刘掌柜瞪大双眼,下巴上的胡子也跟着一跳,好家伙,胃口不小啊!
“如果刘掌柜不应允,也无大碍,我这就出去,今天的谈话就当从未发生,我也不会将此事告知他人。”
见刘掌柜仍在发愣,没有要应承的意思,唐仲直接站起身,朝他拱手告辞。
“哎呀!你急什么呀!还不能容我想想嘛!毕竟是一大笔银子啊!”刘掌柜连忙把人拽住,眉毛胡子都拧成了一团。
姓唐的真好意思开口,上来就要三成,还没有半点还价的余地!福兴酒楼可是他爷爷辈儿传下来的啊!
反过来想想,若没有唐仲,福兴酒楼便还是温温吞吞的老样子,说不定过几年真的关门大吉了。
哎,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己经营无方,只能割肉求存。
刘掌柜咬咬牙,一拍大腿:“也罢,三成便三成吧!”
“成交!”
唐仲也兴奋地直拍大腿,没想到,进城不到一天,第一条财路就打通了!
“刘掌柜,你去取纸笔过来,咱们现在就来签合作协议。在上头写清楚我负责的范畴,以及每个月店里保底的营收,免得你吃亏。再有,我们还要签一份保密协议。”
刘掌柜似懂非懂地取来笔墨纸砚,合作协议啥的,他还能听明白,保密协议又是啥意思?
唐仲抓烧火棍似的抓起毛笔,酝酿一番后落笔。
“你也明白我的身份是官差,不便在外经商,写下保密协议,就是保证你不会将合作的事情告诉其他人。如若违约,你便要赔偿一笔天价数额的银两给我。”
环顾四周,唐仲顺嘴补充:“不要多的,就把福兴酒楼赔给我好了!”
刘掌柜心头一堵,话里话外总打酒楼的主意,他可不高兴了啊!但现下是他有求于人,有能怎样呢?
“放心,你是店里的杀手锏,我还担心你被别的酒楼挖墙脚呢!”刘掌柜微笑应承着,隐隐感觉心在滴血。
于是乎,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后,福兴酒楼店门重新打开,伙计六子抱着个宽大的木板走出来。
木板正面贴着红纸,纸上密密麻麻的好几排字,看得人眼睛都花了。
“六子,上面写得啥呀?你给我念念。”路过的阿婆拄着拐杖过来瞟了一眼,奈何好些字都不认识。
六子撑开嗓门,站到街中间直接吆喝:“福兴酒楼开业百年庆,注册会员永久享七折优惠咯!”
“老婆子我眼睛确实不行,但耳朵还听得清,你吼那么大声作甚?”
阿婆白了六子一眼,指着红纸中间一大段文字,“我问的是这里,究竟写的啥?”
唐仲刚好从店里出来,自然地接过话头解释道:“阿婆,只要您进去填写姓名和生辰,就是福兴酒楼的会员了,以后来酒楼吃饭,都可以打七折。”
“若是您在生辰那日过来,菜食一律五折,刘掌柜会送您一壶镇店之宝桃花醉,并亲自献歌一首,祝您生辰快乐。”
“还有呀,每次来店里吃饭都会产生积分,每攒满一百分,就能去柜台领一份奖品,若是不喜欢平时的奖品,您还可以攒着积分到年末使用。过年的前十天,酒楼会做一批腊猪蹄髈,一千积分就能换一只腊猪蹄髈回家!”
阿婆听得云里雾里,听到腊猪蹄膀时,终于抓住了重点。
“就是说,我现在进去写下名字和生辰,会有好多好处呗?”
“是的阿婆,您总结得相当精辟!”
还有这等好事?阿婆心潮涌动,手里的拐杖已经戳到店门口石阶上。
“赶紧的,扶我进去留个名字,还有,瘦皮猴我问你,帮家里人留名字也弄个啥会员,作数不?”
唐仲笑着将阿婆搀进去,“当然作数,我们允许代办会员卡。”
临近午时,福兴酒楼门前人越聚越多,刘掌柜看着门口板凳上坐着等位的客人,心头又踏实了。
要说还是唐仲会想办法,搞了个什么会员卡出来,同样都长了脑子,怎么自己从前就想不出这些好法子呢?
第13章 泼狗血
唐仲如今跟刘掌柜深度绑定,怎么说都是福兴酒楼的股东了。
但在明面上,他还是尽量保持距离,不能走得太近,免得有人怀疑他作为官差竟私下经商。
将会员制的细节向刘掌柜交待清楚后,唐仲决定早点回东城门去。
这个时辰,他们应该快去公厨领馒头了吧!得赶紧回去,免得没自己那份。
临近正午的白马街上,行人也多了起来。街道不算宽敞,经过一些路口时甚至摩肩接踵起来,恍惚间竟有些现代步行街的意味。
穿过白马街与青牛街交叉的十字路口,唐仲注意到前头同样匆匆赶路的背影。
敦实的身形,微秃的头顶,高高卷起的袖口里露出半截黝黑的膀子,怎么看都觉得像是何伯。
唐仲小跑两步跟上去,轻拍那人的肩膀。
“何伯,真的是你!”
“小仲!今天没去当差吗?”
唐仲欣喜地摇头,从村里出来仅一天,看到乡亲就觉得分外亲切。
何伯也是同样热情,黝黑的大手揽过他的肩头,“还没吃饭吧?走,带你搓一顿去!”
何伯已五十好几,身子骨一直硬朗。早年丧妻之后,他一直没有再娶,每每乡人问及,他都推说一个人轻省,懒得再找婆娘。
他膝下没有儿女,以前对唐家人很是照顾,唐家阿婆过身后,他更是替四个可怜虫操了不少心。
眼下唐仲虚岁十七,在这个时代已是成人的年纪。但在何伯眼中,依旧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钻进了白马街旁的小巷子里。
不同于主街上整齐宽敞的店面,小巷子里大多是矮仄的房屋。
为了挤占空间,小巷里的人把能用的地方都堆上的杂物,让人有种难言的窒息感。
脚下的窄道满是黄泥,这里的居民将洗菜洗脸的水,都随意往路上一泼,不管阴雨天还是放晴日,巷子里总是泥泞难行。
唐仲走在后头很是吃力,何伯却习惯了,几下钻进一间低矮的屋子,对里头的人招呼道:“今天有同乡一起吃,再加个菜!”
唐仲摸过来坐下,看着眼前昏暗的房间,还有里面正吃着饭的两桌客人,从外头真看不出来,这里竟然是间饭馆。
菜很快端了出来,一盘猪油萝卜片,几个杂面窝头,还有两碗粟米粥。
“来,吃,别客气!”
说着,何伯塞了个杂面窝头到唐仲手里,自己端起粟米粥,咕噜咕噜往肚里灌。
吃着饭顺便拉家常,唐仲问起家中三个小孩的情况。
“你走之后,顾家媳妇放心不下,把三个孩子都接到家里去了。今早我出来的时候,还看见你家二丫跟在顾家两个丫头后面,上山挖野菜哩。放心吧,顾家媳妇是个热心的,不会亏待他们。”
唐仲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心中对顾大婶的感念又多了一层。
“何伯,你来城里做什么?”
“我啊,做点散工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何伯夹起最后一片萝卜塞到嘴里,又用窝头将盘底的汤汁蘸了个干净,朝唐仲不好意思地嘿嘿直笑。
每年入冬,地里没有庄稼活干时,何伯都会来城里,做些散工换几个酒钱。
唐仲看着桌上吃得干干净净的饭菜,下意识去掏袖子,何伯挣得都是辛苦钱,这一顿无论如何该他请。
可手指触到空荡荡的袖兜时,才记起,如今他身上,连一个子都没有。
“欸!你这是做什么!何伯在呢,哪有让你掏钱的道理!”
何伯瞄到他的小动作,大手一伸拦住唐仲的手臂,急忙从兜里掏出三枚铜钱放到桌上,作势要将唐仲往外推。
“你走你走,付钱不用你个小娃管。”
唐仲被推到门外,看着里头正跟店家讨价还价的敦厚身影,心中一时酸涩。
世道艰难,尤其是底层的小百姓,为了每日的衣食,就要付出数倍的劳苦。身处贫苦之中,还如此念及着他这个小辈,实在让唐仲心里难安。
何伯笑嘻嘻地跟店家打完招呼出来,拍着唐仲的胳膊往白马街上走。
方才的那顿饭,吃得他一肚子牢骚,左右也没拿唐仲当外人,索性跟他抱怨上了。
“你说这县城里,怎么什么都贵呀?当真不种庄稼,逮着根萝卜都当宝贝,不就是用猪油裹着炒了几下嘛。还以为三文就差不多了,你猜怎么着?后头硬是不肯少,找我要了一文补上!”
“要说城里当真怪事多,你看我们村背后的凤山上,柴禾多得都没人要。但若是挑来城里卖,就能换好些钱。
我每天早上挑一担柴去铁匠铺里,就能换八枚铜钱。小仲你说,柴禾都能卖出高价,炒出的菜能不贵嘛!”
何伯嘴里还在滔滔不绝地絮叨,见唐仲一直没搭话,转过头一看,小伙子垂着脑袋,一脸惆怅模样。
“小仲你怎么了?是不是方才没吃饱啊?”
“没事的何伯。”唐仲拿袖子搓搓鼻子,尽力压住情绪。
何伯早起给铁匠铺送柴禾,那么远的山路靠双脚挑过来,才挣八文钱,为了请自己吃饭,他就花去今天一半的辛苦钱。
如此待他,让他心中如何过意得去?
“何伯您先回去吧,明天来东城门等我,我拿些东西给您。”说完,唐仲挥挥袖子转身就走。
何伯挠挠日渐反光的头顶,现在年轻人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捉摸了。
福兴酒楼里,刘掌柜正忙着拨算盘,最后一拨等位的客人刚刚坐下,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计算午间营收。
抬眼看见唐仲过来,去而复返,刘掌柜以为他有什么重要事情忘了交待,赶紧迎过去。
“怎么了差爷?唷!鼻头怎么红了?”
唐仲望着刘掌柜一脸诚挚,猛吸了下鼻子。
“我有个不情之请。”
“没事,尽管开口,咱们谁跟谁啊!”
“能不能,先预支一旬的分红给我?”
刘掌柜眨巴眨巴眼,一把胡子在门口的风中凌乱。
呸!真好意思开口!
还没赚到几个子呢,就急着分钱了?现在的年轻人,果真猴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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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匣子里拿钱的时候,刘掌柜一脸痛苦绝望,好像在逼他拿刀子割肉似的。但好在他做事还算仗义,大手一抓直接给了三两银子。
唐仲揣着银两走在路上,心情比今日的天气还要明媚。
他明天就去找何伯,把三两银子全让他带回去,一两给何伯买酒,剩下二两全充作生活费,交给顾大婶花。
如此一来,家中的事情他就真的可以放心了。
脚下的白马街是东西走向,连接着东西两座城门。来到这个时代许多天,唐仲还是第一次揣了如此多的银两,慢慢悠悠走在街上,感觉自己摇身一变也成了有钱人。
从未体会过这种有钱的感觉,真好,他走着不自觉地哼起了小曲。
行出一段路,远远能望见东城门的房顶时,唐仲注意到前头一个乞丐打扮的汉子,正直直朝他走来。
“你是唐仲吗?”
唐仲上下打量了几眼,觉得眼生,上午应该没在城楼下晒太阳吧?
“胡头儿有事在城楼等你,命你速速赶回去。”
乞丐说完就走,没有半点等他回答的意思。
唐仲哦了一声,捂着腰上的钱袋子朝东城门一通小跑。不是说胡头儿跟乞丐头子阿水不对付吗?现在都帮忙带话了,看来关系还可以嘛。
一鼓作气跑回城门,唐仲望了一眼长长的阶梯,叉着腰直喘气。
胡头儿却从城门通道里钻了出来,跟他点头打招呼。
“一上午跑哪去了?找了你好久!”
胡头儿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就往城楼上走。
“我跟你说,昨晚回去我都没睡好,尽是琢磨斗恶鬼去了!要不咱们上去再切磋几把?斗恶鬼两个人能不能玩?”
敢情着急忙慌叫他回来,就是为了打牌啊?唐仲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不敢说什么。
“两个人打不成,但我有个新的玩法。不仅两个人能玩,一个人左手和右手都能玩一天。”
“啥玩法,快教教我。”胡头儿的牌瘾着实大得惊人,赶紧把脑袋凑过来。
唐仲清了清嗓子,郑重吐出几个字:“金钩钓鱼。”
平日里,城楼的门一般是开着的。冷了烧炭火,热了脱衣裳,反正公家的炭火不要钱,没人会替林知县省着。但这会儿城楼门窗紧闭,唐仲觉得哪里怪怪的。
胡头儿一心只有打牌,完全不顾其他,上楼时一个劲催促他走快些。
终于上到城墙,胡头儿对他颇为嫌弃。
“平时学学我,也练练拳脚,男子汉大丈夫,太虚了可不行。”
说完,他自顾自走到前头,抬手推门。
“娘的,大白天关什么门呐!”
木门吱呀打开,随后又几声哐当脆响,像有东西倒在地上。
胡头儿正要抬脚迈进门槛,忽然一道刺眼的亮光从暗处射来,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就在胡头儿偏过头去的瞬间,头顶呼啦作响,平时用来洗脚的木盆不知被谁置于门上,顷刻间翻倒过来,鲜红的血水从头顶一泻而下,将胡头儿浇了个透心凉。
哐!木盆砸到胡头儿身上,复又坠落,在地上裂成三瓣。
此刻的他仿佛一头愤怒的野兽,一双充血的眼睛怒目圆瞪,下一刻似乎就要冲出来,将无辜路过的人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