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柳色----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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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道吹吹胡子,好像是在生气。“她不过是仗着我镇门的宝贝毁了,威信也大大不如以往,倚老卖老,做起什么岛主来了。要说也有你这坏小子的功劳,吃里爬外,伙着一个小妖精来偷师父的东西?我一剑杀了你,半点也不后悔。”
  “你,我,啊?”
  原来自己上辈子是这么死的。那他现在过来是要怎样?再杀一遍?
  韦天赐转身就逃,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暂时还不可以死。老道不知道用了什么身法,仍是直挺挺的站在他面前,挡着去路。韦天赐好想给这个前世师父跪下磕头,求他饶命算了。
  老道长臂一身,抓住他的胳膊,一掌就照着他拍下来。
  韦天赐紧闭上眼睛,心中只道完蛋了,就这么挂掉下去了,不知道会不会被贾小山骂个千八百遍。
  老道的手掌落在他左肩上,轻轻一按,跟着缓缓抬起,像是把什么东西牵引出来。手臂从雾中出来就一直在痛,好像留在了前世里,血肉牵绊着。这一掌拍过,顿时去得无影无踪。
  “去吧!”
  老道喝了一声。
  “师父?”韦天赐试着叫他。“你可不好再叫我师父。”老道哈哈笑起来。“你这样的逆徒,师父可不能轻饶。你这样的凡夫俗子,就只管自己快活去,再别想着认什么师父。我赤霞门跟你没有半分干系。”
  “多谢师父!不是,多谢道长!”
  韦天赐端端正正给他叩了一个头,爬起来往山上跑去。
  自此后,这条手臂应该再也不会痛,就算是再过一回迷魂障,也不会跌进去出不来。前世的师父还在身后大笑,他是全然放下了。
  韦天赐还要去找贾小山,离荇之前是一枝花妖,所以只要往花开最多的地方找,总是不错的。
  这岛上似乎是四季如春,明明深冬时候,却处处青碧处处花香。韦天赐埋头跑了一程,越上越高,来到了半山上。山下繁花似锦,跑到这里,不知怎么竟是一片渐渐委顿的花木,越往前走,林深树密,枝叶却更见枯黄,光秃秃没有一抹颜色。
  韦天赐正疑惑着,是不是应该找到别处去。
  前头忽然响起两声虫鸣,倒像是蛐蛐叫。韦天赐于是顿住步子,拨开眼前枯枝,缓缓探身过去。林中有一片空地,摆着石桌石凳,迎面看见的这个人正在小心的侍弄蛐蛐罐子,赫然便是贾信。
  韦天赐稍稍抬起头,看向他身旁。
  看到贾信,虽然有点吃惊,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他身旁这个人,韦天赐一眼望过去,却惊得不能言语。
  她除了轻纱帽子,长长的头发随意散下来,流水一样的银白颜色。
  面皮枯皱,就跟周围的干枝枯叶一样,垂垂老态。
  贾信举起一只蛐蛐给她看,跟她说话,她漫不经心的听着,眼神却向这边飘过来。韦天赐盯着她浑浊的一双眼,心想一定是认错了人,这是离岛上更老更老的妖精,贾信滥好人来陪她玩。
  “还不过来?有什么好看的?再看剜出你的眼珠子。”
  她瞪了韦天赐一眼,连声音都是粗哑干枯,跟个老太婆一样。
  这么凶恶的话,果然就是离荇,她为什么变了个模样?难道之前她都是用法术驻颜?她已经是凡人了,法术能有这么厉害?
  “看你那个傻傻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喜欢你什么?”离荇说着说着咳起来,咳得好严重。贾信赶忙给她捶背顺气,抬头道:“韦公子,她身体不好,你不要惹她生气了。”
  自己还什么都没有说啊。
  韦天赐想着,乖乖的站到跟前去,听她骂。
  离荇抚着胸口,喘息定了,抬头又瞪了韦天赐一眼,道:“你找来干什么?接他回去跟离萦葬在一处?他只记得阿萦的好处,只当我是恶人。他当年刚刚化成人形的时候,又小又弱,要不是我把他从柳树底下抱来,早被赤霞观的罡气炼化了。”
  韦天赐不敢出声辩驳,只听着她说下去,就像个老人家一样,絮絮叨叨的念些前尘旧事。
  “阿萦脾气好,都是她照看着小山。小山闯出祸事了,她也一力担着,都不许我骂上一声。后来贾梅到了岛上,阿萦为了跟着他到人间去,闯进赤霞观偷灵璧石,被赤霞老道震伤了真元,连性命都险些不保。小山看在眼里,竟然替她去偷。赤霞老道他斗不过,就从你这个大徒弟下手,骗了一场,斗了一场,把自己也赔了进去,到底也不知道是谁输谁赢。”
  “那你,干什么要生他的气?”
  韦天赐小心翼翼的问道,被他害得最惨的自己完全都不生气,当然也是因为记不得,她有什么好气的。
  “他把灵璧石化开来,洒得一岛都是,想要我们各个都能尝到做人的乐处。可是做人有什么好?会生病,会老,会死,不痛快的事情那么多。我偏不喜欢做人。”
  离荇撇撇嘴,又咳起来了。
  贾信给她捶捶背,扶她起来,搀着她走,说要带她回去吃药。离荇沙哑着喉咙,念道:“又要吃药,你当真拿我当老太婆不成?我虽然成了这个样子,还是有法术的,不信就施给你看着。”“不用啦,不要累到了。”贾信应着。
  “还是拿我当老太婆。”
  “哪有。”
  “……”
  韦天赐怔怔听着,贾信忽然转过身来,笑了笑,向他指了指后面林中。韦天赐一顿,赶忙点头,颠着脚悄悄的退后,跟着大步向林深处跑去。
  最后回过一次头,看见贾信扶着离荇蹒跚走远,似乎是看花了眼,他们走过的地方,有新叶打着卷生长出来,一朵一朵的花渐次开放,层层叠叠,染出满山的明艳,像是一个梦境在眼前缓缓展开。
  一个少年搀着一个老婆婆,就在梦境中慢吞吞的走着。
  韦天赐心中一片宁静,隐隐的,却生出许多期望来。总觉得,这一路走到头能遇到什么。究竟是什么,却不敢想。沿着林间小径向前走,经过片片树丛,穿过大片大片的花地,隐约看到一角屋檐飞宇。
  据说,在赤霞观的围墙一旁,生着一棵柳树。
  许多年前的一场灾祸里,那棵柳树遭了天谴,形神俱灭。到现在看过去,早已经发了一枝新柳,青嫩嫩的枝条迎风舒展开来,一片一片的叶散着淡淡香气。
  韦天赐正望着,肩上忽然给人拍了一下,赶忙回头,那人却绕到了另一边,吃吃笑,伸手来捏他的脸。
  “在找什么?”
  找你这个混蛋啊,还能找什么。
  韦天赐攥住他的手,望着他的眼,只是笑。
  “天赐。”贾小山叫他,偏头看着他。“你笑得好傻,有这么开心吗?”“嗯!”韦天赐重重点头。伸手把他抱到怀里,推开看了几眼,再抱住。
  他身上暖暖的,是个活生生的人。
  “小山,你不香了。”
  “嗯。”
  他是人,再也不是柳,不会有柳叶的气味。
  韦天赐低头埋在他头颈间,总也不想放开。贾小山也在他怀里蹭着,抱着他的腰,伸手又要乱摸。韦天赐打掉他的手,又笑又气,想起一样东西来。
  从怀里摸出一对黑布鞋,蹲身下去给他套到光脚上,一只,再一只,仔细穿好。
  韦天赐抬起头,贾小山正望下来,于是相顾一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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