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带什么了?
是良知。
忘带的人却非理查,而是舒舒服服生活在豪华庄园内的琳达。
理查决定离家的那一刻,故意隐去了改变自我,开始独立坚强新生活的想法。
不为别的,就是防着继母琳达使绊子。如果姐姐伯莎的死与琳达相关,那她就不会想看到继子振作起来。
抵达伦敦,找了一间小公司做文员,也是清楚不能好高骛远,以他的本事就是要从底层做起。
伦敦,是一座太复杂的城。
绝望与希望,愚昧与智慧,前途无量与穷途末路,这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本质就是弱肉强食的残酷竞争。
理查一度不能适应,或该说至今仍未适应,但他坚持留了下来。
而在等到大洋彼岸的美国来信时,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软弱下去的退路。
信,是兰茨先生来的。
12月7日寄出,二十八天后到了伦敦,信中揭露了血淋淋的残酷真相。
从华尔街三个人的被杀事件开始,黑骷髅帮派头目佩斯里之死,还原了巴拿马海盗案的真相。
尽管案件细节的还原还不够全面,但能确定那不是一场打劫,而是一场蓄意雇凶谋杀。
雇凶者,指向了琳达。
理查接到第一封信,便知不久报纸上会刊登这则新闻。
他的速度要快,先一步回到约克郡,试探父亲老梅森的想法。
兰茨先生写到过段时间或有更新消息传回,请理查安排好人手代为收件。
第二封信,相隔九天就来了。
传来的是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消息,原来理查的生母竟然患有遗传性精神疾病。
信件与报纸被理查一次又一次带回了约克郡庄园,摊牌在了老梅森面前。
“父亲,请您告诉我,姐姐真会遗传母亲的病吗?母亲的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件事,您告诉过琳达吗?”
理查在意那些细节,但更执着于一点。
“往事,您不愿多提也没关系。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将琳达送上断头台,可别拿家族丑闻不可外扬这一点来制止我。”
老梅森在1月6日收到理查带来的一波消息后,整个人就处于五雷轰顶被劈傻的状态。
他还记得要封锁消息,在理清事情来龙去脉之前,不能让琳达获知黑骷髅落网。
约克郡的梅森庄园位于自然乡野中,讯息流通缓慢,不比伦敦能抢先知道全球新闻,倒是便于拦截报纸消息。
1月16日,理查又来质问精神病情况,是给老梅森雪上加霜捅了一刀子。
老梅森瘫坐在靠椅上,精气神全失。他还在试图核查小儿子乔治究竟是不是亲生的,想要购买船票亲自去一趟美国,亲眼瞧一瞧「L」与佩斯里通信再做定论。
不能只凭兰茨先生的判断。毕竟那是外人,只见过琳达一次,凭什么断定「L」的字迹一定与琳达吻合。
但,安托瓦尼特精神病病例的消息一来,让老梅森很难自欺欺人了。
如此隐秘的过往也被珀尔?兰茨查了出来,之前对于琳达的笔迹判断可信度急速飙涨。
如今,那些不愿提及的往事全部被撕开摊到了桌面上。
再看大儿子,终是发现理查变得十分陌生,没有了唯唯弱弱的模样,而学会了隐忍与蛰伏。
“安托瓦尼特,你的母亲,她的病情我没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姐姐伯莎。假设琳达知情,应是八年前我与神父亚伯在加勒比海偶遇时,她偷听到了谈话内容。”
老梅森如此说着,“理查,我向你交个底。今晚与琳达对峙,只要确定她是雇凶者,我会将她送上绞刑架。”
“这样就好,我就等着您的好消息了。”
理查离开了书房,出门后换上了往日沉默木讷的表情,心中却多疑起来。
他低垂眼眸,努力压制住心底冒出的阴暗怀疑。
当得知母亲安托瓦尼特的精神疾病后,他不得不去想母亲真的是在生三胎时病逝的吗?会不会是父亲为了摆脱疯了的妻子,暗中做了手脚?
这个问题终是被压制在心底。
理查眼中尽是悲哀,从前绝不会有这种想法。
人的成长果然都是有代价的,而他再也无法是那个简单的自己了。
这一晚,梅森庄园的晚餐照旧。
餐后,老梅森将琳达叫到书房,将十几份美国报道黑骷髅案的报纸递给她。“你看看吧,说一说你的想法。”
琳达本来不明所以,但在瞥见「佩斯里被枪杀」时,身体显而易见地僵住了。?
第60章 (二更)、风暴来袭
一堆来自美国的报纸, 头版头条都登载着“华尔街惊变”的新闻报道。
琳达手上翻阅报纸的速度越来越快,一颗心也如坠冰窟。
报纸上将能揭露的内幕都揭露了。包括黑骷髅团伙的供述、佩斯里的账册销赃记录与「L」的书信,就差挖出「L」的身份。
读完最后一份, 她无法再狡辩自己不是「L」。
因为看到“佩斯里之死”与“恶狼?兰茨”两个词条并列出现, 她便知道事态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去年春季,佛罗伦萨交流会第一次遇见珀尔?兰茨, 就有一种隐隐不安感。
那张五分相似的面容, 仿佛昭示着伯莎?梅森的怨灵不甘离去,必是要向谋害她的人报仇。
当时,琳达镇定思考,认为不必过虑,海盗谋杀案已经很完美地收场了。
通过短暂接触,她也确定珀尔与伯莎截然不同, 亡灵复仇只是自己的臆想。
但, 直觉应验了。
冥冥之中或有定数, 佩斯里在美国逍遥法外多年,偏偏在遇上“杀破狼”组合时, 被杀身亡而牵扯出黑骷髅帮派落网。
琳达也没想到去年交流会上不经意的举动, 成了对自己的致命一击。
她为更好地念给儿子听书而做了旁注, 在找珀尔签名时显露出自己的笔迹。
琳达放下报纸,尽力强撑着。不到最后一秒,她不会轻易言败。
“你收到了兰茨的来信, 其中认定「L」的笔迹与我相同。所以你信了我就是佩斯里的旧恋人。乔纳斯,你甚至都没有亲自去美国核实一番真假。”
“本来我想带上你去弄个究竟。”
老梅森从抽屉里取出了两张船票。
“但有一份更新的调查来了, 兰茨先生查到了安托尼瓦特的遗传性精神疾病。我认为能查清那种秘密的人, 不会辨识不了你的笔迹。”
接下来, 老梅森讲出了琳达的杀人动机。
“也是遗传性精神疾病这一点让你最终决定谋杀伯莎, 为的是扫除你未来生活中的不定时炸弹,对吗?”
琳达听到老梅森提起亡妻,她竭力佩戴的面具终是多了一丝裂痕。
老梅森岂能看不出继妻的情绪波动。
即便曾经被琳达的演技骗得团团转,但在被这么多的线索砸到头晕目眩后,他也无法不清醒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狠毒。你凭什么认定小罗切斯特将来知道真相会报复我们家?报复我这个主导者也就罢了,你怎么能认定他会谋害你与乔治呢?”
老梅森非常确定,“那个女婿是我挑选的,我看得懂他的品性。就算伯莎真的疯了,老罗切斯特与其长子都不幸死亡,小罗切斯特成为家族掌控人,他也做不出丧心病狂地报复。
最多也就是把伯莎给关到乡下去,都不会把人送往精神病院。琳达,你那些的阴暗揣度完全是多余的!是可笑的!是扭曲的!”
说到这里,老梅森语气冷硬起来:
“也对,你杀伯莎也不只是担忧她会疯,你更担忧她不疯,你与乔治就更捞不到好处了。
这些年,我阅人无数只看漏了你,你这种人会与无恶不作的佩斯里厮混在一起,倒是不奇怪了!”
琳达被揭破动机,听着老梅森的语气不留任何情意,明白自己不会再得到一星半点的怜惜。
索性,她也不装了,反问梅森:“我凭什么不从最坏角度去揣度小罗切斯特?!我遇上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琳达多年的怨恨一涌而出:“当年我不介意佩斯里体弱多病,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暴毙。他作为男人,居然没有与我私奔的勇气。
我的父亲找女婿只看财力,根本不顾我的喜好,将我嫁给了你这个丧妻的老鳏夫。我比伯莎就大了七岁,凭什么要我嫁老男人?
乔纳斯?梅森,你的寡情与自私更是刻在骨子里!听听你的话。把伯莎视作生意筹码,从未告诉她真相。
为她选择小罗切斯特,才不是为女儿精挑细选出照顾她的丈夫。什么叫做发病会被关到乡下,而不是送精神病院就好?
如果你真心疼爱伯莎,应该告知她有发病隐患的事实,找一个得知真相也接受这种疾病风险的亲家,并且做好准备要好吃好喝养她一辈子。
你做不得到!从伯莎到理查,你对孩子更多是操纵而不是爱。因此,你就别站在道德制高点来批判我阴暗。我阴暗,都是被你们逼出来的。”
老梅森被嘲讽到面色铁青,琳达事实上说中了他的想法。
憋了好一会怒气,想要咒骂又想要怒斥,但最终只问:“乔治究竟是谁的儿子?”
“我也不知道。”
琳达答得干脆,她深知今夜过后会被送入监牢,而不久就会被处死,儿子乔治的未来掌握在了老梅森的手里。
“不论你信或不信,我是说真话。他可能是你的儿子,也可能是佩斯里的。时间上判断不出来,而以现在的医疗水平,也检测不出谁是他的父亲。”
琳达稍稍缓和语气,“这样吧,我们做最后一笔交易。我不要求更多,你立刻将能让乔治好好长大到十六岁的生活费赠与他,且承诺永不收回。
我会向法院认罪,并且将伯莎有遗传性精神疾病的事带到坟地里。如果你不答应,除非你现在将我灭口,否则我必会让罗切斯特家得知他们被骗了。”
“都这种时候了,你居然还敢威胁!”
老梅森冷笑,“就算签了赠与协议又如何,我有的是其他方法将它收回。”
琳达也冷笑,“你可以试一试的。反正我死都死了,也管不了活人的事。但有50%的可能,乔治是你的儿子,那你就是在虐待亲生儿子。如果你无所谓的话,你去做吧。”
说完这句,琳达也管不了更多。
对于亲生的儿子,她是有疼爱之心,但也不会多到为了乔治就低声下气去乞求老梅森。
乔治十岁了,伦敦街头多的是这个年纪就去讨生活的童工。
老梅森重利,他不会落人口舌,如此对待一个养了十年的孩子。
至于这个儿子究竟是谁的?
琳达没有骗人,是真不知道。私会佩斯里的日子,她也有与老梅森同床。
这没什么不可以的。再遇佩斯里时,她早就不是一心想要私奔的女孩,感情所剩无几。所谓的旧情骤燃,不过是计划好保持一定关系,说不定哪天就有用。
事实证明,后来也确实用上了。
书房内,僵持了整整十五分钟。
老梅森终是同意签署一份给乔治的生活保障协议,至于将来会不会反悔,犹未可知。
琳达离开书房,她与乔治没有几分钟道别时间,连夜就被送去了警署。
事涉巴拿马海盗突袭案,受害者不只梅森一家,更是涉及其他二三十个家庭。
雇凶者是琳达,即便她是针对伯莎?梅森下杀手,但也必须为其他家庭的伤亡承担连带责任。
这是一起大案。
黑骷髅帮派落网后,纽约方面发出协查通告,通知地处不同国家地区的受害者们。
老梅森有过一瞬想要隐瞒琳达是雇凶者的真相,不把她交给法院,而是把人关到疯人院去。
这样就能避免生意受损,毕竟琳达作为梅森家的第二任女主人,她犯的罪不可能不牵连梅森家。
但,理查悄无声息的改变、不复往日的懦弱,令他立刻打消这一念头。
女儿已经被杀,小儿子无法确定必是亲生的,第一任妻子病死,第二任是个杀人犯,他不能再失去唯一可以笼络的大儿子了。
只不过,老梅森不懂有些事为时已晚。
理查再也不可能尊重、敬爱、顺从父亲,过去的他其实与姐姐伯莎一起死在了巴拿马的大海上。
1837年三月,纽约在春风拂面中将要迎来复活节。
近期新闻头条主要围绕两件事。
巴拿马海盗突袭惨案,背后雇凶主谋落网,琳达?梅森被判绞刑。
凤尾兰精神病院制毒人体实验案大揭秘,总计204位病人惨遭毒害。
这两件事的新闻发源地都不是纽约,但也架不住各家报纸纷纷跟进报道。
《毒妇?琳达的一生》、《老梅森?真正冷酷无情的刽子手》、《斑蝥不能壮///阳,只能送你去死!》、《关注弱势群体,整顿精神病院》……
在花式报道中,有一则叫人惊掉下巴的感谢信。
记者洛夫向来以用词犀利著称,居然破天荒热情洋溢夸赞起一对未婚夫妻。
「在我被诺伍德黑暗势力追杀时,有那样一对情侣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似英雄从天而降。
尼克先生与朱迪小姐,是我见过最为般配的爱侣。他们拥有圣洁的灵魂、高尚的精神,以及一颗如水晶般璀璨的心……」
珀尔买来近期的报刊杂志,又去邮局收了来自欧洲的一堆信件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