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高祖和项羽打仗的时候,曾放风筝飞到楚国军队里唱楚歌,击溃军心。
歌声是怎么发出来的呢?风筝的头部置风笛,御风飞行的时候,能发出筝鸣声。也是因此, 它名为风筝。
后世亦有用风筝装填炸/药的,攻击敌人的。
阿娇做的是简单又常见的小鸟风筝,青君闭眼夸她做得精巧别致。弄得远远蹲在角落里的歇不敢把自己做的风筝拿出来一观, 还是程安瞥见他面前成型的庞然大物, 出声道:“主子,歇是最会扎风筝的。咱们不若瞧瞧他做的什么风筝……”
阿娇走过来一看, 讶异道:“这是丹鸟吗?真是栩栩如生。你怎有这般技艺?”
歇不好意思地挠头:“此乃家父所授……”
虽然歇做的风筝很漂亮,但是阿娇放飞的还是自己做的风筝。
小鸟风筝能飞起来, 阿娇就很满足了。却见歇拗不过几个新进长门宫的侍女歪缠,表演起操控风筝的绝迹。
只见丹鸟冲天而上,似要直入云霄。一声清脆的鸣响之后, 向下俯冲少许,围绕着众人的风筝盘圈, 栩栩如生,真如活的一般。
阿娇只顾抬头看,忽听一道醇厚的声音道:“仰着头走路, 小心摔倒……阿娇脚上的伤全好了?”
她惊得身子后仰,险些摔倒。一只手扶住她的手臂,等她站稳立刻收回。这让阿娇想狠狠把无礼的手打落,或是嘲讽两句都找不到理由——开口骂人似乎是她无理取闹。
“我的伤如何,陛下还能不知道吗?”
太医刚离去一日,回宫时一定会向刘彻复命。
“陛下怎么在这?”
“孤来瞧瞧你……意欲邀你同游。”刘彻朗声一笑道:“如今四海升平,孤欲巡幸各地,先到雍县祭祀天帝,再向西到张掖郡,转北往新秦中。那里的草原一望无际,有别于长安的风情,阿娇一定会喜欢的。”
阿娇开口便是谢邀,“谢陛下厚爱……”
刘彻:“阿娇先别急着拒绝。姑母应下孤愿一同前去,堂邑侯、隆虑侯皆在伴驾之列。你一个人独守长门,多么无趣。哎!实则,孤并不愿此时巡幸。对匈奴的战争刚刚结束,民生凋敝可想而知,帝王远行从者必不能下数万骑,耗费颇多。”
阿娇记得,武帝加重百姓负担的两个重要举动:一个就是多次、大规模的巡幸,路途最长的一次,达成一万八千里大旅行。另一个是营建种种大型建筑,其中之一便是建章宫,耗资颇巨。此宫阁楼有一个千个之多,房间的总数更是多达万间,所谓“千门万户”,就是这么由来的。
阿娇一直有清醒的认知,自己的存在是异常的,但三生三世所在的空间都是无比真实的。
世上每一个受苦之人,都是真的在承受苦楚。
好比何小郎受权贵的欺辱,挨受的拳脚都做不得假。
因为征战而死去青壮的农家,耕作都落在老弱妇孺的身上,根本无力抵御天灾。所以皇帝更改使民休养生息,紧待国力恢复。巡幸可以宣扬国威,固然很好。可耗资颇巨……钱财难道不是从赋税中取得的吗?
阿娇:“既然不愿,为什么要做呢?”
刘彻:“此乃神仙殿敖神官的倡议,阿娇曾为皇后,该晓得神官于汉室有着极其特殊的地位。孤虽不明其中的缘由,但也不敢不从。这位新上任的神官打从继任之初,便下令关上神仙殿的大门,守卫之人不能尽通传之事。他是打定主意,谁也不见。
此番有谕乃开天辟地头一遭!只得先巡幸,回程时,再去神仙殿相见。孤想着,他必会相见。”
阿娇其实已经同母亲说好,过两日一齐到甘泉宫一趟。
以长公主的身份是无法逼敖神官相见的,就是刘彻身为皇帝,也没办法强逼敖神官。阿娇倒是有信心让敖神官和她见一面,可是……每一任敖神官的本事不尽相同。这一任若没有预知的神通,无法掐指一算,便算到阿娇的到来。她纵然能进甘泉宫,也进不去神仙殿。要是无人通传,怎能见得着人啊。
上一世、上上一世,阿娇都曾有过敖神官亲自来寻她的经历,越想越是觉得敖神官若知晓她现在的处境,没道理让她为难。
若是这位新任敖神官什么都不知晓,仅凭阿母十有八九见不着人。
阿娇没办法一口拒绝刘彻,她故意问:“我也能见到敖神官吗?”
刘彻眼中闪过一丝得呈的笑意:“孤去神仙殿的时候,你可以跟随在孤的身旁。”
阿娇并没有犹豫太久,“我愿跟随在阿母身旁尽孝。”
“这就对了……”
阿娇看着面前情绪内敛,如封在鞘中的宝剑一般不露一点锋芒的刘彻。她始终无法学得半分如舅舅、外祖母及刘彻般的谋定后动,一次试探落空,便不愿再绕弯子。她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陛下对我的态度,为何忽然转变?”
“那日孤微服出巡,在饼摊前透过一辆车帘幔帐的缝隙窥见你的容颜……惊鸿一瞥,一见倾心。”
阿娇:“……你没有认出我吗?”
“起初没有,我派去的人回来禀报说,你的车直接驶进姑母的府邸。”
路遇合心意的美人,派人偷偷尾/随,的确是刘彻能做出来的事。
“然后你就知晓我的身份了……长兄的事?”
“王不丕罪有应得,但尊重的对待表兄是想讨好于你。”
这和阿娇想的不一样,她以为刘彻和自己一样拥有前两世的记忆,至少拥有一世的记忆吧。谁晓得刘彻只是见色起意而已。
让人意外,却是好事一件。
比起面对上一世过分偏执的刘彻,此生的刘彻不过对她生出一点微末的兴致。
很容易就能打消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有点短!晚上有二更,九点左右~
第104章 见到敖神官[二更]
巡幸第一站, 如刘彻所说,正是雍县。此处的祭祀,每隔三年就会有一次, 皇帝崇敬神灵,效仿的人非常多,国家也把各种各样的祭祀当做大事来筹办。
车队行驶在宽阔的驰道上, 并不会遇到堵塞的情况。这一条道是专供帝王所用的,臣民的话只能使用驰道两侧较窄的“旁道”。
路途之中, 能供歇息的地方很多,大道旁设亭、邮、驿、传、置。每隔十里,就有一亭,相对于现代高速路上的服务区——并提供住宿。
实际作用更大, 亭长还负责沿途的治安。
阿娇起初是劝长公主留在长安的, 没能成功。比起对旅游不大感兴趣的她, 阿母不管多少岁都对玩乐拥有巨大的热情, 更何况外出乃是伴驾巡幸, 多能彰显身份啊!绝对不容错过好嘛。
长公主:这点政治素养, 我还是有的。
阿娇一直担忧阿母的身体状况, 是否经得起长途跋涉……她多虑了!刘彻又不是行军打仗赶时间,行程的安排自然以舒适为主。只要不晕马车, 还是能体验到旅程的愉快。
长公主喜爱出行玩耍,自然不晕马车!
比起在长安时神情郁郁的长公主, 自觉重涉政/治漩涡的她精神焕发, 身子骨肉眼可见的强健起来。果然, 欲/望才是最强的兴/奋/剂。
渐渐远离长安,阿娇发现盛世的景象消失无踪。
御驾正午时暂歇之处名为“安乐里”,把手“里”的监门站在坍塌破败的里墙边, 不知该作何反应。里正结结巴巴的应对刘彻的询问,这一里有多少户?怎么里墙破败也不修缮?可以找一些干草和泥土修补,并不是很麻烦。
这样放任不管,不怕有贼人偷窃吗?
监门:“不怕、不怕!家家户户都揭不开锅,没什么可偷的。”
刘彻:“……”
里正连忙找补,“如今正是春种的时候,乡民忙碌,挤不出人手……”
刘彻携阿娇一同去看乡中的田地。
这里道路并不平整,桥梁没有修缮,行走时要格外地注意脚下,免得摔倒。阿娇在田地里看到耕种的乡民,他们有老有少,相比起女子的数量,男人实在是太少了。
阿娇所看到的好几个男人,都存在着部分的身体残疾。
那是战争带来的痛楚。
这些劳作的人似乎并不盼着春种之后的丰收,满面愁苦,仿佛空守着能长出粮食的田地,却无计可施的。
阿娇:“他们恐怕是饿着肚子在耕作……”
不管是男女老幼都是面黄肌瘦的模样,许多人身上的衣服,只能堪堪遮住身躯而已,补丁是很常见的,更常见的是衣裳破损也没有加以缝补的状况。
一个年老的妇人直起腰擦拭着汗水,下一瞬便晕倒在田地上。
刘彻的随从把老人家送回家中。
那是一间低矮的茅草屋,为御寒把窗用泥土堵塞起来,里面漆黑一片,也没有照明的用具。
里正对刘彻说:“老妇人的两个儿子都死在战场上,她只有两个儿子。”
阿娇沉默地看着刘彻赐下金银,心里却清楚:如果大汉有很多地方民生凋敝,就是国/家的问题。一点点钱财,能解决他们路过的一里的难处,却还有太多双眼看不到的地方,频频有人饿死。
安乐里的状况,或有去年天灾的缘故,难道就没彰显百姓家里薄弱的事实吗?
这个时代,的确是人类有史以来最繁荣的时代,可是乡民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夜里,御驾并没有宿在安乐里。
这里和露宿野外相比,几乎没有任何的差别。
一行人难得赶路来到附近的城邦,歇脚之所地势颇高。刘彻邀请阿娇赏月,在长公主的喜笑颜开之中,阿娇被推出房间。经历过两世,她早就学会不用自己的价值观去改变长公主对世界的看法,没用的!
长公主永远无法像外祖母一样理解她,但并非不爱她!
那就可以了。
一轮明月高高悬挂在天上。
阿娇的语气不再咄咄逼人,而是变得平和:“陛下,十五年过去……”她的年纪,可以被称一句老妪。
刘彻的爱好,难道不永远是十八岁的少女吗?
她不是妄自菲薄,但以年龄来说,怎么都可能再获得帝王的宠爱吧。
这不是男人的劣根性,乃是人类的劣根性。
排除掉感情的因素,让阿娇在四十岁的美大叔和十八岁盘正条顺朝气勃勃的少年郎之间选择,她一定选后者。
刘彻:“阿娇不必多虑。当年的事,孤事后渐渐醒悟过来——你是无辜的,乃受人陷害。无奈大错铸成,孤年轻、碍于脸面只能当做全不知晓。如今大彻大悟,不能替你翻巫蛊案还你清白,只想要补偿一二而已。”
阿娇淡淡哦一声问:“那我可以回房了吗?”
刘彻:“……可以。”
之后的日子,刘彻表现得就像他口中说的一样,对阿娇礼遇有加,以平等的姿态如同对待朋友一样对待她。
长公主忍不住相劝:“娇娇。陛下出巡没有带上任何一个姬妾,也没接纳沿途任何一家送的美人。如今是枕冷衾寒,一人独眠。你若肯放下身段,还怕不能把卫子夫踩在脚底吗?”
阿娇:“我为什么要把卫子夫踩在脚底。”
长公主:“你不恨她啦?”
阿娇:“……不恨。”
长公主瞪她:“出来游玩,你心境是当真是开阔了。”
阿娇:“……”
耗时两个月的巡幸结束。
前方刘彻骑着马,阿娇独坐一辆车,途径的是前往甘泉宫的道路。她有些恍惚地看着路边的野草,想起上一世舅舅治理之下,钱过北斗、米烂成仓的盛景。
这有舅舅与民休息,无为而治的原因,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司苗署的功劳。
好的粮种是能让粮食产量翻倍、翻数倍的,也很有效的抗虫灾、抗旱抗涝。丰富的高产作物,更是能让本来饿肚子的百姓,过上不愁生计的日子。
刘彻打匈奴并不是过错,一直忍耐的话,只会让马上的劫掠民族更加的嚣张,只有打怕他们,才能赢得真正的和平。
这样的战争,为的是更久远的和平。
不知道此生的敖神官处还没有一匣种子。
如果没有能力也就罢了!明知道自己有能力救人而无动于衷……阿娇夜里一定睡不着觉。若因此无法彻底远离刘彻,她也别无选择——这能活人无数!
安车一直驶到神仙殿外,刘彻下马,回身走到车旁,伸手欲扶阿娇。却见赶车的歇利落取出脚蹬,他瞪歇一眼。
帝王的怒火不是谁都能承受的,歇吓得匍匐在地。
阿娇:“怎么了?”
刘彻身边的侍从上前架着歇的两只胳膊,把人拎起来。
刘彻:“大概是路途遥远,腿麻了。走吧!同孤一起去叩门。”
常年值守神仙殿的宿卫见到一袭朱色衣衫的刘彻,连忙让开道路,口称“拜见陛下”。
刘彻独带着阿娇拾阶而上,便是近侍们也不能跟随。
又过两道防守之所,两人终于来到红漆大门前。刘彻上前叩门,里面没有响应。他再叩,多次叩门之后,才有响动传来。
阿娇目不转睛地盯着缓缓打开的大门,却没有看到开门的人。她的视线缓缓下移,看到一个高不及她腰间的侏儒。
此人身穿素衣,头发斑白,脸庞却如五六岁的幼童般柔嫩红润,没有一丝皱纹。
刘彻颔首道:“多年未见,敖神官可还安好?”
“善,俱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