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尔在旅途中向有出版经验的学者做过详细了解。
如果选择以版税方式支付,版税率最低有6%。向上可以不封顶,但基本在百分之十到十五左右,那已经是高人气作家所得。
回头来看,艾伦报出一口价八百英镑是高还是低呢?
珀尔来不及做充分图书市场调研,却能粗略推算出自然类书籍的市场销售情况。
一本少插图的自然类通俗科普图书,零售价低至2-3先令。
仅看伦敦普通工人,月薪60先令上下,这样的书籍还在他们的消费能力范围内。
对博物学的兴趣热爱早就蔓延至大众之间。
伦敦人口已有两三百万,还不谈自然类书籍没有文化壁垒,能销往欧洲美国各地。
工人阶层能买得起大众科普读物,并且对这类书很感兴趣。
那代表庞大的潜在读者人口基数,也为此类书籍的销售总额持续升高提供坚实的基础。
眼下,『鲁滨逊二世』的新闻热度正在顶峰,人们对兰茨先生的传奇经历正在最好奇的时候。
珀尔无需出版社等候,可以立刻供稿。将这个时机精准拿捏,岂止是省了一大笔宣传费。
对比畅销热榜上的书籍动则年销百万,她退一步只做保守估计,在新闻热度档口卖出二三十万册不难。之后的加印数量还没算进去。
以一本2、3先令的售价,第一版总销售额能高达两三万英镑。即便按照最低版税率6%,也有1200到1800英镑。
艾伦给的一口价800英镑,根本不是豪气冲天,而是挖了一个大坑。
欺负的就是第一次卖书的作者,对市场估测没有经验。毕竟新人没名气,吃不准销量如何。
这种新人的弱点在珀尔身上完全不成立。
凭着“鲁滨逊二世”的新闻热度,谁不知道兰茨先生。她还算谦虚的,都没有往高了算。
艾伦作为《伦敦时报》主编对图书市场的行情不说了若指掌,也能判断得七七八八。
他不可能不清楚八百英镑的报价毫无诚意。不看文稿一上来就报价,自是清楚其中暴利,而不是两人是朋友之类的托词。
“谢谢您的慷慨。能获得您的友情报价,我倍感荣幸。”
珀尔没有直言艾伦的满满算计,和和气气地道谢。
下一秒,转口就提出自己的诉求。
“不过,恕我直言,比起一口价,我想要接受市场的考验采取版税制。卖出多少册,我就赚多少分成。这才公平,不是吗?”
艾伦本来信心满满,八百英镑能砸晕初到伦敦的年轻人。
不料对方和和气气就反手一个绝杀,居然异想天开要以销售额分成来算稿费。
开什么玩笑,这是痴人说梦!
巨额利润,报社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艾伦早就算了账,他凭着多年经验大胆估测凭着“鲁滨逊二世”的风头,哪怕珀尔的书写得再烂也能冲到百万销量。
百万销量的总销量金额能达十几万英镑。
就冲这一点,报社才不在乎这本书写得烂或不烂。
报社没必要看文稿,反正这次的购买者多是冲着探秘“鲁滨逊二世”的称号去的。
内容烂,这次也能获得十几万利润,是珀尔损失忠实读者;内容口碑好,下次再与珀尔合作就行。
反正这一笔大的是能稳赚就行。
因此,只可能是一口价,甚至不给「基础稿酬+加印稿酬」。涉及到加印就要看销售量了,在预估势必大爆的情况下,那就是把钱往外推。
至于版税制的分成方式,是绝不可能答应珀尔的。
“兰茨先生恐怕不懂,能以销量分成做稿费的作者,必须是出版社合作已久的老伙计。”
艾伦没说的是有个前提,必须是有好些本畅销书的作者,出版社为了留人才开高价。
像是珀尔?兰茨这样的新人,报社只想做先做一锤子买卖。
即便这位的人气正盛,谁能保证不是一闪而逝的流星,而能成为长明不灭的恒星。
艾伦颇有信心,他了解如今伦敦出版业的那些当权者,多是与他一样的想法。
“这样吧,我做主,再加五百英镑。一千三百英镑,是非常有诚意的报价了。你询问伦敦其他出版,他们的给价只低不高。”
一千三英镑,踩在了最低版税率的门槛上。
是将珀尔当做彻头彻尾的新人对待,不肯再多给一点点。
说到这里,艾伦又叹气卖惨。
“哎!你刚来伦敦,真不了解报刊出版。别看一本通俗类读物能卖2、3先令,但其中的利润真不多。
除了印刷成本与销售成本,报社也就是勉强度日。看在上次帮你宣传荒岛求生事迹合作愉快的份上,我才能做主多出五百英镑。”
对此,珀尔一个字都不信。
工业革命后,媒体出版业快速发展。
如今各个商家都会在报纸上刊登广告,商家支付的广告费就足以让报社盆满钵满。
报社先要有吸引人的报道。
人们纷纷购买,让报纸销量上去。愿意花钱的商家往往倾向于热销报纸,那样投放的广告效果更好。
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的循环。
巧了!
珀尔刚刚做过一回《伦敦时报》的恩人,但艾伦当着她的面颠倒黑白。
“或许我不懂出版业,但意识清醒。我确定从未恳求贵报社刊登专访。
上次的专访是无偿采访,我没收过费用。激增的报纸销售额,也没有一分落到我的口袋里,又从和谈起让你们帮忙宣传?”
珀尔语气不紧不慢,但用词非常直白地揭穿艾伦的谎言。
从头到尾都没求过《伦敦时报》办事。即便她收获了名气又如何,谁蹭谁热度得分清楚了。
如果不是马龙在登岛小队中,珀尔来到欧洲后不可能一文不取就接受《伦敦时报》的专访。
没有收马龙的钱,是出于对登岛小队的感谢,也是了解到实习记者的不容易。答应两人约一顿饭就好,当做朋友间的相互帮助。
有的钱不必不斤斤计较,但《伦敦时报》不能大言不惭地邀功。
那篇专访有太多媒体同行想要抢着做,谁求谁,谁该给谁好处更多该分清楚。
“艾伦主编,我相信不选择贵报社,多的是其他媒体愿意刊登专访。专访如此,出书也一样。”
珀尔毫不在意艾伦的脸色变得僵硬,直接回绝了。
“抱歉了,你能提供的条件,不是我可以接受的诚意。”
之前客气提出要求,对方非但没有给出合理的报价,而不要脸地居功,就别怪她戳破真相。
趁热打铁地出版书籍,本来能合则两利,但艾伦贪心不足蛇吞象,也就没什么好谈的。
珀尔想到旅途中听闻的各家报社出版社情况。
人们说主编艾伦很会蹭热度,这是说得没错。但没有说后一段,这人太过自利而不懂双赢。
艾伦被打了脸,万万没有想到会被回绝得如此彻底。
顿时脸上些挂不住。这次何止没把人忽悠住,对方把实情给看穿了。
一口气堵在心头。
艾伦很快就强硬地挺直身板,他的一通算计被看穿又如何。
好多年了,没有新人胆敢这样与他讨价还价。给一千三百英镑还不知足,以为自己是出版社股东吗?!
“小伙子!我教你一个道理。你瞧得明白也没用。书写得再好,人气再高,要有出版社愿意出版才有人买账。”
艾伦语气严厉,一改刚刚的示弱卖惨变为强硬威慑。
“今天,你拒绝了《伦敦时报》,难道指望其他出版社答应你版税式稿费?
可以明确告诉你,你这样的新人不管多有名气,除非是维多利亚女王写自传,否则别在伦敦做这样的白日梦!”
末了,艾伦还挤出一个笑容,努力放缓了语气。
“我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忠言逆耳。为你着想,才会说出这条出版业潜规则。”
此话一出,室内气氛变成凝固的安静。
珀尔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垂下眼眸,似乎被艾伦威吓住了。
她紧紧蹙眉,脸色变了又变,似乎被残酷的社会现状给打击到了,不得不努力适应伦敦出版界的不合理潜规则。
过了三分钟,有些无奈又愁苦地抬头。
她再开口时,语气也软和了不少。“艾伦主编,谢谢您的提醒。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再考虑半个月,可以吗?”
艾伦见到珀尔明显服软的样子,刚刚被怼的那一股憋屈气出了。
他心情一下子就爽了。果然,对年轻人就要态度强硬,吓一吓就好,让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哦不!珀尔清楚出版业的价格情况,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艾伦自得地想,自己教育新人果然有一套,就要让这些有才华的人懂社会不好混。
他继续施压地说:“你大可以去伦敦别的出版社问问,没人会同意你的版税式稿费。你能考虑,但不能给你半个月。十二天,我只等到下周六下班前,过期不候!”
“好吧。”
珀尔似乎无可奈何地认输般点头,然后客客气气地送人出门。
等艾伦主编离开,她把门一关。
回头看了一眼书桌,眼神平静无波地看向法国、意大利、德意志等国的不同报刊。
一眨眼,十一天过去。
周五上午,艾伦按惯例参加报社高层会议。
他胜券在握,近期留意了伦敦出版商的情况,没人与珀尔签约。非常肯定就是今明两天的事了,珀尔一定会上门求签约。
没想到一进会议室,发现老板的脸色不对劲。
桌上躺着一本崭新的书。
扫一眼,法语书名《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出版社「巴黎新势力」。
等一下!
作者名怎么有点眼熟?居然是珀尔?兰茨。
报社老板面无表情拿起书晃了晃,“艾伦,我以为你是很懂把握时机的。看来,我也有走眼的时候。”
艾伦面色惨白,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这不可能!半个月也不到,怎么就刊印出了新书?而且还是做事慢慢悠悠的法国出版社!
这一刻,艾伦忘了金钱有多吸引人。
如果是他负责出版,必是要抓紧时间趁热打铁,越快越好让新书上架。
因此,没什么不可能的。
只要出版社平时各方关系到位,上下游的合作商家办事靠谱,仅仅用一周上新书不是梦。
艾伦无法思考了,满脑子仅剩一句话:
小白脸兰茨居然无耻地与法国佬勾结,狼狈为奸地搞偷袭!?
第13章 这个盲盒,你敢开吗?
七月的巴黎,来自大西洋的爽冽海风吹散这座城的暑意。
卢浮宫附近的薇薇安拱廊街。
温和阳光透过透明玻璃穹顶,倾泻而下一地迷幻金光。
男人走进了沿街咖啡厅。
他头戴礼帽,穿着黑色紧身礼服,下着浅棕色长裤,外搭烫金色马甲,踩着一双锃亮皮鞋走了进来。
十九世纪三四十年代,这一身是法国花花公子的典型装扮。
“哦!亲爱的兰茨,你怎么能在约会时间之前就来。”
男人摘下了礼帽,似是做了一个脱帽礼,但将帽子放在心口前夸张地按了按。
“看见了吗?我的心好痛。你的提前抵达,把我衬得迟到了。我难得准点到达,居然又被打上迟到惯犯的标签。我太冤枉了!”
木桌边,珀尔好整以暇地坐着,面不改色地看着眼前这位的浮夸表演。
来者,弗朗瓦索?皮克。
尽管喜欢搞些浮夸表演,但在商业上颇有魄力与进取心。
作为富商家庭的次子,五年前向父亲借了一笔钱款开设了巴黎新势力出版社,开业后盈利得不错。
近年,在法国兴起了一个新词叫做出版人éditeur,将出版商与编辑的职业融于一身。
出版人是出版产业链中的中心人物。
既要了解大众读者需求,又要挖掘爆款作品与作者沟通,另外还要与纸商、印刷厂等多方沟通,将书籍成本与利润的平衡达到最佳值。
这与《伦敦时报》主编工作的不同,艾伦管不到印刷、纸商的那一环节。
显而易见,出版人有更大的自主决定权。皮克就是这样一位出版人。
十一天前,珀尔被艾伦“惊吓”到了。
对方斩钉截铁地说在伦敦出版界,不可能有哪一家比他报价更高。
恭敬地送走艾伦,转身就拿出了近些日子收到的一叠名帖。
自从“鲁滨逊二世”的专访爆红,欧洲各国媒体是各显神通。
短短三天,二十九家报刊杂志的记者编辑,将访问名帖送到了珀尔入住的旅店。
众人怎么得知到珀尔的临时住址?
当然是她在专访中看似随意地透露,要去近距离欣赏查令十字街的风景。
珀尔在收到名帖后,第一时间分类确定这些人的落脚点。
乔装查明旧钥匙的来历后,立即着手分批与这些迫不及待想见她一面的媒体人见面。
第一个被放进门的是主编艾伦。
《伦敦时报》吃到了兰茨先生的流量红利。
珀尔原计划观察一番主编艾伦的态度。如果对方有足够互惠互利的诚意,再次合作也无不可。
艾伦的表现岂止是差强人意,更是把毫不懂得感恩的嘴脸体现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