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人听不听得懂话?你没听见我说……”
关澜话还没说完就被余沙打断了,他急促开口,语气不容置疑:“绕岚坪上一定出事了,现在漓江人员复杂,李骐华也死了。说不得就有人用这些事做文章。与其和他们在这里斗不如先回北境。”
关澜听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开口:“那你也说晚了,我绑了余望陵,关家应该已经和金盏阁翻脸了。”
余沙听他这么说,气得倒抽一口气,都记不住现在正是危机关头,冲了一步,急得开口就是骂他:“你绑余望陵作什么?那叶绾绾呢?我走了之后绕岚坪上到底怎么了?”
关澜先头说了什么刀山火海一起去那样的话,没被接话茬。心里不但有火还有些发讪。这会儿子看到他着急问自己话的样子,颇觉的受用,那讪意去了八分,但是还恼着,于是也不好好说话,冷着脸挤兑了他一句:“你不是让我走吗,还让司恩说什么不用劳烦我了。既然如此,我做什么,有什么事,与你有什么相干。”
余沙没曾想这时候还能被他噎一句,眼泪悬在眼角要落不落的,茫然地看着关澜。
关澜也是故意欺负人,还等着余沙同往常那样与他呛回来,没曾想这人半天不见,性情大变,还给他真就欺负住了,顿时剩下那点子火气也消了,语气也软下来:“好了,不吵了。”
余沙抿紧了唇,还想再说什么。眼角却瞟到东南方向的另一所望楼的动向,顿时惊惧非常,二话不说,直接上前扑住关澜,带着他掩在望楼的矮壁下。
关澜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了,须臾片刻。无数支火箭带着火光已到,掠着人的发丝已经射进了望楼里。
关澜看到那火箭,知道金盏阁怕是一定要留人,开口:“你熟悉这里,我们怎么走。”
余沙看着那火箭,揣度其数量和频次,也知道今天不是容易走的了,当机立断:“从望楼的楼梯下去,甬道狭窄,他们人多更被掣肘,先离开这里。”
关澜听了,再没迟疑。二人借着望楼的掩体,火速顺着楼内的楼梯往楼下走。
楼体中果然有许多前来拿人的金盏阁弟子。双方一照面就打了起来,数个来回后,关澜和余沙二人被逼至楼梯拐角的角落处,关澜窄剑一挡,堪堪挡住数人,剑尖已经逼到眼前。
余沙心内亦是急得五脏俱焚,他先前被抓住,身上的一应东西都被搜刮了去,半个趁手的东西都没有。贸然出手恐反而牵制住了关澜。正是无可奈何之时,忽然有人注意到了他。
那人也不知是不是外门弟子,没参与内门对余少淼的清洗活动,不知道内幕。打脸一见余沙,也不知是如何想的,直接尖叫了出来:“阁主?!!”
他这一出口,金盏阁众人登时出现了一阵骚动,窃窃私语之声不绝,连前方持剑之人的剑势都缓了一寸,关澜借机用巧劲挑开众人的剑势,踹上一人的胸膛,利用他的身体辟开一丈左右的空挡来。
他借着这个空挡,抓着余沙踩着那几个人的胸膛就纵身从众人上面跃了过去。
余沙被他抓了个触不及防,险些没跟上他的身法,连身份被叫破都来不及紧张,开口就先吵架:“你也不说一声——!”
“你是不是傻?!”关澜和他对吵,用剑挡开几个零星从上来的人,抓着他往外跑:“——我就说你下盘不稳!”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记得这个?!”
两个人一路跑还拌嘴,余沙被他带着这么胡乱一冲撞,满脑子的阴云里忽然有了些舒朗的意思。在那短暂的一时三刻里,余沙忽然觉得,就这么被关澜带着亡命天涯 也没什么不好。
而那些让他辗转反侧,痛苦难当的事,仿佛也没那么难以面对。
关澜和余沙两个人迅速冲到了金盏阁地面,四处前来增援的金盏阁弟子从四周的巷道处涌来,一时间满目都是白鹤金梅。
不但如此,远处几处还隐隐有喧哗之声,余沙看方位,大概是他杀的那几位长老的尸身被发现了,等待那边的人也前来,一旦形成合围之势,自己和关澜必定要被困死在这里。
余沙心知今日这情境再难悄悄通过水道逃生,脑子里电光火石之间闪过诸多策略,向来几处往外的门必然也被牢牢锁住,从地上出去怕也是行不通了,反手拽住了关澜,急声开口:“走檐上!”
关澜闻言便拉着余沙一到飞身上了旁边房子的檐角,堪堪避开了楼下的弟子,却也失去了遮蔽物,望楼的火箭转眼就到眼前。
“往东南处跑!”余沙吼道:“你不要拉着我了!分头跑!”
“那不行。”关澜对着他吼回去:“谁知道你又想跑哪去?!!”
两个人就这么顺着金盏阁的屋檐往外围冲,关澜把轻功用到极致才勉强甩开火箭。余沙看他身上又有血渗出来些血,急得五脏六腑都在烧,又吼他:“你放开我!你这样跑不远!”
关澜闭口不言, 只是拽着他的手又用力了些,余沙被这力道弄得身心都泛着苦意。
他略略闭眼,忽然用力甩开关澜的手,就要用身体去挡那火箭。关澜见状,气得牙都要咬碎。停了一瞬,错步又把余沙拉过来,伸手在他肩上一揭,那宽大的衣袍顿时被脱了下来。关澜拿着这宽大的衣袍。对着已经逼到近前的火箭就是一卷。
衣服宽大,竟然真被他卷走了一批火箭。关澜拢着衣袍把火箭的火盖灭,从里面胡乱摸了一根箭出来,手用力一折,把箭头折了下来,塞给余沙。
“你要是想帮忙,就想想办法怎么跑出去!不要做这些无用功。”他冷着声音开口,是真的生气了,“你就算是为了给我挡箭死在这里了,我也不会领你这份情的。”
余沙抓着那箭头,看着关澜,舌苔的苦意终于是泛得满口都是。他勉强压了压自己的情绪,喃喃开口:“可是……”
可是没有办法了。
这是他原本要说的话,可是先只讲了两个字,后面的话不知为何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没说出来,关澜却听懂了。
关澜不再逃了,挡在余沙面前面向前来的众人。
“谁说没有办法?”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余沙那一瞬间都觉得自己听错了。可是不容他去辨别这句话的真实存在与否,关澜已经飞身向前和追杀到此的金盏阁弟子交上了手,纵身在众人之中腾挪,借着人的遮蔽来躲望楼的火箭。
那火箭竟然也撇开余沙,只顾着往关澜身上招呼。原先两人逃在一处,此刻分开局势才看得更为清晰,这些人确实只是冲着关澜来的。
余沙下意识紧握了下手,忘了手里有箭头,一下子割破了皮肤,有血流了出来。
也许是连番的变故,余沙看着手里涌出来的血,感受着那痛楚,在这危急关头,竟然奇异般地冷静下来。
关澜来闯金盏阁救他本来应该是意外才对,怎么会被如此针对呢?只是因为关澜绑了余望陵?可看眼前的情势,望楼火箭不像是应急时的状态,倒像是准备已久了。
如果说这不是意外,那用陆画支走他,又用他来支走关澜。敢于做出这样设计的人定然是对漓江这几日的变化聊熟于心,可那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还是说不是支走关澜,是反过来,这本就是个抓他的陷阱。关澜死在漓江又对谁有好处,是李王府?还是朝廷?
余沙忽然又想起来他在被朱正抓住后,朱正和余断江的寥寥数语。
他先前就猜到绕岚坪上可能出事了,可能是余望陵挑拨关家和谢氏,逼翟谡出手对付关家,李王府和金盏阁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可是如果这样,并不需要伤害关澜,不如说关家一行人越是毫发无损,越是能证明这个计谋的合理性。更何况,李家还等着关澜和翟谡斗,怎么可能还率先来帮着消耗关澜的战力。
所以说,如果这,并不是李王府的谋划呢?
余沙一下子站了起来,一个猜测如霹雳般落在了他脑子里,虽然匪夷所思,却是最能解释眼前情景的答案。
那就是,金盏阁已经背弃了李王府,投靠了定州朝廷。
漓江城外,一匹马打了个鼻息。扣^群23,O#6"9 +23;9_6每日>更\新#
这是匹黑色的骏马,高大威武,比南方所有的马都要高。
翟谡安静地坐在马上,眼里看着锦屏山的半山腰,漓江城中隐隐还有火光和浓烟。他就一动不动地看着,等着日头一寸寸地往上攀爬,已经来到了中天。
“将军。”有兵士上前报告:“时辰已到,北面传信的人也回来了,说城门已经开了。”
翟谡远远又眺望了一下锦屏山,毕竟遥远,喊杀和兵器交接的声音都传不过来。
但是他知道那里正在发生什么。
“传令下去。”半晌,翟谡淡淡地开口:“进城。”
第八十章
绕岚坪上最先察觉到漓江城外的异动。
铁甲军从漓江四处的林子中走出来,在正午的阳光下白的晃眼。叶绾绾一行人好容易从混战中脱身,身上都带了伤,远远的就看到城外这景象。叶绾绾是个有见识的,看那铠甲制式,虽没有把旗帜打出来,也认得是那是定州朝廷的军队。
今日几场惊变,叶绾绾虽然神思大骇,却也不愧是关净月跟前长大的孩子。再有想不明白的,如今看到这马上要入城的定州军队,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郡主,我们现在怎么办。”手下人也看到这情况,俯首朝叶绾绾询问。
叶绾绾心说她能知道怎么办?她如今只恨关澜实在是太率性而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现在定州朝廷明显是为了把他们堵在漓江,再依靠绕岚坪上的一番惊变,颠倒是非黑白,要向北境,向关净月讨个说法。
她脑子里转过好几种可能性,终于被这情势把自己那点子陈年的私怨压下,开口:“你看他们是不是要从北边入城?我们现在回凭春坊,争取从西北方出城。”
有人担忧道:“郡主,恐怕西边的城门也被人把手了,我们现在都带了伤,恐怕冲不出去吧?”
此言一出,关家来的人瞬间开始议论起来。他们本来就不是死卫精英,只是为了南下奔丧才和叶绾绾出门的。原不知道关澜也在这里,更不知道还会遇上这番变故,陡然遇上这事也发慌,有人起头,就你一眼我一语地谈论起来了。
“不如暂且在漓江躲些时日,那姓余的客栈老板似乎是帮着我们的,或许求他会有些好处。”
有人闻言反对:“他刚才还被人撺掇了一句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看不中用,我们不如去先找世子,让世子拿个主意。”
“只是世子也不知道在哪里。”
“那也得找,总不能世子在这里我们先回去了。”
这些人一时吵嚷起来,听得叶绾绾脑仁生疼。于是怒喝了一句:“都住嘴!先回客栈。”
她这一句话出口,倒是让那些人都静了一瞬,只是有些人脸上还有犹疑神色。
叶绾绾哪有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的。
这些和她一起出来奔丧的人都是关家的侍卫。如果关澜不在,这些人当然听她的话。可是既然关澜在这里,自己就是第二位的主子。当务之急必然是先找到关澜,让他拿个主意。
而另一个原因,就是余望陵刚才在灵前的揭破的那一桩丑事。纵然可能定州的,漓江的人没听见。但是自己人已经都听见了。
他们可能在思忖,如果自己做不成关家世子妃,可能连这半个主子都不是了。
她又想起来关澜在绕岚坪上说的那些胡言乱语,忽然觉得有些想笑。
他倒是说的潇洒,什么他来做叶绾绾,自己做关澜,也不过是一句胡话。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道路有这么容易更改,能够全然由着人的心意行事,世上哪还有这么多的纷争和不平之事。
叶绾绾想到这里,勉强把这些杂思都挥散,开口解释:“关澜也不知道在哪里,他是追着那客栈老板去了,那自然也要去那客栈老板那找他。到时候找到人再商量后续的对策。”
她这一番话说下去,关家这些人才算是动了起来,一行人乘着因为火灾乱糟糟的平恩坊,悄悄又潜入凭春坊去了。
金盏阁中,风呼啸着吹过。
余沙适才想明白这连日来的关窍,却已经回天乏力。
远处金盏阁的弟子逐渐聚拢,包围之势渐成,日已过中天。太阳底下,白鹤金梅裳配着剑光和金鸣之声,像是一张无处可躲的网,势要把他和关澜二人困在这里。
不管关澜把话说的多漂亮,困境又不是只要说几句漂亮话就能克服的。关澜的身法武功,在年轻一代里面确实是独一份的。可是不管关澜的身法再怎么好,也会疲劳。车轮战几轮过去,就该力竭了。
可就在这时,金盏阁内也出现了转机。不远处,一处望楼,忽然炸了。
它炸的时机十分蹊跷,是从地基处炸开的。金盏阁这几处望楼都是木楼,又都储藏着用于火箭的火油和火药。火一旦烧起来,便又在望楼内发生了多次爆炸。甚至不光是望楼处,连带着附近的几间房子也都一起炸了。
这望楼炸的不可谓不巧,不断正好断了下一波的火箭。几次爆炸和倒塌的房屋,又把附近几条巷道给堵上了。竟然是陡然让出了一条路来。
余沙见状来不及细思这楼是如何炸的,他站在屋顶上,看得清如今金盏阁的战力布局,脑子里瞬间找到了一条逃生的空档,顾不得什么,立刻高声告诉关澜方位。关澜与金盏阁众人缠斗许久,听到余沙声音,便变化脚步,往那空出的空档跃去。
余沙看到关澜动身后同样纵身往那个方向狂奔,他此刻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只要能离开金盏阁,一旦进了漓江的巷道当中,就多得是逃的办法了。
然而就是这么咫尺之间的距离,却依旧天不从人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