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关系----洪小蝶

作者:  录入:11-13

  隔天,早餐、午餐、晚餐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我抓了几块糕饼塞塞,却食不知味。
  我等白安,我不能让他毁了我。
  傲骨,我还有的。
  我有的,也只剩傲骨了。
  我拿起话筒,问了问:「白安什麽时候回来?」
  对方回答:「白董已经在饭店了,和客户谈完就上楼。」
  我又问了其他,她一连给我几个对不起不方便回答之类的话。
  罗撒饭店已非当年让我指使的地方。
  当年左一声少爷、右一声少爷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我又发呆了一阵子,又跟沈秘书对话,劈头便是:「沈秘书,叫白安立刻给我上来。」
  对方愣了半晌,出现一个陌生的女声:「对不起,我是晚班的张秘书,白董刚刚离开,应该……」
  她的话未说完,门锁喀一声打开,我挂断电话,瞪著门口高大的身影。
  气氛凝滞,雪落般的静谧。
  他换下鞋子,抽开圣罗兰领带,脱下深蓝色简裁高雅的亚曼尼外套,动作乾净俐落,气质非凡,转身瞅了我一眼,问了句:「吃过饭没?」
  我不回话,怒眉瞪他。
  他逐一卸下繁复的外衣。
  定定站在我面前,命令著:「去洗澡,上床。」
  我怒火燃身正好找他当木柴烧,哗一声起身在他胸前猛然推他一把:「你把我当什麽人?」
  我青筋爆露的手却如推著铜墙铁壁般,他纹风不动,反手掐著我的手臂,指甲深深嵌入,我吃痛却不哀鸣。
  他保持一贯的态度,一贯的语调:「别跟我斗,你他妈的给我乖乖听话。」他松开手,重覆方才的话:「去洗澡,躺上床。」声音很冷。
  我全身打了一个寒颤,孤傲地回他一句:「我不要,我们今天把事情谈清楚。」
  「你以为你能离开我吗?」他的话如一道巨雷,霹雳无情打向我。
  「你放手吧,我已经一无所有了,那些值钱的你都拿走了,不是吗?」
  他还能跟我要什麽?
  我早是一个空壳子。
  「枫,你还有的。」他掏出烟含在嘴里,没点燃。
  我稍稍敛了敛眉。
  我唯一有的,就是傲性。
  你说过,我的傲性是你唯一拿不走的。
  「你答应过我,要跟我一起呼吸一辈子,你他妈的想反悔?」
  他微微怒著提醒我。
  是的,我答应过他,不过,那是在赌气的情况下说的话。
  我与他首度在厕所会面时,他说的没错,我的傲性对我没帮助,只会害了我。
  而他,就像掌握了那把开关的钥匙,想做什麽就从我的傲性下手。
  我无力接招,或者该说,是我的傲性容不得我妥协。
  曾经,我呼风唤雨无人敢挡。
  他掐住我的命门,就是那傲然不可一世的命门,对我呼风唤雨,而我挡不了。
  白安,我们的呼吸曾经紧紧相依,你就著我的,我索著你的,我们那如锁鍊般的纠缠呢?
  你已非那处处维护著我的白安,眼前的你却像极了索命阎王。
  他不知何时欺近我的身前,把我压在客厅的沙发上,手已经解开我的裤带。
  「白安。」他抬起头望著我,我一字一顿坚定念著:「我不要。」
  这是一句无用的发话。
  两腿之间凉风袭来,我的双腿被高高抬起,猛然穿入。
  我伸出手紧紧握住他压在我两侧的手臂,他的力道愈凶狠,掐入的血痕就愈深。
  白安,你又让我窒息了,这一次,你的头埋在我的脸面,你的唇很软很烫,快要将我烧沸了。
  我很痛,全身上下都在痛。
  连呼吸都痛,这……才是你要的,是吧。
  引蛇出洞的结果,他赢了,而且赢得满堂彩。
  我输了,那个高傲的王枫输得被吃乾抹净不打紧,连基本的呼吸都要听命於人。
  有时,我痛的连那份忍受的力气都会消失。
  「枫,睁开眼睛看我。」
  那是他习惯把我从昏厥中唤醒的方式。
  他叫了两、三回,我没回应,眼睛如何张开?他浓密的头发和睫毛刺得我张不开。
  「枫,枫。」
  他见我没反应,拍拍我的脸庞。
  我吃力地微微动了动眼睫毛,有一种陌生的呜咽传来。
  是我在抽泣吗?
  不可能,那个自豪於贵族血统的王枫,只会在无人的时候自我疗伤,绝不可能在人前掉一滴眼泪。
  我的身体强烈颤动著,身上是他来回不止的穿梭,三年未见,他比以前更精壮,而我,难以承受这份力量。
  「我好痛,……我不要了。」
  见我还有意识,他把我抱得更紧密,我肺里的气体都被挤压出去,动作却毫不留情。
  白安,你对我所做的一切,让人窒息。
  「白安……」我好不容易叫著他的名。我明白,他喜欢我这麽叫他。
  只有这麽叫著,他才会温柔对待我,屡试不爽。
  果然,我的痛稍为缓和,我也不是全然拿他没办法。
  至少,我知道他的若干弱点。
  其中之一,是唤著他的名。
  另一个,则是温柔地抱他。但此时我并没有展臂抱他,
  白安,你知道我很恨你吗。
  你明白吗?
  你曾说,你爱死蔡健雅,特别是她那首「呼吸」。
  你说,你暑假在少林寺习武、禅定时,动静时分只剩下纯粹的呼吸。
  少林寺的住持问你,在呼吸之间你有什麽念头。
  你诚实回答你的七情六欲,对那个排名第一又怀著高傲性子叫王枫的七情六欲。
  你在庄严肃穆的寺院前发誓,你想守著王枫,想跟他一起呼吸一辈子。
  你的呼吸有满满的思念,你再也无法一个人独自呼吸。
  然後你听到蔡健雅的歌,居然把你在少林寺的思念心情刻划得万分详尽。
  你迫不及待要与我分享你在少林寺里,那没日没夜思念我而痛苦呼吸的心境。
  你对著圣洁的佛像发狠话,如果佛祖硬要拆开俩人,就要把它砸烂。
  佛陀没有惩罚你,却惩罚了我。
  他很慈悲,连它都怕了你,怕你把它砸烂。
  它满了你的愿。
  你上了天堂,我却去了地狱。
  「枫。」
  他在叫我。我睡了半晌,他起身入浴洗澡,我无力支身趴在沙发上闭眼沉睡。
  他的眼睛在我面前无限放大,我吓了一跳,顿时睡意全消。
  「你砸了我的吉他?」
  他总算发现我把他心爱的吉他摔烂了。
  除了我还有谁?这屋子没有别人。
  他阴骘的脸很可怕,露出兽类未转世前的狰狞。
  他一把拉起衣衫不整的我,把我死拖活拖往一间狭小的空间扔去。
  这里曾经是一间放置碗筷餐具的小隔间,如今堆放著杂物,我还未意识到他的企图,听见隔间外的门栓扣上的声音。
  他要把我锁在里面?
  我用力拍门,狂叫开门,嘶喊著,踢踹著。
  最後,我听见铜制的大门砰一声关上,房子抖了一下。
  他把我一个人丢在黯淡无光的杂物间里。
  我跌坐在地,眼睛热热地,滚烫的泪珠成串落个不止。
  靠著墙,伸手不见五指,漆黑可怕地要人命。
  我又再度听到陌生的呜呜声,果真发自我的喉中。
  哭吧,现在没有人,用力哭吧。
  小王子。

  呼吸关系 第五章

  我哭了很久,这回是真的害怕。
  我不怕黑,却怕孤单一个人。
  我会找家教来陪我,是我决心拒绝寂寞,拒绝孤单。
  我不知何时白安才会回来开门,我哭累了,慢慢昏睡。
  睡了,就能忘记自己是一个人,这样也好。
  那一天是十月一日,白安和我约好把影片放到TOU TUBE网站上比人气的大日子。
  我有备而来,一早起来就贴上网,顺便动用父亲的势力,在饭店里以邮件公告。
  当然,以我傲性坚强的个性,怎能说是跟一个流氓比赛。
  我拟了一个短文,让简秘书帮我发布。
  她替我修改後,下达命令句,「自今日起至十月底止,各单位每人每日须上此网站XXXX,提前庆祝少爷十八岁生日。」
  我的生日?还早吧!不是明年国历一月吗?
  简秘书巧妙地回应,小王子,有人庆祝一整年呢,这是第一响,当然还有後续的派对。
  於是,我的影片变成告别十七岁的告别式,迎接十八岁的成年礼。
  我选唱的这首歌是光良的「童话」,加上钢琴独奏。
  「你哭著对我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我不可能是你的王子,
  也许你不会懂,从你说爱我以後,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
  我愿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张开翅膀变成天使守护你,
  你要相信,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我穿著一身洁白的西装,在钢琴前弹唱著,自信满满,外加高贵的气质,还有我那张帅脸,在我贴上网的一小时後,开始有回应,有网友跟我要电话。
  我署名「小王子」,在电脑前敲著按键上网找白安的影片,却一无所悉。
  他的代号是什麽?
  我回神後,自骂干什麽帮他累积人气呀,理智终於把我拉回。
  我俩协议不在校园公开,但这件事几天後就自然扩散开来。
  「王枫,我有看到你的影片喔,你是不是叫小王子?」隔壁座位的女学生下课後跑来确认。
  我笑笑礼貌回答,是啊。
  身为校园闻人的我,被女同学捧著,在电脑前痴痴望著我对她们唱情歌,幸福的花朵朵开,点阅率又大大提高了。
  白安,不是我故意闹大,实在是,我们的实力与偶像力太悬疏。
  十天之後,我的点阅率已经累积到七千,我还是忍不住搜索白安的影片,在哪?内容是什麽?
  他愈搞神秘,我益发好奇。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的心情忐忑不安,他在暗,我在明,这样的敌人让我发毛。
  我终於忍不住上前探问:「你的点阅率多少?」
  他的表情没有变化,朝我看来:「你想知道什麽?」
  「白安,你该不会还没贴上网吧,还是人气太差不敢告诉我。」
  我胡乱猜一通,总有猜对的答案吧。
  他应了我一句:「是啊,我的人气太差,如何。」
  我脸上冒著笑意,头上闪著万丈光芒,喜孜孜地不再问了。
  证实了我王枫赢定之後,第二十天,我拟了一张条子让他看看。
  「这是什麽?」他噗嗤笑了出来:「切结书?」
  我认真的要他签字,只要他签了就得认帐。
  「只有切结书,要我永不骚扰你,那我的契约书呢?总该有一份吧。」
  他随後也认真伸手跟我要契约书。
  我理所当然认定他是败将,只打了切结书,我笃定他的人气没我旺,隔天又给他签契约书。
  他签完「若我输了寒假的时间都给他」的契约书之後,修改了几句,爽快签了字,眼神却是森森地看著我,抛出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过年满十八岁了吧。」
  我点点头。
  「十八岁是成年人了,有些事就不犯法。」他说著我不懂的话。
  十月二十一日,我拿著他签字的单子,收妥在房间书桌最下方的抽屉里,我的人气已经累积到二万人,多亏自家开饭店,宣传无处不在。
  我还是没有白安的影片。
  不会有事的。
  但为何隐隐不安。
  晚上我一如往常上家教课,今天学古筝,外加一堂法文。
  看我心事重重若有所思,那位漂亮的法文老师用法文问我是否有心事。
  我也以流利的法文回答他,没事,只是心烦。
  心烦,如此简单。却要人命!
  白安,你别跟我耍花样。
  这一刻,我彷佛忆起他在操场上对付那些男生的姿态,神色轻松自若,驾轻就熟所向无敌,一切都朝他所要的方向进行,他站在场中那抹深沉又笃定的眼神……
  那眼神,像极了今天他签字後抛出的表情。
  很不安,我感觉不妥。
  数学课时,我居然失神了。平生第一回。
  「下课後要不要去听演唱会?」
  「谁的?」
  「蔡健雅。」
  「听说国内有人收藏一把披头四的吉他,尘封好几十年了,今天会在演唱会公开演奏。」
  听著一些女生吱吱喳喳,从我身後走过。
  我不以为然,却有不祥的预感,第六感不断作遂扰乱我的定力。
  晚上第二堂家教课上到一半,电话铃响了。
  电话里的背景有异常吵闹的喧嚣,很多人在疯狂呐喊,我喂了半天才听到对方的声音。
  「喂,王枫,打开YOU TUBE,有实况转播…… 」是白安的声音,挂得很匆促。
  什麽转播?
  我向老师缓了缓,跑到书桌前开电脑,实况转播,蔡健雅演唱会,披头四吉他重现江湖,几个短句不知是预告还是什麽的。
  我这里按按,那里按按,心思乱成一团。
  然後……我看见了……白安,他戴著精雕的面具,半掩著面,头发还稀疏没长齐,在蔡健雅的身旁弹著吉他,替她伴奏。
  这是整个演唱会的最高潮,名琴配美女再加上红不让的歌曲,唱的正是「呼吸」。
  欢呼声过後,主持人介绍这把吉他的收藏者愿意公开现身的条件,是要在现场唱歌给一个人听。
  白安的面具没有揭开,他的嘴凑向麦克风,轻轻说著:「我要唱光良的童话,献给每一个人心中的小王子。」弦刻意拨动著凝造一股温柔的意境,「以及我心中独一无二的小王子。」
  他抚弄著弦,台上台下安静无声,十七岁的白安站在舞台上,白白的灯光打在他身上照著他一人,侧脸、正脸不断交替,银灯温柔洒在他修长的十指,写意唱著幸福的歌。此时此刻,他比红透半边天的F4还要帅,唱到最後终句时,台下人群眼中都含著闪闪银光,似乎都被这莫名其妙的幸福感动了。
  我全身抖著。
  白安,真不愧是你,果然是大流氓。
  隔天,戴著面具挟著一把价值不斐吉他的白安上了各家影剧版,上了电视新闻,介绍著当年收藏者以三百万购入收藏,留传给现年十七岁的儿子的过程。各家媒体也能体谅戴面具是为防被锁定目标,防被窃贼盯上的困扰。白安的名字没被揭露,照片下方小小一行字,是他在YOU TUBE的代号。
  一辈子的呼吸。
  我怔怔望著那六个字。
  披头四的名声太响亮,那几天,只要是按「蔡健雅」、「呼吸」、「披头四」的关键字,影片就罗列出来,各式各样的版本都有。
  网友太厉害了,把白安於十月一日贴上网的那则影片也翻出来,联结、收藏,他没做弊,他真的贴了一则影片,手里弹著那把傲世的吉他,戴著遮眼的大眼镜,唱著一首英文老歌「You Are My Sunshine」,影片作者署名「一辈子的呼吸」。
  在演唱会之前,我的人气累积到二万人,他的人气还停留在百人之谱。
  只剩七天。
  那七天,我装作若无其事,内心却烦闷不堪。
  头头特地充当司机送我回家,似乎察觉我神色不对。有时头头比父亲还像爸,至少,从见面的次数而言。他说:「小王子,最近是不是有高年级生又找你麻烦?」
  我愣了一下,这事,怎麽传到他耳中了。
  「是那个叫白安的同学,他提醒过我,要我别信你说的跆拳道特训或其他特训。」
  原来是白安多嘴。
  「头头你认识他?」我诧异,我未曾提过白安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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