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领了命,一动不动的守在门口。
马文齐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不敢出声,他眼前一片黑暗,脑子里许多人影闪过,祖父祖母,阿耶姆妈,兄弟姊妹,赵宛婧,赵昃延,还有……旬阳公主……
马文齐出了一身汗,浑身无力的倒在床上,再也没了意识。
马文齐醒过来的时候,屋里并没有人,看外头阳光正好,许是晌午了,他脑袋疼得不行,张嘴叫道:“小翠阿姊……”
话一出口,脑袋便嗡嗡的,他突然想起来,小翠阿姊早已经嫁了人了,如今自己躲了赵昃延和旬阳公主,现在正在豫章。
马文齐捂着脑袋下了床榻,正要出门,外头站着两个小厮,满脸堆笑:“许郎君醒了?如今感觉怎么样?”
马文齐嗯了一声,正要踏出屋子,小厮拦住他:“许郎君,如今您大病初愈,不适合出门走动,今儿个天冷,眼看着就要落了雪了,许郎君还是回屋里歇着吧。”
马文齐摇了摇头:“我不冷。”抬步就要出门。
小厮又拦住他:“郎君可是饿了?如今都晌午了,想必是饿了的,厨房里早就备好了饭菜,若是不抓紧吃,怕是要凉了,凉了了就不好吃了。”
马文齐看他这个样子,怕是不想让自己出去的,转身回了屋里,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端过来吧。”
小厮松了口气,赶紧叫人传膳食。
马文齐大病初愈,胃口并不好,潦潦草草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便放了筷子,下人适时端了汤药过来,马文齐眉头也不皱,眼睛眨都不眨的喝完了。
丫头端上蜜饯儿,马文齐摆了摆手:“不必了,我歇着去了。”丫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把东西撤下去了。
屋里安静的很,马文齐正在软榻上坐着发呆,外头突然传来惊喜的声音:“呀,下雪了!”
马文齐打开窗子看了看,可不是下雪了。今年的雪倒是比往常晚一些,这下更不好脱身了。
马文齐幽幽的叹了口气,如今地龙烧的火热,屋里也有火盆,屋里温暖如春,可越是这样,他心里越是不安,陆兄长待他实在是好,他无以为报。
马文齐手滑向腰间,掏出从小佩戴的玉佩,多亏当时遇到贼人时,他连带着这块玉佩一同塞到鞋子里去了,所幸没有踩坏,如今也算是还一个人情。
“你们府君呢?”马文齐站在门口:“我想见一见你们府君。”
“我们府君回京城去了,眼看就要过年了,府君自然得回京城。”
马文齐心里一阵失落,罢了罢了,待他回来再说吧。
马文齐呆呆地看着手里的玉佩,陆兄长怕是得等到十五删以后才能回来,届时他就要走了,若是陆兄长十六铣不回来,他便留下书信去苍梧了。
马文齐安安静静的待在屋里,过年的时候也不曾出去,该去验酒的时候验酒,年关将至,酒楼的用酒量本就大,他一日验酒一次,回到府里就歪着睡觉,倒是不惹麻烦。
“许郎君,今儿个年夜,您同我们一起热闹热闹吧?”
马文齐笑着摇了摇头:“我去了怕你们不自在,罢了,我回屋歇着了,你们玩得开心,注意安全。”马文齐递给她们一锭银子:“你们想着吃些什么零嘴儿就买些,新年快乐。”
几个丫头接了银子,欢欢喜喜的出去了。
马文齐进了屋,心力交瘁,他觉得自己好久没这么累过了,取了酒,喝了两杯。他知道自己喝不醉,却也图个喜庆,他举杯对着窗户道:“阿耶姆妈,兄嫂阿姊新年安康。”
马文齐喝了几杯就撂了手,上床睡觉去了。
马文齐夜里热的发慌,掀了被子到腰间,一双手给他拉过去,给他掖好被子,轻声道:“我回来了。”
马文齐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下子清明无比,猛地睁开眼睛,愣愣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陆君泽,讷讷的开口道:“陆兄长……你怎么来了?”
“我怕你一个人在庄子里冷清。”陆君泽收回掖被子的手:“我在京城……挺想你的……”
马文齐抿着嘴笑了笑:“大雪封路不好走吧?”
“是不好走,本来两日就能到的,硬生生拖了四五天。”陆君泽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你看,我也去了你说的那家道馆求了符。”
马文齐看那荷包做工甚好,开口称赞道:“这荷包的刺绣是用了心的。”
陆君泽一愣,随后就要解下荷包:“你若喜欢……”
马文齐赶紧制止了:“不不不,我就是觉得精致,并没有想要的心思。”
马文齐突然想起先前准备送的那块玉佩,赶紧找了出来,递给他:“我也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东西,这块玉佩还有点意思,赠与你了。新年安康。”
陆君泽接过有些温热的玉佩:“我也没什么好回给你的,等我回去找找,我找到了合适的再回赠与你。”
“不必了不必了,陆兄长您待我很好,收留我还发给我月钱,这份恩情我无以为报,待回到苍梧,我请你小住几日,尽尽地主之谊。”
陆君泽冷静下来,回他道:“好,我倒要尝尝苍梧的荔枝了。”
马文齐愣了一下,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久违的脸,那张脸解颜而笑,意气风发道:“你素来爱吃荔枝,我听闻苍梧多荔枝,生山中,人家亦种之。待日后得了空,我带你去苍梧,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许兄弟?阿文?”陆君泽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怎么走神了?”
马文齐回过神,干笑一声:“方才想事情想得出神了。”
“想什么事呢?我看你眼睛直勾勾的,可又是身体不大好了?”
“我身子已经大好了,只是在想以后去了苍梧,定要在院子里种上一颗荔枝树。”
马文齐绕了个话题,问他京城可有什么好玩的事了?两人说说笑笑,到了半夜,马文齐听着听着睡了过去,陆君泽叹了口气,把他抱到床上,摸了摸他的额头:“新年安康,马文齐。”
第101章
昨儿谈了许多,马文齐也没听到自己想知道的消息,譬如,赵昃延同旬阳公主成亲了没有?譬如,长兄在京城怎么样?有没有被官家责难,有没有被同僚排挤陷害?箬天阿姊又怎么样了?生了女郎还是郎君?平安健康否?
马文齐想问,倒不知道如何开口,如果直接问,陆兄长那么聪明,恐怕能知晓自己的身份。如果委婉的问,就像昨儿个一般,陆兄长怕是不解其意,说一些个不相干的话。
马文齐坐起身,陆君泽就从外头进来了,坐在火盆前头暖了暖手:“一大早唉声叹气的可不好。”他从袖子里摸了摸,把两个黄澄澄的东西扔了过来:“从京城捎过来的,你尝尝。”
“橘子?这个时候倒是稀罕。”
陆君泽颇为宠溺的笑了笑:“果真是个不识货的,你剥开了看看到底是不是橘子。”
马文齐摁了摁,这倒是比橘子硬一些,费了好大的劲才剥开了,掰了一块放到嘴里,却发现这果子比橘子要甜些,汁水很足,更神奇的是这果子没有籽儿。
马文齐惊奇的看着陆君泽:“这果子好吃。”
“这个是金环,听说是上贡的果子。”
马文齐吓了一跳:“贡品?这……官家若是知道了,怕是要追究的……”
“如今京城不大安定,官家不会在意这些个,几个贡果不打眼的。”
“京城……很乱吗?”
“还好,你可知道赵仆射?”
马文齐心下一紧,故作淡定的揪了一瓣果肉塞进嘴里:“自然是知道。”
“如今升了官了,听说是左光禄大夫,只是官家还没赐金章紫绶,但已经放出了消息来了,怕是板上钉钉了。连升三品,可见官家厚爱。”
“恐怕是因着旬阳公主吧?我从京城出来的时候听说官家赐婚,旬阳公主同赵仆射。”马文齐低着头,细细的扣着金环果肉上的白色脉络。
“这个我也略有耳闻,只不过,不知为何,两人还未成亲。”
“一个是官家的姑母,一个是官家的宠臣,总得挑个好日子。”马文齐又塞了一瓣果肉。
“也是这个理儿。最近官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哪儿能想着这个?朝中官员多有变动,升迁的升迁也快,原本前途光明的官员,官家这会儿不理睬了的也多的是。就像从会稽升上来的御史台的中丞,被调到了门下省,成了三品侍中,自此以后,官家也没有重用的意思。”
马文齐心下一惊,可不好展现出来惊慌失措的样子,定了定心,平淡的开口道:“四品官升到京官三品,也是官家抬举了。”
“哎~,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这三品的侍中可比御史台中丞差远了。”
“哦?此话怎讲?”
“这中丞为御史台主,这门下省的侍中就有四个,你说这一个人决策的权利大,还是四个人商定的权利大?”
马文齐抿着嘴没言语。
“再说了,御史台那是监察机构,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这门下省是干什么的,就犹如长舌妇一般,职在进规献纳,纠正违阙。这权利少了不是一星半点啊。”
马文齐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也是官家抬举了。”
陆君泽挑眉笑了笑:“那倒也是,要不然怎么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呢。”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马文齐想事情想得入了神,陆君泽在一旁喝茶,两人互不打扰,倒是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阿文,想什么呢,这也想了一上午了,今儿个有空,不如跟着我去后院赏花?后院的梅花下人们照顾的不错。”陆君泽的茶壶里再也倒不出茶水了,干脆开了口,打破了安静的氛围。
马文齐也不好推辞,回过神,穿了鞋,拿了大氅出去了。
大雪初停,正是冷的时候,马文齐拢了拢衣裳,陆君泽见状往他手里塞了个袖炉:“暖着罢,我摸着你手都是冷的。”
马文齐也没谢却,把袖炉捂在手心里,觉得浑身都是暖洋洋的。
陆君泽笑眯眯的搓了搓手,带着他去了后院的梅林去了。
梅林的梅花确实是好看,马文齐捏了捏花瓣,傻呵呵的笑了笑:“这手感倒是比缎子好些。”
马文齐扭头问道:“这园子里种了梅树,就是为了这会儿赏景儿的?”
陆君泽笑着摇了摇头:“本来是酿梅子酒的,后来我们一家都搬去京城了,也没人想着酿梅子酒了。今年我也闲着,酿好了给你尝尝。”
“好呀,到时候多放些蜂蜜冰糖的,我喜欢甜一些的。”马文齐松开了手里的枝子:“我原想着,若是只用来看的,就折了几枝子,找个花瓶插着放到屋里。如今倒是舍不得了,还是让它长着吧,结果子。”
“这么些树枝子呢,你想折了也不打紧的。”
马文齐摆了摆手:“不了不了,让它长着吧,若是摆到屋里我倒觉得遗憾,这花开的这样好,开了春必定结的果子多。”
陆君泽点了点头:“也好,来年多酿些梅子酒,陆府上下也乐呵乐呵。”
马文齐跟着陆君泽在梅林里绕了绕,马文齐捏了把雪:“在这块地儿堆个雪人倒是不错。”
陆君泽弯了身子,用手捧了一堆雪,捏成圆球,把雪球放在雪球堆了堆,往地上滚了滚,一个不小的雪球就出来了。
马文齐惊讶的看着他:“陆兄长这是要堆雪人?”
陆君泽蹲着身子,仰头看他,一双眸子熠熠发光,马文齐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有些慌乱:“这……这天太冷了……改日……”
“择日不如撞日,许兄弟,一起堆雪人啊?”陆君泽把那一团比头还大的雪球捧起来:“一起玩?”
马文齐见他玩的欢快,也没了顾虑,把袖炉系在腰间:“一起。”
两人倒是不冷了,双手通红,身上倒是出了汗。看着雪人初具雏形,马文齐咯咯的笑出声:“头歪了,陆兄长,雪人的头歪了。”
陆君泽退了两步一看,可不是嘛,本来雪人的头圆咕隆咚的,不知因何掉了一块,这头瞬间就不圆了。
陆君泽把雪人的头薅下来,往雪里滚了滚,又是一个圆咕隆咚的球。
“阿文,去,寻个石头树枝什么的,咱们给这雪人做个鼻子眼睛。”
马文齐乖乖应了一声,出了园子,在假山上扣了两块石头,又从附近拾了个树杈子,急匆匆的回去了。
“看,我从假山上扣了俩石头,还拾到一个树杈子。”
“真棒!”陆君泽接过东西,给雪人安上眼睛和树杈子胳膊:“阿文,你看,这是不是少了些什么?”
马文齐红了耳朵:“我忘了鼻子和嘴巴了。”
陆君泽从荷包里挑了挑,掏出一个毛绒绒的东西插在雪人脸上,马文齐歪头看了看:“这是?”
“辛夷,荷包里做香料的。这时候正派上用场。”
马文齐看着还差了嘴,忽然想起来今儿个戴的簪子是个牛角弯簪,可不是正适合做雪人的嘴?
马文齐把簪子拆下来,一头青丝随意泄下,他把簪子放到雪人脸上,笑道:“正合适。”
马文齐头发自小就好,乌黑铮亮,丝滑飘逸,陆君泽只看了一眼便挪不开了,面前的少年,颜丹鬓绿,甚是好看。
马文齐随意拢了拢头发,把脖子上戴的玉解了下来,用绳子随随便便将头发绑了,一个水头极好的玉坠垂在脑后,说不上来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