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还没反应过来,刘彻已经带着人大步离开了。
事情到底出在椒房殿,程安很快问出来昨夜事发的始末……“可能是陛下到得突然,正好撞见她们在东配殿里行不轨之事。”
阿娇:“一直盯着楚服的人有没有发现她近日里有异常的行为?”
程安摇头。
阿娇到现在还闹不明白,楚服到底是投机主义的江湖骗子,还是幕后有人指使的黑心骗子。朝廷后宫的局势都很乱,乱成一锅粥……她看不分明,认为刘彻也不一定能抽丝剥茧般把所有的事都弄明白。
老太太纵然重病,可有她老人家在的时候,一池水澄澈透明,有点波澜也会很快恢复平静。
她老人家一去,什么魑魅魍魉都冒出来乱舞,把池水搅得浑浊不堪。别说刘彻,一个个下场把池底泥沙带起来的人都不一定清楚水怎么会浑成如此模样。
长此以往,必生乱局。
程安:“主子为什么叹息?”
阿娇:“约束好宫中的人,让他们做事小心谨慎。”
说话做事之前,多想想项上人头重几斤几两……
“喏!”
阿娇担心局势会越来越乱的时候,情况却和她想象得不同,朝着反方向发展……局势渐渐稳定下来,一池水随着刘彻对王太后的孝和顺,迅速恢复清澈。
尚宫丽媛捧着一杯奶茶,热气化不开她面容中的倦色。
如今掖庭宫里卫夫人掌权,丽媛还能一直稳稳坐在尚宫的位置上,谁都得赞一声厉害。她毕竟是阿娇一手提拔起来的,卫子夫绝不可能放心的用她。
这和她自身的能力脱不开关系,还因为阿娇教过她:后宫诸事,事无巨细整理成表格的形式,每月向皇帝汇报——这是考虑到刘彻多疑的性格特点,针对性提供服务。
果然有用。
丽媛特地来一趟椒房殿,不只是送文书简牍增加阿娇的工作量,更重要的是告诉阿娇朝中的见闻。
“陛下在前朝替赵绾、王臧翻案,并征召天下贤良有才之士,待以不次之位。另一方面,又非常信服丞相田蚡的话。听说丞相每次到陛下面前奏事,一开口就是两三个时辰,像是教不懂事的孩童一样教导他……”
阿娇:“陛下全都肯听?”
丽媛点头:“朝廷的官员全凭丞相的主意,随意任命呢!”
阿娇:“……”
翻案可能是想告诉众人,我毕竟是皇帝,权力很大的。劝你们不要太过分!我现在拿你们没办法,且看日后。
至于田蚡……这应该是某种转移矛盾的办法吧?
难为刘彻明明是不可一世的性子,却只能忍气吞声。要知道,他以前面对太皇太后都不知低头,如今却能对一个田蚡弯腰,可见越发成熟稳重,已熟用谋略之道。
阿娇想着,若老太太看到此时的刘彻,恐怕也会赞一声:彻儿做皇帝合格了。
局势稳定,带来的好处数之不尽。
阿娇觉得天更高,空气更清新。
很长一段时间里,刘彻都不怎么来椒房殿。大概一个月过来一两次的样子,过来之后却很少和阿娇说话。一般都是用晚膳、东配殿歇息,第二日用完早膳离去的流程,令阿娇觉得,对方似乎因某事而犯别扭。
好像浑身上下都写满“你哄哄我”几个字。
不过,阿娇疑心自己脑补太过。
后宫里要什么美人没有,求顺毛为什么要来椒房殿。她根本不会哄人,特地过来不是找气受吗?阿娇只能猜测,刘彻打卡一般固定的椒房殿行程,可能是出于某种政治的诉求。她很快适应刘彻的沉默,并提供贴心的增值服务——一见对方过来就远远的躲开。
那一段时间,椒房殿伺候的人都胆胆战战。
总觉得陛下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娇听说前朝里卫青得到重用,以至于引起王太后的不满,很快卧床称病。卫子夫主动要求侍疾,得到王太后的允许。
阿娇不得不结束悠闲的时光,常常去长乐宫侍奉太后。
实际上,用不着她端茶送水,早上去的话,混一顿午膳,下午就能回宫。
她虽是透明的,但总待在长乐宫,自然能看到一些刀光剑影……卫子夫没少受磋磨,刘彻不得不常来救场。
最后,这场交锋以王太后病愈,感念卫夫人的孝顺,召见卫青,赐金结束。
翻过年,刘彻一次在椒房殿用膳的时候,冷着脸说:“四月壬子的先蚕礼,让子夫代你去吧。”
阿娇一句话没有多问,平淡应诺。
刘彻却面露怒容,摔碗离去。
阿娇:“……”
有毛病啊!
我应得还不够快,还不够真心实意吗?
就在阿娇以为自己逐渐离宫廷斗争,一切纷争跟她扯不上关系的时候,韩嫣派人来送信——太后娘娘要杀我,请皇后救我一命。
作者有话要说: 一章没写完,晚上第二章 见!
第53章 溘然长逝[二更]
韩王孙出什么事啦?
阿娇一直以来都在做一个空有名分, 却淡出权力中心的皇后。她很早就知道,等着她的是一个死局。考虑过破局而出的可能性,但冷眼旁观, 看得越多,越知道能得长门终老是大幸事。至于委不委屈?没被废之前,她好歹是皇后哎!
只要她不委屈自己, 没人能给她委屈受。
王太后对她虽然不像以前一样温柔可亲,捧着哄着, 但面上过得去。只要没疯, 绝不会轻易找阿娇的麻烦。
宫里谁不知道, 阿娇一贯骄横,受不得委屈。
王太后不会吃饱撑的给自己树敌。
明眼人能看出来,皇后失宠。可阿娇在宫中多年, 受尽宠爱。嫁给刘彻的时候,刘彻还不是天子,只是太子而已。她淡出权力中心, 并不代表毫无影响力。
皇后的身份, 本就是一种权力的象征。
故而, 阿娇要知道的事情, 并不难以打听。
更何况此事闹得还挺大的。
韩嫣不是一直跟随在刘彻身边伺候吗?他有特权, 可以不经过传召随意的出入禁中,常常在后宫中穿行。
然后, 他就被举报和掖庭宫里的一名宫女有私情。
这个罪名很严重的,按律要被处死。
阿娇决定先见韩嫣一面。
她不够了解韩嫣, 不知道举报的内容是真是假。
韩嫣被关在掖庭的暴室中。
暴室乃宫中的一处监狱,常用来关押有罪的后宫中人。
阿娇并未避开旁人,大张旗鼓来到暴室。暴室丞并不敢阻拦, 她顺利的见到韩嫣。对方并没有受过刑罚的样子,只是精神萎靡。搁谁待在监狱里,都不会兴高采烈、精神百倍。
“娘娘,”韩嫣见到阿娇,连忙整理蓬乱的头发,朝着她拜下去:“臣没有和宫女私通!臣是被冤枉的。”
阿娇心里有数了。
“起来说话吧。”
自己是韩嫣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没理由骗自己,欺骗等于自杀。
程安带着两个宫女擦拭牢房里唯一一张长案,铺上用香草的藤蔓编织成的席。又从食盒里取出蒸馅饼放在席上,最后把两只红漆耳杯分别放在阿娇和韩嫣面前。别说韩嫣,便是暴室丞都看愣住了。
阿娇:“韩王孙喝饮子还是来一杯浊酒?”
韩嫣急切的心情轻缓下来。
“……饮子吧。”
阿娇:“我带得有蜜糖牛乳、生姜红糖水和果子汁。”
韩嫣:“……”
暴室丞:“……”
阿娇见韩嫣不说话,便道:“韩王孙可以喝一杯生姜红糖水。这是热的,正好暖暖身子!再吃些蒸饼说话不迟。”
牢狱里阴凉,韩嫣穿得又少,的确是一直受冻挨饿。后者,并非暴室丞有意为难,而是韩嫣不敢吃他们给的食物,怕里面有毒。
“谢娘娘,韩嫣受用了。”
韩嫣当真拿起蒸饼吃起来,也许是饿极,他觉得中宫膳房做的食物不愧令仙人折腰之名,简直是他一生之中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道膳食。
阿娇看韩嫣的模样,觉得对方至少一两天水米未进了。她的目光移到一旁的暴室丞身上,温和地问:“大人确定要留下吗?”
暴室丞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
韩嫣是太后娘娘吩咐关起来的,可韩嫣是陛下的宠臣,现在又涉及皇后……这要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呵呵。暴室丞讪讪一笑,退出去了。
这时候,韩嫣已经吃饱喝足。
阿娇问他:“陛下救不了你吗?”
韩嫣:“太后打定主意要杀我,陛下不能违逆。”
阿娇没问什么皇帝不能违逆,皇后就行吗?只是道:“我会替你澄清,恢复你的清白把你放出暴室。之后如何,我就管不了了。”
要是王太后还要追着撵着要杀他,阿娇也不是回回都能救。
这次要不是有内情,她都要烦恼该怎么办呢。
“这已经够了。”
皇后娘娘总是让人出乎意料,连皇帝都放弃他,他以为求皇后也没用的……韩嫣心里五味成杂,忍不住道:“娘娘,您不肯为陛下所用,后宫中却有卫夫人一切顺从陛下。一个人的贵重与否是价值决定的,您长此以往,必定会成为下一个薄皇后。”
薄皇后无子被废,才有现在的王太后,以前的王皇后。
阿娇淡淡一笑:“你为陛下鞍前马后,又如何?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韩嫣一愣,面露涩然。
皇后不救,等待韩嫣的自然是毒酒一杯。因为王太后在卫青处输一局,所以要在他身上赢一局。陛下为救他数次到王太后面前谢罪,都不能令王太后动容,他是必要死的。
“臣不如您远矣,又怎能知道您有着怎样的心胸呢。”
韩嫣明白过来,皇后什么都知道……陛下小看皇后了。
“您恕罪,是韩嫣狂妄。”
阿娇摆摆手,不以为意。
阿娇的承诺是有效的,韩嫣不久就被放出暴室。她做好自己的行为会惹怒王太后的准备,没想到王太后只是把她叫到长乐宫询问,为何要插手韩嫣的事。
您问得直接,好像害怕我听不懂一样。
说得隐晦一点,其实我是能抓住重点的。
阿娇实话实说,大意为我曾欠韩嫣一个人情,得还给他。
……王太后一脸沉思的表情,好像信了。
总之,阿娇没被为难。
当年晚上,刘彻来到椒房殿,问出和太后一样的问题。
阿娇给的也是相同的回答,心里还在想,母子俩虽然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情谊,但不愧是亲生的母子,默契还是很足的。
刘彻沉默许久,“你看看这个。”
他将一封帛书推到阿娇面前,脸上露出令人难以理解的复杂表情。
阿娇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封废黜她皇后之位的诏书。
终于来了……
“卫子夫有宠有子,她家中的人都有才能,但身份上还差一些,”刘彻不去看阿娇,望向窗外的茫茫夜色,狠心继续说:“特别是卫青!他骑射过人,有勇有谋,是难得一见的帅才。孤要用他征匈奴,却怕他威望不够,不能领兵。又怕他太过年轻,容易夭折,欲以高位护之。”
阿娇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刘彻:“你虽不做皇后,但宫里谁也越不过你去。孤会单独修建一座宫殿安置你,它和未央宫以飞阁相通,每一步台阶都用白玉铸成,殿里有池水环绕,墙壁饰以彩画,金柱镂以凤凰的图样。没有一座宫殿能比得上它!表姐,你住在里头,除没有皇后的虚名外,和现在没有任何的变化。
再过两年,孤会在美人之上设婕妤的位份,视作丞相,爵比诸侯王。只你一人。”
阿娇轻声道:“陛下,我既然已经被废,请求和先帝时的薄皇后一样,出宫别居。不管是行宫还是霸陵附近荒废的宫殿,都可以住下我和椒房殿的一些宫人们,不必另修筑宫殿。这是劳民伤财之举,不可取。”
刘彻忽然大喝一声,“陈阿娇!”
阿娇:“陛下有何吩咐。”
“你一点都不在乎是否能陪在孤的身旁吗?”
阿娇忍不住一笑。
“陛下,现在是你要废黜皇后。这在民间,等同于休妻。你还想着要以妻为妾,享齐人之福。但凡有些血性的女子,都不会同意。”
这嘲讽的笑容,刺得刘彻冷静下来。
阿娇继续道:“我不哭不闹接下旨意,愿成人之美。陛下还想如何?”她记得老太太临走前的叮嘱——刘彻是皇帝,不要踩他的底线。
“好一个成人之美。”
刘彻死死盯着阿娇。
“表姐,我问你!你还爱我吗?”
阿娇沉默着。
刘彻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逼问:“你从小不会说谎,每次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沉默以对。这招对孤没用,今日孤是一定要知道答案的。”
“我曾经爱过你。”
刘彻垂在身旁的手在颤抖,“我问的是现在。”
外祖母对不起!我牢牢记住你的叮嘱,却没办法做到。
“……不爱了。”
刘彻双目赤红,“为什么?”
阿娇表情淡淡的。四目相对,她眸中没有任何波澜,似乎在疑惑:你有什么值得我爱的?
别说皇帝的身份。我爱上你,从不因为你身份尊贵。
“我问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