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踩踏到一具腐尸上,它的腐肉在你脚下爆浆,它的骨骼寸寸断裂。你小心翼翼生怕触动了不可名状的力量,让尸体突然睁开眼,露出那一对空洞窟窿眼眶渗出尸水。
沼泽地弥散的腥臭味渗入建筑缝隙,无孔不入地充斥了整栋楼。
这让人越发觉得与腐烂尸体同处一室,但四个人两两一组走遍了小楼也没发现一块腐肉。
岂止没有腐肉,这栋楼明显曾经被人扫荡过,没有留下任何生活物资。
但保留了一些基础家具,准确地说只有方桌与椅子。其他像是床、储物架、柜子等等都没有。
“我数了,楼内有17间大大小小的房间,一共是6张方桌,108把椅子。”
爱德蒙清点了一遍,每间房都有地面与家具都有积灰,确实有段时间没人来了。只是这些椅子的数量太奇怪了,数量多到令人怀疑这栋小楼的真实用途。
珀尔道破,“这里像是某个集会地点。开会时用的茶水杯具都能随身带来,而不便搬运的家具只剩桌椅了。
我也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白楼整体处在背阴处,整栋楼采光最好的房间什么也没放。空空荡荡的,阳光透过窗户能够直射到室内白墙上。”
白墙,有什么奇怪的吗?
这栋小楼的内墙几乎都是白色的,没有精美墙布、墙砖或浮雕装修。
乍一看就像是未完工的毛坯房。
采光最好的房间,能够被阳光直射的这一堵白墙,它尤其不同。
爱德蒙走进细看这堵面向窗户的墙,将它与同一间屋子的另三面对比,发现了色差与新旧不同。
“这面墙最白也最新,它被重新刷过漆。”
珀尔好奇原因,“问题在于为什么呢?”
她轻轻叩击墙面,侧耳分辨回响是否有异常。
假设墙内埋有物品,那个位置与其他部位的响声必有差异。但敲击了一轮,没听到不同寻常的异响。
爱德蒙从腰间取出折叠小刀,在墙角用刀刮擦白漆,刮了一层之后,墙面上露出了黑色粉末。换个了几个位置再去刮白漆,越是靠近墙体中央,越没发现黑色粉末。
“刷墙时,角落位置易被忽视。这堵墙像是涂过一层黑粉,有人将其铲除后又上了一层白漆。”
但还是老问题,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爱德蒙感到不解。
不久,另外两位帮手结束了一圈勘察。他们各自搬了椅子,去观察窗户上方的横杆情况。
每个房间都装了挂窗帘的横杆,可以看到挂钩移动后留下的刮痕。可眼下杆子上没有挂钩,在楼内找不到一块布。
不只没有窗帘,也没有打扫房间的畚箕和扫帚,正如没有找到水壶茶杯。
“平时空置的房间,疑似会议室作用的小楼,位于亡灵出没的荒僻之地庄园……”
珀尔环视了一圈,再结合预言诗里那句「火焰重新燃烧」,联想到文献上出现过的一个组织。“听说过『地狱火俱乐部』吗?”①
此话一出,不只是爱德蒙点头,另外两位外聘的帮手也表示听过。
“上个世纪,地狱火俱乐部的丑闻一度轰动伦敦。”
爱德蒙没入狱接受法利亚神父教导之前,也听过一些相关新闻。
十八世纪六七十年代,英国贵族弗朗西斯?达什伍德爵士,被爆出组织秘密结社。地狱火俱乐部的主要活动内容:恶魔崇拜与聚/众/乱/性。
达什伍德十几岁就继承了爵位与大笔遗产,他用家传的白金汉郡庄园作为俱乐部基地。
后来他购入了泰晤士河边的古修道院土地,对其进行大肆改建。
极度奔放的人体雕像、不堪入目血的壁画、被魔鬼化的天使图像以及黑弥撒的祭台……,从室内到庭院,修道院宛如变成了堕落地狱,也成为了俱乐部另一处的集会场所。
爱德蒙从法利亚神父处,了解到更多报纸上语焉不详的内幕。
“莫德梅瀚修道院最常进行两种聚会。在寻欢作乐的派对上,大批伦敦ji女与医生、产婆一起入内。一旦有人不小心怀孕,会直接在修道院内做流产手术。
还有一种聚会是黑弥撒。在亵渎上帝、崇拜恶魔的仪式上,鲜血尿液被用到各种古怪祭祀步骤中。
不论哪一种集会,出入马车的窗户捂得严严实实。成员们都会换上修士或修女的服装,以而能够掩人耳目地进出。不过,丑闻还是暴露出来了。”
当进出的人员越来越多,包括当时改建修道院的工匠们 ,总有地方泄露了风声。
珀尔在文献上看到一大批有头有脸的人被牵扯其中,像是时任伦敦市长、海军大臣、教会牧师、内阁议员等等。
随着丑闻名单似滚雪球越来越大,它反而被彻底销毁,再也不被公开提及。
地狱火俱乐部被原地解散,曾经聚会地点内所有物品全部清空。主办者达什伍德返回了领地的闭门不出,也有说他是闭门思过直至死去。
“当时的聚会名单与流程详细记录都被毁去了,但总会流出一点小道消息。”
珀尔将那些消息与当下所在的沼泽庄园比较。
“我们所在的庄园装修非常简陋,完全不能与地狱火俱乐部的聚会场地相提并论,可有一条很相似。
当年,在修道院的聚会为了保密,一年就办两次,每次不超过半个月。平时修道院空置着,聚会开始时再将所需生活物品、厨师、侍者、清洁工等等一起带进去。要说哪里不同……”
是有一个不同的地方。
珀尔指出:“地狱火俱乐部在空置修道院时,给安排了一位非常忠心的看门人,可是沼泽庄园内没有。”
这句话的话音刚落,爱德蒙忽觉眼角瞥见一道亮光。
他所在这间房的窗户,斜对着毁于火灾的主体建筑群,两者直线距离约为五十米。
突然闪动的光亮正是出自从那个方向。
下一秒,光亮骤然移动,飞速向白楼的窗户射来,击向墙边的两人。
这不是玻璃窗反光,而是高速袭来的箭矢反光。
“小心!趴下!”
爱德蒙下意识挡在光亮来袭的位置,将珀尔推向了内侧的安全角落。
等做出这个动作,他脑中闪过一段话:
坏了!习惯成自然了。他的身体背叛了他的理智,这一次居然傻傻地主动挡刀了!?
第76章 (一更)、旧日重现
危险来临, 往往就是电光火石之间。
珀尔被猛地推入安全角落。比起诧异于有人偷袭,更加惊讶于默瑟先生的下意识举动。
她在踏入庄园后就有被窥视的感觉,偷袭来了, 反倒让她心中疑神疑鬼的大石头落了下来。
默瑟先生的主动挡枪, 却着实出乎意料。人在面临奇袭时的反应速度以0.1秒为单位计算,此刻身体比大脑更诚实, 第一个做出的动作约等于本能反应。
当下, 脑中的讶异一闪而过。
珀尔手上动作片刻不停,十分熟练地护住要害,顺势就要卧倒。却在接触地面之前的零点几秒,侧头向后侧看去。
只见冷光破空而来。
来的不仅仅是一支冷箭,而是对着白墙方向三箭连发。
她想也不想从兜里摸出一只金属糖盒,朝着箭支轨迹方向斜抛出去。
一击必中, 就听“砰”的金属碰撞声炸响。
爱德蒙刚刚侧移两步, 下蹲闪避。
只见距离他最近的那一支箭, 被珀尔投出的金属盒打偏后摔了下来。糖果、冷箭、金属盒散落在地。
紧接着,“咚”、“咚”两下箭矢撞墙声起, 紧挨着两人上一秒站立的位置穿过, 被墙壁反弹后落在地上。
箭矢失去了骇人的攻击力。
这下更能让人看清它的可怖之处, 箭头泛着黑色光泽,显然淬了毒。一旦被射破皮肉,死神很快就会来接人了。
前前后后, 从箭来到箭落不超过两秒。
被当做靶子射击的人,却在生与死的边缘切切实实地走了一圈。
“科诺, 注意!对面火灾危房区, 有人搞偷袭!”
这时, 屋内的两个护卫纷纷掏枪。大声示警白楼入口处看守科诺, 注意情况突变。
随即,护卫罗亚冲出房门去追捕,护卫希尔又拿起脖子上挂着的望远镜来到窗边警戒观察。
“人藏起来了。”
护卫希尔说,“观测范围内暂时没看到人影。”
珀尔站起来,不管衣服上的浮灰,径直冲着门口而去。
“必须追到他。我们之前的推测十有八九全部正确,这里就是秘密集会的祭祀地点。三天后是黑色星期五,当日地狱之火将要重新燃烧,不能让他通风报信。”
爱德蒙也追了出去,“大家都要警惕!敌方对地形更熟悉,而且可能不只一个伏击者。”
说话间,三人冲下了楼。
就听室外响起了砰砰的枪声,以及凌乱又急促地奔跑声。
当冲出白楼,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陌生人的恶声诅咒。
“破坏魔墙的人,竟然敢破坏赐予我们伟大力量的圣物!你们不得好死!我以生命为代价,愿换得恶魔降世,把你们的身体生吞活剥,把你们的灵魂撕裂囚禁。”
下一刻,守门的科诺与护卫罗亚同时大喊,“不准跳!”、“不许跳!”
这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当珀尔三人跑向一百米开外的声音来源处,陆地上只有两个人了。
再往前就是沼泽。这不是一般湖泊,沼泽湖黏稠不堪,人越是挣扎,越会加快被它吞噬生机的速度。
偷袭者一心送死,奋力向下挣扎,让他快速地沉下湖底。其他人去拉拽就是赶着送死,会被一起带下去。
沼泽表面,仅能看到偷袭者的一只脚跟了。
五秒后,他整个人被淹没,完完全全沉入沼泽消失不见。
沼泽庄园的上空,仿佛还回荡着偷袭者的恶毒诅咒声。
岸边,前来调查的五个人神色凝重。
湖面已然恢复了波澜不兴,丝毫看不出它刚刚悄然无声地吞噬了一条生命。今天它淹没了偷袭者,往日又有多少人沉尸于此?
“走吧,去庄园的危房建筑,找到那家伙之前的藏身地。”
爱德蒙收回目光,偷袭者的出现意味着有一支布置会场先遣队伍随时会来。“我们加快速度查完,把痕迹消除了再离开。”
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然后设法瓮中捉鳖。
沼泽庄园仅有一条狭长小道与外界相连。如果不想死,当出口被封只能束手就擒,这里很适合围捕。
不过,不能排除类似偷袭者的魔怔狂热者存在,甘愿投入沼泽自杀。
以目前为数不多的线索,从偷袭者的诅咒词中可知,这一群秘密结社团伙对于那面白墙很重视,或能成为一个突破口。
被三十多年前的大火焚烧后,危房区到处都是随时会碎裂坍塌的模样。
好消息是地面建筑没有偷袭者同伴潜伏。
地面建筑残破不堪,地下反而相对安全。
偷袭者的活动轨迹给找到地下室入口提供了线索。今天,他为击杀闯入者而行事匆忙,有很多痕迹来不及遮掩。
顺着痕迹逆行发现了一处暗门,门旁有一辆平板推车。
车辆大小刚好能通过进出庄园的土路,应该是平日补充生活物资的运输工具。
两人留守,三人进入地下室。
开门,迎面而来一股臭味。大约三十平米的地下室,在东南方位有一个换气天窗半开着,但空气流通得效果并不好。
屋内杂乱无章。除了简易木床、一把椅子与一张桌子,所谓家具就是数口及腰的大缸摆在不同角落。
逐一检查,从缸内到床底没有藏匿人类,而是放着浑浊不已的淡水、半是腐坏的食物以及生活垃圾等物。
地下室的居住条件非常差。与上世纪给地狱火俱乐部的伦敦修道看门相比,两者不能同日而语,一个地狱一个天堂。
能心甘情愿在这里做看守,且自发去暗杀来到此处的调查者,甚至不惜跳沼泽自杀式诅咒,只能用走火入魔去解释了。
除了基础生活用品,这里就剩一叠笔记本与一摞书。
笔记是每日查岗打卡表格记录。
每一本的扉页都写了一句『寻找迷失的火焰』。看来这话不是秘密社团的名称,也是它的宗旨。
记录从1832年的七月开始,一直持续到1838年的当下。
今天的情况尚未登记,而迅速翻阅往年情况,能确定两件事。
每逢黑色星期五,秘密团伙进行聚会。
每年,星期五又撞上是13日的日期不固定,至少会有一次,多也会有三次。
另外,笔记上的字迹都是同一个人的,今天偷袭者应该一直都是沼泽庄园的看门人。
在他五六年的看守记录中,绝大多数时间无事发生。没人来到位于高危沼泽区的废弃庄园,却总会有例外。
偷袭者记载了五次暗杀,共计十一人被他以毒箭射死。尸体很好处理,直接沉到沼泽湖底。
最近的一次是1837年7月5日,二十岁出头的一位男性被杀。
被害者外貌似克里欧人,身高一米七左右,体重约六十公斤。方脸,头发棕黑色。
这一描述与渔夫萨米符合,而被杀时间同样就是萨米的失踪时间。
珀尔对比了时间线,“萨米醉酒后的奇幻经历,是在1832年的四月发生。那时沼泽庄园尚无看守记录,可能秘密集会仍处于筹备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