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叶绾绾是如何办到的,这些人几日前也都只是没什么战斗力的百姓,虽然有一把子力气,但是离成为真正的军人还有距离。只是此时列队站好,每个人都按照同样的规格佩戴着各种武器。在晨光下看,确实隐隐约约地有了些军人的气韵。
冷珏在一旁打量了许久这支队伍,末了,不忘继续尖酸刻薄一下,说:“徒有其表。”
叶绾绾在他旁边,正巧听见这句话,笑了一声,随口接话:“是。”
冷珏:“……”
叶绾绾应承的这么利落,他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迎着朝阳,叶绾绾看向冷珏,说话似乎都有了种奇异的从容。
“今日只是徒有其表,可明日,后日,日复一日,总有一天,他们会成为一只精兵。”
她说得笃定,饶是冷珏为人最为刻薄,也被这笃定惊了一刹,没有立刻出言讽刺。
半晌,等讽刺的时机已然过去,冷珏才扯了一下嘴角,冷言道:“那就祈祷,这些人活的到那日吧。”
“我会让他们活到那一天的。”叶绾绾承诺道,“除非我死在他们之前。”
这话她说得平淡,但却处处透出决绝之意。冷珏耷拉着嘴角看了她好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冷哼了一声,往自己的队伍那走了。
徐子源看见冷珏走了,这才凑了过来。他今日不出去,只是看到冷珏和叶绾绾又对上了,担心有什么不相与的,才过来看看。
见冷珏没多说什么就走了,他颇为惊奇地走上来,问叶绾绾,“怎么?老冷今天心情不错?没给姑娘气受吧?”
叶绾绾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放在心上。末了,她看了看日头,开口:“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出发了。”
徐子源说:“其实,你别被老冷影响。我们昨日细细核对过人数,大多数山寨的人都安全了,今日在寒号寨里歇息一日也无妨。”
叶绾绾摇摇头,开口:“不,人员转移只是第一步,要想真的夺回稻城,杀死匈奴人雪恨。不能再按常规的办法行事了。”
徐子源听了一惊,急促道:“所以,姑娘今日带队出去是……”
“练兵。”叶绾绾回答,“他们既然敢用小部队来试探山里的情况,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徐寨主。”叶绾绾叫了徐子源一声,正色道:“做好准备吧,很快,这里也会变成战场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当血光逐渐沁染不往山脚下的秋色时,几百里外的丰城,又到了一天的黄昏。
翟谡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夕阳如血,沉默地仿佛一尊雕像。
他等了许久,才等来一个穿着轻甲的将士,一见翟谡的面就跪下了,一言不发,手呈出一份文书。
翟谡看着那奏章,嘴抿地很紧,一言不发。他旁边的幕僚见状,神色一下黯淡下来,说:“怎么,朝廷的意思,还是不发兵?”
那将士不敢回答,只是头低得更低了。
那幕僚神色忧虑,转头去看翟谡,进言道:“将军,翟相这番做派,是否是真的要和流民军和谈啊。”
翟谡不语,只是闭上眼,再睁开时,双眼通红。
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拿住那将士递上来的文书,看也不看,就直接用力掷在了地上。
翟谡红着眼睛说:“徐善,我领兵十载,从未有过寇在旁,却不能出兵的事。”
徐善也被这连日来朝廷发出的文书折腾的身心俱疲,只能劝解道:“将军,如今关王铁骑就在辽定关。也许朝廷,还是更看重关王。”
“关净月如何?”翟谡声音低沉:“关王驻守边关,一生从未伤及我大冀子民。流民军为祸天下多年,如今倒要与他们为伍!”
“将军,慎言!”徐善沉声道,“将军想想日前,林副将都已准备拔营驰援稻城,却在城门口被朝廷的谕旨拦了下来。可想而知,丰城这里到处都是定州的眼线。实在是要小心说话啊!”
翟谡闻言,闭上眼,仿佛实在是不忍再看这糟乱的世道一眼。
徐善见状,叹息一声,挥手,让那来报告的军士先下去了。
待四周重新安静下来,徐善才低着声音朝翟谡进言:“将军,不管如何,如今太子还在京中,实在不到和翟相翻脸的时候。”
他提到谢景榕,翟谡的脸上出现一丝疲惫:“让在京的人去接景榕,到现在还没有音讯吗?”
徐善缓缓地摇了摇头,开口:“我们的人,还有一些雇佣的江湖侠客,最接近的,也只是摸到泾阳宫的门槛。翟相实在是太过小心,要想接太子出来,怕还是要等回京再慢慢商议。”
翟谡觉得喉咙中一片腥甜,半晌,开口问:“徐善,我如此畏首畏尾,是否不配领将军的头衔。”
徐善闻言内心不安,只得宽慰道:“将军何出此言?若是圣上……太子殿下就是下一位天子,将军为他的安危着想,此乃大义,何必要对自己如此苛求呢?”
翟谡被他劝解了几句,却反倒更加烦躁,挥挥手,开口:“我乏了,你先下去。林思晚上来通报战况的时候你再与他一起来。”
徐善见他面色,知道此刻再不能多劝,只好恭敬地行了个礼,下去了。
徐善走在回自己宅邸的路上,如今战事在即,丰城早在翟谡入城那日就全城戒严,实施宵禁制。酉时末街上就没什么人了,只有军营的人还在走动。
他看着萧瑟的街道,内心也是十分焦躁。翟谡为出兵的事烦心,他们这些人烦心的琐事就更多。一来发愁粮饷的事,二来不知这城中有多少细作,防着外人的同时,还要防着定州那边,实在是苦。
他考虑着这些事,想着今晚去见翟谡之前,还要去军营各处再找人点一遍后勤的粮饷,正步履匆忙地走进自家院子的门房,刚走进一步,就被人拦了下来。
“老爷。”他家的管家凑到他身边小声道,“二老爷来信了。”
徐善看了他这管家一眼,那管家慢慢点了个头。徐善于是也不多言,调转了脚步,招呼那门子跟上,径直进了书房。
徐善和那管家进了屋,让管家把门关上,确认四下无人,才凑近了小声问:“是子源的信?”
管家略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徐善。
徐善拿着那信,先确认了下纸张和字迹。就拿着坐到了书桌前,打开看了起来。
半晌,他把那纸上的消息都记在了脑海里,抬头问他那管家:“送信的时候,还有什么别的话没有?”
管家把头更低了一些,说:“没有了,信是放在咱们家驿站柜台上的,没见到送信的人。”
徐善闻言,对着那信函皱眉,沉思良久。管家见他神色有异,开口问:“怎么?是……二老爷在穆丰山遇上什么难处?”
“不。”徐善凝重地说:“不是难处,是机会。”
徐善又把那信函看了几遍,才终于提笔写了一封回信,把它叠好交给管家,凝声道:“此事我还要与将军商议。如今丰城眼线众多,此信你暂且收好,若我出事,不要耽搁,即刻发往穆丰山。”
那管家一听就惊了,开口问:“老爷,怎么还会出事?”
徐善不欲多说,摇摇头,摆手先让他下去了。
他做完这些,又照常去军营各处走了一圈,清点了粮草的余量,等到入了夜,才又去找了林思,一道再去找了翟谡。
只是时间不太凑巧。
他们到的时候,翟谡的住处正有别人做客。如今丰城风声鹤唳,这人却还如闲庭散步一般,穿着一席绸缎宫衣,踩着锦绣堆出的软底鞋,坐在翟谡的大堂里喝茶。
徐善和林思看到这人,对视一眼,朝翟谡行过礼之后,又朝向这人行礼,问好道:“见过胡公公。”裙貳/散.伶陆[韮贰散韮陆
“嗯,免礼。”胡公公名为胡玉禄,轻啜一口茶,闲闲地开口:“这茶不好,比不上京中的,翟将军在这边关,着实是吃苦啊。”
他在这里,徐善和林思都不好和翟谡说什么,正欲告退,却被翟谡示意留了下来。
翟谡看向胡玉禄,说:“公公,天色也不早了,我和部下还有要事要商议,能否请公公先回去休息。”
“呦,翟将军是在赶咱家走啊。”胡玉禄笑道,直接拂了翟谡的面子:“咱家是翟相亲点的监军,有什么是咱家听不得的?就在这回话吧。”
他这样嚣张,翟谡还未说话,翟谡麾下的林思就已经受不了这做派了,出言顶撞:“胡公公,军情要务,有些事确实是要回避于人前的。还是胡公公想延误军情吗?”
林思一说话,徐善就知道事情要糟,果不其然,胡玉禄就像是正等着他顶撞一般,施施然放下了茶杯,看也不看林思,对着翟谡开口。
“翟将军,你座下要是都是这样不懂军规的将领,咱家也不介意替你管教一二,不必言谢,都是同朝为官嘛。”
林思见状,顿时气急,张口欲骂:“你……!”
翟谡:“林思!”
翟谡喝止了林思的话,又看向胡玉禄,开口:“林副将无礼,我自会按军规惩处,不劳胡公公费心。”
“惩处?”胡玉禄冷笑一声,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怕是包庇吧!”
听到这里,徐善也不能再作壁上观了,他上前一步,向胡玉禄行礼,开口:“林思言行无状,却也是因为军情紧急,一时失了分寸,还望胡公公包容则个。”
他说话十分客气,引得胡玉禄多看了他几眼,笑:“哟,这又是哪位。”
“并州,徐善,翟将军帐下幕僚。”徐善回话。
胡玉禄眼睛一眯,说:“你这帐下,不还有一个会说话的嘛。若是人人如此,那日前,也不会在城门口,闹出那么大的笑话来了。”
听他提起日前林思拔营一事,厅内三人脸色都微变。那日本来林思拿到了西南的军报,知道又流民军伙同一伙匈奴人在稻城烧杀抢掠,还隐隐要往北方扩散的意思。报告了翟谡之后,就准备拨两千人南下驰援。这本不是什么大事,谁想到却被胡玉禄拿着一道朝廷的谕旨在城门口拦了下来。
他一提这事林思就满是焦心,还有一股恼火。铁甲军经年和流寇作战,知道他们打家劫舍的风格。心知放任不管怕是稻城还有周遭几个地方都要遭难。没想到这样一件不用多想的事,却会被拦下来。
他正想出言争辩,谁知徐善向前一步,把他拦了下来。徐善对着胡玉禄开口:“此事,是朝廷谕旨,不让铁甲军出兵,日前既然已在城门口分辨清楚。不知胡公公此事提起,是为什么。”
胡玉禄掀起眼皮把他们都看了一眼,细细地啜饮了一杯茶。
“这原本啊,事情已经结束了。”胡玉禄装模作样地开口:“却没成想,这两日在军营里一问,都说不知道这西南有战事啊。倒是有另一件事,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胡玉禄卖了一会儿关子,对着林思说:“说是这北境世子,正在西南联合各个寨子起义。这……这人不是失踪了吗,这怎么跑到西南去了,这不禁让人深思啊……不过最重要的,这西南没有战事,倒有如今关净月的独子,那这林思林将军率两千精兵南下,这到底是……剿匪呢?还是……投敌呢?”
第一百七十九章
话音一落,宛如图穷匕见。
翟谡登时怒火中烧:“荒谬!”
徐善也急切开口:“战事如何,这些消息都在营里,公公若是不信,即刻便可去看!”
胡玉禄并不听他们分辨,只是翘起了二郎腿,很是得意地摇了摇,笑:“这,你们的消息从哪来的,我可不知道。可我这消息,那可是定州朝廷发来的消息,自然不可能是假消息。若是要分辨,还请翟将军,去御前分辨吧。”
徐善一时牙齿都咬紧了,心知今日怕是无法善了,胡玉禄有备而来,就是为了再削去翟谡的又一臂膀,他是冲着林思的性命来的。
阵前叛逃,当得起一个死罪了。
徐善心中发急,更觉悲苦。翟谡为定州朝廷征战多年,铁甲军跟着他浴血奋战,每个人活到今天都不知走过多少鬼门关,结果朝廷这几年却多有弹压,高级将领不知撤换了多少,甚至去年在漓江,还做出让太监掌军,召回翟谡的事。这些事里里外外说白了,其实就是为了削翟谡手里的军权。
他得为定州的江山打仗,得为定州的江山牺牲,但是他不能让座上的那位觉得有威胁。
他们几人沉默不语,倒是坐在那的胡玉禄更兴奋了,他言笑晏晏,继续开口:“翟将军,如今让林思跟我回去,大家日后还好相见。不然,这世上许多事,说不清楚了。”
“啊,这西南方有战事?谁杜撰的军报?”胡玉禄装作十分不解的样子,说:“这究竟是这西南方真的有战事,还是这林将军想阵前叛逃?还是说,他叛逃就是你翟谡的意思?啊,翟将军,说得清吗?”
他脸色一变,对着翟谡,居高临下地下令:“我还是劝翟将军一句,要是想保重自身,还是舍尾求生的好!这林思到底有没有通敌,一会儿审问了,不就都知道了。”
说罢,他丝毫不顾翟谡已经难看至极的脸色,高声道:“来人,拿下林思!”
“我看谁敢!”翟谡怒喝。
“翟谡!”胡玉禄从座位上弹起来,对着翟谡就骂:“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随着他的暴起,屋外,也出现了许多金铁之声,原先丰城的守军竟然都抽出了刀剑,围住了这里。
翟谡盯着胡玉禄,面色阴沉,手隐隐按在自己的腰间的剑柄上。
徐善心都提到嗓子眼,再顾不得许多,冲到翟谡面前,直接朝胡玉禄行礼,高声回答:“此事若真是谎报军情!也并非林将军的疏漏!如今天下战事混杂,各地都有军报!许是是我治下不严出了纰漏,又与林将军何干!胡公公今日若一定要一个解释,不如先拿了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