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这么快做什么?”林思不解:“流民军主战场在东南,没必要在西北这么用兵吧。”
话音刚落,郭恒之和余沙同时沉声开口:“谈判。”
说毕,郭恒之和余沙对视一眼,余沙拿过一张空白的宣纸,在上面草草画出了当即的局势布局。
可以看到,如果不论实际占领,和地方是否荒芜渺无人烟。只看前线,流民军的势力已经将东西南都连了起来,在地图上看着十分骇人,几乎占据了大半江山。
余沙看了都有一瞬间胆寒,心想若是朝廷那边也看的也是这样一张图,再加上沐窈在东南方的大捷,最终决定先招抚流民军也十分正常。
“他们粮草空了,一定会朝附近的农户购买或者征讨。”
半晌,余沙从这张图带给他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开口,他抬头问司恩:“秋收什么时候结束?”
“后天。”司恩开口。
“秋收过后,他们就会开始第二轮抢劫。这次的目标是附近小的村庄,和附近屯了田的山野。”余沙说。
司恩瞬间想到了一个计划,她开口问叶绾绾:“我们最近缴获的流民军的装备和服装有多少?”
叶绾绾大概报了个数字,流民军大多没有统一的服装,只是会在一些显眼的地方画上一个标识。武器倒是统一的,他们缴获了不少。
司恩听完,又让叶绾绾和冷珏等人,把这些日子里遭遇的所有流民军相关的信息都整理了出来。
众人商讨到了深夜,才终于定下了方案。
“这里。”
叶绾绾指着地图上的一角,开口:“是时候了,就在同一日,潜伏入稻城的同时,也解决掉这些匈奴人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
建恩七年,八月二十,这一天对稻城附近的居民来说,一定是非常难忘的一天。
在秋收这日不久前,就有许多从稻城逃难出来的老百姓,都是稻城被屠那日逃出来的。回不去家,就跑到这附近,有亲戚投靠亲戚,没亲戚也攀几门亲戚,总归是不肯再回去了。
这些乡镇的百姓一开始听也怕,不知道那稻城的是个什么阎王。要跑吧,秋收的日子又快到了,田在这里,家也在这里,能逃到哪去呢?于是乎大多数人都没走,都在自己的院里等着,盼着秋收的日子。扣‘群二<散临六(酒:二;三酒+六>
其实一开始也没什么。
听闻了稻城的惨状,许多人一开始在田里劳作,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的,觉得好像一不留神,街上就会多出一队长相奇怪的匈奴人。这些人在那些逃出来的人的描述里已经近乎妖魔化,近乎有四只手,三个脑袋那样的形态,见面就能吓死人。
可是第一天,第二天,甚至第三天,都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于是这些战战兢兢的百姓们又恢复了一点安全感,只觉得那些人守着稻城,那么大的一座城呢,看不上他们这里。于是都尽情地投入到眼前的秋收当中。
直到第七日,秋收结束的前一天。
那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各个村寨都收到了一封据说是旁边山林里什么风波谷发来的消息,说是不日就会有盗贼前来,要他们这些人要是想活命,就漏夜躲到附近的山里。会有人接应他们。
起初,人都只觉得是恶作剧,没人信的。更有猜测这是那些山匪的阴谋,就是为了让人带着财物逃跑,好方便他们打劫。直到那些逃出来的人听到了这件事,竟然一个个闻之色变,立刻回家打包了行李物品,有家人的带着家人,简直等不及天黑就准备进山。他们这样的行为多少引起了其他的人的一些恐慌。在一些微不足道的摩擦之后,带着财产进山的,和留守在田里的,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波人,各自都觉得良言不劝该死的鬼。
他们的选择会分别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很快就见了分晓。
第八日,秋收最后一日。那一天,农民起的比太阳更早。
一来是昨日镇子里吵吵嚷嚷地进山的人很多,吵了他们休息。另一方面的也是因为今天是最后一天,早点出工就可以早点休息。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田里等着他们的,不光有秋收尾声的稻子,也有流民军的寒刀。
血在阳光升起前,率先染红了大地。
这些入侵的人很快就发现村子里的人数不对,好像有许多人带着东西跑了,就拽着村子里还活着的人,问那些人的去向,很快就得知了这些人逃亡山林的消息。
他们有些人是知道这些山林里有一些山匪的,但是很多人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联合了,只知道多有摩擦,日前戊水寨还丢了,也死了不少人。
不少人没选择去找这个晦气,他们今天只是来劫粮的,没必要把事情搞得太复杂。
但是也有人不这么想。
几个匈奴样貌的人,在劫掠一处村庄的时候,找到了一个匣子。此刻他们吃饱了,嘴里嚼着馒头和熏肉,总算有了一点对食物以外东西的兴趣。
那个匣子做工精美,上面的雕工一看就不便宜,而更重要的,是匣子里有一颗散落了的珍珠。
在随便威逼了几个农夫之后,这帮人就摸清楚了这匣子的主人逃往的方向。
为首的那个,长了一双,很凶狠的狭长眼睛。他看着那不远处的山林,他还记得他又一队兄弟,进山找粮食,再没回来过。
可那又怎么样,那可是珍珠啊。
那些回不来的人只是太弱了,或者运气不好。也可能是饿了太多天的肚子,头晕眼花,所以才没回来。
他不一样,他刚吃了面和肉,手上还有人的鲜血,现在强壮骁勇得像是一个天神。
他很快做出决断,让他身边的弟兄把熏肉之类的东西带在身上,整了队,骑着马,直接往那林子里钻。
漏夜奔逃的人是不善于隐藏行踪的,山林的道路里到处都是这些人的脚印,这伙人很快就确定了方向。他们看着那些足迹,像是已经看见了末端瑟瑟发抖猎物。
他们顺着足迹,追击了过去。
不远处,深山,麓山涧。
晨光在最浓厚的夜里一点点亮起来。叶绾绾一行人穿着轻甲,蛰伏在麓山涧两侧的山崖上。
稻城的消息不断地传过来,正如他们所预想的那样,陆续有匈奴人不断往林子里来。这些沿着那些故意留给他们的足迹,一步步地走进早为他们准备好的死地里。
当第一股匈奴人露了面之后,叶绾绾盯着他们的人马终于进入了伏击圈,终于开口了。
“开始投石。”
投石,射箭,打扫战场,再等下一批人。
麓山涧仿佛在这一日变成了个死亡的关口,凡是踏足这里的匈奴人,无一生还。
司恩在寒号寨里,一封封地查看山林各处传回来的线报。都是好消息,但是她依旧紧皱着眉头,丝毫不敢放松。
收拾这些匈奴人和其他追击入林的人,只是第一件事,他们今日图谋甚大,实在不敢有半分闪失。
农田间的侵略和山林里的屠杀,都持续了差不多一天。
日到傍晚,那些往林中追击的人才从林中出来。
他们一定是遇上了很难的战斗,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血污,甚至有些看不清楚脸。但是收获还是颇多的,身旁的板车上堆满了各色财物。
这些人又去已经抢的差不多了的村镇里走了一遭,把剩下的谷面粮食又装了点,才施施然往稻城的方向走。
守城的流民军见到他们回来,一临面就是一股子极大的血腥气,不由都皱了皱眉毛。但是这帮匈奴人平日就淫威甚重,和他们彼此互相不待见,于是也不多攀谈,直接开了城门,放了他们进去。
匈奴人进了城,稻城也逐渐入了夜。
今日的稻城似乎十分欢快,大家出去抢了一圈,物资十分丰盛。城防所里篝火又点燃了起来,一行人喝酒,吃肉,好不快活,直至三更,这些人才沉沉睡去。
在这浓厚而昏暗的夜色里,稻城外,又有人下山了。
这些人数量众多,近乎万余人,每个人身上都穿着轻甲,手持钢刀。像是无声地鬼魅,只有行军时发出一些轻微的步伐声。
被屠戮一空的周遭乡镇,没有任何人发现了他们,直至他们走到了稻城的城门口,甚至稻城城门的守军也不知为何,竟然半点示警也未发出。
三更过后,漆黑的夜里,这些人蹲守在稻城北方的城门边上,静待着城内的消息。
又过了半个时辰,城门在这一万多双眼睛的瞩目之下,从内部打开了。
稻城再次破城。
在夜色中,这座城池从内部被打开,手持着精铁的风波谷众人一拥而入,目标明确,直取城中各路哨所和城防处。双方在稻城已经几近残破的街巷中发生了巷战,喊杀声不绝于耳。这场战斗发生的十分迅速和激烈,在双方装备大差不差的情况下,许多时候,胜利不光是靠的人数,还有信念。
入城的风波谷众人都杀红了眼睛。他们中间很多人,都是稻城逃出去的人,但是他们现在回来了。
至于流民军众人,大多只是为了利益做的士兵,两厢对比,在汹涌的仇恨和愤怒面前,节节败退。
战斗在黎明之前结束。
当第一抹朝阳再次投射进人间时,疲惫的游子们,才再次看清了这片他们刚刚赶走了入侵者的土地。
血腥恶臭弥漫了这座城池,到处是肢体残缺的尸首,堆在路边没人理会,早已经腐烂了。这些尸首填满了稻城所有的水沟,和空地,内脏和肉沫涂尽了地面。
城防所中还有一些被万般折辱后,奄奄一息的妇女。她们像是牲畜一样,被人用绳索套住了脖颈,拴在木桩上,满身的脏污和泥土。
至于婴儿和孩子,没有能在这场浩劫中活下来的婴儿和孩子。
进城的人都被这场巨大的悲剧震慑住了,胜利和赶走入侵者的喜悦一丝一毫都未感知到就化作了极大的悲恸,哭声盈野。
寒号寨里,司恩收到了稻城传来的消息,日光暄目,她仿佛透过这座城池又看到了当年牡丹书院的景象。
鲜血,死人,入侵者的猖狂和狞笑,以及漓江里众人的冷漠和遗忘。
女人,孩子,那日的牡丹书院,亦或是今日的稻城,也许他们经历这些灭顶的惨剧,都可以归咎于自身的软弱。可这世上弱者总是相对而言,没有人能逃过这个漩涡,当命运降临在你身上时,谁又能知道,什么才算是强。
这就是弱肉强食的世道,这世道不应该这样。
第一百八十五章
稻城被它的子民重新拿回来的第二天,风波谷的众人,在给稻城死亡的民众收尸。
秋日,天气不算热,但是许多尸体腐烂的太过厉害了,更别说还有许多残肢根本无法拼凑成一具完整的尸首,只能集中焚烧。
冷珏,一个最尖酸刻薄的人,眼睛红了三天三夜,不知道哭了几场。
等到他们把这些尸首陆陆续续地焚烧和安葬了,到了第四日和第五日,稻城的街巷中,才出现了一些活着的百姓。
最先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男人,他突然出现在街巷里,直接去找了余沙。余沙看他瘦的惊人,又是满脸的脏污,一时半会儿都没看出来他是谁。直到双方鸡同鸭讲了好一会儿,余沙才认出来,这人是当时县衙被火烧时,他临时抓来救火的那些狮虎帮的假衙役。
稻城城破时,也有很多人没逃出去,这个衙役就是其中之一。他留下来,是因为家里还有腿脚不好的老母亲。那天之后,那些匈奴人守住了城墙的破洞,屠杀,然后是流民军进城,又侵略了一拨。他还有几个其他狮虎帮的弟兄,没力量反抗,只好带着一些还活着的人,在城中各个秘密的地点藏身,被找出来了不少,但也有一些人活了下来。
那青年在稻城临时设立的办事所里边说边哭,逐渐哭得泣不成声。从他口中,余沙等人知道了更多和屠城有关的细节。
其实财物粮食什么的,早在前三日就被搜刮的一干二净了,有些老人心疼东西,藏着没给,都直接被砍了头。后来流民军入城发现打劫不出多少东西,竟然在街头巷尾贴了告示,说是每家每户藏身的人只要出来自首,就既往不咎。
这公文还是骗出去了不少人,尤其因为流民军是后入城的,许多人当他们和那些匈奴人不同。自然,这些听信了公文的人,都没了性命。
这假衙役在这样的高压下战战兢兢地护着剩下的人,食物都吃没了,马上就要开始有人饿死 。直到那日风波谷入城,他只当和先前的流民军一般。直到他们开始给众人收尸,焚烧尸体,他在暗处又认出了余沙关澜他们,这才敢现身。
余沙几人听得都觉得愤懑和痛苦,但过去的事无法挽回,只好先安排让这假衙役去休息,又喊人去安置那些稻城的幸存者。司恩也从寒号寨赶到了稻城,开始主持和清点城内的工作。
到了第九日,稻城的各方事宜才稍显出些许的秩序来。
第十日,满城缟素。
第十一日,叶绾绾宣称自己是新上任的稻城都督,司恩为稻城太守,手上文书印信俱全,率领稻城守军,与风波谷的江湖义士把作乱的匈奴人和流寇驱逐了出去,稻城恢复安定。
同日,这封叶绾绾宣称自己是稻城都督的消息,同时传到了定州和北境。
第十四日,定州密函抵达丰城,要求翟谡南下捉拿在稻城作乱的叶绾绾等人。
第十五日,关净月忽然挥师南进,朝廷立刻叫停了让翟谡南下的计划。
同日,东南驻扎的流民军,忽然调拨了一支军队,一路往西北行军而来。
“风雨欲来啊。”
临时搭建的稻城府衙里,司恩对这四面八方传来的情报,不得不苦笑。余沙在她对面,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苦笑。
稻城是打下来了,但是难点还不在于打,而在于守城。他们这批人,自然不会像是日前在此地作乱的流民军一般军纪涣散,心思不齐,但是接下来余望陵调遣北上的人,也不再会是什么易与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