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他安小楼来日显赫到什么地步, 都必须对皇后以礼相待,若有需要, 性命报之。
这次远远见到皇后的扎营之地, 安小楼像往常一样,并不避讳地抱拳以拜。当然,他的作为阿娇是看不到的, 但几年以来也多少听说过一点。
此时安小楼能迅速赶到,并毫不惧怕凶恶的棕熊,扑上去协助何十九,可见他并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一同赶来的兵士们,则护着皇后后退。
阿娇抓住一个眼熟的宿卫让他带着人把周希光往后挪,她知道受伤的人不宜挪动,可留在高台上随时可能会被棕熊踩上一脚,太过危险。她亦不能留下来碍事,免得何十九等人还要顾及她不敢放开手脚,万一被熊伤着怎么办?
等挪出一段距离,阿娇终于能查探周希光的伤势时,见他脸上青白一片,唇齿间溢出鲜红之色。不知是血,还是内脏的碎片。
尽管阿娇对医理知道得不多,但也晓得他这般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已然是命不久矣。
“太医……快唤太医……”
“娘娘……不必了。”
周希光勉强说出几个字。他肺腑间的疼痛像是身躯被撕裂一般的剧烈,而他身上有多疼,目光就有多么的缠绵。带着后怕、庆幸和欣喜,情绪复杂得他脑子乱成一片:“臣……我……”
程安看清他的神色,微微一愣。内心出现剧烈的挣扎,最后抿唇侧过身,挡住两人。
周围的宿卫本就严阵以待,注视着外面的情况,就算确定此处是安全的,也不敢盯着皇后娘娘看啊。
程安再一遮挡,没有人的目光能落在周希光的身上。
周希光伸出手,“我心中……”
只听哒哒哒的马蹄之声,高举玄色旗帜一队骑兵打马急驰而来,有看清为首之人的喊道:“乃韩王孙归!”
“他定是在前方开路。好啦,陛下一会儿就到。”
周希光瞬间一个激灵,绮思顿消……他一个阉人,一副残躯而已,死不足惜,难道还要说出什么话来给皇后娘娘惹麻烦吗?况且他肮脏的念头,埋在心里都是对……对她……的玷污。
阿娇没听到外界的动静,下意识想抓住周希光伸出的手,却见这只手无力地垂落,手的主人刚刚还带着神采的眼睛,蒙上一层代表着死亡的黑色薄纱,不由着急道:“你想说什么,只管说。”她声音发颤:“或是有什么想要办的事,我一定替你办到。”
周希光:“臣乃中宫詹事,自该为娘娘效死。”
他的声音非常轻,几乎听不见了。
“臣孑然一身,并没有什么遗憾……”
我唯有一愿,愿你不必为我伤心,一生喜乐,无病无灾。
韩嫣赶来之后,先看阿娇的情况。知道她没事,真情实感的松一口气。
刘彻回到的营地的时候,棕熊已经被砍掉脑袋。这熊是真的特别大特别凶猛,若不是怕冒犯皇帝,也该在熊中封一个万熊之王的名号。纵是最后到达的韩嫣,也为阻挡棕熊受了一点小伤。
韩嫣不明白,这熊为什么非得冲着皇后去。
没理由拼死也要奔到皇后身边啊?
哪怕是要吃人,身旁健壮的男儿不是更好吃吗?结果一查,发现熊王会发疯一般地奔向营地,是因为有人偷走它的崽子——这是一头护崽的母熊!再往深处查,他就呵呵,只能对外说是巧合。
阿娇彻底丧失游猎的兴致,她不相信是巧合。因此刘彻过来如此解释的时候,她询问的语气算不上好:“陛下为何要隐瞒我?莫不是要袒护幕后之人。”
刘彻:“真的是巧合。”
阿娇猛地一拍长案站起来,“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刘彻:“你若不信,大可自己去查。”
阿娇冷笑,“你派人查过一遍,有心想要袒护谁的话,痕迹早就被抹去了。这会假惺惺让我去查,能查到什么。刘彻,你当我是傻子嘛?那只熊身上被砍得皮开肉绽,还要一味地奔向我。我不仅没碰过它的崽子,连远远地看一眼别的熊也不曾。难道营地里就数我看着最好吃?哼!这事我不会罢休的。”
刘彻一愣。
这样咄咄逼人的阿娇,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了。
阿娇是为谁委屈为谁怨恨?
刘彻怒火中烧,“你这么生气是为谁?”
阿娇:“为我的皇后詹事!为他拼死护我的情谊!他黄土一埋不求公道,我还活着得求个明白。”
“你……”
刘彻指着她,丢下一句:“孤若在高台上,必会挡在你面前。”说罢,摔帘而去。
阿娇根本没把刘彻的话放在心上,也不会去思考他说的是真是假。
阿娇根本不在意!
她想的是上林苑不是自己的地盘,找谁才能知道内情呢?最后,她决定找韩嫣。虽然她和韩嫣的交情比较浅,但她要凭借的并非交情。
阿娇并没有避开人,直接召唤韩嫣到面前。
韩嫣长期陪伴在刘彻的左右,在内宫中都不必避开女眷。阿娇要见他,比传唤朝臣容易得多。
受到传唤的韩嫣:“……”他有点怕皇后。这位可是敢往刀尖上撞去的狠人!因此,见到皇后的时候,他的头忍不住低下去三分。
阿娇单刀直入,问他棕熊袭击的内情。
“韩王孙陪伴在陛下的身边,犹如兔子陪伴在老虎的左右,难道就没有惹怒陛下的时候吗?你对我如实以告,我必记住你的恩情。他日你若有难,我不会袖手旁观。”
韩嫣愣住。
怎么说呢?朝廷和宫中都习惯隐晦的表达意思,以至于韩嫣一时碰到直来直往的类型,不知如何应对。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道:“娘娘何至于提‘恩情’二字,折煞臣了。”
“今日救我之人都于我有恩,韩王孙肯如实已告,自然也是恩情。”
韩嫣倒是知道傍晚受伤的人都得到太医的救治,不管是宿卫还是宫女、内侍全部没有遗漏,皇后还赏金给他们,承诺便是留下残疾也不弃用。
这令韩嫣大为吃惊,对待宿卫礼遇一些倒也罢了。宫奴保护主子不是应该的吗?付出生命才配被夸一句忠勇呢!他见一众人都感动得泪湿衣襟,视线最后落在何十九身上,就是此猛人一刀砍掉的棕熊的脑袋。
他不如皇后多矣!
他忍不住开始回忆,有没有搭救过他却被他转头抛到脑后的身份低微之人。
总之,皇后的信誉满长安可排第一。
韩嫣思虑片刻,最后决定如实告知。
“其实娘娘是代人受过。这的确是巧合……棕熊本该攻击皇长子的,却没料到皇长子跟随陛下一同外出。”
阿娇想起白白净净的皇长子,对方穿的衣服似乎和自己身上的衣服料子相似,颜色相近,而且刘彻同时接触过皇长子和她,她身上或许残留有皇长子的气味?她记得棕熊的嗅觉似乎是很灵敏的。
阿娇:“我知道了。”
秋狝期间,阿娇眼睛里没有刘彻。
这让许多人都看出来,陛下和皇后闹别扭了。
刘彻听到流言,只是冷哼一声:“夫妻俩哪有不吵架的。”
众人便明白:哦,陛下没生气。
等阿娇把棕熊事件的幕后主使查出来,秋狝结束,她回宫已有小半个月了。程安提醒她,陛下许久没过来了。
阿娇:挺好的。
刘彻越来越难应付,她不想加班。加上知道刘彻为什么有意隐瞒她,心里甚至生出几分厌烦:主使的妃嫔怀孕,怀的还是一名男孩。
怪不得要对皇长子动手。
阿娇私心里觉得,对方太着急且不可理喻。这事透着古怪,一定还有内情,幕后必有更大的黑手,否则以一个宫妃的能力,如何能不着痕迹的把熊引到距离营地如此近的高台上。
要继续查,得从妃嫔入手……可她怀着孩子。
刘彻的想法,她也明白。无非是想要后宫平静,也想保住妃嫔腹中的孩子。
阿娇自然不至于对一个孕妇动手,要知道现代的法律中,孕妇都是不适用死刑的。她想着,这笔账可以等对方生完孩子再清算,没想到等到是对方落胎大出血而死的消息。
几个月不登门的刘彻,忽然来到椒房殿。
阿娇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自己嫌疑还挺大的。没想到他只是沉默地坐在书房里,并在椒房殿用过晚膳便大步离开。全程没有和阿娇说过话,都是直接吩咐苏文。
目送刘彻离开。
阿娇觉得,他来过……好像又没完全来过。
阿娇并不知道,刘彻离开椒房殿之后,又自巷道中转回,让人打开靠近椒房殿东配殿的一扇角门——他今夜打算歇在此处!理由是想念殿中的浴池。
刘彻无声无息地穿过庭院,正要走进东配殿中,便听里面有人在说话——“女巫不是可令妇人生子吗?咱们主子膝下一直没有儿女环绕,倒叫掖庭宫出尽风头。你怎么也不想一想办法?”
“我进宫就是为助娘娘怀孕的。”
刘彻眼睛微眯,他听出刚刚说话的正是楚服,便站住脚倾听。
苏文悄无声息地挥退众人。
屋内洒扫的楚服心里郁闷无比,她进宫已有近四年的时间,好不容易在宫外宣扬出的名声,差不多败坏一空。提起她,没有不质疑她本领的——皇后腹中一直没动静啊!这倒让她觉得,人们忘记她也不是坏事。
宫女疑惑:“那是你本事不足?”
“那怎么可能,我梦中遇送子娘娘传得神仙法术,能使十多年不曾有孕的妇人怀上孩子。如今那妇人恐怕已经生产,孩子都三岁了。你到外面打听一下,就知道我所言不虚。”
宫女又问:“那是怎么回事?”
“唉!我有千般的神通,无奈娘娘一件都不允我在她身上施展。这就好比没有稻米粟豆,再能干的妇人也蒸不出一釜饭一样。我也很无奈啊!”
宫女惊讶,“怎么会?”
“怎么不会,咱们这位娘娘根本不想诞育孩子。”
“我不信,主子乃皇后,没理由不想有皇子傍身。”
“你思虑一个妇人的言行,不能一直往身份地位上靠拢。娘娘身为皇后之前,首先是一个女子,一名妇人。你想想,一名妇人不愿意替丈夫生孩子,还能有什么理由?”
宫女摇头,“我不知道。”
“这个女人不爱丈夫呗!”
楚服呵呵一笑:“甚至于是怨恨丈夫、厌恶丈夫。”
刘彻脑中一空。
这话语犹如晴天霹雳,令他愣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到两章结束第一世,具体要看我明天的发挥如何。
这就是楚服的大雷……她点醒刘彻啦。
明天见!
第52章 手抓饼[一更]
苏文浑身僵硬, 像一块石头,如一根不会动的木头,他后悔为什么挥退跟随之人的时候, 没一起退下去。
有些墙角不能听, 没准会死人的。
这一瞬间的时间被无限的拉长,苏文的额头渐渐沁出薄汗, 就在他的心快要跳出胸膛的时候,他终于看到天子动了。
天子高大的身躯一晃, 眼见要栽倒在地上。
苏文连忙上前去扶, 却见天子单手扶墙站稳,沉声道:“把里面的人堵着嘴拖出去……杖毙。”
“喏!”
苏文在心里把最脏的话都骂过一遍。好你个楚女巫,进宫的时候没学过规矩吗?好吧!对方是充役进宫,和现在风头无两的卫夫人最初进宫的途径一模一样。卫夫人也是在怀上皇长子期间,慢慢学会的宫廷礼仪。
即使如此,在宫中近四年的时间, 怎么也该知道什么话能说, 什么话不能说罢。
害死人了!
苏文盯着下面的人把东配殿里的几个人全部拖出去, 过程里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再硬着头皮回到天子身边,就见天子走进东配殿中,丢下一句:“备水,孤要沐浴。”
苏文应诺……看来危机过去了。
阿娇睡得迷迷糊糊, 听到程安禀报,刘彻歇在东配殿。她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醒来得知刘彻正在外室用膳, 不由满脸问号。
刘彻昨天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程安:“主子,东配殿里包括楚服在内的七人都被中常侍带走了。”
阿娇:“知道缘由吗?”
程安摇头。
今日的早膳是手抓饼,不同于后世直接能在各大超市买到成品的饼皮, 不用放油在平底锅里煎一煎,再打鸡蛋刷番茄酱、沙拉酱放肉松火腿肠生菜等等,轻松做成。膳房是从饼皮开始,就要亲自制作。
阿娇大致知晓方法,膳房琢磨一阵后就成功复刻出来。
金黄色的手抓饼裹着满满的料,阿娇一口咬下去获得极大的满足感。饼皮外焦、酥脆可口,里软,白绵柔嫩。
结论,比速冻饼皮好吃太多了。
用膳的时候说话并不失礼,阿娇几次想开口,都被刘彻锐利的目光逼得闭上嘴。她有种莫名的感觉:此时的刘彻很危险,如同一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最好别开口。
阿娇只能默默地吃完一个手抓饼,喝下甜甜的蜂蜜水解腻。
程安伺候她漱口的时候,刘彻已然带着一点凶狠的姿态吃下三张加满料的饼。
终于,刘彻吃饱,食案撤下去。
阿娇出声:“陛下……”
“你若是想问楚服,不必开口。”
刘彻站起,声音冰冷:“此人受人指使,一直在宫中行压胜邪术,意图对你不利。皇后太迟钝了!一直没发觉。孤替你把她处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