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里香 下----dubed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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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骨里香(44)

  44.
  我又转身下楼,顺便给远帆打电话。我跟他的日子还长著呢,不在乎这一天两天,我老娘可不一样。她熬了这麽多年,到现在,儿子总算松口同意她再嫁,男人那边的女儿却又闹了起来。其实应该可以轻轻松松的过老两口的日子,那个杨姐姐闹腾,这日子就算过下去,心里也堵得慌了。尤其是老娘,这辈子一直都很辛苦。以前我不松口,是我自私,她老人家宠我,就算在意,也不多说。现在是别人家的女儿说三道四,她心中这委屈,就无论如何也受不了了。
  我跟远帆说我要去老娘那儿一趟,让他别过来了,今天这事,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完,在这儿空等,怪难受的。而且我还想,如果那边说不通,我就把老娘接到我这边来,也算是对杨伯伯的一种威胁,好像逼宫什麽的,从了就算了,不从,儿子要替老娘出头。那样的话,远帆就算肯等,我还不敢让他等呢。
  远帆问我我老娘住哪里。在河东某小区。我告诉他,我打的去,他不用担心。远帆哼哼唧唧了一阵,说他还是来吧,送我过去。不然如果我回得太晚了,怕不安全。万一碰到什麽打劫的,我就麻烦了。
  我没有心思跟他开玩笑,便同意了,在我们小区的门口等他。
  我脑子里一边琢磨,一边把风衣扣紧。很冷。也许我该回去再穿上棉袄的,或者再围个围巾什麽的,戴上手套。如果在杨伯伯家我因为冷而发抖的话,怕他们会以为我害怕,没有底气。
  正胡思乱想著呢,远帆到了,我上了车,先给他道歉:“对不起啊,临时有事。我怕我老娘太伤心了……也是老人家,情绪不好,容易生病。”
  远帆干笑了两声,说没事,就问我老娘到底怎麽啦。我也不瞒著他,就把我老娘跟杨伯伯的关系这麽那麽解释了一下:“当初我闹得很厉害……那时候杨伯伯的老婆还没死,瘫了,从楼上摔下来什麽的,我老娘在他们家做保姆……所以他女儿一直很不谅解。不过也没有办法吧。她知道的时候,正在外地读大学,後来她娘死的时候,她还专门要验尸,说我老娘跟他爸合谋害了她娘……後来她又读研究生,还在外地,这麽著,慢慢的,好像也没说三道四了。後来她结婚,没请我娘的,又生小孩,爷爷奶奶带,跟我老娘也没有打什麽交道……唉,杨伯伯曾经说要跟我老娘结婚,我不肯……”
  “为什麽?”远帆问:“你很介意,还是放不下?”
  “也不是那麽回事。”我讪讪地笑:“孩子气吧,那时候我还是有些孩子气,觉得他们结婚了,老娘就是他们老杨家的人,我就真真正正只有一个人了……其实,老娘永远都是我老娘。她跟杨伯伯感情再深,我也是她儿子,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是不是很不懂事?”
  远帆淡淡地说:“人之常情吧。”
  “是啊,人之常情。杨姐姐的想法,我也能够理解。只是,我老娘的幸福更加重要,所以,她的心情如何,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了。”
  “到了。”远帆告诉我:“往哪里走?”
  “我也不知道。”其实,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这里就算是我老娘的家,也不是我的家。告诉远帆具体哪栋哪层,我开始紧张起来。那会儿气势汹汹,此时却心中无底。我只希望,我不要弄巧成拙。
  远帆牵著我的手,在楼道按了对讲器,应答的正是我娘。我做了几个深呼吸,跟著远帆一起上了楼。
  老娘开门,拉著我说:“你怎麽真的来了?这事情,你别管。”
  我挤出笑:“老娘,我如果说得不好,你再把我赶出去……他有女儿,你未必就没有儿子了?”
  “可是……”老娘压低声音说:“你杨伯伯最近血压高……”
  我也压低声音:“那很好哦,如果他心跳不正常,那就更好了。”
  老娘嗔怪地打了我一下,终於放我们进门。杨伯伯底气不足地跟我打了招呼,我给他们介绍了远帆,只说是我的朋友:“本来我们的家事,不该在外人面前说的。不过您知道,我看不见,所以只能劳驾他送我……杨姐姐不在家吗?”
  有个女人在旁边清了一下喉咙。杨伯伯赶紧介绍,说杨姐姐就站在门口,旁边,是她的老公。他们的孩子,已经睡了。
  我对著杨姐姐的方向鞠了一个躬,恭恭敬敬地说:“杨姐姐,您好,不好意思,这麽晚还来打搅你们。”
  女人又清了一下喉咙,仍然没有说话。
  我低垂著头,态度非常好地说:“是这样。我以为杨伯伯跟我妈就准备结婚扯证了的,後来我妈说可能不能去扯证了,因为您不同意。杨伯伯只有您一个女儿,他非常在意您的看法。您不同意,他就不打算扯证,我妈,当然也不能逼著杨伯伯和您反目成仇。可是她跟杨伯伯也有这麽多年了,名分什麽的虽然不重要,可是没有的话,心里也很难受。我这个做儿子的,生来就双目失明,从来没有看到过东西,一直以来都是我妈照顾我。现在我大了,知道我妈受了委屈却无能为力,心里很难过。所以我想跟您谈一谈,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允许。”
  老娘抓住我的胳膊,低声抽泣起来。
  女人再次清了一下喉咙,终於说话了:“你妈……我妈还没死,就到我们家勾引我爸,後来还害得我妈死了,我不把她赶出去就很不错了,难道还让他们结婚?那我怎麽对得起我死去的妈?”
  我叹了口气:“你妈的死,我记得当初您是做过调查的,是正常死亡,而且我记得,调查的结果是,因为照料得当,她还多活了一两年,是抢救无效才死的。似乎她到死都不知道你爸和我妈的关系。我妈过来做保姆,对你妈的照顾应该是无微不至非常周到的。固然他们一起做了对不起你妈的事情,不过事情已经过去这麽多年了,他们也一直很内疚。特别是我妈,这麽多年一直照顾著你爸……”
  “那当然,还不是为了我们家的钱吗?”
  我被噎了一下,脸热了起来:“杨姐姐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也有感情吗?你妈当初病了那麽多年,瘫痪,你爸又要上班又要照顾病人还要带您,也很辛苦的。我妈,也不是一开始就跟你爸在一起的,也是相处的时间久了,才有了感情……”
  “屁!”杨姐姐的情绪似乎也在失控:“奸夫淫妇,现在想要光明正大了?可以,除非我死了,或者,我们断绝父女关系!”
  “您就一点都不在意你父亲的幸福吗?您爱著您的母亲,难道就不在意您的父亲吗?他年事已高,身体不好,一个人孤单的生活,您就不心疼吗?平时您和您父亲不住在一块吧?难道,他找个老伴,您就这麽不情愿吗?”
  “他找老伴是可以,但是不能跟这个女人结婚!找谁都可以,就是不能跟你妈在一起!”杨姐姐似乎也要哭了起来:“他们对不起我妈!我让他们在一起,已经是在背叛我妈了。如果他们再结婚,我……我死了怎麽去跟我妈说!”
  看样子,是陷入僵局了。我心中叹气。道理看样子是完全说不通的。杨姐姐的借口并非无懈可击,可是我怎麽著,也不能去亵渎死人啦,就只好逼活人了。杨伯伯其实性子不强,逼他,不知道会是什麽样的结果。但是事到如此,也没法退了。
  我转过身刚想说话,就听到远帆说:“这个房子,不错啊,多少钱买的?谁的房子?老子的,还是女儿的?”
  这个话插得,太突兀了,我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听到杨伯伯说:“啊,是头两年我们单位房子拆迁买的,积蓄加上拆迁的补偿,我买的,没花多少钱装修,我也就拿退休金,两千来块钱。”
  “所以,”远帆似乎完全没有看我的脸色,继续说:“这位大姐不同意自己父亲的婚事,是因为怕这个房子和退休金被别人拿走吧?如果结婚了,到时候这房子和存款就不一定留给自己了,是不是?”
  这个话,很呛人。这不是要挑起战火吗?
  果然,杨姐姐的声音尖锐起来:“我们家的事,你个外人,插什麽嘴?这房子是我爸买的,怎麽样?原来那房子,是我爸我妈一起出的钱买的,这个房子,也有我妈的份。让这个女人住在这里,就已经够对不起我妈了,难道,还要让她正式成为这里的女主人吗?”
  “别拿你妈说事。”远帆冷笑道:“是你怕人家贪你家的钱,直说好了,何必把死了那麽多年的妈搬出来?假正经。”
  杨姐姐嗷的一声叫了起来,大骂:“你什麽玩意儿!在这里胡说八道,跟我滚出去!”
  老娘拉我的衣袖:“阿劲,让你的朋友别乱说。”
  我可不以为远帆在乱说。当然他说的也不全对。杨姐姐心里气不过,那是肯定会有的。怕我们要杨伯伯的钱,也肯定是她心中的考量。只是这两种,那个占的分量大,可就难说了。
  我正考虑是帮腔呢还是把他拉开,远帆就开口了:“对不起哈,阿劲看不见,我走了,他没有办法摸回去。不过你看,他老妈辛辛苦苦把他带大,付出的,比一般的母亲要多得多,现在他妈受气,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是不是,不然太不孝了。你呢,老妈死了那麽多年,你也让你爸和阿劲的妈受气受了这麽多年,按说要报复,也报复得差不多了。我就不晓得你跟你爸有没有感情。你爸就算对不起你妈,应该也算对得起你吧,你至於这样吗,把你爸当仇人,一定要把他弄得生不如死你就开心啦?”
  这话,太重了,虽然有道理,也太重了。杨姐姐似乎在挣扎著要过来打闹,她老公似乎在劝她,可是後果怎样,完全没有定数。

  骨里香(45)

  45.
  我叹了口气,道:“远帆,别胡说了。”
  “我怎麽是胡说?”那家夥立刻驳斥我:“当然就是这样啊。最初她生气,理所当然,老爸背叛了老妈,当女儿的,当然会生气,不过过去这麽多年,还生气,就只能说明这人还没有长大,仍然那麽自私,只看得到自己的辛苦,看不到别人的难处。大姐,你妈生病那会儿,你在干什麽?读书吧,照顾你妈的事,你做了多少?恐怕屈指可数。你爸,一看就是个心疼女儿的父亲,肯定不让你操劳,再加上你还在读书。後来去了外地读大学吧?谁照顾你妈?是你爸和唐阿姨吧?所以,照顾病人,瘫痪病人,是多麽辛苦的差事,你怕麽不知道吧?”
  “他是我爸,照顾我妈,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夫妻间,在那种情况下,难道不该相互扶持吗?”杨姐姐明显压抑了自己的愤怒,开始讲道理。靠,人家知识分子讲道理,远帆不知道有没有招架之功。
  “应该,完全应该,非常应该,相互扶持。相互扶持,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是相互,夫帮妻,妻也要帮夫。”远帆有些小得意了。
  杨姐姐低声吼道:“我妈病了,瘫了,动不得了!你知不知道那有多可怜?”
  “差不多吧。我高三要毕业的时候,老爸开刀,老妈摔断了腿,都是我一人照顾的,我还要做事赚钱,很辛苦,辛苦到没法说,还只有一两个月呢,我都受不了,天天怨气冲天。你老爸,没人帮扶著,那辛苦,更加没法说了。唐阿姨帮忙,要照顾病人,也要安慰你爸,这麽相互安慰著,情有可原吧?”
  “你的意识是说,他们勾搭成奸还有理了?我应该鼓掌欢迎吗?唱颂歌吗?”
  “他们那样做,明显是不对的,但是,你成家有孩子了,应该多多少少能够理解他们的苦衷了吧?别说漂亮话,我只说,如果你老公突然残了,你里里外外要操持,不是一天两天,是好几年,每天,都好像要耗尽全部的力气,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快乐,这个时候,有个男人全心全意帮助你,你会怎麽样?自己死撑著,撑到死?”
  这个比方,真的是令人厌恶到极点。人家老公还在一旁帮著灭火呢,这麽说话,岂不是有些像是诅咒?
  果然,杨姐姐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会死撑著,撑到死。还有,你老婆才会残呢!”这不,人家火到发飙了。
  “那是因为你是女人,女人一般经得熬些。”我靠,这是什麽狗屁话!“男人,”远帆接著说:“实际上远远没有女人坚强……而且男人的贞操观念比女人的要淡漠的多。男人,更需要家庭的温暖,而女人,是提供家庭温暖的人。”
  我倒。这都胡说八道些什麽呀。我推了推远帆:“行了,住嘴吧你,让我来说。”
  “你说个屁,说来说去说不到点子上。大姐,我是外人,所谓旁观者清,这事,我想,您不同意无非是因为,第一,你心里过不得想。第二,你怕钱财落到外人手里。按说,这两个,都很好解决。你爱你妈,很正常,很正确,也很应该。不过,你爱不爱你爸呢?如果不爱,乘早断绝父女关系,别借这个说事,反正你就是要你爸活得不畅快,爱闹就闹,爱吵就吵,是不是?如果你也爱你爸,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该为你爸想一想是不是?爱一个人,就让他快乐。怎麽能让你爸快乐呢,让他跟唐阿姨结婚。他们现在,一个未娶,一个未嫁,除了年龄大点,没别的跟其他要结婚的不一样,是不?大姐,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你,你……”杨姐姐只会喘粗气了:“可是那样对不起我妈!”
  “你妈都死了好多年了!”远帆不耐烦起来:“死了好多年了!已经对不起了,要怎样?如果他们不结婚,你妈能够活过来,我立马劝阿劲让他妈别嫁给你爸了,积个阴德是不是?或者让他们痛苦,让他们生不如死,你妈就能够活蹦乱跳,那样也行啊!你光顾著想你妈,你爸的死活,你就不管了?你有没有想过,你爸一个人,到时候老了,病了,谁来照顾?你?你老公?还是请个保姆?唐阿姨一个现成的保姆,你爸又喜欢,又不要钱,到时候你打个转,偶尔做个饭,就是个孝女,多好!”
  我抓住我老娘的手。老娘死劲地掐我,痛死了。
  杨姐姐哼哼唧唧,翻来覆去就那句话,“对不起我妈,对不起我妈……”
  远帆更加不耐烦:“是,你是对不起你妈,不过这样下去,连你爸你也对不起了。你也算是高级知识分子,那书,都读到……”幸亏他及时刹车,不然,我要一飞腿踢死他。
  远帆咋咋呼呼要水喝,口渴死了。我是不会理睬他的,杨姐姐两口子也不理他,我娘还在掐我,最後,还是杨伯伯给他倒了杯水。
  喝完水,他又得意洋洋地说:“至於第二点,很好解决。喏,让你爸把房产证的名字改了,写你的名字,退休金什麽的,还是杨伯伯拿著吧,以後要是生病,需要很多钱,还有存款什麽的,让杨伯伯提前给你,就当做是遗产好了。如果你还是不满意,这样,阿劲,把你妈和杨伯伯接到你那里去,你那一室一厅虽然不大,老两口住也差不多了,反正,你也不在乎人家那钱,早点分了,也省得人家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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