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希光十五岁的年纪能进郎署担任宿卫,靠的是父亲的恩荫,但能得到梁王的重用,一路跟随进长安,并能在长公主的“燕会殿”获得一席之地,靠的既是美如宋玉、貌若潘安,更是学识与能力。
此时,周希光不明所以,却还是斟酌答道:“我家中有老父母,另有兄弟两人,姊妹一双。”
阿娇:“我听人说,令尊深谙农事,想举荐他到朝廷为官。”
周希光一愣。他爹的确熟知农事,还写下一本《农经》,不过知道此事的不多,不熟悉的都以为他爹精通律令,擅长的是书写和计算。
他爹倒是一直想要调职,可惜没有合适的机会。
好在周希光于路途上听说过陈氏阿娇天生聪慧,靠着曲辕犁有功的事迹,只当她是在广揽精通农事的官员,不知在何处听说过自己父亲的名声。
要知道,在郡国做官之人,想要成为朝廷的官员,非依次序升迁、立功或得长官赏识举荐给中央不可。得陈氏阿娇的举荐,绝对是高升,又能达成夙愿。周希光了解亲爹,知道他一定是愿意的,但周希光没有立刻应下。
他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已经拥有独自办事的能力,并不会因为有一块大馅饼摆在面前,就着急一口气吃光。
“承蒙翁主嘉许,我得写信询问过家父的意思,才能答复翁主。”
阿娇松一口气,她能感觉出周希光偏向答应,并没有太大拒绝的意图。这证明他并无誓死效忠梁王,不肯挪窝之心。以他观其父,可知父子俩多半没有深入的参与梁王对皇位的谋划,脱身会很容易。
大不了她直接跟梁王舅舅要人。
阿娇露出笑容,又道:“周郎官写信的时候,不妨告诉令尊,为父的到长安为官,并不用耽搁郎官的前途。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为未央宿卫。”
周希光一愣,未央宿卫负责皇帝的安全,随时可以作为高官的候补,获得升迁。和他现在的官职一样,但梁国和长安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一个是地方,一个是中央。
谁都知道哪个更好。
可这优待是不是太过啦?
“长安繁华,在下自然向往不尽。翁主真是因为家父之才,才愿意举荐我们父子俩的吗?”
阿娇一本正经地道:“你的姿容、仪态之美,也是一部分的缘由。”
周希光又是一愣,他发现自己在小小女童面前,总露出傻相,有点涩然……“翁主如此说,坦荡,敞亮,倒显得在下因区区容貌,疑心太重。”
阿娇忙道:“郎官才被小娘子们围困过,这么快就忘记容貌带来的烦恼了吗?世间之人,因色起意的不在少数,我劝郎官还是带着怀疑的目光看人才好。”
你这容貌、这气质引来的麻烦不在少数,获罪进宫都躲不开觊觎的那种。
阿娇又是忧心,叮嘱道:“疑心重,才不会吃亏、才不会被占便宜。少年郎在外,要保护好自己。”
周希光:“……”
哭笑不得的周希光在宴席散场之后,便写成一份家书送回梁国。但凡梁王到长安,至少待够两个月才会回封地,他并不担心回程时,还不能给阿娇翁主准确的答复。
没过多久,他收到父亲的回信。果然,父亲很看重这个难得的机会,不但附上《农经》原稿,还在信中说:你该一口应下,万一翁主娇只是一时兴起,你许久没有回音,她改变主意怎么办?
周希光有种莫名的信心:翁主娇虽然年幼,但并非想一出是一出的孩子性子。她既然拿定主意,就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来信还说,娘亲在梁国寻摸到一个合适的小娘子。本打算等周希光跟随梁王回家,就安排两家相看一番。若是双方都满意,就可以请媒婆上门,定下婚事。若全家要到长安,这门亲事就不合适了。
……没影的事,周希光看过就罢。
这事若让阿娇知道,她一定拍手称快:这门亲事不结也罢!上一世周希光十六岁来到长安的时候,贵女们争相追逐,示爱者不计其数,却被拒之千里,躲之不及。周希光直言自己已经定亲,无意风流。这令许多人心碎,堂堂男儿,怎能英年早定婚???
许多人都羡慕那小娘子……周希光瞧着不像是没出息的,且家里没有纳妾的传统。这么俊的少年郎,家室差一点有什么要紧。
不过,直到周家落难,周希光也没有成亲。前两年是女方家里有孝,后来议定婚期又碰上梁王出事。
这未婚妻家里一看情况不对,不仅强硬要求退婚,还狠狠踩周家一脚。
退婚可以理解。
女儿自家养的,谁能不心疼?嫁过去送死,不如狠心求一条生路。可反过来踩亲家一脚,属实小人行径,不是仁义之家能做出来的事情。
周希光研墨写信,送到长乐宫中。他信里写得很清楚,多谢翁主厚爱,但凭吩咐。以为等待官职的调动便是,没想到翁主娇专为此事还特地出宫见他,显得十分郑重。
这是周希光第二次踏进长公主府,门房引他往园子里走,二门外站着一名年纪不大的宫女,他是见过的。这宫女贴身伺候翁主娇,似乎名唤程安。上次他离开的时候,程安交给他一副棋——据说是长安流行的跳棋,乃是翁主娇的一项发明。
敞轩之中,端坐的阿娇正在拨弄跳棋盘中的玉珠。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道:“郎官来啦!陪我下一盘棋吧?”
周希光上次收下赠礼,特地向人讨教过玩法。
他点头应下,坐在阿娇对面。
两人你来我往,旁边的小火炉炭火燃得正旺,耳杯中的牛乳冒出白烟。
阿娇伸手去拿耳杯,见周希光要阻止,笑道:“郎官安心,并不烫手。”
说罢!将牛乳分别倒进两只陶碗之中,盖上盖子。
“陶碗中有姜汁,一会奶会凝固。等做成……”
周希光看着朱红的陶碗,莫名有些恍惚……他好像曾在梦里见到过相似的场景……
“郎官尝尝,”阿娇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怀念:“我猜你会喜欢它。”
她还记得,忙起来总是忘记用膳,常叫伺候的侍从们抱怨饮食不振的皇后詹事……最爱的便是一盅姜撞奶。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见。嘻嘻嘻,开始啦!开始啦!霸道翁主俏侍卫。
虽然是古代,但我打算让小刘彘十四再情窦初开……刘彻始终是贯穿三世的男主,于他来说,这是真正爱上一个人的过程。
对阿娇来说,就是奇遇啦。
至于【神秘力量】,要下一世才会揭秘。总之,它的存在肯定不是为恶心人。
第68章 光阴似箭[二更]
半月之后, 周希光进宫见驾,他没见过当今天子,而天子的威仪比梁王更重, 他心中本有些忐忑的,不像别的十五岁少年郎一般,话都说不利落, 已经是表现得非常好了。不过,这份紧张在看到一旁坐着的翁主娇时,便消失一空。
刘启也在端详周希光。
这个少年郎好看得让他产生怀疑:阿娇到底是觉得其父可用, 还是觉得此子容貌上佳?他看看周希光,又看一眼阿娇,很快打消念头。阿娇翻过年才九岁,就算周希光是天仙下凡,她也顶多是欣赏一番——喜欢好看的事物,乃人的本性。
不用害怕家里的大白菜被拱,刘启只纯粹用欣赏的目光看眼前的少年郎。决定最多让他守半年大门,观察一下品性。只要他人品没有瑕疵,不拘才华能力是否优秀, 都可以提拔到身边随侍。别的不提,至少养眼。
这样想着,刘启出言考校,周希光都能应答。他顿时更加满意, 难得生起多聊几句的兴致。可惜内侍通禀丞相求见,他只能无奈起身, 问阿娇:“娇娇留下用晚膳吗?”
阿娇摇头。
“今日并不沐休,我得回长乐宫念书。”
刘启一算日子,幽幽道:“哦, 你不仅特地过来一趟,还逃学……”
“我跟先生告过假的,”阿娇瞪一眼胡说八道的舅舅,跟着站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举荐官员,有点好奇不是应该的吗?”
甭说举荐官员,刘启作为一个皇帝任命官员都是常事,向他举荐人才的更是不计其数。他完全不能理解有什么可好奇的,但怕继续说下去惹怒阿娇,摇摇头,背着手走了。
等皇帝不见人影,阿娇道:“周郎官,请吧。”
周希光站起来,和阿娇一起往外走。
程安有意慢几步和前面的两人拉开距离。
小宫女冬梅询悄声问:“要不要传车驾?”
程安摇头,心里觉得冬梅不会看眼色。主子明明想散步,你准备车驾干什么?
阿娇和周希光一路走出前殿,感慨周希光依旧贴心,步伐很慢明显是在配合自己的速度。她问起周希光怎么安置家人,周希光道:“我欲快马加鞭回梁国一趟,把老父母接进长安。”
虽然调任的命令下来,但朝廷是讲究情礼的,只要不是缺谁不可的情况,都会放宽官员到任的时间,特别是对周希光这种从梁国到长安做官的情况,一般都会给出一到两月的时间,让他们处理好家里的事情。毕竟为人的基础品格是孝,谁家没有老父母呢?
阿娇:“我送你一些烤饼当干粮……”
“阿娇姐姐!”
一声熟悉的叫嚷打断阿娇的话语,她抬头去看。
声音是从离地十米高的飞阁辇道传来的。这种辇道,一般连接着多处宫殿楼阁,相当于现代的人行天桥。长乐宫和未央宫之间,就正在修建一条飞阁辇道,等建成之后,可直接跨越两宫间的高墙,使来往更加便利。
此时,一个脑袋探出饰以彩漆的飞阁石栏。
“阿娇姐姐!”
那是刘彘。他在学堂里没见到阿娇,趁先生令学生暂歇时出来寻找。如今见到她,不知有多么高兴。整个人趴在石栏上,不住的对阿娇挥动小手。
阿娇微微一滞,脑中浮现出刘彘身体翻越石头栏杆,脚下一滑,自十米多的高度摔下来的样子。她分不清楚,这是臆想,还是【神秘力量】的警告。直到脑中“嗡嗡嗡”的声音响起,才彻底回过神来。
她面上轻松愉悦的笑容还没有彻底散去,嘴里哄着刘彘,“你乖乖的不要动。”
一些曾经的经验告诉她,越是危险的时候,越是不能吓孩子。也许不凶孩子还没事,一凶他反倒起反效果,倒叫孩子手足无措,踩滑出事。
说罢,提起裙摆往阁楼上跑。一边跑一边说:“周郎官,那是十皇子彘……”
“翁主不必多说,在下明白。”
话音是从上方传来的,周希光人高腿长,早已跑出去老远了。
等阿娇喘着气跑上飞阁,站在辇道上,看到的便是单手稳稳抱着小刘彘的周希光。这人身姿挺秀,回首对她一笑:“不负所望。”
……皎若太阳升朝霞。
阿娇赶紧把脑中乱七八糟的形容词都丢出去,她听到下面响起接二连三的抽气声。不知道宫人们是为美色吃惊,还是为刚刚刘彘危险的境地而害怕。
阿娇身边从来不会没人跟着,刘彘也一样。可他刚才偏偏是一个人站在高高的飞阁之上,而且飞阁的守卫也不在。
这归之于巧合,阿娇不信。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刘彘左右看看:“先前有个宫女说要带我来找阿娇姐姐……人呢?”
“你认得她?”
刘彘点头,并且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刚下地便抱住阿娇不松手。
阿娇气还没喘匀,不像周希光一口气跑三楼,呼吸都不带乱一下。她生气地拍刘彘的胳膊,看在他是小孩子的份上,没有通过责骂来解决问题。
同周希光道别之后,阿娇将刘彘带到云光殿。
王娡刚刚知晓儿子失踪的消息,就见阿娇把她带进来。伸手抱起小小的刘彘,大松一口气。
阿娇把事情始末一一道来,看一眼受惊睡着的刘彘,一本正经地说:“王娘娘要小心看护彘儿弟弟。”
她相信以王娡的聪慧,不管是加强人手戒备也好,还是教导刘彘识别危险也罢,总会有所动作,不需要阿娇操心。
果然,王娡道:“我知晓了。这次的事多亏娇娇!”
阿娇想了想,没有提起周希光……真要说起来,刘彘是被周希光所救,但一个外臣涉及内宫争斗并不是什么好事。
阿娇走后,王娡一张脸骤然阴沉,眼神里透着狠厉之色。她对心腹大宫女隐娘耳语几句,不多时,今日跟着刘彘出去的人全部被分别关押起来。
至于引诱刘彘出去的宫女……她动作很快却赶不上有人的动作更快,隐娘为难道:“那贱蹄子腹泻被挪出宫了。”
正是因为腹泻不止,宫女才没能看顾好皇子,所以让皇子一个人上飞阁。
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
毕竟十皇子彘没伤到不是?
涉及到宫墙之外,王娡培养的人手便派不上用场。她把同母异父的弟弟田蚡叫来宫中,让他去调查此事。
田蚡是一名郎官,因为有两个姐姐在宫中为妃,且育有皇子还受宠,所以常有人愿意和他结交,人脉很广。他听说此事,后怕不已。
王家一共有三个皇子,除王娡生下的十皇子之外,还有王皃姁生下的十一皇子刘越,十二皇子刘寄,她肚子里刚又揣上一个。
可相较木讷的刘越,看不出好坏的婴孩刘寄,刘彘是最聪明也最受陛下宠爱的。田蚡愿意把宝压在此子身上,不仅局势如此,还因为他始终记得相士姚翁对母亲说过的一句话——“王娡是大贵之人,会生下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