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盈丰这会儿倒是不卑不亢的,马夫人抚了抚袖子,冷哼了一声。
马扬名看了看自家夫人,眼珠子转了转,歪了歪身子,胳膊放在椅子扶手上支撑着上半身的重量,爽朗一笑:“赵大人考虑的周到。我家文齐如今也十四了,再过两年就十六了,我也不奢求我儿考取功名,十六岁……”马扬名思索了一下,又看向自家夫人:“晚了点吧?”
“晚了点?何止晚了点?张家姆妈的倪子十四岁都有孩子了。”马夫人甩了甩帕子,双手交叉轻轻放在腿上,浑身发着一股子气。
张家姆妈给她拍了拍背:“夫人莫气犟,莫气坏了身体,待会弗要扣章程喃?”
马夫人缓了缓情绪:“我说赵大人,侬家囡囡去学堂,非要耽误吾家倪子,这又是闹哪样喃?”
赵盈丰看了看赵昃延,笑道:“这哪能是耽误?我家女儿去学堂,回来成亲不是更好吗?如今若是成亲,宛婧什么也不懂,少不了给你们添麻烦。昃延,你说是不是?”
赵昃延颔首低眉:“父亲考虑周到。”
马文齐诧异的看了看赵昃延,他先前不是这么说的啊!
“儿女婚嫁大事,赵大人问一个孩子算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这家里还都是六郎掌权了?你也何必难为一个孩子?”马夫人看了看张家姆妈,掩口笑道:“这家人,有意思得很。”
张家姆妈没言语,只是笑着点头附和。赵昃延悄悄红了脸:“父亲,还是,您和马太守谈吧?”
马文齐突然站起来:“我不娶了。”屋里一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马夫人惊的站起来,挥了挥手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瞎添什么乱?张家姆妈,小郎君又犯疯病了,还不赶紧带小郎君去休息?”
“昃延,你同小郎君交好,还不赶紧跟着看看?”赵盈丰慌的一身肉直颤,马文齐只觉得好笑,推开张家姆妈的手,指着赵盈丰哈哈大笑:“赵家兄长,你看,天下熙熙……”
赵昃延赶紧拉住他的腕子,制止他开口说下面的话:“文齐,我带你去休息。”马文齐攀住他的胳膊:“赵家兄长,你需得知道,你这个妹子,我怕是娶不了了。”
赵昃延看了一眼赵盈丰,赶紧扶住他:“我,晓得了。”赵盈丰伸长了脖子听到这么一句,顿时变了脸色:“昃延,长辈谈话,你插什么嘴?”
赵昃延正要说话,马文齐拉着他出了前厅。
一路上,俩人都沉默不语,赵昃延依旧拉着马文齐的手腕,马文齐像是没有知觉似的,任凭他拉着走。
走过抄手游廊,快到马文齐住的独怜斋时,马文齐忍不住开了口:“赵家兄长,你不是说,不想我娶赵妹妹吗?”
赵昃延摇了摇头,笑道:“她比你还大两个月呢,你怎地叫她妹妹?”马文齐愣了一下,呆呆愣愣的看着她:“你叫妹妹,我就也这么叫了,我并不晓得她生辰几何。”
“你不晓得也是正常,两家还没换庚帖呢。”
“你不是不想我娶赵……你,你不要左顾而言他。”赵昃延想给自己一个巴掌,还不到两句话,怎么又把自己绕过来了?
“文齐,你也晓得我在家里的处境,我父亲开口,我无法拒绝,只得赞同。”赵昃延摁住他的肩膀:“你只要记得,我不想你娶妻就好了,在我父亲面前说的话,不作数的。”
“好。”马文齐坚定的看着他:“我听赵家兄长的,不娶赵妹妹。”
赵昃延扑哧笑了出来,给他扶了扶头上的簪子:“过些日子就是你的生辰了,想要什么贺礼?”
马文齐掐了掐手指头:“今天才相月三江,我生辰玄月十三元,这还差了两个多月呢!是快到赵妹妹的生辰,赵家兄长你记岔了吧?”
“怎么会记岔?想着提前给你备好了,免得你不欢喜。”赵昃延前面走着,扭头看了他一眼:“宛婧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归,先紧着你。”
“赵家兄长这是何意?赵妹妹归来了,我就无关紧要了?”马文齐声音奶奶的,赵昃延摸摸他的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哪年都是在这个时间备好两份礼的,宛婧生辰的前几天我才着手准备,给你准备两个月的时日,你还敢说无关紧要了?”
马文齐拉拉他的袖子,示意他走慢点:“人家错了嘛!”赵昃延揽住他的肩膀,宽大的袖子随意散落在他的肩头:“赶紧走两步,看这天,又要落雨。”
马文齐讷讷的哦了一声,跟着赵昃延快走了几步。果然,刚进独怜斋的月洞门,天上就落了雨。
两人狼狈的跑进了屋子,赵昃延把手收回来,给马文齐拍了拍衣服,马文齐摇了摇头,散了散头上的雨水:“赵家兄长真是料事如神。”
赵昃延笑着摇了摇头:“我这哪里是料事如神?你看着天阴沉沉的,也晓得要落雨了。”
“郎君?方才匆匆忙忙跑出去,我正要去寻你,怎么这么快就回了?”小翠赶紧给他解下外袍,递过去干净的外袍:“这是淋着雨回的?”
“不是,到院子门口落的雨,赵家兄长还替我挡了挡呢。”马文齐换了干净的衣服,看了看赵昃延,又看了看小翠:“小翠,你让大福去我兄长那边借件袍子过来给赵家兄长。”
小翠不情愿的看了两人一眼,拿了油纸伞,转身出去了。
“赵家兄长,喝茶。”马文齐递给他一杯茶:“热的。”赵昃延笑了笑,抿了口茶:“你同宛婧的事,你打算怎么做?”
“啊?我不是拒绝了吗?”马文齐不解的看着他:“还要怎么做?”
“府君同夫人还有我阿耶,都赞成这门婚事,依我看,这门婚事,你怕躲不掉。”赵昃延垂下眼眸,马文齐紧张的看着他:“那我怎么办?赵家兄长~你要帮我啊!”
赵昃延笑了笑,轻松的看着他:“不怕,宛婧如今不在,我已经派人去寻她了。暂且先拖着,走一步看一步,说不定哪天事情就有转机了。”
马文齐松了一口气:“如此便好,赵家妹妹性子确实有些凶了。”赵昃延低垂着眼眸:“宛婧的性子同假继确实相像。”马文齐打了个冷颤:“那你继母定是凶神恶煞的……”赵昃延苦笑一声:“那倒也不是,我不可妄议尊长。”
马文齐深深觉得赵昃延可怜无助,阿耶像一个屠夫,整天喊打喊杀的,继母凶神恶煞的,他在家里过得一定很辛苦吧?
“赵家兄长,以后会好的。”马文齐沉默良久,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赵昃延抬眼看了看他,想笑又觉得这种场景下,他若是笑了,恐怕文齐又要羞红了脸的,他一向不会安慰人。赵昃延忍着笑,喟然而叹:“嗯,会好的。”
“哎,赵家兄长,听我阿耶说,最近不大太平,你晓得怎么回事不?”
“北方异族频频来犯,晏国太宰穆柯薨了,晏主穆觞年弱,大司马乘着晏国内部不稳之机,率步骑5万自榆湖北上攻燕。”
“伏月至棉城,天旱,水道断绝,遂开渠道300余里,引玟水会于顷水,以通舟运,自率部乘舟从顷水入肓河,逆流而进。”
“参军席朝提出,由顷水入河,难以通运,不如直取晏都大泽,或屯兵控制河运,待物资储备充足再攻。”
“大司马皆不纳,而遣部将谭旋等在湖陆、湟胥、木褚先后击败晏军。如今相月,大司马进至坊钭,徘徊河岸不进,欲以持久疲惫燕军,坐获全胜。”
赵昃延长叹一口气:“这一仗,我瞧着,玄呐!”
马文齐倒了一杯茶递给他,讪讪的笑了笑:“难为你说那么多了,我其实……听不大懂的,又是开河渠,引河水的,我一句也没听懂。”
赵昃延忧心忡忡的扯出一抹笑:“我打个比方,太守府里没人,就你和两个外仆,你同梁家二子打起来了,你在太守府门口,他在梁府门口,太守府地势高,他非得挖了河渠到你家门口,从河里引水,带了十几个人,坐了船到你家门口打你。你说他能赢吗?”
马文齐抿着嘴巴,仔细的思考了一番:“他十几个人,我们三个,打不过的吧?”
赵昃延正想开口,马文齐看向他:“可是,他们挖河渠,引水,划船也会累的啊!”
赵昃延点了点头,又听到马文齐开口道:“可是,他们十几个人……”赵昃延哭笑不得,马文齐又甩出一句话:“赵家兄长,若是如此,你帮不帮我?”
马文齐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极了雨后青石板路上凹下去的水洼,就这么一眼,由不得他拒绝,他也舍不得拒绝。
第5章 赚了
“我,会的。”赵昃延看着他,也变得同他一样,呆呆愣愣的吐出这么一句话来。马文齐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弯了起来:“我就晓得,赵家兄长定是会站在我这边的。”
站在他那边?有利则聚,无利则疏,这个世道哪儿有那么多的单纯的偏向?他当初不也是看中马文齐的身家,才愿意同他亲近的吗?
就那么一瞬间,赵昃延突然有些慌乱了。马文齐是个单纯的人,若是晓得他接近他别有目的,这,全完了。他突然不敢直视马文齐的眼睛里,赵昃延目光发虚,没什么焦点的盯着门帘。
“赵家兄长?我跟你说话呢!”马文齐不满的扯扯他的袖子:“门帘有甚么好看的?你老盯着门帘做甚?”
赵昃延拿了杯子放在嘴边掩饰了一下,他一口水刚喝到嘴里,就听到马文齐疑惑的问:“难道,那帘子比我更好看?”赵昃延一口茶呛到了。
马文齐急忙递上帕子:“赵家兄长,你这么大了,喝水也会被呛到吗?”赵昃延慌里慌张的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咳,我喝急了……”
马文齐又给他续了茶:“茶多着呢,不够了,小翠去沏。”马文齐拍了拍他的背:“好些了吗?”
赵昃延点点头,顺手把帕子塞到衣襟里面:“我好些了。”马文齐收回了胳膊,看了一眼门口:“小翠拿件袍子怎么这么慢?”
“外面雨且得下一会呢,小翠也不方便不是?”
马文齐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来什么,拉着赵昃延往里面走。
走到架几案前,马文齐扒拉了几下,把一幅画呈出来,一丛枝杆修长,清丽俊逸,凌霜傲雪的竹子就这么映入眼帘。
再往左瞧,一旁还题了几行小字:“竹生空野外,梢云耸百寻。无人赏高节,徒自抱贞心。耻染湘妃泪,羞入上宫琴。谁能制长笛,当为吐龙吟。”
赵昃延点了点几行字,笑道:“好一个当为吐龙吟啊!”马文齐不大好意思的把一旁的宣纸拿开,放到青釉书画缸里:“赵家兄长可喜欢?”
赵昃延点点头,回答的不假思索:“喜欢!”马文齐嘴角上扬:“那送给赵家兄长好不好?”赵昃延拿起来看了看:“好,我回去就裱起来,挂在床头。”
马文齐突然羞红了脸,今日匆忙赶去前厅,并未敷粉,这会儿脸红的极为明显。马文齐摸了摸脸,果然有些发烫,他讪讪的冲赵昃延笑了笑,慌里慌张的打了帘子出去了。
刚准备出门,就撞上了要进来的小翠。小翠惊呼一声,马文齐被撞的往后踉跄了一下,小翠赶紧扶住他:“郎君?怎么这么莽撞?”
马文齐摆了摆手:“我没事……没事……”赵昃延打了帘子从里面出来:“文齐?怎么就慌里慌张出去了?”
小翠怒目而视:“我还想问赵六郎呢!你在里面,我家郎君怎么就慌里慌张出来了?”
马文齐又是一阵慌张,急忙拉住小翠:“这事和赵家兄长没什么干系!”小翠把袍子扔给他,美目一瞥:“我也是管不着了,一腔好心全喂了狗了!”
马文齐接住衣服,不尴不尬的看看走出去的小翠,又看了看赵昃延。随后走到赵昃延身旁:“赵家兄长袍子还湿着吗?要不要换件干的?”
赵昃延摸了摸袖子:“有些潮,不过没关系的。”也没淋多少雨,一会儿就干了。”
马文齐拎着衣服,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口,赵昃延叹了一口气,从他手里接过来衣服,马文齐愣了一下,看他往屋里走去,也紧跟着他走过去。
马文齐看着赵昃延把衣服搭在椅子上,疑惑的看着他:“赵家兄长,你要换衣服了吗?”赵昃延看了一眼衣服,摇了摇头:“并无此意,文齐,我们不能总站在门口不是?”
马文齐呆呆愣愣的回了声:“哦!”又想起来刚刚是为什么跑出去的,不自然的红了脸,有些忸怩不安,讷讷的开了口:“赵家兄长,你说,把画裱起来,挂在床头是什么意思?”
赵昃延看着他腼腆害羞的样子,心里发笑,又不敢表现出来,怕他更害羞,装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温声细语的问他:“那,文齐,你想让我挂在哪儿?”
马文齐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啊?我不知道。”马文齐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放画的方向,透过门帘看到那幅画已经被收起来了,规规矩矩的放在桌子上。
“我怕赔了。”赵昃延端了端茶杯又放下,整了整腰间的带子,端坐在椅子上。马文才歪了歪头,不解的看向他:“赔了?什么赔了?”
“你画的如此好看,挂在外面,若是被假继拿去了,我可不就是赔了吗?”
马文齐愣了一下:“你家继母还会抢你东西?”赵昃延眼睛转了转,委屈的点了点头:“唉,怎么能叫抢呢,假继是父亲明媒正娶过来的……”
马文齐猛地站起来,一言不发的走进内室,站在梳妆台前,拉开抽屉翻了翻,又把妆奁打开,拿了几样东西出来,而后全都塞给赵昃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