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他会让谁来?”司恩问余沙:“窈娘么?”
余沙摇摇头:“窈娘现在是他制约定州最大的依仗,他不会轻易让窈娘离开东南。”
余沙心中有一人选,只是并不确定,所以并不欲在此时说。
“他们不会走的很快。”余沙起了另外的话头:“这次不像是之前,虚张声势。来的会是余望陵的正规军,不可能再有粮草这样的漏洞给我们钻。”
司恩也知道是这样,更觉头疼,如今稻城城破了两回,流民军驻扎的时候修了一些,但也有限,不日又要有敌人降临。实在是一件比一件事难。
他们旁边,徐子源默默凑上了话,说如果守城太难,不如退守山林。
这一会余沙和司恩一起摇头。有城池在,虽然被摧毁了大半,但是还有许多物资和守城的器具。如果退守山林,那面对余望陵的正规军,就轮到他们搞分而化之了。
“得守,但不能只靠我们。”司恩拍了板,又问:“林思在哪?找他过来……看看能不能让翟将军搞搞暗度陈仓什么的……”
林思正在城里和叶绾绾四处组织修墙。
他是朝廷正儿八经用黄金和战役养出来的将士,不但有打仗的经验,也有守城的经验。自从养好了伤,就直接参与到了风波谷和戍远卫的工作里,领了将军衔,几次战役和稻城的攻城战下来,已无人敢看轻他。吃肉?管理、三二伶衣柒伶柒衣。寺六:
众人这才明白,翟谡让他孤身南下,确实是有一番考量的。
另外,戍远卫就是稻城守军的正式名,化用了朝廷那封平北卫的檄文,司恩改的名。
林思到的时候,屋里的众人还在。他一露面,众人就把能不能让翟谡明着剿匪,暗着增援的念头给说了。
林思被问的一懵,连连摆手,说翟谡应该还不会明着谋反。
众人失望,唯有余沙若有所思,想着是不是现在能重启去谋杀谢舒的计划。可以应该是可以,就怕时间上来不及。
想着他又开始气闷了,觉得这世上的事就是个圈,兜兜转转的,不在这个就是在那个里面打转。
一时无话,司恩只得在起了个话头,问林思布防的事,这些事倒是都安排起来了,也安排了周遭还活着的百姓入城避难,稻城只有两个城门,他,叶绾绾,各守一门,又让关澜和冷珏带着一队额外的兵力,在城中游走,随时支援。
林思这方面的靠谱给予了司恩和余沙很大的信心,驱散了一些内心的阴云,又有劲头打算向谁求援的事了。翟谡不行,那还有关家。但就是路远,而且也要经过丰城,怕是也难过得来,归是要和翟谡互通有无。
几人正商量着,外面又有人过来了。
余沙抬头看,发现是来的是郭恒之,立刻起身去接。
在所有进入稻城的人里,郭恒之无疑是反应最大的那一个。按照道理,他经历过鉴安之乱,这些事应该不会吓到他,但目睹了那日入城的惨状后,郭恒之直接就病了,这两日才见好些,只是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隐隐有些风烛残年的迹象了。
郭恒之被余沙扶着坐到了堂屋侧边的座上,朝司恩微微示意,开口道:“若蒙各位不弃,既如今稻城已平,北方道路畅通,老夫愿替众人前往北上求援。”
郭恒之北上求援,其实是最合适的,他是御史大夫,朝廷钦定的和谈使,丰城的形势再诡谲,应该也不会轻易让他死在明面上。
闻言,徐子源主动提出可以护送郭恒之北上。他当时有能耐把林思救下来,如今护送郭恒之,也应该无甚问题。而且他关心自己的兄长,想借机去北方打听消息。
他们出城那日,余沙和司恩出城相送。
看着他们逐渐离去的背影,司恩的话轻地仿佛是风吹来的一般,“你说他们能成吗?”
“他毕竟是郭恒之。”余沙说。
他当时在山上,曾想说服此人当说客,联系各个山寨,结果被拒绝。后来郭恒之因无法继续北上,暂时落脚在寒号寨,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心中记挂的还是北上和谈。
若不是如今稻城的的惨状,怕是这世间没有人能轻易更改他的想法。
都是去北方,但此时的郭恒之,应该是与之前有所不同了。
“回去吧。”余沙说,“还有很多事要做。”
在秋风的尾声里,建恩七年的九月。流民军,或者说平北卫,抵达了稻城。
那一天,稻城的人们再一次看到了恐怖的景象,几万人的军队在城池外十几里处,士兵不再是穿着粗麻衣服和轻甲,铠甲和兵器的在太阳下反射出寒光。这些人宛如一片乌云,逐渐蔓延笼罩住了整座城池。
这些军士临近,余沙最担心的还不是该怎么守城,而是担心城中有人会逃跑,或者还有狮虎帮剩下的细作,里应外合把城门破了。于是他和司恩把稻城所有的将领都召集起来,商量对策。
而这次商讨中,那位前假衙役,王中安,率先开口。
“不会有人走的,余先生。”他说话,不过月余,他说话语气里开始逐渐有了些许的分量和沉稳:“逃跑是因为不信任守军,现在不同了,百姓相信我们。”
百姓相信我们。
这六个字,字字重逾千斤。
一时间,众人皆默,某种不可抗拒的命运袭来,甚至驱散了战争带来的巨大悲凉。
赢,意味着可以活下来。
而许许多多的人,把自己的性命,交予给了他们。
许久,只有关澜还能在这样沉重的时刻说话。
“那,祝各位武运昌隆。”他开口,“我们战后再大家一起喝酒。”
第二日,也就是九月二十二日,平北卫攻城。
稻城战役开始。
第一百八十六章
秋高气爽,但是这个时节人间战火频起,只得辜负满山秋色。
平北卫是有备而来的,林思驻守的南门,一开始就受到了最为强烈的猛攻,这处是稻城南方的门户,也是最大的城门,此处若破,平北卫长驱直入,稻城危在旦夕。
所幸这一个月来,稻城还算准备的得当,守军不断地从城墙边上投石,时不时还有箭矢。城中百姓在秋收这一个月里抢榨了不少油,此刻都烧滚了,一瓢瓢从城墙边上往下浇。
烈油加上大石,这些东西确实在一开始制住了平北卫的进攻,不断有人在城墙根死去,却没有人能进入稻城分毫。
到了下午,平北卫不再强攻,林思登上城墙,看到不远处平北卫变化了阵型,一队拿着弓弩的人换到了前列。
林思瞳孔急缩,立刻要求所有人掩护。不过几息的功夫,一轮箭雨即到。平北卫不愧是余望陵用钱堆出来的军队,用的居然还是铁箭。这些弓弩射程极远,几乎穿透了南门近旁所有的房屋,一时守军死伤不少,巨石和滚油的攻势稍歇。
就这么个喘气的当口,平北卫阵型再次变换,有人从后方取出攻城木,开始对稻城南门发动冲击。
“坚持住!!!”林思在南门处怒吼,亲上阵前,和守军一起顶住用来守门的大石。
叶绾绾从关澜那得知城内战况,当机立断,调了一部分主力前往南门增援,立即恢复了投石和滚油的攻势,双方再次胶着不下。
直到傍晚,在试探过稻城守军的能力之后,平北卫再次调换了攻城的思路,这一次,他们开始用火药。
这明显是对稻城的情况颇为了解才想到方式,平北卫分为两队,沿着稻城四方的城墙而跑,每隔百米便投掷一次炸药。
当日叶绾绾一行人就是通过炸了城墙逃出来的,如今被故技重施,虽然早有准备,对城墙各处进行加固,但是难保有疏漏,只能看命。
天不从人愿,夜色来临时,北门处原先就炸裂了过的城墙再一次坍塌,平北卫得知这个消息,大部队迅速往北门移动。
叶绾绾在城内四处调兵回援,吼地嗓子都哑了。关澜和余沙等人带着司恩事先准备好的木栅栏和蓝百灵制成的弓弩匆忙赶到。
蓝百灵真是这段时间最忙的一个人,她不但要协助治疗伤患,还要用她那些奇怪的药物帮忙制作各种乱七八糟的道具。
其中一种,就是余沙现在手里拿的木箭,
木箭,箭头包裹着一团药粉,在迅速摩擦下会爆裂并产生有毒的烟雾。
余沙骑着马,在平北大军赶到前率先抵达了城墙坍塌处,取箭弯弓,一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入城骑兵的咽喉。骑兵从马匹跌落,转瞬间,又是一箭射来,射向的却是马匹,箭矢一触之下炸开,一片血雾腾起,陆续赶到的人,陆续接触到这血雾,纷纷跌落。
余沙争取到的时间,关澜带着木栅栏已经赶到。用木栅栏堵住被炸塌的城墙,又用长枪往外刺,堪堪抵挡住大军的进攻。叶绾绾见状,让人用守城的大石填住洞口。万不可让人突破,另一边又让人来增援。
两军交战,一直打到深夜,直到那处城墙坍塌被彻底堵好。平北卫才明白今日攻城无望,终于退走。
所有人都累惨了,注意到平北卫退军之后,余沙几乎没法在马上坐稳,身子摇了摇,差点摔了下来。
关澜见状,下马,又把他从马上抱了下来,嘴里是要调侃他的,说:“早说你下盘不稳。”
余沙累的只能微微扯动一点嘴角,算是答复。
这只是第一战,已经尤为艰难了。
深夜,司恩清点了城中死伤和各处守城器具的用度,清单完之后,久久不语,等见着余沙,第一句话就是,郭恒之北上求援,人还要多久能到。
余沙不语,实在是他也不知道答案。
一片愁云之中,第二天,却仿佛老天爷也看他们太惨,平北卫的进攻远没有第一次激烈,仿佛只是小股试探,并没有第一日一般围城的大规模进攻。
余沙从这战略中嗅到了什么,当即去找了司恩。
“你说,带兵的是项飞白?”
司恩听到余沙的猜测,有些不可置信,“他不是一直跟在余望陵前后吗?我看着像是个文书,怎么还会带兵。”
“余望陵用人甚疑,宁愿培养自己的亲信也不可能信别的能打仗的将领。”余沙解释,“如果来打稻城的是他,我大概知道他现在什么思路。”
司恩好奇:“什么思路?”
“耗。”余沙答得简洁。
“项飞白,不管他助纣为虐如何。此人,心性原本不坏,做事总留有余地,他昨日是以为能够速攻才组织这么大规模的进攻,如今城内反抗强烈,为免平北卫大量牺牲,他会耗到稻城无反抗之力,再进行大规模进攻。”
司恩眼神微动:“所以你是说……”
余沙说:“我们可以下个套给他。”
这之后,连续五六日,平北军都只是试探性的进攻,当然,他也会挑时候的,经常是三更半夜,人最困倦的时候。但有时你预备好他晚上会来进攻,他又不来了。
被连着这么耍弄了五六日,城内的人也憋了一肚子火。只等着有朝一日能收拾他。
到了第七日,这日项飞白率平北卫攻打北门。
这日无风无雨,天气晴朗,自然也更能看清楚城墙上的情况。在经历了一早上的骚扰后,平北卫欣喜地发现,这日稻城内的防守,似乎变得不再猛烈了。
这个消息被迅速传到平北卫后方的营帐中。项飞白沉吟片刻,估算了下稻城可能的存粮和军备。当即下令,今日下午,发起总攻。
他们带着攻城木来到了城下,先是一轮箭雨,在确认了城门处的动静减弱之后,项飞白要求步兵抬着攻城木上前,直取城门。
再次猛烈的攻势就是他们临到城门下出现的,一开始出现的也是一阵箭雨。杀伤力极高,顿时死伤了一片。
项飞白知道自己是中了计,再定睛一看,那些人用的弓箭居然还是自己日前攻城时射进去的。这些铁箭质量太好,被稻城守军打扫了之后都还能用。
此举无疑是在恶心他,项飞白一时急火攻心,又从这些被重复利用的弓矢上认定,城中守备已经不多。当即下令继续猛攻。
平北卫的人并不像稻城守军一般,背后就是家园,退无可退。在流民军时代的习惯的自然筛选注定了他们只是一帮唯利是图的人。
攻城,赢了,有城池搜刮,固然好。但是如果明摆着是送死,就没几个人愿意去了。
平北卫的余威还是有些成效的,一开始依旧有人上前猛攻,只是这一回,不到片刻,那些巨石和滚油如约而至,烫得平北卫一个猝不及防。
项飞白这才明白,今日这一连串的事,都是给他做的局。此时悔恨已晚,他阵前失策,下面的军士士气消散,不再愿意进攻。在稻城外一直盘桓到了下午,才鸣金收兵。
城外的动向,城内自然也清楚。司恩终于露出连日来第一个笑脸,觉得平北卫自己内部涣散,也许稻城之危可解。
“还早。”余沙对此非常不乐观,“你想想沐窈。”
提到这个,司恩脸上的笑容也黯淡了下去。
沐窈,沐窈是如何牢牢控制住流民军,并挥师徽州的。
鲜血,人命,以及临阵退缩者斩。
不日,驻扎在稻城外的平北卫,处斩了不少人。
第二日,平北卫再次发动了极其猛烈的进攻,其惨烈程度,堪称稻城战役以来之最。耽美;肉群_23;铃。榴9"239=榴
城内许多的能人都死了,那个叫王中安的人也死了。冷珏受了重伤,不能再领兵,其他所有人身上都挂了彩。
再次清点完伤亡的夜晚,司恩又一次问了那个问题,援兵什么时候来?
余沙还是没有答案。
防守到现在,大家都已经很疲惫了。所有领兵的人,这段日子都没脱下过铠甲,连关澜这个体力怪物,都被余沙瞥见有一天晚上他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
他们有一座城池,若干装备,对比对手而言,其实也不算什么。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然是靠着退无可退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