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碰巧,珀尔出版新书一事成为他发现艾伦真面目的契机而已。
但,这种话,珀尔会相信吗?会不会认为他在故意装可怜?
不如,他还是不进去了。
马龙后退半步,离巴黎新势力出版社的大门远了一些,但没能立刻离开。
选择来法国,是想提醒珀尔,主编艾伦有获得英文版书籍出版权的意向。如果现在离开,那不是什么都说不了了?
“下午好,请问是《伦敦时报》的马龙先生吗?”
一口流利的英文响起。
马龙侧头,就看到一位花花公子打扮的法国男士。
来人穿着的马甲嵌绿镶红,乍一看非常浮夸。要不是脸好,这穿着在英国人看来就真有些扎眼了。
这人是谁?怎么认识自己,以往没见过。
“我是皮克,巴黎新势力出版社的老板,兰茨先生新书的出版人。”
皮克读懂马龙的表情,“听兰茨先生提到过一位认真负责的记者朋友,我大胆猜测您就是了。您写得专访很不错,我读了好几遍。”
马龙有些意外,做实习记者至今,这样面对面地直接夸奖真不多。
“您好,我是马龙。这里碰碰运气,想委托你们出版社转交一封给兰茨先生的短信。就像你们转交读者来信那样。”
皮克却笑着招呼人一起进出版社。
“何必转交,直接去里面等一等。还有十分钟左右,兰茨先生会来办公室,有事你当面说就好。”
此处,皮克省略了一段话。
如果马龙来找就把人留下,这是珀尔的意思,否则他也不会清楚了解马龙的长相。
马龙有些不自然地点头,这个邀请切断了他刚才萌生的退意。
皮克自来熟地聊起了天,说他远在法国南部读到了马龙的专访。
将其遣词造句天花乱坠一顿夸,充分展现了法国人在使用英语时也不耽误语言浪漫。
“正是您的鲁滨逊二世的专访深深震撼了我。让我想着如果能与兰茨先生合作一次就好了。
说来《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这本书能由我负责出版,您的专访也是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马龙被夸得不好意思了,他真没觉得自己如此重要。
“您过奖了。专访报道出色,因为经过了兰茨先生修改润色,我真的不敢邀功。”
“请别看轻自己。”
皮克觉得马龙不够自信,“您有很棒的优点!换一个记者可能就会曲解兰茨先生的说话,但您能做到真实还原。”
这是事实。
虽然马龙作为记者不够强势,但换个角度也是优点。
珀尔如果接受资深记者的采访,没法润色修改对方的采访稿,提出的定稿意见也不一定能被百分百完美表达。
皮克很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
马龙被说服了。再看皮克,发现了他浮夸外表下的深刻内涵。不愧是兰茨先生选择的出版人,是由独到独到之处的。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进入了巴黎新势力出版社。
这里与《伦敦时报》的氛围截然不同。
瞧着员工们桌上花里胡哨的摆件,办公室内的鱼缸、古怪造型盆栽,甚至还有一具立在转角处的人形骷髅骨架。
与其说这是出版社,倒不如说是一个古怪藏品小型博物馆。
职员们岂止见怪不怪,其自身穿着也与办公室气氛相映成趣。
有点羡慕。
马龙被引到了会客室,瞧着超大玻璃箱内的蕨类植物放肆生长,仿佛围观了春天在绽放。
他开始相信,珀尔在新书宣传中提到的被巴黎巧克力吸引,那样看似随意至极的签约理由是真的。
这里让人觉得舒服,不觉得难以度日。
一不留神,十分钟过去。
马龙听到半开的门被轻轻叩了叩。
珀尔走了进来。“欢迎来到巴黎。有些时日没见了,马龙先生,最近如何?”
“下午好,兰茨先生,很高兴再次见到您。”
马龙站起来迎接了珀尔,但面对寒暄式的提问,无法违心按客套的标准流程回答说自己过得不错。
“坐吧,不必拘束,这里是巴黎。”
珀尔早就预料到马龙会来,概率高达90%。
剩下的10%,是他在新书出版之前就离开了英国出差,否则主编艾伦必然要使唤实习记者。
她直接道破,“有话尽管说,是不是艾伦派你来出差了?目标为了《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英文出版权。”
“哦不,我并不想帮他争取什么!”
马龙立刻否认,不愿意让珀尔对自己产生误解。
“虽然艾伦提供车马食宿费用,但我就把这当做一次公费旅游。”
珀尔挑眉,短短一个月居然让马龙对《伦敦时报》这份工作的态度发生了极大转变。但从主编艾伦的为人处世,不难推测变化原因。
马龙讲出了第一句大实话,也就忍不住将藏了许久的一肚子真实情绪倾倒出来。
七月初返回报社,他没有得到承诺中的立刻转正合约。这一个多月过得并不好,比刚刚入报社实习时还要辛苦。
关键在于付出与回报极为不平衡,他出了极好的成绩、做的活最辛苦,但拿到报酬最少。
“半个月前,我确定是被艾伦迁怒了。那个恶心人的家伙不只是言而无信、不懂感谢,更是只会把拳头挥向下属。明明是他自身的问题,出了问题却把怨气撒到别人头上。”
马龙又着急忙慌地补充。
“兰茨先生,您别误会,我没有责怪您的意思。您不与艾伦签订出版协议是非常正确的选择,那种人不值得。我被艾伦迁怒,都是艾伦一个人的错。”
珀尔温和地安抚,“请别紧张,我当然相信您。您的正直善良,您的坦诚直言,让您注定能成为杰出的记者。”
马龙闻言彻底安心。
兰茨先生相信自己非常重要,两人的友谊可不能因为主编艾伦的恶心行事而被破坏了。
这下,马龙更能放开了说报社里的那点事,主要就是主编艾伦的憋屈日子。像是艾伦被老板训斥、被扣奖金,这些事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您看时报文章了吗?他还要捏着鼻子写出对您新书的点评,只能讲好话,是又将他气得够呛。这段时间办公室门紧闭着,也能听到里面的砸东西声。”
珀尔微微颔首。
艾伦过得不好,她也就放心了。
这个结果尽在预料之内,从她决定与法国出版社合作搞事时,注定了艾伦的日子难熬。
“这样说来,你打算出差结束就辞职?”
珀尔看到马龙坚定点头,预测到艾伦的苦日子还在后头。
她客观地分析:“你离开《伦敦时报》,约等于让报社老板损失了与畅销书作者的最后一缕人情关系。
这次我与报社没签约合作,但还能来日方长。艾伦脑子清醒就该尽力挽留你。”
马龙耸肩,“我在他眼中就是个废物。这次巴黎出差是把我最后一次废物利用,用不了就顺手扔到。
大老板应该会再次责罚艾伦,但他对下的掌控力度不够。真要挽留我也没见多发奖金,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这里马龙补充一波,他日常如何实话实说就把艾伦气出胸闷的操作。
“艾伦想把我辞了,我也下定决心要离开。没必要留着恶心他,反倒是恶心了我自己。
兰茨先生,非常感谢您。七月初对您的那篇专访,成了我一笔出色的工作履历。”
马龙表示被好几家报社的挖人,已经去参加面试,也收到聘用通知。
“缺点是进入新报社又有三个月实习期。原本如果能在《伦敦时报》立刻转正,我也不想再折腾,谁想到结果竟然如此。”
珀尔点了点头,她不敢说全面了解伦敦出版界,但可以说马龙踹了主编艾伦做上司,是一个于身心健康、职业发展都有利的选择。
她目光一转,似不经意地说,“你知道的,巴黎新势力是法国出版社,出英文版书籍还是要与英国本土公司合作。”
“不!不!您不用告诉我。”
此时,马龙敏锐地听出了话里话,珀尔意思可以考虑将联合出版权交给他新去的报社。
“这种决定不必在意我。有多少能力办多少事,我可没拉到第二个畅销书作者的本事,不如从一开始就做本职记者工作就好。”
珀尔见状笑了起来,当初没有选错人,马龙还真是一个可爱的人。
“那好吧。出版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由皮克去决定该选哪家联合出版。”
这话,马龙信了,皮克却不会信。
皮克要去英国、德国、意大利等国谈联合出版权,珀尔不说全程协同,但也有三分之一同路,谁说控制欲低了。
对此,珀尔完全否认。
她观察这个时代的欧洲,顺带地为皮克把一把关,为了自己能有更多分成入账。
假如某天再卖书时富可敌国,她会彻底放手让出版人去谈生意。那时能对书籍销量毫不在乎,只管享受更感兴趣的事。
关键是,目前没有财富自由。
在拿到折合一千五百英镑的基础稿费后,必须期待加印的书籍数量多多益善,从而获得更多版税分成。
可没忘了,要赶在今年年底前去银行开盲盒。
从盛夏到初冬,随着多种文字版的《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相继出版,这本书稳居1835年欧美畅销书排行榜前位。
十一月末,达成年销量破百万,成了西方大陆图书销售史上让人津津乐道的现象级成就。人们讨论着兰茨先生的下一本什么时候会出?还能卖出这样的好成绩吗?
痛失这笔巨额利润的《伦敦时报》已经被群嘲至麻木了。
报社老板慢一拍发现了马龙的辞职,把艾伦训到狗血淋头也迟了。
改组成立了专业出版部,而且还给编辑组多提拔了一名主编,采用双负责人制度。让艾伦专心搞报纸选稿就好,如果再做不好就卷铺盖走人。
艾伦的主编称谓是未改动,但手上权力被消减大半,可不就是苦日子在后头。他曾经辞以马龙不配转正辞退对方,却又被狠狠打脸。
马龙在新报社快速成长着,时不时能在报纸上看到他的报道。
他在请珀尔吃饭时,坦言新公司最大的优点就是气氛和谐,付出与回报对等,再也没有克扣奖金的情况出现。
当冬日渐深,珀尔计算着自己这本书的总销量突破合约分成指标线是指日可待。
十一月初,她实际收到折合五千英镑稿费,还有一半待结算中。没有继续在巴黎停留,而是假借购房为由返回伦敦。
近四个月,去了欧洲几个国家,并非无所事事地闲逛。
将到手的稿费汇票分批兑换各国现金,又是去二手市场购买了旧金器,全都是大众款式的金首饰与金块,总价值约合两千英镑。
这笔金子是为去巴克莱银行准备的。
“挪威人?哈默”这个马甲,设定为家道中落。
他绝不合适直接拿着银行汇票去付款,因为汇票来源易追查,会暴露真实身份。
不如带旧的黄金去,必须是最寻常的款式。就像是从家中找出压箱底物件,或是找朋友凑的钱。
需注意用旧金器难免要多出折损费用。
也就是说,使用旧金器抵付要做好被对方压价的心理准备,估计会相差几十英镑。
没关系,这点代价付就付了。
短短四个月,珀尔不是不把几十英镑放在眼里了,而是为了掩人耳目、不留后患地开银行保险柜。
既然必须出1952.27英镑作为保管费尾款,她也不介意加上旧金折损费凑满2000的一个整数。
至于巴克莱银行能不直接收旧金器作为管理费支付方式?
那就要拉森经理去操心手续了。
这会是客户给银行钱,涉及近两千英镑的款项,想必专业银行人能想客户所想、急客户所急。
再次确定,进出银行四周的多条路线没有障碍,又备好了伪装外套、头套等换装工具。
冬日,大雾正浓。
当公共马车全部放缓了速度,视野范围的可见度低到令人发指时,金发自然卷中年挪威人再次出现在伦敦金融城。
“哦!上帝啊!哈默先生,您又来了!”
拉森经理看到来人,表情是难以掩饰的意外,他真的认为这位客户不会再来。
珀尔捏紧了手中的麻布包,身体有些紧绷。
此刻,她饰演着一位赌上全部身价来开保险柜的中年男人。
不论心里多镇定,都把紧张情绪溢于言表。手指捏着装金器的包带,用力到关节发白。
“拉森经理,上午好。您、您还记得我。”
珀尔故意表现出心疼钱而磕磕绊绊,“我带来了尾款。不是现金,是金、金器,可以吗?”
“当然可以,请来贵宾室。”
拉森经理很快恢复职业微笑,他怎么可能不记得一个要付给银行近两千英镑的客户。
眼角余光扫过那只老旧的大布包,它瞧着很沉,推测应该是装着拼拼凑凑的老旧金器。
很快,到了贵宾室内,这一推测应验了。
拉森瞧着金毛挪威人将旧金器一件件摆到桌子上。
他以丰富的估价经验扫了一眼,这些东西合起来是能凑满两千英镑了。具体金额还会上下浮动,要看银行部们同事给出的最终定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