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尔决定下午就去把法典誊抄一遍。
带着它去爱琴海转一圈,试图对照找出密码译文中“违背规则”,“从顶峰坠落”,“径直走去黑暗山洞”的深层含义。
眼看圣诞月将至,人们多是回家团聚过节。
总有人逆流而行。
珀尔没来得及在伦敦买房,倒在西班牙与法国交界的海岸小镇先买了一艘能够畅游地中海的单桅船。
在后世,这就是房子没时间准备,游艇先给安排上了。
是买,不是租。
这样更有话语权,随时能让雇佣的同船水手指导她这个时代的航海技能。如果真的存在宝藏,视数量多少,她会另租一条船,一个人开船秘密运输。
此次地中海之行在名义上有一个非常好理由,兰茨先生在为第二本书收集素材。
事实上,珀尔的终极目标是去雅典城附近海域验证自己的推论。
花两千英镑开的银行盲盒,又追加三百英镑的出海工具船,最终能发掘出传说中的基德船长巨额宝藏吗?
一夜暴富,能被证明不是梦吗??
第16章 三合一
1835年, 12月27日。
圣诞节后的第二天,一艘单桅船从西班牙近法国的港口驶出。
此行,珀尔没有着急忙慌出发, 而是有着完整计划。
在誊抄了《海盗法典》之后, 她又将能找到的地中海相关报纸杂志都看了一遍。
假设宝藏存在于雅典城爱琴海的某个小岛,找到它并不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怎么顺利收为己有才最重要。
数量少也罢了, 用旅行袋一装就离开,但成箱的宝藏怎么避人耳目运走?
大船无法一个人驾驶,势必要雇佣水手,有人多眼杂的风险。选择能够独自操作的小船,必须要规划稳妥航线。
如今的地中海,称不上和平安全。
希腊争取独立摆脱奥斯曼帝国统治, 战争打了很久, 少说有八年了。
欧洲诸国纷纷下场, 战场不限于陆地,也有发生爱琴海上的海战。一年前, 终于以希腊获胜而告终。
珀尔不确定去爱琴海会不会遇上局部冲突再次爆发。
这年头国与国的停战合约随时都在发生变化, 就比孩子们闹着玩好些, 但也别指望它的可信度有多高。
另外,更要防备的是北非海盗残部。
地中海,是亚、非、欧大陆之间的海域。
18世纪末、19世纪初, 美国船队来此经商,被北非海盗不断打劫。刚刚建成的美国海军才会跨洋打击北非海盗。
三十多年过去, 北非海盗不复当初猖獗, 但个人船只遇上一支残部, 很难讨到好处。
珀尔有一个人开船取宝的计划, 风险系数就更高。
理想状态是规划一条安全航线,把东西从小岛运到陆地上,找个安全地点储存起来再分批带走。
海上安全航线怎么定?
陆地安全存储点怎么挑选?
这些都要自己摸索。
此时,很想给差评。
偌大的大英博物馆书库,居然没有一本《手把手教你如何独自一人取小岛上的宝藏》。
世上没被发掘的宝藏有很多。
往近了算,比如拿破仑宝藏。相传他远征沙皇俄国,从克里姆林宫搜刮了一大笔奇珍异宝战利品。
后来兵败撤退,那批财宝没有带回法国,而是半途掩埋。十年前的滑铁卢战役发生,拿破仑死亡后,这笔宝藏的下落成迷。
往远了算,英格兰约翰王也在战争过程中遗失了一批财宝。
据说车队偏离了原定线路陷入沼泽,又遇上了潮水汹涌,直接连人带车全都给吞没了。
诸如此类,这个世界上成为秘密的宝藏说多不多,但细数起来一双手都不够用。
地球那么大,宝藏的分布率不是趋近于零,怎么就没能遇上顺利将宝藏收入囊中的前辈?
珀尔暗暗叹息,她做人还是很谦逊的,愿意聆听前辈传道受业解惑。如果遇上挖宝前辈,必奉若上宾,听其指点迷津。
当然,这种美事想一想就罢了。
有人能够独自顺利取出宝藏,又怎么会坦露秘密,更不提指点学徒。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
做人还是脚踏实地,「爱琴海寻宝——地中海运输」计划还是要自己搞定。
因此,急躁不得。
摊开地中海地图,这一次从西班牙法国接壤沿海出发。
沿途观察利翁湾、博尼法乔海峡、第勒尼安海、伊奥尼亚海再入爱琴海。期间更要关注意大利陆地的安全局势。
初步计划,假定在雅典城附近小岛真能挖出财宝,就把它们送到意大利,再进入欧陆。
为什么不直接送入希腊,走巴尔干半岛运输?
答案不能更简单了,因为战乱。
尽管奥斯曼帝国统治巴尔干半岛,但它的控制力在迅速衰退。希腊独立后,半岛上其他地区的独立战争一波接一波开启。
另外,沙俄企图打通通往地中海的出海权,奥利地帝国企图南下亚得里亚海,英法要确保通往印度洋的利益,都绕不开这个半岛。
多重利益纠缠斗争之下,让巴尔干半岛成为欧洲火///药桶。
携带重宝,独自横穿半岛,进入欧陆。
就像是一只肥羊在猛兽乱斗中要逃出生天。这种运输线路难度SSS,傻子才会选。
珀尔头脑清醒,再爱冒险也没打算亲手为自己打造地狱副本。
那不是探索精神充沛,实属脑子缺根弦,可以早点放弃治疗。
拟定较为稳妥的路线之后,实际操作的结果还需取决于现实状况。
中途遇上天灾人祸会临时改变航向,增加或缩短任务时长,那都是未知之事。
能确定的事也有。
两个月后,意大利佛罗伦萨会有一场拍卖会。
现在不缺五百英镑了,但依旧想把那枚左旋海螺给卖了。收藏贝壳不是她的喜好,不如就让喜欢的人买去。
另外,也做足了充分心理准备。
鉴于近些年希腊一直在打仗,说不定爱琴海上的某个小岛早被毁了。
让人无法判定羊皮纸的密文所指的真实位置,其特征在战火中消亡,再也不能验证基德船长宝藏猜想的真伪。
未免空手而归,兰茨先生的《地中海异闻录》会在旅途中精心撰写完稿。
搞一波风险对冲,计划为期半年的行程,即便没挖出价值连城的宝藏,好歹能收获第二本书的稿费。
心里有数,手中有策,行动有方。
珀尔给买的海船起名「笨狗号」,就正式扬帆起航了。
这个名字遭到了水手们的质疑。
众人认为它未免太通俗了一些,到了庸俗的地步,简直不像是畅销书作者起的。
珀尔坚持不改,自有一套道理。
基于flag原则,永不沉没、幸运、财富等等寓意美好的名字,在大海上只会取得反效果。远不如笨狗号,贱名好养活。
航行第一天,白天风平浪静,但是天黑后刮起了一阵阵大风。
有经验的水手听风便知这是暴风雨前兆,而且还是一场来势汹汹的风雨。老水手建议偏航暂歇,找个地方靠岸,夜晚顶风航行的危险性很高。
珀尔没有与天灾死磕的想法,只是稍稍有点脸疼。
笨狗号这样的名字没能让一帆风顺抵达目的地的理想实现,第一天出海就遭遇了小阻碍。
果然,迷信不必信。
船不管起哪种名字,半途都会遇上暴风雨。
根据风向,笨狗号与法国马赛城附近海域的蒂布朗岛距离最近。
那是一座无人岛。平时无人问津,只有为躲避风雨才偶有外来者。
狂风之中,单桅船随着海浪忽上忽下颠簸,水手们使尽全力加速把船开向蒂布朗岛。
珀尔没有躲进船舱,而是抓着桅杆稳稳站在甲板上。
有单独开船的想法,任何一场恶劣天气都是极好的经验累积学习时间。
晚上八点,天黑得不见一丝光亮。
凝聚在天空中的乌云越滚越浓,海面波涛汹涌,浪头一阵高过一阵。
夜,让光明退位。
海水不再是白天所见的碧波粼粼,而是变得阴冷暗黑。海面之下,谁也瞧不清究竟有什么。
此时,百米开外。
本来空无一物的海面,赫然从水下钻出了一个人。
男人的头发有戒尺那么长,胡子也二十多厘米。整个脑袋仿佛被黑色毛发给包裹住,完全看不清脸。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到了冰冷的地步。
正是爱德蒙?唐泰斯,一个多小时前从伊夫堡监狱越狱了。
十二月的海水刺骨严寒,但再冷也冷不过他几近结冰的灵魂。
半点没有越狱的喜悦。蒙受冤狱整整十年,终于能够离开地牢时,却只有他一个人了。
法利亚神甫,他的狱友、导师、十年间唯一的温暖,与世长辞。
三个多小时前。
伊夫堡监狱晚饭时间结束。
自从七年前法利亚神甫不小心算错线路,挖地道挖到爱德蒙的牢房,两人就有了固定的约见时间段。上午,爱德蒙偷偷去找神甫。晚饭后,神甫会通过地道找爱德蒙。
这样的见面,七年以来从无间断。
今天,神甫没有来。
监狱中囚犯不可能有钟表。
爱德蒙练就出精准估算时间的本领。在神甫迟到十分钟后,他意识到情况有变。
即刻通过地道悄悄前往神甫牢房一探究竟,万万没有想到牢房已然没有活人生机。
地上放着一个裹尸袋。
尸袋尚未系绳,打开一看。昔日慈眉善目的神甫已然成了一具尸体。
地牢终年阴冷。
法利亚神甫的身体已然冰冷,嘴角有白沫痕迹。
全身仿佛蜡像一般僵硬,唯有他的左手拇指与食指,微微弯曲,像是摆出了一个「C」字。
爱德蒙见状如遭雷劈,那一瞬真是心若死灰,恨不得死去的人是自己。
仅仅分开两个小时,再见面却是天人永隔。
法利亚神甫的死状表明是死于蜡屈症发作。
瞬间全身僵硬,口吐白沫,倒地昏迷。如果没有及时服用特效药,很快就回天无力了。
此前,爱德蒙撞见过一次神甫发病,及时给他喂了药。
但两人都清楚好运并不常在,而死牢中配不了更多的药,除非能够越狱。
最终,法利亚神甫没能等到奇迹出现,一个人无声无息地病死在牢中。
爱德蒙紧紧握住了神甫的手。
残酷的命运最终没有眷顾这位心善的老者。
法利亚没有做下一桩恶事。被投入死牢的原因不是杀人放火、作奸犯科,只是因为提出希望意大利成为团结统一的国家。
那与当时执政者的观点相悖。
他被身边人被告发后,被逮捕入狱,再也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
七年前,爱德蒙最初听法利亚神甫谈及入狱理由时,他只有水手的见识,压根不知道那些官员的名字与职位。
如今,他精通天文地理、化学物理与各国文字,甚至还知道一笔富可敌国的宝藏在意大利基督山小岛上,但教导他这些学识的人永远不会醒来了。
太可笑!
崇高的理想主义者,如果生不逢时,注定落得悲剧结尾。
却不能一起赴死。
爱德蒙留意到啊了神甫左手的异状。
那个「C」字,是神甫死前拼尽全力的遗言。
C,cadavre,尸体。
神甫用最后的力气在传达一个信息。
逃,无论如何一定要有一个人能成功逃出去,那就是两人的胜利。
无罪的被投入死牢,做恶的在外逍遥快活。仇未报,恨难消。
如果注定只有做鬼才能活着离开伊夫堡监狱,那就借他的尸体一用。
装尸体。
爱德蒙看懂了这个手势的含义。
囚犯死后,经过验尸就被装入裹尸袋,然后被送出监狱。
打一个时间差。
通过两间房的秘密地道,将神甫的尸体送到自己牢房的床铺上。自己则躺到裹尸袋中,装尸体等狱卒抬走。
等到下一次查房,狱卒势必会发现出事了,而就是要趁着这个时间差有多远跑多远。
爱德蒙压下了悲痛至极的情绪。
带上神甫自制的小刀,迅速完成了一系列换尸操作,在裹尸袋中等来了狱卒。
狱卒根本没有再核查一遍死者身份。
捆住了裹尸袋的袋口,把尸体的双手、双脚从袋子外侧分别捆住,再加上一块石头。像是抬着死猪一样,将死去的囚犯抛尸在伊夫堡监狱的天然坟场。
——是大海。
这座岛上监狱四面环海,被沉尸海底是几乎所有死囚的最终归宿。
今天,绝不可能出现的意外出现了。
不是什么上帝眷顾的幸运儿。
十年暗无天日的冤狱,人生从此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岔路,复仇者从地狱里爬出了来。
爱德蒙在整整十年冤狱之灾后,再次接触到了曾经无比熟悉的海水。
当年身手矫健的年轻水手,十年来一直不曾荒废锻炼,因为一直与神甫相互鼓励哪天越狱了必须掌握逃得快技能。
海水湍急,怒涛狂嚎。
爱德蒙在裹尸袋中被束缚四肢,大石头的重量让他迅速下沉,再慢几拍就会沦为海中鱼鲨的食物。
水下无法呼吸,死亡威胁已压迫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