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如歌水色

作者:  录入:11-13

  风离不屑地冷哼,「大家都是男人,干嘛像个婆娘般别扭?你再穿著这身湿衣,明天肯定会冷病。」
  难得他风大爷肯委下身段服侍他,这小子竟敢拒绝他?哼,门都没有!
  「你这样说是什麽意思啊……」
  好端端干嘛要打击他的自信?他不过是不习惯跟别人肢体接触而已。
  「没什麽意思,我只是在说事实。」风离摸著朝歌瘦削苍白的胸膛,漫不经心地说:「虽然瘦了一点,可是很有弹性……」
  朝歌当场石化,可当他感受到风离似乎摸得有些欲罢不能後,不想自己被摸掉一层皮的他很快由石化状态回复正常,「你是想干什麽?」怎麽他的脑里会想起个由三个「女」组成的文字?
  风离邪邪笑了起来,一脸奸险的凑到他面前,刻意放轻声音道:「你说呢?」他们都认识半年有多,他还不知道他是个恶劣男吗?
  突如其来的白光照亮了风离的俊脸,随之而来是一声震动大地的雷响,朝歌这时总算看清楚笑得不怀好意的风离眼中隐约闪烁著嘲弄,即时明白自己被对方摆了一道。
  「睡觉。」朝歌冷冷抛下这句话。
  说阴险,他跟雨霁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个风离,他乾脆閤上眼不理这个令人心烦的家伙。
  风离从善如流点一点头,「好,我们睡觉。」
  朝歌还是不想跟他太亲近,「你跟我滚开。」
  风离才不理他,伸出双臂将朝歌抱入怀里,身上的湿气早已被两人身体互相磨擦的热度驱走,可是自懂性以来就自己照顾自己的朝歌从未跟别人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现在被风离抱著,他换了几个姿势也睡不好,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这感觉……就像是所有空气被抽走似的。
  风离忽然启口:「睡不著?」
  「嗯,因为你,所以你应该要滚远些。」朝歌闷闷的应著,他明明是很累的,都怪这家伙害他睡不著。
  「那麽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吧。」他一副哄小孩睡样子,双手仍没有松开朝歌半分,「关於我的。」
  「你?」朝歌有些好奇,这个怀明侯世子身後会有什麽故事?
  风离笑眯眯的,「是不是很想听?」
  「不是,我们还是睡吧。」因为对方的自恋,稍为有一点好奇也被这家伙的话扑灭。
  风离像是挑逗小动物般搔著朝歌的下巴,弄得朝歌完全睡不了,「先别睡嘛,先问你一个问题,在帝京里,谁最擅於用剑?」
  怀里的朝歌没有即时答话,安静得如同在熟睡,风离看了看他,低声笑著,隔了一会,朝歌终於不耐烦地答:「太子承恩。」如果没有记错,太子年轻时教他剑法的老师,就是「剑姬」张飞燕。
  「雨霁答应跟剑姬学师是为他继任长渊侯前的自由生活,我跟他不同,我是为超越某个人而拜剑姬为师。」
  「某个人?」太子?
  风离笑得有些恍惚,「朝歌,我一直都以超越我的父亲为目标,学他的学过的剑法,用同样的剑法超越他,让他不得不正视我的存在,只要这样,我已经很满足。我要告诉他,即使我活在他看不见的暗角,我还是一团鲜艳明亮的火苗。」
  良久,良久,朝歌没有回话,亦不敢回话。
  朝歌的心咯噔一下,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风离又是在作弄自己,可是以太子作为玩笑的对象,区区一个怀明侯世子,玩得起吗?懋国皇室的颜面是一个风离可以随便拿来开玩具笑的吗?
  朝歌抗拒地掩住双耳,软声哀求道:「风离,说别的可以吗?就说你和雨霁的糗事吧,我不想听这个!」
  风离对他的哀求置若罔闻,压低声线续道:「那年太子三十五岁的寿宴,我刻意出现在他眼前,无声地告诉他,他造下的孽障,并非所有知情者不说就不存在,那时候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皇上看了也有些愕然,淡淡地说我的样子是有点像他。」
  「风离!」朝歌忍不住大声咆哮,声音连洞外淅沥的雨声都给掩盖,他呜咽著说:「皇上会这样说,就证明他知道你和太子的关系……风离,装作什麽都不知道好不好?」
  看过懋帝和太子的手段後,朝歌知道假若风离硬是要打破那微薄的和平,不论懋帝为颜面,还是太子为帝位,他们任何一人都不会放过风离的,而充当刽子手的人,就是朝歌作为三宫总管的父亲,或者是他!
  风离拭去朝歌温热的眼泪,魅惑般说道:「朝歌,你的心太软了,作为皇室暗卫,未来的三宫总管,你的心太软了……你应该『称职』一点,现在就将我就地解决嘛……」不止是样貌与太子承恩相像,就连那种霸道的高傲也遗传自他。
  朝歌喘著气,内心已经渐渐冷静下来,「风离,不要说什麽称职不称职,也不要将三宫总管这邪恶的头衔加诸在我身上,至少现在现在不要。」
  皇帝的手,永远都是乾乾净净的,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跟随父亲入宫,三宫总管双手沾上多少血腥,那双手是如何的肮脏,他早就要自己不要去想,也不要去记得究竟有多少人死於他们周家之手,而所谓的三宫总管,究竟为完成一个帝王的命令,扼杀多少人的希望。
  风离用力捏紧他的下巴,「那麽现在你想干什麽?不为皇上,不为太子,朝歌,那现在的你想做什麽?周朝歌,只为他们活著的你,现在究竟算是什麽?」
  朝歌用尽全身气力地拉开他的手,字字有力地道:「我是朝歌,只是朝歌为你而忘记自己姓周的朝歌。」
  风离像是松一口气,反过来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但不会弄痛他。
  「离儿,我批准你这样唤我,嗯,是你在这情况下,一定要这样叫我。」他的口吻既霸道又温柔,一松一紧绑住朝歌。
  「风离!」太恶心,他叫不出口。
  「离儿。」风离很有耐心替他纠正。
  朝歌红著一张俊脸,问:「你不觉得这称呼好肉麻吗?」枉他还兴致勃勃的叫别人这样唤他。
  「不觉。」风离若有所思地抚著下颔,「或者应该这样说,打从我有记忆以来,从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你就大发善心,叫我一声离儿吧。」他像是只向主人撒娇的大狗,在朝歌身上磨蹭著。
  从没有这样唤他?
  因为父母关系为世人所不容,所以他天生就失去被被疼、被宠、被爱的资格?就连一声亲腻的叫唤,也要乞求朝歌这个外人……内心酸痛难受,有过一刻的冲动,差点,他就要回抱著他。
  「风、离儿……」朝歌有些饶舌。
  风离满足地轻喃:「朝歌,为我而忘记自己姓周的朝歌,属於我的小歌。」风离将朝歌不久以前说过的那句话重复一遍,再多加一句注释。
  小歌……朝歌听著,觉得有些恍惚。
  说起来,除了他娘亲外,从来没有以这种亲腻温柔的语调去叫一声小歌,在他娘死後,面对冷漠的亲爹,他不敢要他抱他,不期望他会对他露出像娘一般温柔的笑靥,就连要他叫他一声小歌,他都觉得非常奢侈。
  这就是所谓的同病相怜吧?忽地,他觉得思绪飘到很远的地方,眼皮也愈来愈沈重。
  朝歌含糊地说道:「你不要太放肆……」什麽属於他的,他才不是他的人!
  「我会更加放肆的。」风离事无忌惮吻了一下朝歌的额角,感到双唇有些烫热,有些叹息地说:「为什麽在那个时候你要出现在我眼前?你就不知道这麽短暂的相逢,赔上的,就是我们的一生吗?」
  朝歌虚应他一声,开始进入梦乡的他并没有听清楚风离在说什麽鬼话。
  风离伸出大掌轻触对方的额际,低笑道:「小家伙还是病倒了。小歌,你为什麽想知那支曲叫什麽名称?我说了,你真的明白曲名的含意吗?」
  他的指尖假在朝歌脸上游移,一眉一眼描绘著对方的五官,暴雨稍为停歇下来,天空依然灰暗一片,可是微弱的光线穿透云层而来,穴外的景物已经是清晰可见,风离二话不说背起熟睡的朝歌,趁著这时候下山去。
  风离很坦白,他真的很坦坦,诚然向朝歌道出自己的身份,更不隐约他将会做的事,他不要求朝歌会用什麽天大的秘密跟他交换,他只是想说清楚,给大家一个心理准备,当将来有一天要分开,彼此也不会遗恨太深。
  他,也不会有太大的罪恶感。
  如果没有那次的相遇,朝歌没有问他那曲的名字,即使与朝歌待在剑谷一辈子,他也不会想要朝歌。
  多年以来,他总是孤独吹奏著那曲,可偶尔闯进他世界的每一个人,包括雨霁,从来只会匆匆走过,没有人停留,也没有有注视,更没有问他那曲的名字。
  只有朝歌停留过,只有朝歌注视过,也只有朝歌开口问过。
  如有一天,他真的要死在朝歌手中,他应该也不会觉得有任何怨恨,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朝歌,他想他忘记他,但又不想他忘记他,心里矛盾至极。
  只是,那会是他们遥远的未来所发生的事吧?或许去到那时候,他和朝歌都会忘记今天的一切。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明日的恩仇,哪需他现在来猜度?暂且将他们身後的一切都搁下吧!
  他们,都年轻。
  眼前这刻,他是他的小歌,他是他的离儿。

  《离歌》六、断线筝

  (十三)
  风停,雨霁,天朗气清,树上犹挂著雨水,宛然固执不肯落下的眼泪。净蓝天空横著一道彩虹,一双大雁比翼齐飞,彷佛要踏上那条梦幻的彩桥。
  早上起来便发觉两位友人失去踪影的雨霁,被迫独自完成所有杂务,摺被、收衣、洗碗、抹桌、扫地……
  基本上除了煮饭外,所有家务都由他一手包办,这并非表示张飞燕体谅他的辛苦特意为他做早饭,而是因为张飞燕狠狠批评他跟风离煮的饭根本连猪馊都不如,只有朝歌做的还勉强可以入口。
  啧,五十步笑一百步。
  他可不认为张飞燕煮的东西有多好吃,当然,比起他跟风离那种达致连狗也嫌弃的饭菜,张飞燕的确是比他们仅高一个档次,可跟朝歌相比,还差得远了。果然,作为皇帝的近侍,未来的三宫总管,周家男儿果真需要多才多艺!
  怀念著朝歌烧的饭,雨霁双目无神的看著前方,马马虎虎的在粗木上劈下一斧,可他用力不当,无心过大的力量使一分为二的木块往左右飞射过去,然後左右两个方向各自传来一声惨叫。
  在左边的是风离,朝歌病著,他好不容易才等到雨停,自然一刻也不敢留在山上,可是没想到他匆匆跑下山来,雨霁竟然要他领个头奖,害得他差点背著朝歌跌个狗啃泥。
  「姓高的,你是想谋杀我啊?」两手抬著朝歌的腿,风离实在没空腾出一只手检查额头的伤处,希望没流血才好。
  听到风离的叫骂,前一刻还在神游太虚,跟众仙家打马吊的雨霁立即魂魄归来,兴高采烈冲到他们身边,但见风离和朝歌两人衣衫不整,头发散乱,而且身上沾满泥泞,实在是狼狈不堪,哪像什麽王孙公子?落难书生就差不多!
  「我靠!你和朝歌是被山贼打劫吗?」
  风离立即反骂过去,「你才被山贼打劫!」他从来只会当打劫人的那个好不好?
  被木块这样一击,他的额头现在辣辣作痛,而这个罪魁祸首竟然道歉也没一句,还问他们是不是被人行劫,他真的好想捏死他呀!
  想想也觉得有道理,雨霁点点头算是表示赞同,「那麽你们昨晚去了哪儿?弄得满头土灰的。」
  「上山赏雨。」
  「赏雨?」雨霁掏掏耳朵,在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两个男人好端端干嘛要半夜三更上山赏雨?浪漫?诗意?豪迈?奔放?他妈的,这叫无脑。
  「我不跟你耗了,朝歌正病著,你帮我们拿些乾净的衣服来吧,我先跟他洗个澡。」
  「好的,不过你头上的伤是怎样来的?」以风离的身手,他不可能会跌倒或撞树吧?
  「还不是因为你!」两个声音同时咬牙切齿说著同一句话,一个声音自然是风离,而另一个声音——
  「高侯爷的世子,劳烦你帮完风离後也帮我一下。」咫尺之间,那张狰狞的半老丽容不断的扭曲,再扭曲,对方额上赫然有一个跟风离一模一样的伤口。
  想不到他高雨霁竟然要英年早逝……都是他跟众仙家打马吊惹的祸。
  流年,不利。
  (十四)
  张飞燕正经八百地道:「下回上山赏雨你自己一个去好了,要不带上高雨霁也行,嗯,最好两个死在一块,别拉朝歌跟你一起受罪。」
  风离也好认真回应:「好。」好难。
  玉掌贴在朝歌的额头上,确定对方退烧後,张飞燕也放心下来,屈指一算,最快明天就能再吃朝歌媲美御厨的美食,不经意地看到脸上犹有忧色的风离,安慰道:「不过是小病一椿,死不掉的,你去休息吧。」
  「不,我还想多待一会。」
  张飞燕耸耸肩,一副由他的样子,她走到门边,忽然回头过来,打量著风离跟某个人相似的外貌,冷不防地问:「风离,倘若你有一天,你会伤害到你最想保护的人,那麽你还是不会停下吗?」
  风离掀出一个高傲的笑容,满怀自信地说:「不会,也不愿。」
  张飞燕追问:「不怕遗憾,不怕後悔?」
  「不怕,我的恐惧,已经在我差点被我娘亲捏死的时候灭顶了,在那之後,我告诉自己,世间其实没有东西再值得我惧怕。」
  那件丑事,不但两个当时人知道,怀明侯和懋帝也知道,如果怀明侯不爱他的妻,想办法杀死她了事便可,但他偏偏如此深爱自己的妻子,受了这种屈辱、这种背叛,他也不忍动她分毫,以及拿掉她肚内不属於他的孩子。
  怀明侯一直也在努力将他当作亲儿子,可是自己的妻与太子勾搭而产下的孽子,怀明侯本人应该叫自己怎样释怀?
  虽然怀明侯一直也默默忍受住对风离的憎恨,可风离的生母却不是这样,因为风离太像太子,她很怕有一天会有局外人揭发她跟太子的丑行,所以恨不得风离死。
  当母亲白葱般的十指紧紧覆在幼时的他脆弱的颈项,还有怀明侯那种欲要他死去的眸光,他知道,他是永远也得不到他们的爱,他做过很多很多的事情想让他们接受他,但换来的,只是母亲的打骂还有怀明侯的漠不关心。
  从始,他收起所有自己所付出的爱,并恨著他们每一个人。
  恨那个当初不拿掉他的母亲,恨那个不将他杀死的怀明侯,也恨那个失行的太子,以及袖手旁观的懋帝。倘若他们当中有人狠心一点,他便不用活著受罪。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麽错不在他,可他们却要将所有痛苦转移到他身上。
  张飞燕无奈地笑了起来,「为什麽你们会这麽相似?连答案也一模一样,本来,我不想卖人情给当皇帝的那位,可是他跟我说,你是那个人的儿子,於是我便想知道你跟那个人有多麽相似。其实,如果你们都跟我一般生於市井江湖,或者——」
  「不,结果还是一样。」风离摇头断然道:「所谓的江湖其实跟帝都没有分别,或者应该说什麽地方都一样吧,我跟那个人的关系,从本源开始已经是错误。」
  「是吗?但无论如何,青春也不是一个放肆的藉口,当你去到我这个年纪,就会发觉青春是最伤人的利剑。你不怕遗憾、後悔,不代表别人不怕被伤害。如果知道会伤害他,不如,现在就不让一切发生吧。」
  「剑姬,我跟你不同。」
  张飞燕失笑道:「朝歌跟你也是不同的。」
  没将她的话听入耳,风离续道:「你有机会抓住你属於你的东西,可是你不争取,但我,哪怕是只有微乎其微的机会,哪怕是只能拥有这一刻,我也不会放弃。」
  这,就是他们不同的地方。
  「风离,如果你再大一点,你就会知道有些时候即使你可以拥有,可以捉紧,可以争取,你也不会伸手去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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