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此单兆源只站在楼梯边角,隐身在非洲巨大雕塑後头,远远的看着那个不事生产的人在笑。也不知
柏安乔有甚麽好开心的,在这使人发霉的夜里,亦能保持自个儿的快乐。
单兆源看着那在光线中柔和地伸展的脖子,散乱的发丝,宽松的睡衣和修长的手指,不觉却起了点恶
作剧的心思,想要藉由破坏把这一切归零。他手扶在木扶手上,步履亦甚稳当,脑子里思考着发怒的藉口
,嘴角亦不禁带起一丝笑意。
「哈哈,对啊,所以Jessica……」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自己母亲的名字。
柏安乔是在笑着的,母亲呢?或许也在电话的另一头傻笑。笑?他似乎从未见过母亲开怀笑过。现在
四点多了,再两个小时天就要全亮,他们随时都可以见面,却要牺牲睡眠去偷来那一点快乐……不,或许
是因为自己妨碍到他们了,才不得不这样偷偷摸摸。也对,若是教他知道他俩在调情,不吵翻天才怪……
单兆源或许是笑了。转过身来,便又再无声地上楼。
__________________
我果然是爱大叔的.
头痛犯 14
14
在那以後不久,单兆源又有了与母亲会面的机会。
说到「机会」或许是夸张,不过跟他母亲有一样地位的人,便连踏上一级阶梯也是编定在议程当中的
了,像这种「预定外」的见面,着实是非常难得的。
母亲的秘书们总是细心的,都是些难得一见的人才,不但能跟随老板骤变的心思得体地更改行程,甚
至按照他们母子的喜好,包起一间颇受欢迎的餐厅,整个餐室只放了两套餐具,餐桌上还摆放起母亲喜爱
的苿莉花来。
「嗯,挺好的。」嫩白的花瓣在母亲指尖下滑过,她看来心情甚佳,难得评价便顺溜溜地从那张桃红
色的嘴中滑了出来。
秘书小姐微微一笑,看得出亦是难得展露表情的,脸上的粉稍为移离了一层,她稍稍作揖,也就此退
场了。
「今天怎麽突然找我出来?」单兆源低头不去看他的母亲,也不是装模作样,只是这样慎重其事的吃
一场饭,到底还是少见的。若是平常,大概也就是另辟清静一角,看着不远处的客人悄然进食便是,难得
要把所有烦扰清空的。
他用指尖摸着餐牌上字——稍为失仪的举动——不过母亲亦没有发觉。她的头发是新造的,似是沾了
露水一般,弯弯的发尾光洁地垂在披肩之上。这情态让单兆源想起某人,一个他根本不应该想到的。
亦是因为如此,今天便开始变调。
「你很忙吗?」
「不、不。」此时侍者已悄然走到身边来,单兆源穷於应付母亲,只好胡乱点了几度菜。其实他仍然
每晚熬夜,不过这种辛苦,还是不要让母亲知道比较好。「不,像你所说的一样,我一点也不忙。」
母亲却没有回话,只是用着一种深不可测的眼神注视着他。单兆源一下胆怯,不觉目光乱窜,像个犯
人一样坐立不安。不过母亲亦不像往常般咄咄逼人,收起了目光,便专心逗弄起放在玻璃杯中的苿莉花来
。
日光下母亲的脸颊稍稍发红,不像是用脂粉平涂的,反倒像是随着血脉缓缓地在皮肤上鼓动的颜色。
母亲四十多岁了,怎会有种少女情态?单兆源提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正打算把这一切归究於白日的错觉,
而这时母亲却说话了:「源仔,我要生个孩子。」
若是二十几年前,他会很高兴的。
就像是童话书里面说的一样,妈妈和爸爸手牵着手,坐在糖果屋前,开开心心地说要为自己添个弟弟
妹妹,让他去当大哥哥。若是在那时候,他一定每天都兴奋得睡不着觉,伏在床头数算着弟弟妹妹甚麽时
候会被塘鹅唅来。他会和他们做游戏,说不定会请他们吃糖,他们可以很快乐的,乐也融融地生活下去…
…
只是後来爸爸不在了,他也长大了。
事过境迁,到了现在,她还想自己有甚麽反应?
「是谁的?」他有点失礼地把话说出口,就好像在问别人那颗精子是谁提供的一样,自然有点冒犯到
现代女性的尊严。
更何况那个人是他的母亲。
「所以呢?」母亲自然是英明的,平稳地提起左手,便招来一个侍者把酒缓缓倒进杯中。
广阔的餐厅中只有他们母子二人,她现在这个儿子再是不中用,再是怎样使劲哮叫,亦不会得失别人
。白酒泛着淡黄的光涌入杯中,母亲看着那亮光微笑了,偏过头来便说:「所以呢?你是说你要反对吗?
」
「我只是……」
「告诉你好了,反正你们也认识。」母亲吃了一口酒,水润的光环覆盖在唇上,更衬得字字无比铿锵
。「是柏安乔的。」
「既然是这样,你就更应该三思!」
单兆源本以为母亲只是敢作敢为,没想到她也像一般女性一样缺乏常识。不说到了她那个年纪,想要
生孩子是件高风险的事,单是说她打算用来制作产品的原材料,却是极其差劣的!便是一切顺顺利利,亦
难保成品的智商不会有甚麽天然缺失,更何况……
「源仔,我记得你外公说过,生物的天职乃是繁衍後代。」这时他们点的菜都上来了,母亲稍为偏移
身体,错开了单兆源的视线,便让侍者把佳肴一一奉上。
「妈……」
「你不能尽你的责任,我亦从来没有怪责过你。」母亲巧笑连连,提起了银叉,便往最近自己的一块
肉刺去。「我来只是告诉你这件事,不是为了让大家不高兴的。来,吃饭吧。」
香喷喷的美点陈设着桌上,升腾的热气薰得单兆源两眼发痛。哦,对了,他已经长大了,不是个孩子
了,又是个让人失望的,这些又何必母亲明说?单家总是需要传承下去的,只是由谁来,又是用甚麽形式
,那自然不是他应该过问的事。
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祝福。
___________________
upload 10 times la……
头痛犯 15
15
「嗨,喝闷酒?」
灯火幽暗,人声喧哗,单兆源本来是来图个清静的,没想到麻烦还是随便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酒廊
的歌手从台前缓步而下,游走於酒客当中,把那走调的歌曲唱得份外陶醉撩人。
可惜别人都是不听的,就像他身边的这一位。酒杯被缓缓地往吧台上推着,黏腻的水珠便顺着那人的
指节,滑落到自己的臂弯之上:「平常怎麽都不见你?」
平日自然是见不到他的。单兆源轻慢的一笑。这种深夜正是交易的高峰时段,是赚钱的黄金机会,他
又怎麽会把大笔的进帐放下,来到这种破烂地和这等閒人说笑聊天?只是,今天美国节假日休市。
「寂寞了吧?」这晚似乎是酒吧的狂欢之夜,那人大概是喝疯了,脸上残留着好些薰薰然的红晕,连
带裇衫的领口亦被扯得歪歪的,隐约间还能看到两处吻痕。
酒鬼嘻嘻地笑了两下,伸出两根手指来,便停留在桌面之上。正想着是在打甚麽主意,那细长的指节
刹时又像个小活人一样,奔腾起来便装作在跳踢躂舞:「我们来one night “dance”好了!」
单兆源还未说话,站在吧台後的酒保却开口替他挡驾了:「你就别惹他了,这是尊菩萨,今天许多人
走过来都叫不动呢。」
「哦?」那人嘻嘻笑着。「我不信,若是非我族类,老板又怎会把他供着?」
「唉呀,你这样说我倒为难了。」酒保放下擦杯的肮脏布巾,提起手来把那圆圆的脸遮了半边,低头
却跟那人笑道。「我这样的小庙,不找个像样神佛来,哪里会鼎盛的香火啊?」
他们嬉笑怒骂地闹了好一阵子,倒把眼前的单兆源当成死人。单兆源又喝了一口酒,沉寂了一会,过
後便再开口问道:「何以见得?」
酒保连忙吹了一声口哨,那人得意地笑了一下,转脸便与他道:「我就知道这位小哥不会不管我的。
对吧?单先生。」
「你们认识?」
「你的确是令人『难忘』的。Mr. 苏。」单兆源强调了好些字眼,不过对方却似乎全然以为那是种恭
维。
那颗头颅往自己肩上靠去,眼尾早已笑得打起摺来:「呵呵,深夜特地一个人爬到酒吧来买醉,不是
寂寞……」
Mr. 苏的手指从桌面一直爬到单兆源手背之上,顺着突起的青筋跳了两跳,那一字一句也就变得无比
清脆铿锵:「就是发情了。」
单兆源突然就不能说话了。他的确是有那种意思,可却不喜欢被别人一语道破。烈酒火辣辣地灼着咽
喉,落到胸口处却是冰冻的,单兆源呼出一口凉气,瞄一瞄了Mr. 苏便道:「这亦与你无关。」
「柏安乔不理你啦?」
「甚麽?」在这种苦闷的时刻突然听到那个无关的名字,单兆源不由得吓一大跳。手上的酒洒出了少
许,几个光点落在虎口上,冰冰的,直吹得皮肤发寒。
Mr. 苏眯起了那双凤眼,一手搭在他肩膀上,一边便说起俏俏话来:「……不然你怎会一个在这里?
」
单兆源今日所以没有回家,是因为工作告终、自己需要娱乐,以及家里有一个他不想要见到的人。那
个人将会是他弟妹的父亲,在可见的未来中都会和他的母亲甜蜜蜜地生活下去。同时不得不提的是,那人
是个无业游民,是个败类,是个会蚕食他们单家的米虫!
而这些他都不打算与Mr. 苏说去,毕竟Mr. 苏跟柏安乔似乎都是同一类的害虫。於是单兆源笑了,大
方而得体的:「你凭甚麽以为我不可以一个人?你自己不也是一个吗?」
「我还有很多的朋友。」Mr. 苏像是炫耀一般张开手来,往场内扫了一周。那张脸红通通的,显然是
喝高了,看来非常的写意愉快。「而你连一个朋友也没有。」
尔後Mr. 苏慈悲地说:「你若是求我,我也可以当你一夜的朋友的。」
「不必了。」与醉汉辩论是件无益的事,单兆源抽回自己放在架子上的西装外套,舍弃了酒杯便准备
离开。
然而喝醉的人又怎会与他讲道理呢?Mr. 苏一手把人扯了回来,嘴唇贴在他耳侧,似乎也准备跟单兆
源玩些荒唐游戏:「哦,没想到你倒是坚贞。」
「咩?」
不理单兆源一声怪叫,那舌头便随着话语渗入耳窝,温热地挑起事端来:「你不是喜欢柏安乔吗?」
——他?柏安乔?
「好痛!」
Mr. 苏被推开了,笨拙地摔落到地面上,在摇摇晃晃的期间碰跌了不少杯子高凳。物件损毁的声音在
酒吧中扩散开去,所有人的目光一转,便把故事的主角围在中心。单兆源掩住半边耳朵,那双眼睛瞪得圆
圆的,似是极其亢奋地吼出一句:「痴线!」
___________________
不好意思我只有旧桥……
头痛犯 16
16
单兆源冲出那家店时,外面正好下起倾盆大雨。
他看了眼屋檐外的雨幕,掩住半边耳朵,探出头来便往外边跑出去,颇有点奋不顾身的意味。唰唰的
雨声瞬即把酒吧中播放的音乐洗去,只是单兆源的耳膜却仍旧鼓动着,那段被猝然中止的乐韵。
那种节奏反覆地回旋,彷佛是跳了拍的唱片,总是突兀地中断,尔後又回复到一样的旋律。单兆源的
刘海湿透了,软巴巴地趴在前额上,尤其像那些塑胶人型的头发一样,显得笨拙而生硬可笑。
雨越下越大,单兆源顺着老天的意思一脚栽到水洼当中,激起的污泥和脏水就此黏附到他的西装之上
。这身衣服他本来特别喜欢,为了今天,还特地让人拿去洗熨过,而如今这些白费的功夫就形同讽刺一般
,随着紧贴躯干的布帛被注入空气,那身衬衣凭空便冒起一个接一个痘疮般的白泡。
掉了拍子的歌仍旧在脑内急速回转,单兆源大大地踏着步,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了项错误投资。其实他
又何必管那个Mr. 苏?他本可以好好的吃着酒、抽根烟,听着那首首不好听的歌,偶然看看酒吧外淋漓的
雨,想一下古今中外与此相关的种种赞歌……而不是凭恃一时兴致奔往外头,从天鹅变成泥塘里脏巴巴的
丑小鸭。
「呼——」
不过这种坏心情很快便会成为历史。待单兆源跳入车中,扭开暖风,并让各种清脆的音色顺着他的品
味依次在扩音器中扬起,一切便成了不值一提的记忆。漆黑的街道上只有他的车放出两抹亮光,四周的风
景都被雨融化剩模糊的轮廓,形同一幅湿透了的水彩画般,各种颜色无限地往外扩开。
单兆源乘机整理一下思绪,其实他是没有必要生气的,不过是在一个不适当的时机,各种心情巧合地
交叠在一起。那自然是个错误,但并不代表他需要对此负责。他能好好管理自己的情绪,当然罗,不然怎
会有这一场反思检讨?
他的自制力还是良好的。
车子顺着主人的心思快速在公路上飞驰,划过了海湾,跑上了坡道,驶进电动𨳸後的美满家园,单兆
源在地下车库内轻松地走着路,指头一按便能回到他舒适的居所。
事情按着既有的轨迹进行,单兆源看了一眼升降机上的反光面,此时他身上差不多全乾了,除却面部
表情有点生硬以外,其他的一切大致正常。他承认今天的确是感到有点惊讶,甚至可以说是错愕,但那不
过是种心情,而他亦已经接受了。
想是这样想的。
「嚓——」在掏出锁匙的瞬间,单兆源不免会有一下犹豫。
他不太确定那东西是否还在,还是已与他的母亲浸淫於甜蜜的爱巢当中。单兆源当然不想看到那张幸
福四溢的脸,只是亦不想推开门来,便看到室内黑漆漆的一片。
然後门开了,里面果然是黑的。单兆源无奈地笑了一下,踏着发软的皮鞋走在云石地上。他顺手抚上
镶在墙面的灯掣,食指虚虚地点了下,却没有把灯亮着。
此时客厅里留了一盏小灯,黄的,薰得四周奶白色沙发套一片暖热,就此从冰冻的黑暗中分割开去,
自成一角小小的舞台。灯泡是圆的,外边围个方型的纸灯罩,颇带一点几何学的趣味。灯下躺着一个人,
那张脸笨笨的,皱着眉半埋在枕头下,身体就像头卑贱的狗一样蜷缩一团。
单兆源慢慢从台下走上舞台,灯光已把他的袖子染得半黄,他人却还有大半隐没在黑暗当中。聚光灯
缓缓地转动着,单兆源却躲过了它,顺着无光的道路从沙发旁绕了一圈。
柏安乔是在等他回来吗?他不知道,一切都是无声的。那只手伸了出去,到了半途,却似是怕了那光
影,稍为用指尖触摸一下空气便收了回去。皮鞋小心地擦在云石地上,单兆源的脸硬绷绷的,绕了一圈,
又依照着自己的轨道脱离。
一双皮鞋被整齐地排放在玄关处,脏衣服被掉在洗衣篮里,浴室的花洒头悄悄地晾乾了积水,房子还
是黑黑的,只有那盏灯仍旧亮着。一切都维持着当初开封时的模样,没有削减过任何东西,亦没有多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