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文勋觉得自己真是抽了,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有的没的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觉得好笑,便大力却不失帅气地甩了甩脑袋,也不管路人投来的好奇目光,调整了下呼吸,迈开步子朝转弯处奔去。
远远地,言文勋就看到晕红的夕阳下,拖著庞大的肚子的大肥黑犬侧身躺在草坪上,猫儿似的伸出肥大的四肢缠上美丽男人的手指耍玩,长长的毛发乌黑发亮,整个肚子摊在草地上,软绵绵的,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娇憨的味道。坐在花坛边上的美男目光温柔得像是要溢出水来,男人宠溺地摸了摸黑犬的肚皮,又挠了挠它浓密的项毛,惹来後者一阵软绵绵的毫无力道的反抗。
一个美人和一只大胖狗,却并没有让自己觉得不和谐,这大概就是所说的天生一对吧?言文勋如是想著,缓步走了过去。
男人和大犬有所察觉,双双抬头,然後都呆愣住了,他们想不到言文勋就这麽回来了。
一犬一人集中过来的视线让言文勋微感窘迫,他的气息变得不稳,只得佯装是跑步造成的,发出微微的喘息声,他努力地笑著,想要笑得跟离开前一样爽朗。
言文勋看到向御阳站来起来,他为此紧张得手心发汗,心道,他不会狠狠地海扁自己一顿,然後让自己滚蛋吧?却发现对方只是面无表情而已……
言文勋心中一痛,强装满不在乎地越过向御阳,蹲到顿住了动作、仰躺在草坪上的大黑犬跟前,径自摸上了狂肥软的腹部,来回移动著,末了,还发出几声夸张的啧啧声,他朗声笑了:“将来肯定会是个小胖墩儿!”
大黑犬似乎是觉得不好意思,用了些力道拍开言文勋的大手,笨拙地摆动著肥大的身躯,蹒跚著站起来,青绿色的眼眸盯著对方望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扭屁股,猫著身子挤进了向御阳的两腿间躲著。
“哈哈,又耍宝了!”言文勋笑著起身,一回头就对上了向御阳神色复杂的美颜,任是再怎麽厚颜无耻再怎麽没有节操,想起那次糟糕的性事,言文勋也难免尴尬,麦色的颊上顿时浮起两处微红,他轻咳一声,以掩饰自己的狼狈,说,“御阳,我回来了。”
“嗯!”向御阳冷淡地点头,没有再说什麽。
一时间言文勋也猜不透向御阳的想法,不过想也知道,在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後,他对自己要是还能毫无芥蒂,那才是奇事!他自觉有点儿自讨没趣,难堪地伸手抓乱了自己的头发,低下头不安的样子,看起来倒有点像犯错的小学生。
这乖顺的小媳妇样反而让向御阳轻笑了出来,事实上,在他、申明云和言文勋三个人之中,言文勋本来就是那个最长不大的!
一听这笑声,言文勋脸上又是一阵发烫,他实在没好意思再扯著话题继续与向御阳攀谈,而是很没原则地转移了目标去欺负老实憨厚的大黑犬。
狂一向比较肥硕,本来就不灵活,更别说现在还怀胎八月,只见他偏偏头、抬抬手,左右躲闪了一小会儿就招架不住了,怯怯地露出两个明晃晃的獠牙牙尖,冲著言文勋低声嘶吼示威。
“还会反抗了呢,升级成了‘向夫人’就是不同凡响!”言文勋痞痞地笑著以食指挑起了黑犬的下巴,细细“观赏”,“真稀奇,明明和街边的流浪狗没什麽两样,怎麽就能是妖怪呢?还是怀著身孕的雄性妖怪哩!”
这样的揶揄让狂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似的,连最後的气势都散了,翘著屁股趴在草地上,用左前肢护住庞大的肚子,再用右前肢挡在自己脸上,做出羞於见人的样子。
很有趣的反应,却不能叫言文勋发自内心地笑出来,为此,他只好佯装玩笑似的发问:“哈哈哈,御阳,这我就不懂了,虽然我不敢说自己是貌若潘安,可好歹也是个帅气逼人的有为青年,怎麽就能被他给比下去呢?”末了,更是可悲得只能藉由低下头去整弄黑犬大尾的动作隐去了眼底所有的深意。
向御阳虽然没有开口替大黑犬说话,可他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的宠溺笑容却似乎是怎麽也掩藏不住的,他上前半步挡在大狗面前,转而对言文勋笑笑说:“时间不早了,留在这里吃饭吧!”
多年的苦恋,果然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言文勋苦笑。就在许诺的样子不断在脑海中盘旋的那几天,他几乎要以为属於向御阳的那份情已经悄然走出了自己的生活,走出了自己的生命,那具沈重的枷锁也已经不复存在,可是直到这一刻,直到真的再次面对这人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自己对向御阳的用情。
性感的双唇没有形象地抿成了一条细线,言文勋打算笑著忍耐,却终是没能忍住:“你真认为他比我更适合你?”现在才来问这样的问题,这毫无疑问是可笑的,可是对於一个一败涂地的可怜人,你若连一个之所以失败的理由都不给他,叫他如何甘心?为了将泪意逼回去而努力瞪大的眼睛忽然就湿润了,一时间,羞耻感让言文勋觉得无所遁形,他慌乱地侧过了身去掩饰,不自在地干笑著:“呵呵,不了,最近、最近体质变差了,得多运动运动!”
颤抖的言不由衷的笑语被晚风吹散在微凉的空气里,迈开步子,言文勋落荒而逃地冲向了远处的街口……
言文勋跑得飞快,风在他耳边呼呼作响,恍惚间,他听到向御阳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响了起来,说的全都是他那条心爱的大黑犬:
“要是敢给狂下药的话,我不会对你客气!”
“医生说,狂需要到郊外多运动运动,那家夥有点发福,需要减肥了!”
“没事的话,那就先这麽聊著吧,那家夥要等得不耐烦了。”
……
这次的见面对言文勋而言,并不算愉快,可他还是庆幸,庆幸自己终於迈出了这一步──因为他不能眼睁睁地看著自己多年来一直在守护的东西一点点糜烂、消失掉,无缘做恋人,他认了,可他不愿意看到,两人弄到最後连朋友都做不成!也许是因为愧疚,也许是跟言文勋一样为了挽回这段十来年的情谊,对於他後来提出的要求,向御阳悉数答应。
既然心结解除,对於言文勋这位老友,向御阳也就不客气了。
他说言文勋回来得正是时候,他告诉言文勋,随著狂的预产期一天天临近,他的身体状况变得很糟糕,身上四肢的浮肿让他连行动都变得极为困难,那越来越大的肚子几乎要将他的腰身压垮,更别提那个过於活跃的小宝宝每夜每夜在他肚子里闹腾时的难受劲儿了,狂已经要承受不住了。
为此,向御阳不得不放下手头上所有的工作,与好友妇产科医生申明云一起专心地照顾“孕夫”。所以说,曾是向氏法律顾问的言文勋出现得正是时候,因为是“朋友”,言文勋便义不容辞地成了向氏临时的代理人。
国内的生活,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著,一个星期过去了,当所有事物都稳定下来之後,言文勋对许诺的思念也早就泛滥成灾了,他迫不及待地给对方去了电话,他要告诉许诺他希望正式确立他们的恋人关系,他要向许诺解释自己离开的理由,他要向许诺坦白自己荒诞不羁的过去,他要……可他什麽也传达不了,因为许诺的手机号码已经不知道在什麽时候变成了空号……
从当著许诺的面带那个男人离开一直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两个星期了,掂量著日子,一股难言的愧疚之感席卷全身,而眼下,一边是兄弟之谊,一边是爱人之情,还真叫言文勋无从选择!
打理向氏的日常工作让言文勋变得十分忙碌,他又打算著过了这段时间要长居美国,为此他还要为取得相关的证件和争取在美国的工作机会而四处奔走,值得欣慰的是,这一切都逼得他没有时间多去胡思乱想,只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当那份无人诉说的寂寞袭来之时,他就开始觉得倍受煎熬了。拨通那组熟悉的号码,让手机中传来毫无感情的电子女声伴著自己入眠,俨然成了言文勋近日来养成的一大习惯,这样既让他满怀期待,也算是他的一种自我惩罚。
终於等到向御阳和狂的儿子降生了,仅过了一个星期,言文勋就很没有兄弟爱地把向氏丢回给向御阳,自己马不停蹄地飞回了美国。
假面5、6
5
凌晨三点半,言文勋就不信看起来生活很有规律的许诺会不在自己家中,行动永远快於思考的他一下飞机就直奔许诺的小公寓,打算给许久不见的对方一个惊喜。
半小时後,言文勋出现在许诺家门口,兴奋地伸出去打算按响门铃的手却突然停在了空中,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用液晶屏照了照此刻的自己──被风吹得头发有点乱,多日来的睡眠不足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有点憔悴,不过因为先天条件好,看起来还是很帅!他用手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满意地收起手机,对著空气做了两个深呼吸之後,郑重其事地按下了那个门铃。
当门铃响起来的时候,言文勋又忍不住为自己莫名而起紧张感到好笑,又不是第一次谈恋爱的毛头小子了,怎麽竟也……这麽想著,他又欲盖弥彰地挠乱了前额的头发。
等了两分锺也不见许诺出来开门,这让言文勋有点郁闷,心里忽然起了些不平,自己一天天地想,一天天地念,这人倒好,睡得可真香!他撇撇嘴,皱起眉头,打算再按一次门铃,但另一个念头却在第一时间举止了他的动作──许诺也许是累极了,所以才会听不到门铃!简单地说,就是他言文勋不忍心吵醒里面睡得正香的那人!
无奈地对患得患失的自己吐了下槽,言文勋最终还是没有按下那个门铃。看看腕上的手表,还没到五点,想来许诺也不会很快就起床,他只好可怜兮兮地靠著门壁坐下,闭上眼睛小眯一会儿。
“啊──”
突然打开的门让睡得迷迷糊糊的言文勋惊了一下,从身後传出来的尖利的女高音更是把他吓了一跳。
“你、你坐在我家门口干嘛?!”那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孩子摸摸惊甫未定的胸口质问“罪魁祸首”,“竟然还靠在门上睡觉,想吓死我啊!”
睡眠不足的言文勋口气也没友善到哪里去,而且一大早地从许诺家里出来的女人这事儿,也很难让他往好处去想,剑眉一竖,他冷声问道:“许诺呢?”
“哈?我说这位先生,你妈就是这麽教你的对待女士的态度啊?”大清早的就碰到这麽个倒胃口的男人,让那个女孩也不依不饶起来。
“我懒得跟女人一般见识,告诉我许诺在哪里!”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言文勋有些不耐烦。
“什麽叫做‘懒得跟女人一般见识’?你妈不是女人啊?”女孩也火大了,两手往腰间一插,就跟言文勋杠上了。
“小清,怎麽了?一大早的,你再不走上课就要迟到了!”也许是听到门口过大的动静,屋内又走出个年纪稍长的女孩。
“姐,不是我不走,是有个讨厌的家夥挡著,不让我走!”女孩瞪著门口的言文勋对身後的姐姐大吼。
“好了好了,有什麽事情姐来处理,你赶紧上学去!”
闻言,气呼呼的女孩不甘不愿地接过姐姐递过来的包包,又狠狠地瞪了言文勋一眼,才小跑著进了电梯。
一个女人还变成两个了?!言文勋当然不会认为许诺会荒唐到来个左拥右抱,发觉事有蹊跷的他一时间有些尴尬。
与之前的那位火爆妹妹不同,眼前的这位姐姐要温和善解人意多了,她冲言文勋笑著点了点头,问道:“您是不是要找人?”
“对,我要找许诺!”提到正茬儿,言文勋也顾不上面子不面子的了,急急地回道。
“他以前住在这里?”
“他一直都住在这里!”言文勋下意识地反驳说。
女孩无奈地笑了笑,解释说差不多一个月之前她和妹妹一起买下了这套房子。
买下了?!这个消息对言文勋来说,简直不亚於一个大锤子当头劈下来,当场砸得他头晕脑胀。
他花了好些时间才消化了这个消息,多年查案的直觉让他立即转去许诺原先所在的培训学校,果不其然,差不多也是在一个月之前,许诺辞职离开了。直到这一刻,他才不得不认清一个可恶的事实──他和许诺真的不过只是“和则来,不合则散”的关系罢了,因为他不认识许诺的任何亲戚和朋友,因为除了这间学校之外,他不知道任何一个许诺可能会去的地方,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怎麽把消失了一个月之久的许诺给找出来!
思前想後,言文勋还是决定从许诺的同事下手,不过问遍了所有老师,他也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就在他垂头丧气地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找上了他。
小女孩是许诺班上的小班长,以前见过言文勋几次,她用生硬的普通话一脸期待地问著:“言、叔、叔,许、老、师、还、回、来、吗?”
言文勋苦笑著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无言以对,这也是他想问的问题啊!
“中、国、很、远、吗?”小女孩失望地扁了扁嘴,忽闪忽闪的大眼里泛起了泪光。
“什麽?”难道……言文勋大喜,两眼发亮,他的嗓音顿时提高了好几度,“他说他回中国了?!”
被言文勋突来的反应吓到,小女孩愣愣地点了点头,却让前者激动不已地蹲下身,抱著小姑娘,亲了人家一脸的口水:“宝贝,你真是太可爱了!叔叔爱死你了!”说完,就飞也似的消失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
虽然言文勋是个无神论者,可在他亲眼见过狂那只活生生的大犬妖生下小半妖弥冉之後,他绝对有理由相信这就是所谓的天意!
6
回到中国,对身为律师的言文勋而言,要找个人就容易很多了,尤其许诺还是个刚刚回国不久的海归。
动用自己所有的人脉,查了那几日回国的入境记录,言文勋没有耗费太多时间就找到了正在筹备开办培训学校的许诺。
就在言文勋收拾行李,打算去找许诺的时候,言父言母却先一步截住了他。
言文勋的父亲言先礼几乎是怒不可遏地冲到了言文勋面前,二话不说,先扇了他一巴掌,怒道:“你个畜生,丢脸都到美国去了,是不是!”
“爸,你说什麽啊!”言文勋年轻力壮的,大手一挥,就挡住了还要再动手的言先礼。
“有家不回,还到外面租房子住!我今天、我今天不打死你,我这张老脸就没地方搁了我!”人在气头上,怎麽会服老?言先礼气哼哼地叫著,与自家儿子你来我往地拉扯起来。
“小勋,你说你……你怎麽就这麽死心眼呢!”见状,母亲许凤只好一边拉著言父,一边掉眼泪,“女孩子有什麽不好,你非要、非要……我和你爸上辈子是造了什麽孽,生了你……你说你,都到美国了,还这样,你知道不知道你姐夫那边的人是怎麽说你的?妈听了心疼,听了心疼啊!”
“我以为你把工作重心都移去美国,是打算好好过了,可你现在闹得算什麽?”早不顾形象了的言先礼气得抬了脚去踹,“还好意思让你李伯伯帮你找男人!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你,哈?你知不知道现在他们都在背後说我们什麽?”
尽管现在全世界都在提倡人权,尽管大家都说当今社会是越来越宽容了,长久以来一直在黑暗的同志圈里混的言文勋心里却十分清楚,那些所谓的人权,所谓的宽容,都是对社会上的“大多数人”而言,像同性恋这种小众群体,就算被接纳被宽容,也不过是作为萤幕上的经典和小说漫画外的谈资而已!
因为性向的关系,他与父母起冲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渐渐地,他也就麻木了,早不敢奢望能得到父母的谅解了,那一声声“畜生”啊“造孽”的,不但是父母用血泪喊出来的,也把他的心伤得血肉模糊!
言文勋闭了眼,由著父亲拳打脚踢,实在疼得厉害了,才发出一声两声几不可闻的闷哼。
“阿勋,你走吧,快走吧,走得远远的……”实在拉不住言先礼,许凤虽然跟言父一样气愤,但看著伤痕累累的儿子,她更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