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关系----洪小蝶

作者:  录入:11-13

  回到家,他比平日多用功些,认真地准备大学联考。
  我有时叫他,他正专心没听见我的呼声时,那音乐间的鼓就会震天价响,他就会立刻出现在故意打开门的房门边,双手环臂,然後回座位让我趴在他背後看他读书。他读著读著忽然问我,是否要陪他一起考。
  这也是个好主意,万一我又犯水土不服回台湾,不见得有学校肯收。
  於是,我开始陪著他读书,不再吵他了。白安总是很有办法让我安静下来,当然,也有办法让我火热起来。
  夜半时分,他在我房里拥著我入眠。用强壮的胳臂把我圈住,一夜到天明。
  也有时,他上床前会吻吻我,用他惯用的白氏温柔法把我淹没。後来,我曾认真思考过他的口水与江南心的口水问题。我居然未曾想过白安的口腔问题,这无疑宣告我那洁性正式迈入了衰败黑暗期。
  我与他,究竟是谁撩上谁,是谁先勾引谁?
  他睁开眼盯著我的下巴,手指头在下缘处画呀画,说,王枫,你这下巴叫勾魂弯刀,说我用这把弯刀把他的魂勾得死死的,杀人於无形。
  他把我的下巴昂得高高地,往颈下深处探去,我全身打颤,身下一阵强烈觉受袭来,眼一闭,差点什麽都不记得了,游走在昏迷的边缘。
  再度醒来时,他正拍著我的脸,呼唤我的名:「枫,睁开眼睛看我。」他喊了很多次,我终於被唤醒了。
  我从不喊痛,就如同过去被架到厕所挨打的时候一样,我不喊痛,因我认为那是矮人一等的暗示。我,小王子,怎能矮人一等。
  白安会问我:「痛不痛。」
  看我的表情还用问吗,但我的嘴不认帐,偏要跟他斗上,明明昏了又醒,嘴里却说:「你想把我弄昏还早!」
  激情过後,他一回比一回懂得控制力道。
  开学後,他晚上放学就没到简秘书办公室帮忙打资料了。他很会安排时间,该准备联考就专心一样事情,但偶尔他晚上还会不时接到简秘书打来的电话要他过去,他总是去去就回来。
  简秘书显然把他当成我家的一份子,外人送礼时连他那份也算进去。有一天,简秘书给他一张文件让他签字,签完後他拿到一张卡。
  我问他那什麽东西,他说:「别问。」
  我的指甲又长了,瞅了白安一眼,他正全神贯注地准备明天要帮班上抽考的考题。告一段落後,我见他把书和纸笔收拢,把我那白皙的十根手指递到他面前,他离开位子拉开一个小抽屉,取出一把锐利的指甲剪,将我的手放在他的指头中间,一根一根慢条斯理地修修剪剪。
  我喜欢看他温柔似水的样子。
  剪完了手指头,我把脚指头也交给他。然後用左右两足夹住他的脸,使劲揉搓,把他的脸捏成史上无敌的丑八怪。
  这样让人哭笑不得的白安,想必校园里认识他的人连想都不敢想吧。
  为了奖励他的牺牲,我画了一个云朵图案给他。
  「白安,我就像躺在云端上一样快乐,而你正是那朵云。」
  他笑开了嘴角,像个纯真的小男孩,说要把这张云朵图当成我俩的见证。
  他真的说到做到。那朵云随後出现在许多地方,例如电话便条纸、马克杯等等。
  奇怪乎,一个人体内怎麽会有这麽多不同的细胞,他那斗性细胞一旦遇上我就改头换面藏匿起来了。
  可我知道他的斗性细胞还活跃十足,就像那一日我与他在周日上街看电影,我们在华纳威秀买了两张电影票,排队当儿,前面的人多看了我一眼,他二话不说身手矫捷拐到我面前拍拍那人的肩,然後火冒三丈又怒极凶恶地瞪那人一眼,用白老大制霸的口吻要胁那可怜的人。
  「喂,你用哪一只眼睛多看他一眼,我就让那一只眼睛永远闭起来。」
  吓得那人慌不择路溜走了。
  在黑压压的电影院里,他先替我拭净座椅,把长长的手臂伸到我脑後,我就这麽歪著脖子看完电影,那脊椎神经随後不听话,我的脖子整整有三天不对劲,那三天里,他就替我按摩肩颈,按得我全身酥麻畅快至极。享受过那手掌的按压之後,我就更黏腻上他的掌心了。
  我的掌心,他的掌心,对上後就没有一丝缝隙了。
  掌心没了缝隙,身体没了缝隙,唇瓣也没了缝隙,我恨不得与他永远别分开,就这样一直下去,永远永远都不要分开。
  十九岁了。
  那一年的过年很温暖,我们全家终於团圆了三十分钟,白安也在场。三十分钟过後,父亲说楼下今天有一些董事长包席过年,他要去敬酒。母亲送给我一个大红包,白安也有一个。
  我彻夜就想著如何把钱一夜花光,於是向他提议:「白安我们来赌一把吧。」
  他问我:「玩什麽?」
  我回他:「咱上街玩。」
  大过年的街头冷冷清清,我与他走在乾净无比的台北街头,走过一条又一条马路,最後停在一家大卖场门口,还在营业的大卖场排著三、四十台夹娃娃机。
  我拉著白安指著其中一台装著绒毛小白兔娃娃说:「白安,我要夹娃娃。」
  我们到柜台换零钱,我把那只大红包换了一部分,柜员还东凑西凑才凑齐一堆零钱给我。
  我吵著要白安夹给我,他的手气与技术很精准,我最後把身上的零钱都砸了,拿出一个大纸箱把娃娃装满。
  他捧著大纸箱在街上慢慢踱步,不可置信问我:「王枫,你干什麽要这麽多娃娃?」
  我低低说:「白安,我一个人在美国没人陪,我要你负责。」
  他怔了怔:「你在瞎闹什麽?」
  「不准问。」我推著他的腰往前走。
  白安,你不知道吗,我把这些娃娃当成是你呀。
  寂静的台北街灯映出两个人影,无声胜有声。
  那个颀长的人影蓦然停下脚步,朝另一人问了句:「王枫,你可别把这些娃娃当成是我呀。好歹,你也选个变形金刚。」

  第十五章

  我的学校入学通知寄来了,有五所学校让我挑,都是些名校,包括哈佛。
  母亲她都已经帮我决定哪一间学校以及住的问题,没得选择,我并非第一次出国,照理说,我应该早留在国外了。若非我的胃被养得只挑乾净的食物,这回应该在美国某某高中当一名被人包围的万人迷小王子。
  高三下学期开学後,白安更用功了。他现在连替我修指甲的时间都变短了,从一个小时变成十分钟。我抗议,无效。白老大露出一张恶形恶状的脸,恐吓我:「我若考不上台大国企系就把你丢到淡水河里。」
  然後,他从图书馆挑了一些书要我一起分著看,我意兴阑珊地翻翻,百般无聊地跑到音乐间练琴。有时真的让他分心了,我只好又跑回书桌前趴在桌上看他。
  他後来买了一整套精装版的二十五史给我,用他的生活费买的,说:「你到了国外被中国历史考倒,让外国人耻笑会丢你王枫的脸。」
  「谁说我王枫会被考倒!」我不服气。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套住了我的要害。之後,我就定在书桌前,拿出拼命三郎的精神啃著一本又一本的史书。我在他的政策下安静了。白安就是白安,总有治我的方法。
  大学联考我也报了名,凭我那天才的头脑,加上跟白安的较劲敦促下,考前我也扎扎实实下了苦功。放榜後,我与他同时上了台大国企系,高兴地跳了起来。
  顶著台大这张响亮的学校名号,父亲替他留了一个位子,要他暑假到总经理室跟特助学习。於是,他白天就在十一楼的总经理办公室当特助的跟班。不外乎又是打打资料,接接电话的小事。凭著他出色的外表,接触的人更多了,有时忙到三更半夜才进到十七楼。
  那些应酬的事他也得忙,我抗议,毕竟我都快飞到美国了,他居然还撇下我不管。
  看我呶著性子,他递过来一个长长的吻,把我深深拥在怀里,啃著我的颈项,把我那些杂碎的唠叨封起来。
  「你父亲要我以後可以多帮你,乖乖,听话,嗯。」
  就这样,在离开台湾前我几乎没怎麽和他腻在一起。
  我数著飞往美国倒数的日子,从一百天前就开始倒数了,然後是九十九、九十八、九十七,我以为会数到零,未料,数到第七时,家里出事了。
  简秘书匆匆忙忙跑到十七楼来,带著一群亲戚朋友前来哀悼。
  「少爷,王董和夫人搭乘的飞机落海了。」
  通知我这项噩耗後,她和亲友及公司主管讨论了整夜,随後的治丧委员会包括丧礼的全程都是她一手张罗。我听从她的指令,该出席就出席,该签名就签名。整套的礼仪结束後,我已经身不由己只能放弃去美国的计画。
  我一夕之间从云端的小王子变成了男人,我了解自己必须扛起整个罗撒饭店。
  问我,怕吗?
  老实说,那不是害怕而是手足无措,我早早被告知会接掌罗撒饭店,却没猜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我才十九岁,未满二十,有些事情必须有人负责。於是,简秘书顶著,元老级主管顶著,头头顶著,白安也帮我顶著。
  很多人暗中看我如何接掌。我的压力刹那间排山倒海压过来,脾气开始愈来愈暴躁。
  白天我是大一新生,没课时我是罗撒饭店的负责人。白安陪著我上学,陪我上班,陪我开会,他先前接触的人多,头脑又好,学习敏捷,很多事都是他一旁提醒我让我进入状况。
  过年後,我二十岁了。
  大部份的文件都可以用我个人的名义去签署,压力却从来没减少过。
  我时常累得晚上提不起劲,回到十七楼时,白安会帮我放满一缸热水,替我按摩让我身心舒缓,有时他也会帮我挡掉深夜的电话,让我安心睡觉,不必半夜爬起来处理公事。
  我的脾气一天比一天缺少耐心,这从我回应头头的态度可见一斑。
  「头头,那个後门管理是谁当的班,让他明天以後都不必来了。」一点点小事就让我大发雷霆,头头也看不下去了。
  他为了手下的人居然一肩扛起,说是他该负的责任。
  我马上回应他:「头头,你明天不必来了。」很显然,我已经没半点宽容员工的耐心。
  白安不同,他不时替我善後,几日之後,他又把头头找回来。我不知道他用什麽办法让颜面尽失的头头又肯回来,总之,他一向很有办法。
  我又是那根筋不对了开始找白安麻烦。是傲性作遂吧,我居然嫉妒起白安在饭店的地位。
  当某一次巡查过程中,我发现自柜台到主管,都怯生生地把我当成吃人妖怪在我面前报告,但见到白安竟似遇到活菩萨那样的神情时,我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傲气使我既把他当左右手又把他视为较劲的对象,那拼斗的往事又回锅了。
  过去的战场在校园,这一回却是血淋淋吃人不吐骨头的商场,而且是在我小王子的地盘上。
  白安,你何时变成了万人崇尚的对象?
  我手脚发冷,躺在他替我准备满满热水的浴池里,心开始发寒。
  也许是我又记得那位钢琴老师的话,说白安太过深沉得小心谨慎,我蒙上眼皮,细细思量近日的白安,是否,他还有我不为人知的一面。
  我泡太久了,约莫两个小时,听见耳朵有人说话才幽幽转醒。
  「水已经凉了,王枫,这样会感冒。」
  他进入浴室把我摇醒,一只手还试了水温。
  见我懒懒地躺著,他把我从冷水里捞起,丢了浴巾过来,我擦擦身子往床上躺下。他在浴室忙了一阵站在床边看我,我也盯著他。
  「你有心事。」他先开口了。
  我不怀好意问他:「白安,这个饭店是我当家还是你当家?」
  他被我突然一问忽然傻住了,但他不是傻瓜,他回答我:「王枫,我随时可以不管饭店的事。我管,是因为你需要我。」
  我眯著眼看他,没给他一句话。
  他是个聪明人,隔天,他没到楼下上班,总经理来到我的董事长办公室,递上白安的辞呈。我让他搁在桌上,瞅著辞呈半晌。心里头乱七八糟。乱七八糟。
  下午我在学校跟他修同样的课,见他早早到了,踱步过去问他今天为何没来上班。
  他从课本里抬起头认真地注视我,想察觉我什麽似地。
  然後,他说,用举世最高傲的表情说:「王枫,你行,你把我利用完了就想把我一脚踢开。」
  声音苦苦的,却是傲慢的。
  我特意往後边走不跟他一起坐,整节课脑中乱轰轰地似战场一般。
  晚上他还是回十七楼睡觉。
  当我开了一整天会议後,进入十七楼,发现他已经在他的房里把房门锁起来不让我进。
  我没敲他的门,回到我的房间,呆望著一零一大楼,望到凌晨半夜才关灯上床。
  隔天清晨,他依样帮我作早餐,有我爱吃的法式牛奶煎蛋土司,一杯新榨的水果茶,一盘洋葱炒牛肉条。他把食物端出来摆在餐桌上,卸下围裙,进入房内许久未出。
  我敲他的房门。
  他开了门,手上却拎了一个包包。
  「你要去哪?」我焦急问著。
  「去找工作。」他严肃不带任何情感,接著又说:「我认识的人还不少,一听我失业了马上有人请我过去。」
  我拉住他的包包不让他出门,急得眼眶泛红。
  「白安,你别这样,我不该胡思乱想的。」
  他没坚持出门,把我带到餐桌前,喂我吃东西,摸摸我的头发,跟从前一样宠我。
  我把他的辞呈撕了,他又恢复过去的样子四处走动,但我知晓,他更小心翼翼了。
  有了这次经验,我开始观察那些对他有兴趣的人是哪些。我从简秘书口中探知一些人,四季酒店、明日温泉会馆、亚太企业休閒中心、太子饭店,太多了。了解白安原来这麽吃香,不过是个大学生却早被人相中,暗中挖角的,明确挖角的,还有要连他的学费都帮他付的,林林总总,原来他的人脉真的广大到另我诧异的地步。
  晚上,我特意示好,替他烫了一件衬衫。
  他感动到说不出话,把我的手抓在嘴边亲了又亲,我把他拉进浴室里替他擦背,他高兴地抱著我整晚缠绵,用他最温柔的身法取悦我,说著我最爱听的话。
  我喘著气,他在流香的夜晚又把我那些酸酸的醋心都融化了。

  第十六章

  我自认礼教甚严,那些谦恭有礼的态度是自幼习来的,应对各种场合渐渐上手後,我却把扯掉领带後的压力朝白安丢去,也只有白安才能忍受我那任性的脾气,当然,我的脾气早就让他愈养愈大了,大到我与他都无法收拾的地步。
  心情好时,我还是会黏著他不放,心情不佳时,我摆著一张闷闷的脸,他会过来温柔地、细腻地哄我,把我捧在手掌心上耐心哄著,然而,随著我一天比一天难哄时,气氛低低的时间就更长了。
  我自上任首日起他就跟著我做事,他了解我的一切,眉宇一抬表示什麽,闭眼表示什麽,手上拿杯茶不饮又表示什麽,他那观察入微的眼可以穿透人心,把我看得透透的。
  然我又了解他多少?
  若有一半就好了。
  今早,我为了一份该不该合作的案子伤神,愁思间,白安替我泡了杯我爱喝的柚子茶。
  我捧著那杯又热又香的茶却没饮半滴,他靠过来取走我手上的杯子。
  「王枫,那个合作案我看过了,那家公司过去的绩效不佳,恐怕只是想沾我们罗撒的名声,不如回绝了。」
  我想一想也有道理,让他去联络了。
  在公事上,他思前顾後的老派作风很得人心,而我在他面前稍嫌青嫩。
  当然啦,他从小就一路吃苦过来半工半读的人,商场江湖的前恭後倨那一些来往拿捏总是让我很放心,该怎麽接话,该怎麽出招诱敌,他十分懂得一些心理战,或者该说,他很懂得如何钓鱼上钩。

推书 20234-11-20 :雨月杀人事件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