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蒙回以假笑。
瞧, 兰茨先生很有自知之明。狐狸与狗都是犬科, 四舍五入一下,可不就是搓狗脸。
他挑眉问:“怎么, 我不可以吗?”
珀尔先果断摇头, 但又很快补上一段。
“我以为您是懂的。您发出邀请帖, 是要比一比谁在面具舞会上先发现对方。获胜者该有福利,比如随意揉搓对方的脸,而失败者就要愿赌服输才对。”
“当然, 您不讲游戏规则的话,我也没办法。”
此刻, 珀尔像极了不得不听从主人命令, 被强人所难的小可怜。
“谁让今夜您是伯爵, 我是您的专属侍者, 哪有资格说不呢。”
说罢,她故意摘下面具,仿佛视死如归般抬起头,做出一副要捏就捏的姿势。
她这是舍身饲虎了,为安抚刚刚找了一个半小时没找到猎物,而饿肚子咕咕叫的邪恶吸血鬼伯爵。
爱德蒙闻言,手僵在了半空。
一旦下手,立刻坐实他邪恶属性的身份标签。
上帝啊!只有主能证明,他才是被戏弄的可怜人。
反咬一口、混淆是非、贼喊捉贼……,兰茨先生深谙此道。
哪有什么乖顺的侍者,只有随时随地会咬人的坏狐狸,表面上还在嘤嘤嘤装可怜。
忍一时,越想越气;
退一步,越来越亏。
爱德蒙终是没有克制住,半上不下的手落在了珀尔的头顶,胡乱搓了一把头发。非常成功地把珀尔梳得整整齐齐的发型,一秒变成了乱糟糟的鸟窝。
搓完,他似非常满意地连连点头,自夸起来:
“不错,真不错,这发型可以吸引飞禽来孵蛋了。兰茨先生,您说得太对了,胜者有福利,能肆意来捏我的脸。
我作为落败一方,为表示对您获胜的庆祝,献上一份发自内心的礼物。让您的头顶增加吸引食材的自然属性,这是帮您解锁了一项非常了不起的本领,不是吗?”
这下轮到珀尔僵硬假笑。
虽然马车里没有镜子,但能想象出自己头顶的一堆毛乱到何种程度。
俗话说得好,头可破、血可流、发型不能乱!
什么?没有这句俗话?
那不重要。她说有,就是有。
“基督山伯爵,您真是过于聪明睿智、勤俭持家了。”
珀尔冷嘲,“堂堂一位伯爵为节俭伙食费不择手段,需要您的侍者来诱捕飞禽才能吃得起肉了。别装了,您已经破产了吧?那真是太可怜了!”
尽管珀尔嘴上说太可怜,眼神分明表示「太好了,鸣枪打鼓庆祝起来啊!邪恶伯爵倒台了」。
爱德蒙完全没被语言攻击到,反而还有些得意洋洋。将此理解为成功扳回一局,兰茨先生吃瘪的摸样真令他心情愉悦。
“我衷心的侍卫,你曲解了我的良苦用心。哪有什么利用你的发型诱捕飞禽吃肉,只是单纯帮你增添一项新的谋生技能。”
他随口调侃:“既便将来我真的破产,您离我而去另谋高就,也能凭此独家本领飞黄腾达。这难道不值得你说一句发自肺腑的谢谢?”
珀尔:大言不惭,居然敢叫她谢谢?谢谢这人把她的头发被弄得乱成一团吗!
“饿肚子伯爵,请您安心。哪怕您破产了,我也绝不会离开您的,必然一直留在您身边。”
珀尔没有谢谢,而是故作真诚保证。一边说一边看向基督山伯爵的头发,虽然后半句潜台词没说出口,但一切尽在她的眼神中。
「我会留在您身边,届时主仆角色对调,想怎么磋磨您都行。上午把您的头发梳成朝天辫,下午梳成兔耳朵的摸样,让您顶着那样的发型去游街示众。」
此时,爱德蒙的心却蓦地漏跳一拍。
可恶!明知珀尔的潜台词是不怀好意的戏弄,偏偏注意力不由自主地放在前半段。
他的衷心侍卫?兰茨先生,正在信誓旦旦保证。
即便有朝一日伯爵破产落魄了,也永不离开,会一直留在主人的身边。
永不分离,多么烫耳的承诺!
爱德蒙理智上非常清醒,这只是两人胡闹拌嘴里的一句玩笑而已。
奈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人生匆匆三十二载,他真正渴望的,一样没能留下。
曾经只想做简单的水手,有一个温馨小家就够了。希望与梅塞苔丝成家后,一起赡养父亲。
如此渺小的心愿,换来的是十年冤狱。与父亲阴阳相隔,未婚妻已成为仇人的妻子。
牢狱十年,他再也不敢奢望平凡生活的幸福,只卑微地希望能与法利亚神父一起重见光明。
到头来,法利亚神父病逝狱中,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越狱而出。
不离不弃,相伴余生。
这种话,像是命运的无情嘲讽,嘲讽他绝不配拥有。
但,凭什么呢?
这一秒,爱德蒙听清了心底魔鬼的蛊惑。
「爱德蒙?唐泰斯,你早就不是从前的单纯水手,你是富可敌国的基督山伯爵了。
你还怕留不住身边的这个人吗?你可以想尽一切办法禁锢珀尔?兰茨,让这人逃不出你的掌心。」
不,不可以。
爱德蒙捏紧手指。
明明是戴着手套揉乱了珀尔的头发,但他的指尖仿佛残留了顺滑发丝的触感。他怎么舍得禁锢兰茨先生。
心底的魔鬼嗤笑了起来:「呵!人类,你真够愚蠢的,你是不舍得,还是斗不过对方?
没关系,也能换一条路。角色对调,把自己献出就行了。叫你跳兔子舞就跳,叫你扎着冲天辫绕巴黎一圈就照样走。
让你上刀山下火海都跟着去,当然也别忘了时不时反驳抗争。可恶的兰茨先生,不会喜欢太乖顺的仆从。
你要做一只会咬人的兔子,时不时啃主人几口,咬出血也没关系,别把主人咬死就行。」
爱德蒙:不对啊!自己究竟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他脑中越想越歪,脸上的神色却是越发冷漠。
车厢内,忽然安静。
珀尔侧目,发现情况有点不正常。
第一时间排除是自己说了过激的话,那么溏淉篜里E先生怎么会突然走神?
先戳一戳。
珀尔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推了推身边人的胳膊。
不好,对方没有反应。
这下开启全身扫视模式,企图找出E先生的开机键。
视线立刻瞄准这人的侧腰,开始琢磨一个好问题,不知道傻兔子怕不怕痒?
“您又想做什么?”
爱德蒙回神,敏锐捕捉到珀尔不安分的手在蠢蠢欲动。
珀尔若无其事地移开手指,仿佛没有想要摸索出E先生的痒痒肉在哪里,自然而然地朝车窗外指了指。
“巴黎的城市设施也还行,路灯明亮,夜里能正常通行。两个世纪前,路易十四的光明之城?路灯照明计划搞得不错。”
爱德蒙:呵呵!
路灯再亮,也不会照亮每一片区域,总有珀尔能够见缝插针钻空子的昏暗区域。
“我不是在走神。”
爱德蒙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这解释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说都说了,只能继续说完借口。“我只是想起一件事,那套兔子居家服不在巴黎的别墅。今夜没法完成兔子舞的赌约了。”
“是吗?”
珀尔一个字都不信,就差把「大骗子」刻在对方脑门上。
爱德蒙心道不是也得是。
他没说谎,兔子服放在了布索尼神父的住处,不在基督山伯爵的豪华别墅。
尽管都在巴黎,一来一回也就一个多小时,但他想等一等再跳。
是他前期准备不够充足,该把狐狸套装给制作好,有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如此一来,兔子跳舞,狐狸摇尾巴伴奏,多么和谐的场面。
“愿赌服输,我当然能做到。”
爱德蒙说得问心无愧,默默补充半句,他就是把履行赌约的时间往后延期。
说着,语气中还带上了一丝倔强与委屈。
“请您别用质疑的眼神看我,难道我的信誉在您心里一文不值吗?”
珀尔:!
下一刻,她自顾自地开始四周张望。
又像模像样地着急翻查衣服口袋,很快再拿起马车座椅上的帽子抖一抖,试图从空空如也的帽盖变出什么东西来。
爱德蒙不解:“兰茨先生,您在找什么?”
珀尔不苟言笑,非常严肃地说:“我的黑狗血呢?或者其他让妖怪退散的除魔道具去哪里了?实在不行的话,十字架也能撑撑场面。不好了,基督山伯爵开始装可怜了,这一定是被邪魔附身了。除魔计划,刻不容缓。”
爱德蒙深吸一口气,这是想把他泼个狗血淋头的意思吧?他就知道示弱不一定管用。
微笑着抛出大实话:“兰茨先生,您对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聪明如您,没看出来我是现学现用?您想要怎么除魔,我是参考您的做派啊。刚刚是谁装成被主人胁迫的小可怜,要我帮您回忆一下吗?”
珀尔立刻摇头,不听、不听,她宣布从这一秒开始选择性间歇失忆症。
车厢内,再次安静下来。
几秒后,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出来。
巴黎的春天,夜风确实有些暖,能把聪明人也给吹得傻乎乎的。
其实,都知道车窗没有开,车厢内没有风在吹动,那么是什么在波动呢??
第104章 (二更)、你看我像谁
基督山伯爵的偌大别墅, 有珠宝、古董、字画、珍奇植物,却藏不了一套兔子居家服。
珀尔对此表示了强烈怀疑,某人故意延期逃避赌约。
为了阻止这件事被无限延期, 她表示一定要在今年万圣节前完成兔子舞。从三月底拖到十月底, 是有半年多的准备时间,足够宽容了。
其实, 是暗暗打着小算盘。
她已经投资照相机研发生产项目了, 半年后可以不仅仅用眼睛欣赏兔子舞。虽然暂时弄不出录像设备,但能拍照能保存滑稽艺术的表演画面。
到时候,一定要多拍几张兔子小姐的滑稽照。
珀尔给自己画了一张饼,也就大方地主动表示推迟半年履约。
爱德蒙隐隐猜测到,坏狐狸债主不会单纯仁慈地给出宽限期。必是暗搓搓琢磨新计划,而他的兔子舞可能会被新科技记录下来。
在美国新奥尔良沼泽庄园魔墙事件后, 兰茨先生提过投资照相摄影业。
自己没时间参与也就没再多深入了解。现在看来, 成熟的摄影术与广泛商品化的照相机很可能在半年后问世。
慌吗?
一点都不。
爱德蒙也需要时间定制狐狸服装, 并且找机会挖坑让珀尔同意穿着摇尾巴伴奏。一想到那些画面能被拍下来珍藏,他的心宛如被羽毛轻轻扫过——是心痒的感觉。
两人各怀鬼胎, 愉快达成一致决定把兔子舞延期。
“说正事, 我是奔着赏金来的。”
珀尔取出了伊薇特团长给介绍信, 大致阐述了掌握的信息。
“有关机械师J?埃洛,想要更多线索必须找格林兄弟带路深入黑森林,您有时间走一趟吗?”
爱德蒙:“当然, 我发出了悬赏,必有想要找到他的理由。”
不仅仅是担忧珀尔独自冒险遇上困境, 也是为查找贝尔图乔的行踪。
普罗万古城之行, 本是去查明1829年维尔福遭遇土匪入室抢劫的真相。
贝尔图乔是不是重伤维尔福的所谓“土匪”?他是不是被黑心检察官坑害后的复仇者之一?
这趟走访遇上了剃须马厩失控杀人事件, 但没找到贝尔图乔及其家人。
就小镇上知情者说, 贝尔图乔已经有五年没有回家了,可能是受到了再次家庭变故的冲击。
第一次冲击,是十四年前兄长被刺杀死亡。
领居们不知道贝尔图乔在外面做了什么事,1830年初带回了一个男婴。
后来,他的长嫂布兰琪女士将这个男婴收为养子,说是丧夫后找到新的生活慰藉。
养孩子,真能给生活带来愉快吗?
对此,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但对贝尔图乔一家来说不是幸事。
1835年的冬天,他家发生了一桩惨剧。
贝尔图乔常年在外奔波并不在场,名为贝尼代托的男孩失踪了。
养母布兰琪在睡梦中死去,经检查是烧炭时门窗紧闭,因为一氧化碳中毒而死。
虽然人们不了解中毒的具体身体反应机理,但都知道要冬天烧炭取暖需要开窗通风,不然会有毒气在屋内堆积。
邻居们将寡妇布兰琪安葬,而等贝尔图乔回家探亲惊闻号丧。
曾经在醉酒的夜里,他破口大骂一定是男孩贝尼代托带来的厄运。
时年六岁的贝尼代托,在养母去世时去了哪里?
没人知道,因为他再没有回过普罗万古城,如果他还活着该是十岁了。
爱德蒙简明扼要地讲述了古城见闻。
他向人求证,对比贝尔图乔收养的孩子与美国疯人院所见的童工,两者外貌一致,年龄一致,基本能认定是同一个人。
“兰茨先生,您相信坏竹子能长出好笋吗?尽管不能以偏概全,但在维尔福与其不知所踪的私生子身上,我没有看到令人赞叹的好消息。
三年前,在凤尾兰精神病院,记者洛夫就说过他潜入做密探,与贝尼代托达成了互帮互助的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