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红,两手胡乱地在空气中抓着,却又无可发泄。此时一个纸皮箱拦住了他的路,他气极一踢,旁边却又
有一阵惊呼掠起!
「先生!那是易碎品!先生!」
「啊!那个……」
「我管得你存甚麽垃圾?都给我掉了!掉了!」单兆源怒吼一声,浑身突发怪力,提起盒子来便往地
上摔去。卡冷!卡冷!他听了那粉碎的声音还不解气,便劲的用脚踏了踏那堆不成形状的纸皮,粗喘着气
便往旁边瞪去!
哼!他管得他们是甚麽人?哈,那些低下阶层,他这辈子也碰不着他们了!他管得他们?哼!管他们
作甚!
想到这里单兆源又狠狠往那箱子踢了两脚,旁边那些领薪的谁也不敢拦他,就任由主顾凭恃疯劲发泄
。反正这世界有钱的便是主儿,就算再是胡闹,哪又怎样?单兆源也有足够的钱把麻烦驱赶,就像他轻易
地便能把快乐采购回来一样。
柏安乔穿着前几天买的新衣,手上还提着一个箱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单兆源心里既是
得意,却亦有点意兴阑珊。他无论做甚麽都不会有人来阻止,就好像是一场独角戏般,人人都待在台下看
他要怎样收场。
他突然就不想玩了,往前又踢了脚,接而便接下一句话来:「哈,把你的垃圾全都掉了吧。」
「可是……」
「你不会还想留着这箱垃圾吧?」
柏安乔吞吞唾液,一如既往地连正确的话亦说得闪闪缩缩:「可是那是你的东西啊。」
「咦?」单兆源顺着柏安乔的视线看去,他平常用来放水晶摆设的饰柜却已是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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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到这地步……谁能多给我一票?……呢?
头痛犯 11
11
「呃……」
「Ok,我明白了。」单兆源把双掌放在胸前缓缓地推出去,既是把心中的怒火抑压下来,亦是在拒人
於千里之外。他在厅中胡乱盘旋几圈,忽然却惊觉四周的目光如炬,自己就像被推上断头台的路易甚麽一
样,就要在一众贱民的嘲笑下掉人现眼。
单兆源把拳头收回身侧,咬咬牙,飞也似的扑入洗手间中。他锁上了门,打开了灯,揭开了玻璃镜箱
的门,掏出了里头积存的药物。手指紧握着橙啡色的塑料瓶,明明已许下过甚麽狗屁承诺,单兆源还是转
开了白白的瓶盖,用掌心托住倾泻而出药丸,然後和着水龙头流出的生水吞了下去。
——他明明已经决定不再依靠药物的了。
单兆源对着洗手盆乾咳了几下,抬起头来,不出意外地见到了一张难看的脸。他成了甚麽样子?脸黄
肌瘦,头发凌乱,大概是因为这几天都睡得不好,两眼布满红筋,下头还黑沉沉的积压着两圈可怕的颜色
。他看来沮丧、无力、一无是处!单是懂得阳光灿烂的日子发怒,把自己关在潮湿阴暗的洗手间里发愁。
密绿色的磁砖地上沾上了几个水点,单兆源在所馀无几的空间内打着圈,最终只能坐在厕板之上保持
缄默。他回来是为了甚麽?不是为了能在更舒适、更安静的环境下平复心情,好再回去认真工作的吗?
现在这算甚麽,岂不是本末倒置?单兆源觉得自己比之前更累了,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当睡在
自己的大床上,开心愉快地过每一天……受不了,一会儿就打电话去订间酒店房吧?虽然他不喜欢酒店的
服务员无声无息地潜入自己的房间的感觉,不过总比现在有成千上万人毫无顾忌地进出自己的房子要好。
对吧?他一出去就跟柏安乔说清楚,若是对方能自己搬出去就更好……
——「咯咯!」
突然门就被人叩响了,单兆源抱头坐在厕板上,不觉便像头受惊的鸟一样浑身颤抖。
他尚未理清自己在害怕甚麽,站在门外面的人又说了:「你……你没甚麽吧?」
「哈,我能有甚麽?」单兆源一听到那畏怯的声音便心里有火,脚踏在旁边的浴池上,动作粗鲁地便
搔着头道。
「哦,听到你精神就好……」柏安乔吞吞吐吐的,说半天还说不到重点上。「因为你进去都一个半小
时了,我还想,你是不是肚子不好……嗯,我担心你,要是要叫救护车的话……」
——谁说自己肚子疼了?
单兆源两眼一瞪,只觉方才服下的药物都要反刍出来。他忍住一口气平和呼吸,一手顺着自己的胸肺
便道:「不,我没有事。」
「啊,你没有事就好了。」柏安乔似乎又是笑了,动作笨拙地弄出了好些声响,接而又再说道。「那
麽……我把电话放到厕所外面啦,你……你若是无聊,可以找朋友聊聊天……那个,楼上东西都收拾好了
,如果你没事的话我就先出门了。」
「啧!」谁要一边上厕所一边和人聊天?单兆源拨拨下垂的刘海,也就只有白痴才有这种兴致。弄出
这等大事还有心情出门呢!呃?出门?……
「你要到哪里去!」
柏安乔提起包包,本来都是要走的了,猝然却被一头从洗手间扑出来的怪物抓着。那双眼睛圆溜溜的
泛起水光,映着那个被踢飞的室内电话,倒显出一丝可惜的神情:「啊……」
「你是……你是要和我母亲……」那头怪物吼到一半,不知想起甚麽,突然便没有声响。
柏安乔歪歪头,正感到奇怪,却还是把真相道明了:「嗯,不是Jessica,我今天约了别的朋友。」
「朋友?嘿嘿。」
诡谲的笑容从怪物的脸上冒起,那紧握着肩膀的指爪渐渐收缩,似乎一点也没有放开的意思。
「我也能一起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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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单是个可怜的孩子, 爹不亲, 娘不疼……
头痛犯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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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兆源其实亦无意与柏安乔纠缠,外边的阳光这样好,他又何必虚耗光阴於此?只是身为儿子的,花
费少许时间去调查一下母亲的情人的身家底细,却又是件无可口非的事。
毕竟他本以为柏安乔就像平常人家中的菲佣,二十四小时都受到女主人的严密监视,竭尽一生也只能
挤出一个可怜的星期天来到外头肆意狂欢。平日必须像个奴隶一般随传随到,每天拖着无形的锁链勤苦工
作,煮饭、洗衣、扫地、上床,无一不包,无一不妥,就怕女主人眉头一皱,自己就饭碗不保。
不过柏安乔却是不同的,他是一头母亲所养的宠物,每天只需吃吃睡睡,汪汪叫的吠上两下,便能讨
得别人欢心。这些柏安乔自然是在行的,偶然软绵绵地腻上一会,再用水溜溜的眼睛放一下光,别人再是
心硬,亦不得不让这厮博得到外头会会那些狗朋友们的自由。
「啊,那个……你先在这边等一下哦。我到那头看看有没有位子。」此时柏安乔的手轻轻搭上了肩膀
,到单兆源转过脸时,人却已悄然走远了。
「喂。」单兆源站在人丛当中,看着那一群赖着不走的食客,以及桌上令人呕心的残渣,不免有点不
可置信。
像这种大商场在假日必然人流极多,稍为有点常识的人,也知道该在事前拨电预约座位。何况像food
court这种地方,食物的质素想必亦不甚了了,加上半开放式的区域设计,嘈杂喧嚣的噪音亦容易使人透不
过气来,平常人又怎会在此与旧友共聚?
可偏偏柏安乔就是会。单兆源的脸在石英灯的映照下渐渐渗出汗来,他深呼吸一下,撇动身子稍为背
向那一枱肥硕的閒人,一边却暗地搓揉起掌心来。
皮鞋在地上敲出三又四分之一拍,单兆源左顾右盼,刹时却发现自己已掉失了那头蠢物的踪影。难道
是故意把自己甩开的吗?单兆源快步离开等待区域,他的位置一下子便被另一对情侣占据了,扶手电梯很
快又送来下一批客人,人声喧哗,四周都是人的目光。单兆源抬起头来,只觉射灯打下的白光照得他二目
昏花,他在一排排食桌旁边走来走去,不出意外地,一无所获。
「啊。」他在口腔中吐出一个音节,脸上显有点茫然。
就这时一只手又搭在单兆源肩上,那个声音又对他说:「你怎麽走到这边了?原来我朋友早来了,来
,我们快过去。」
他当下有点走神,随着那个背影走了两步,过後才重新掌握回自己的视觉。原来他们正走近一个阴暗
的角落,商场投放的光线大半被扶手电梯的阴影遮挡了,灰白色的桌椅旁堆放了大量的人造植物。单兆源
看了一眼叶面上积着的灰尘,正觉得倒胃,然後便看到那个正在看书,看上去有点年纪的男人。
「啊,我们来了。」柏安乔一见那人就笑,拉开座椅来,只管说些显然易见的事实。
单兆源也不待别人介绍,伸出手来,便礼貌地道:「你好,我是单兆源。」
「哦,单先生你好。」那人扶一扶他的老花镜,带点犹豫,最终却还是伸出了友谊之手。「你可以叫
我Mr. 苏。」
「哈哈,那你们都认识我了吧?」柏安乔又像白痴一样笑了几下,偏头望向单兆源,却又是一脸关切
。「你肚子也饿了吧?想吃甚麽?我去替你买回来。」
「那……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Mr. 苏呢?」
「你先去吧。」被唤作Mr. 苏的男人又笑了笑,优雅地扬了扬手上的书,看起来跟柏安乔也不像是一
个档次的朋友。
眼见那个傻头傻脑孤零零的一个人走了,单兆源卷起手来,好整以暇地靠在胶椅背上。他本以为柏安
乔会乘母亲不察,到外头结交起好些贵妇「朋友」,随便赚进一些外快来,却没想到那笨蛋还真有几个正
经朋友,真令人「喜出望外」。不过,也不能就此掉以轻心,不是说做这行的,都要人帮忙扯皮条的吗…
…
「你在看我?」
Mr. 苏本来是在专心看书的,不知从甚麽时候开始,那对讨人厌的眼睛却向自己盯来。单兆源一下子
收起肆无忌惮地在打量的视线,翘起嘴角,却缓缓说道:「没甚麽,就是有点好奇他的朋友都是怎麽样的
。对了,Mr. 苏,你也干那行吗?」
「哪行?」
「嗯,这不好说吧。」单兆源暧昧地笑笑。「就是靠女人吃饭之类的。」
「呵呵,不知道你为何有这种猜测?」Mr. 苏推推眼镜,又揭开了新一页。
「那个嘛,不是有说『物以类聚』吗?」说着单兆源又假笑几下。「啊,对不起,若是我不对的话,
多有得罪了。」
「不,怎会呢?」Mr. 苏也就笑了,词锋一转,却直视着他的脸说到。「那麽单先生你也是『鸭』吗
?」
「甚麽?」单兆源脸色一沉,声线不免有点高扬。
「吓?不是说,『物以类聚』吗?」Mr. 苏悠閒地收起眼镜,那句话倒是说得无辜。
单兆源也懒得与对方争辩,扫扫刘海便澄清道:「我跟他才不是朋友。」
「哦——原来不是朋友。」Mr. 苏眉毛一扬,一手托着下巴,一边却注视着他。「那你是谁?」
「我是……」总不能说自己是包养者的代理人吧?单兆源眉头一皱,不免词穷。「我母亲跟他有点来
往。」
「说得也是,你怎会是他的朋友呢?」
Mr. 苏边笑着,边用眼镜充当道具指了指他,脸上倒是一派通情达理:「你这个人根本没有朋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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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
明天……明天就不更罗……
头痛犯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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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兆源的确没有朋友。他有的是生意拍挡、工作夥伴、合作对象,以及协办机构之类的人脉,除此之
外,他没有必要亦不需要建立不牵涉利益关系的人际网络。
而实际上那根本也不存在。
这世上没甚麽是不关系到利益的,比方说是公司里的同事、学校里的师生、同班的同学和兴趣班里的
小伙伴,或多或少都存在着一层薄薄的依存关系。若非有学生,老师们又会有工作?若非有同伴,又怎能
争取到最多的资源?便是亲如母子,说到底也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基因得以继承流传下去,才会展现一点无
私的爱情。至於朋友……朋友?
他不需要这种毫无用处的东西。
不过当时单兆源并没有说话,他心平气和地吃了那一顿饭,席间说说笑笑的覆述了好些社交辞令,到
最後脸带微笑的和他们四处逛逛,尔後说一声Bye,便算得体地结束了这场会面。
反正他也不一定要再见到他的。单兆源把玩着夹在指节间的卡片,本来都是要扔掉的了,不知是出於
甚麽心思,粗糙的纸面就此翻上手背,再挤入皮夹的夹缝当中。
他还记得那个人跟他说:『你也是基的吧?』
道别时候Mr. 苏似有若无的微笑,随着那张卡片悄然滑过手臂,浓郁的暗示便在空气中散发开来。Mr.
苏似乎不是全然的憎恶他的,毕竟拥有他这种英俊多金的夥伴,可算是濒临绝种动物。
单兆源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做过爱了,也就回过一度微笑。他的确需要个性伴侣,不过眼前这个
……条件还算凑合,只是已经老了。
有些人翻脸就像翻书页一样,Mr. 苏还在笑,或许之前说人家「靠女人吃饭」是他失礼了,对方的本
业可是「和男人上床」呢。单兆源把卡片贴在掌心滑了两圈,便从皮夹子中掏出自己的小纸片来,也算是
礼尚往来:『我还以为讨厌我呢。』
『是讨厌。』
『哦?』
『不过哭的时候应该挺可爱的。』Mr. 苏又俏皮地笑了笑,明知道那都是欲擒故纵的套路,不过能出
奇不意地令人留下点印象,又确实是十分高明。
最起码现在自己还在想着这事,也就无暇顾及其他。
「呼——」手指离开电脑,单兆源背靠在舒服的大班椅上,终於呼吸到家里应有的气味。
他与自己的床重逢,与自己的房间再遇,说来荒谬,可经历过种种以後,却不难体会到这些都是珍贵
的、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
时间来到凌晨四点,那些蠢材终於不再在电脑前骚动了,说不定已收拾好包包衣装,准备投身於周末
的狂欢派对。庸人就是这样,准时上班,准时下班,不思进取,每天只想着该怎样享乐,对自己的前程,
对自己的工作毫不关心,自然也谈不上用丁点儿脑筋去分析大势。
酒精、海洛英、可卡因、大麻叶……对那些人来说快乐就是这样。单兆源坐在椅子上久了,也有点思
念起他的床,正想说要睡了,忽然却听到楼下传来一点声响。都这麽晚了,会是谁呢?
明明答案只有一个,单兆源却还是踏着他的毛毛拖鞋下楼了。
他为人谨慎,柔软的鞋底亦吸收了不少声响,那个靠在沙发上嘻嘻笑着的人似乎还未察觉到他,专心
地只顾提着电话说话。此时已值夜深,柏安乔只打开了沙发旁的座枱灯,便把一切都隔绝在黑暗舞台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