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的是有根据的,他们当时在松阳县救人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当地门派的掌门,说是家传了一套松鹤掌。靠这个在松阳那个地方辟出来一片安全的区域,收纳了不少难民和百姓。关澜一打眼没说什么,等他们后来都过了漓江的上游渭水,准备继续往北了。有一天关澜早上起来,和蓝百灵打了个招呼就拉着他又回了一趟松阳县,理由就是他想出来怎么对付那套掌法了。
所以你看,他们这一路上走的这么慢不是没理由的。
余沙走到了牢房的一侧入口,摇摇头驱散了脑子里关澜的琐事,沉下心开始找人。
这里的牢房男女分监,在地下有两层,都是回字形。余沙顺着男监这边的甬道往前走,一路打量过去。
稻城的监狱倒不像之前去的那些,要么荒了一半,要么就都关的是些面黄肌瘦的灾民。倒真的关了不少精壮的汉子。有些睡着,有些醒了,听见上面关澜和那黑衣人动手的动静,都凝神细听,还有些一直打量着余沙。
余沙也略略看过这些人,看上去里面练家子也不在少数。他沉吟片刻,未置一词,依旧往甬道的深处去。
等差不多走到底,这才看见那些秦开廉的侍卫。再往前走,正看到秦开廉的牢房。
这人正在牢房地上的一堆茅草堆上睡着,姿势不得不说十分有些不雅。竟是完全看不出来眼前是个养尊处优的高官公子哥。
余沙没先说话,手里扣了一个铜板,掌握好劲道,往秦开廉脸上弹去。
啪的一声,力道刚好,秦开廉被打了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伸手往脸上一摸,正摸下来一枚铜钱。
他瞅着那铜钱不住地皱眉,视线往监牢门口一挑,嘴角又扯出一抹笑来,“叫人的方式还挺别致,你谁啊?”
余沙打量他片刻,他此刻脸上有伪装,所以秦开廉认不出来。但是要随便扯个身份,他又怕秦开廉不会说太多消息。
余沙沉吟片刻,简单回答:“李家的人。”
秦开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在牢里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角都有泪花。他伸手给撇了,好笑道:“天诶,都什么年月了,李家居然还有人啊?菱云那女人都举府迁往定州了,怎么这里又出来一个李家的人。怎么,李达那小子的跑了之后反倒出息了?”
余沙有些惊讶,他说自己是李府的人本来只想和秦开廉攀攀祖上的交情,却没想到先知道了这个。原来李达当初被押往定州的时候也出了意外,竟然逃了。
余沙内心忽然升起某种被人操纵的感觉来,但是不容他细想,今夜时间宝贵,他还有话要问秦开廉。
“秦公子出现在稻城,应该不是访友赏景的吧。”余沙问:“如今深陷囹圄,不知可有办法脱身?”
秦开廉很无所谓地说:“这稻城不就是要钱吗。看你是个衙役,你们自己衙门什么尿性你不知道?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要不是南北往来必须要经过这里,谁会来?”
“南北往来。”余沙念了一下秦开廉的话:“秦公子去南边有事?此番做派倒不像朝廷公务。”
“啧。”秦开廉不耐烦地咂摸了一下嘴:“你有话直说,咱们俩家虽然没什么交情,我和你主子倒也算是故人。这三分面子我还是给的。”
见他都这么说了,余沙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秦公子此番究竟是有什么事要来往南北,秦公子说的北边,又究竟是去北境还是定州。”
“行商,定州。”秦开廉回答。
余沙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再问下去,秦开廉却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没再问出什么。
余沙心里算了下时间,差不多到了这些衙役们换防的时间,反正这牢里随时还能再来,今日不妨就先回去。
他打算好,就扭头回了牢房门口。过了这么一会儿,关澜也差不多打好了。他现在把人面罩扯了一只手掼在背后,压在地上。见余沙上来,开口招呼:“你问好了?回去么?”
被他压在下面的黑衣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俩居然也他妈是来劫狱的,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一边脸被压着和地摩擦,一边喊:“两位兄弟,既然你们也是来劫狱的,大家是一路人。咱不打了成么?你们的事完了,我这边还有人要救呢!”
余沙关澜这一路也见过不少趁着乱世劫狱的人,有解救义士的,也有不少浑水摸鱼捞同伙的。问言,便蹲下,低头去看这汉子,开口问:“行啊,你说说,你要救的是什么人?”
不问还好,一问这汉子仿佛是有备而来一样,缓缓吸了一口气,开口:“我要救的,是那叱咤风云,足智多谋,拯救平山县几十户人家的浪里白条小银龙……”
余沙听他说了一半就开始走神,这些串话他们这些日子也听了不少了。天下乱,门派林立,自然不缺英雄。民间百姓仿佛把这些年受的怨气和苦难都找着了诉苦的方向,一时间真好汉也罢,假英雄也好,总之这些花里胡哨的名头倒是如雨后春笋一般层出不穷,甭管谁先起的诨名,口耳相传之后,个顶个的仿佛关二爷再世。
余沙他们就遇见过一个离谱的,说是力拔山兮的再世张飞,面冠赤红,能空手撕开一头牛。等到牢里一看,就是个卖力气的长工,还因为饿了好几日,显得十分面黄肌瘦。
那人是受不了地主淫辱妻女,趁着流民军作乱就带着家人和那地主庄上好几户人家跑了。诨名就是那些他带出来的人取的。后来他被县衙抓了,那些人就想有人能当他是个好汉救他一救,就四处添油加醋地散播他带人逃跑的事迹。
你要说离谱,那确实是挺离谱的。但是转眼还真有余沙关澜这样的冤大头真去救了人,就不得不说这背后有一定的道理在。
于是余沙听这人一开口,就不知该是无语还是认真地,迅速在脑内校对,这说的到底是刚才那个牢里的哪个英雄好汉。
他正想着这人既然是浪里白条,那应该身量挺瘦的时候,那被压着的汉子终于大喘气似地把话续上,
“……武艺无双,纵横乱世的双刺狂花,女侠旬二是也!!!”
余沙:…………
关澜:………………
余沙:“…………抱歉稍等一下,你说谁?”
第一百四十九章
双刺狂花,旬二。
余沙用尽了全身的力量,试图把这这个词联系到旬二身上,到最后,也不是很理解。
他费尽了所有的想象力,勉强接受是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很有创造力的人,也取了旬二这个名字。
同名同姓嘛,虽然也叫旬二是有点蹊跷,但是也很合理对不对?
余沙对于这件事所有合理的想象,在真的在女监那边的某个牢房里,看到旬二那个丫头片子时,土崩瓦解。
他看着那个头发和脸都脏乱不堪,偏偏眼神清清亮亮,甚至还有余韵瞧回来看他的女孩。彻底无语了。
这他妈不是旬二是谁?这他妈。
余沙用全部的力气控制住自己发飙的冲动,把旬二待着的那个单人牢房的锁给暴力拆卸了。动静不小,很难说这个动作中有没有泄愤的成分。
旬二一打眼并没有认出他和关澜,倒是认识那个来救她的黑衣人。余沙强行破锁的时候,她十分警敏地往旁边靠了靠,朝那黑衣人递了个眼神,开口问:“老周,他们是谁。”
“我是谁?”余沙被她这个江湖味十足的问话给气笑了,“你他妈说我是谁?”
旬二听到他声音,先是不可置信地打了一个激灵,然后疯狂眨了眨眼睛,然后眼睛里就突然流出来豆大的泪珠。惊叫了一声哥,像是只兔子似地蹦起来,只往余沙怀里冲。
余沙这会儿看到她脸上那两滴猫尿,发现自己居然糟心之余竟然还有一丝丝的欣慰,但果然还是糟心居多。他张开双臂,让旬二扑了上来,不动声色地快速扫了眼她全身。
没受什么伤,似乎沉了一点,手臂比原来有力,也长高了。
他让旬二抱了会儿,等久别重逢的惊喜稍稍降下去一点,就用手钳着她的后颈把人拉离了一点距离,挑挑眉看她开口:“双刺狂花?”
旬二:………………………………………………
老周:“……咳。”
关澜在旁边看这一兄一妹交换了一会儿感情,看了眼天色,上去拍了拍旬二的头,替她转移话题:“先回去。”
他一出声,旬二就认出来这是谁了,立刻又是一声惊呼,“嫂子!”
老周:!!!!!!!!!!
余沙:“………………咳。”
余沙:“行了行了,我们先走。”
一行人当即不再延误,顺着他们看好的路线出了监牢。
当然这个过程也不是没有插曲,就比如在他们翻墙的时候,某双刺狂花小姐表示自己不会轻功,要哥哥抱。
余沙:“呦呵,武艺无双,纵横乱世,结果连轻功都不会?”
老周:“…………咳,那个其实是……”
余沙:“你闭嘴。”七一零!五'八*八?五九[零"
老周:“…………”
旬二:………………
余沙:“让你说话呢,双刺狂花?”
旬二:!!!!!
关澜又看了看天色,心说要这俩兄妹一直继续交流感情下去,怕是他们要交代在这里了,只好主动上前抱起旬二,施展轻功越过了墙。
余沙见状也只得收声,跟着一起翻了出去。
临近清晨的街道是最黑暗的时候,余沙和关澜从客栈跑出来,一时也没打算回去。这会儿又多了旬二和叫老周的人,再去找地方入住也不方便。
余沙忍着嫌弃朝老周看了一眼,不是很情愿地开口:“你今天来救旬二,城里的据点在哪里?”
老周被嫌弃了也不是很敢吭声,毕竟来救人结果碰上人亲哥亲嫂,亲嫂还比自己厉害这种事也确实很匪夷所思,搞得他莫名有点拐骗人家姑娘的心虚来。被问了话,也只好老老实实地给他们带路。
他们的据点在稻城平民区的一处普通平房。稻城没有宵禁,倒是方便他们移动。等他们一行人进了屋,老周把蜡烛点上,余沙用极快的速度扫视了全屋的环境,十分眼尖地看到了这个房子桌子上摊着的几张信纸。他们北上这段时日,见过最多的就是各地的山匪水寇,认识了不少这些寨子之间通信用的标记。
余沙盯着那纸上的标记看了一眼,迅速指了出来:“寒号寨,你们是山匪?”
旬二一听她哥准确报出了她现在托身的地方,立马一个噤声,大气也不敢出。
老周见余沙这人一副精明的要死的样子,也知道都到这会儿了也没什么好瞒着,大方承认了:“对,我们是山匪,我叫周曲。”
事情要说到去年秋天了。
“我原来都是逃田的佃户,世道太乱了,一边有人逃,一边抓人服兵役,杀来杀去,其实都是一帮人。”周曲给众人都倒了一杯茶,简单交代了事情。“我遇到司恩小姐的时候,本来是准备投靠现在起义的那支流民军的。也是机缘凑巧吧,凑巧救了寒号寨里的一个小孩。送那孩子回去的时候,司恩小姐说,如果想活,要不要和她们一起往西走。”
余沙仔细观察了周曲的神色,判断他没有说假话。扭头问旬二,“你呢,寒号寨到底是怎么回事?”
旬二瞧了他神色看着不像是太生气,犹豫着把实话说了。
旬二不是自己一个人落草为寇的,更为准确地说,这整个寒号寨,就是司恩的手笔。
去年秋天,那个时候南边的水寇山贼已经非常嚣张。虽然明面上没正式起义,但是也差不多了。中原好好的那么多土地,连耕种的人都没有。
当看到那么多荒田的时候,司恩就动了心思。
“司恩姐姐说,世道乱,投靠谁都不安稳,不如找个偏远点的地方,手里有田地,聚集一些没地方去的人,先把日子过下去。”旬二尽力把她和司恩跑去做山匪这个事描述得正当一点。
余沙眉毛一挑就知道这姑娘没说完全的实话,还在这跟他装乖呢。毫不留情地拆穿她:“跟我装什么样,你和司恩,再加个绿江。三个女孩,能保住自身就不错,怎么当的了山匪。守田囤地,那是要起武力冲突的,说吧,你们去找谁了?”
旬二知道瞒不过去,眨巴眨巴眼睛,回答:“楚弱姐姐。”
余沙一下恍然,确实有点没想到,居然是她。
关澜是认识楚弱这个人的,还记得余沙教她暗器功夫的那桩官司,听到这名字也多分了点神过来。
旬二把楚弱的名字说了,其他就好开口了。
楚弱和司恩她们不一样,身上有功夫,而且是混惯江湖的,认识不少人。司恩通过旬二找上她说这件事的时候,楚弱还有点犹豫,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这其实是可行的。
一则是就算她们不做,这天下很快要变得无处可去了。随着战火的蔓延,很快能赚钱的营生也会消失。她们没有父兄家族可以依靠,在这种时候要找人投奔,只能依靠嫁娶。就算要去山上当姑子,那也是朝不保夕,寺庙被劫掠也是常事。
二则是,在这个年月会点功夫,真的是优势。
楚弱在司恩几日苦口婆心地劝说下,十分不习惯地开始尝试接受,她这样在阴沟里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女子,在现在这个世道里,可以凭借她那一点子功夫,变成强者。
余沙闻弦音知雅意,听旬二说到这里,联系起他们这连日来的见闻,大概就能猜到她们后续大致做了什么。
就算楚弱那身功夫能吓退不少宵小,到底是投毒下药使暗器的手段,过于阴柔了。她们在漓江附近这块地方占不到太多便宜,所以司恩当机立断,西行沿着永嘉古道往不往山走,这里地广人稀,也远离战火,总能找到一块给她们活命的地方。
琢磨到这里,余沙皱起眉头,想起一些问题,开口问:“……我记得寒号寨虽然不大,也是有十几户人的。你们从哪收的这些人。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