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王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护着宝贝我就不说了，连给宝贝吃的东西也得护着啊？”
“我没空跟你打趣！在下已经彻底想不出办法来叫别人哄小东西吃饭了，所以今天这顿饭我得冒着被骂出来的风险，自己送进去！你来了也正好，说不定他看你面子上肯吃呢。”欧阳幽幽地叹着气，转身又去切案板上嫩嫩的小牛肉。
“有那么严重？”德王爷笑道，拿起一边的菜单，打量道：“我看看……还真不少呢，这么多，全是好菜色啊……你就不怕给人家吃胖了？”
“我倒是希望呢！你数数，今天一共是十九道。可是我估摸着，人家肯不肯吃是一回事，能吃多少又是一回事。每天都是只尝一两道就说饱了。所以多给他几样选择，营养得跟上去啊，你是没看见，才一个礼拜，瘦了一大圈了。”欧阳一边做着手上的事，一边和德王爷念叨着。
“他瘦没瘦我不知道，反正我知道你是瘦了。你不要和我说你也不想吃。”德王爷挑剔地打量着眼前的专业大厨。
“我不是不想吃，是没工夫吃，基本上忙完这顿忙下顿了。不过没事，我底子好啊。这不……”欧阳说着用菜刀指指旁边吃剩下的半块绿豆糕“我刚吃完糕点，先垫几口，等小祖宗吃完我再给自己下碗面条。”
德王爷哑然失笑，心中顿时升腾起一股敬畏来，连忙抢起欧阳手里的家伙。
“我来帮忙吧。”说着拿切好的藕片和牛肉片呼啦啦就下锅了，熟练地来回翻炒。
德王爷不用回头也知道欧阳肯定特惊喜地看着自己，一边忙着一边用不在乎的语气说：“别那么羡慕我手艺好，我跟过去宫里的老御厨学过两手，他说我是他最好的徒弟，呵呵。”
德王爷想，他大概从来没有尝试过端盘子这一辛苦活，今天可真领教了。那么老长的一个托盘，上边放着九个精致的小碟。虽然每个只有茶碟大小，但是仍旧很沉啊。就这样尾随同样端着东西的欧阳一路从后厨来到了晓枫的院落。没办法，又不能抱怨——欧阳的托盘上比自己还多一个盘子呢……哎……
以后要给府里的下人加薪。德王爷长叹一声。
欧阳站在晓枫的门外，轻敲门道：“枫儿，吃午饭了。我可以进去么？”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欧阳给德王爷使了一个眼色，德王爷立刻心领神会，上前道：“晓枫，是我啊。本来想来看看你，却被欧阳欺负来给你端盘子。你总不能让本王在门外站着吧？”
屋里传来走路的声音，片刻，就看见晓枫不情不愿地开了门。
晓枫对王爷客气地笑笑，闪身让王爷进门。却看也不看一眼同样手托重物的欧阳，直接把他关在了门外。
德王爷看欧阳受到如此待遇，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替门外的欧阳捏了一把冷汗。“那个，晓枫，你看……欧阳他还在外边呢……所以，你是不是……呵呵。”
晓枫很聪明地温顺地朝王爷笑了笑，开门从欧阳手里拿过托盘，然后又把门关上了。“王爷来看我，我当然得赏面了。反正这么多东西，我们一起吃吧。”
德王爷张望了一眼屋外的身影，想着欧阳的目的也不过是让晓枫吃东西，至于进不进来倒是次要，便也不再让晓枫邀请欧阳。爽快答应后便和晓枫一同在餐桌旁坐下。
“王爷今天还亲自下厨了？”
“是啊，那个藕片小牛柳，还有那个、那个，和这个，糖醋小排。都是本王做的。晓枫尝尝味道可好？”
晓枫拿起筷子吃了几口，连声称赞，却就是不动欧阳做的菜。
王爷看得心急。欧阳费了一上午的功夫，哪能这么白白浪费了。于是连忙推荐道：“晓枫现在身子虚，得多吃点补补呢。”说着夹起一大块鱼肉放进晓枫碗里：“这西湖醋鱼可是你家羽专门为你学的呢。吃吃看。”
晓枫把那块鱼又夹回给王爷：“哪里是我家的？欧阳少爷不是您的朋友么？要吃也是您吃啊，我可没那个口福，获此恩宠。”
德王爷的余光准确地瞥到门外的身影明显地颤抖了一下。连忙有些尴尬地称是，然后自己吃掉了那块鱼。
此后的时间，德王爷绞尽脑汁想让晓枫吃一口欧阳做的菜，可是夹起来的菜都被晓枫狡猾地推来推去，最后都落入王爷自己的碗中。
……
欧阳看着王爷从屋里出来，上前去问情况。德王爷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陪晓枫吃饭，比陪我母后还累呢！你也都听见了，倒是没有少吃，只是没怎么动你做的菜。”
欧阳失落地叹了一口气，叫人去收拾碗筷,无奈道：“算了，不管是谁做的，这一顿也算是让他吃饱了。我去帮他准备晚餐了，你先回吧。”
德王爷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看欧阳那么可怜，心生不忍。想起欧阳等会还得自己下面条吃，追了上去：“我给你下碗龙虾面再走吧。”
二十六、 弦崩一时
某日傍晚。
欧阳壮着胆子战战兢兢地来到了晓枫屋前，他觉得必须要好好地谈一下。眼看着晓枫身子渐渐好起来，应该不会受刺激了。所以，梨落的事，应该和他解释清楚了。
笃、笃、笃、
欧阳一边小心地敲门，一边在苦苦思考这一次以什么借口进去。
“是欧阳少爷么？进来吧。”晓枫的声音十分平静。
欧阳真觉得下巴要掉下来了！天哪，虽然这个“欧阳少爷”还是那么别扭，但是今天他怎么肯让自己进去了？奇了怪了。
推门而入，又小心地把门关上。
“枫儿，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说件事。”欧阳小心地拿捏着自己的声调和措辞。
晓枫坐在床上，神情却是格外的风清云淡，只是淡淡地回答道：“正好，我也有事要和你说呢。”
欧阳明显地一愣。细想这样也好，正好自己还没想清楚到底应该怎么开口。便爽快道：“那你先说吧。”
晓枫倒是不作多推辞，只是点点头，慢慢开口：“我知道，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我曾经那么幸福快乐的时光，也是你给的。包括我在青楼被赎回来，都是你在帮我……我很感谢这么久以来你的关心和宠爱，但是，我现在在这里真的感受不到温暖了。所以我想……”
“所以你想，怎样？”欧阳警惕地打断，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晓枫深呼吸一口，一直低垂的目光突然坚定地抬起来，直视着欧阳的恐慌。
欧阳暗自捏紧了拳头，不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晓枫果断开口：“我要离开！离开你，离开欧阳府……或许，还会离开京城。然后找到一个像家一样温暖的地方，自己一个人……或者会有个他或她，静静地生活。一直到死去。”
欧阳惊得一下子往后退了一步，许久，才艰难地开口问：“为什么？”
“因为……”晓枫闭上眼睛，缓缓吐出几个字：“因为，因为我想，我不爱你了。”
欧阳觉得有如晴天霹雳，脑袋里像是被轰炸过一样轰鸣！胸腔里翻江倒海的酸楚和疼痛，让他愣在一边说不出话来。
“枫儿，你真的要走？”欧阳不敢相信，也不甘相信。他希望这是一场噩梦，刚才的话都是晓枫的气话，说过就算的气话。
“是的。既然已经不爱，就没有留下的必要。”晓枫把头扭过去，不让欧阳看见自己眼中燃烧的不舍。“而且，既然已经要走了。您把称呼改了吧，这个叫法太亲昵。”
“您？你就打算一直这么叫我了？”欧阳听到晓枫对自己的称呼，彻底失控了。上前粗暴地抓起晓枫，大声质问。
“是的。而且我在这里留不久了，以后应该会很少见面吧……所以也谈不上把这个叫法延续多久的问题。如果以后会回来看看，或许还有这样称呼的机会……”晓枫依旧扭过头去，他不敢去看欧阳。他怕一看欧阳，自己就会哗哗掉眼泪，害怕自己被从刚刚伪装好的坚强小壳里拽出来……
明明已经告诉自己很多遍了——不爱他！不能爱他！
但是……但是做不到不想，做不到不关心，做不到不思念，做不到自己一个人不孤单……
易晓枫今生今世怕三件事，一怕苦，二怕痛，三怕一个人。
可是欧阳理解的不是这样，他以为晓枫别过脸去是不愿意看到他。于是只好松开手：“对不起，刚才，我失态了。”
“没关系。”晓枫吸吸鼻子，再次深呼吸，成功制止了自己的眼泪没有让欧阳发觉，语气依旧平和，带着三分礼貌七分客气：“我能理解。”
“那……你什么时候走？还是等到病好了再说吧。”欧阳觉得快要窒息了，可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他来的本意不是这个——他本想把事情的真实经过都讲给晓枫听，然后像过去一样两个人快乐地相守。
但是现在看来，这一切都不可能了。既然他已经不爱，就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越描越黑，这个道理欧阳是懂得的。他不想自己最后连个好印象都不留给他，徒留个推诿责任的嘴脸。
“好。这个听你的。”晓枫爽快地应了，他本就不想马上走，他希望欧阳能留他，不知道为什么。
欧阳点点头，便失魂落魄地出去了。他要好好静一静。
晓枫看着门外一步三晃的背影，有些说不出话。在床上抱膝缩起来，看着黄昏将夕阳的影子拉得老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二十七、 冬前秋尽
深夜，今年深秋的第一场雨，或许也是最后一场，轰轰烈烈地开始发作。晓枫从浅眠中被轰鸣的雷声惊醒，闭着眼睛习惯地去摸床那一头的欧阳，渴望能得到点安慰。
可是摸到的确是空空的、冷冷的、坚硬的、残忍的、不可挽回的……猛然想起羽已经不在身边，晓枫不禁吓得缩到床头角落里，用力地抱成团，把头埋在膝盖里，努力着不去听骇人的雷声。却满心满脑都是羽的样子。
好冷，好怕，羽……
抬起头慌乱地往窗外望去，想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想感觉到他温柔的抚摸，想听见他轻声的安慰……可是，院子里空空的，兀自垂着雨帘——他，真的没来。
好象又回到了那个阴冷黑暗的仓库里，耳边又响起皮鞭挥舞的声音，那些打手们邪恶嘲讽的笑声，还有欧阳冷酷地作出选择……那一切的一切，再次重现在晓枫的脑海里，掷地有声，尘埃落定。
羽，不是我真的不爱你。而是，你真的爱我么？我现在不敢确定了……
羽，我最亲爱的，在仓库里，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不在我身边。以往再信任，过去再依赖，在孤单面前，也根本不足以填补没有你安慰的悲哀。那些深深刻骨的孤立，和一个人面对的无助……我真的好怕。
羽，你知道么？在仓库里，当那些鞭子抽到我的身上的时候，我多希望能像过去一样和你拥抱在一起，感受你的温存。自己一个人靠着信念撑着，每过一天，就像过一百年那样漫长。
羽，那一刻的我已经不能回头了，我只能自己走，只好自己走。有那么一瞬，我曾觉得我的未来，也是乌云成片成片，想要快乐，无从捕捉。
羽，其实我是爱你的吧……是那种刻骨铭心的爱。可是我怕，怕伤害一次次地接踵而来，所以我选择离开，选择以后都一个人去面对。尽管，面对令人心碎的孤单时，脑海里还是你。
对不起，羽。既然不爱我，就不要伤害我了。如果还爱我，就请勇敢地证明给我看。
羽……
晓枫蜷在角落里，眼角还有未干的泪，带着身心的疲惫，沉沉睡去……
欧阳从晓枫那里出来后，一个人跑到酒楼里，要了一壶接一壶的酒，本想借酒浇愁，却自己一人喝得酩酊大醉。直到夜深，酒楼打烊了，方才被老板轰了出来。
街上巡逻的官差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看见欧阳，便连声劝他回家，却被他大骂。
“家？我还有家么？没有了他，一个空落落的大宅子，要它有什么用呢？你们滚！别理我！”
官差们莫名其妙，见欧阳态度实在太差，决定拷回衙门去好好问问。却不料遇到反抗，便纷纷上去和欧阳七手八脚地打了起来。
欧阳酒醉，毫无危机意识可言，哪里招架得住呢？几下就被按在地上，自然拼命地挣扎着，冲着无人的大道狂喊道：“易晓枫！你个大白痴！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放开他！”正当官差拉拉拽拽要带欧阳回衙门的时候，德王爷却不知从哪里突然气喘吁吁地钻了出来，向几个官差略略点头示意：“是我，燕王。他喝醉了，几位，对不住啊。”
官差们见是王爷，便纷纷行礼然后离开了。剩下欧阳一个人还狼狈地倒在地上，嘴里念叨着枫儿枫儿。德王爷连忙上前把欧阳连拉带拽地弄了起来。
原来德王爷正和一帮高官喝酒来着，回来的路上突然听街角里边有人喊晓枫的名字，便寻声追了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欧阳？起来，地上凉！怎么喝了这么多？”德王爷皱着眉闻着欧阳的一身酒气。
欧阳看清眼前的人，一下子扑上去抱住了王爷，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
“小寒哥哥，小寒哥哥！怎么办？怎么办？他不爱我了，他真的不爱我了……”
德王爷心中疼得很。比自己小三岁的欧阳在小的时候就总是追着自己叫小寒哥哥，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也总是这样抱着自己哭。后来伯父伯母死了，小欧阳却坚强地愣是没有掉一滴眼泪，自己一个人扛起祖业，苦苦奋战，有了今天的地位。却再也没有叫过自己哥哥，也再也没有让别人保护过。从小孩子挺身一迈，一下子变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其间的辛苦和辛酸只有他和自己知道。
可是今天欧阳竟然失控到这种地步，哭得像小时侯一样。德王爷不用问也猜到了几分。只能让他靠着，轻声细语地安抚着怀里受伤的小兽。
哭了好一会儿，偏巧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滂沱大雨。德王爷正想拉欧阳到屋檐低下避一避，却被对方推开，一个人跑了。
“欧阳！欧阳！下雨了！你干什么去？”
“我知道下雨了，他自己一个人，肯定睡不好的，我回去看看……”欧阳话音未落，人便已消失在滚滚雨帘里，剩德王爷一个人在原地，仰望着苍苍夜色，也不由得伤感起来。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已经是冬至，欧阳的生日。
欧阳府里却没有像往年那般洋溢着快乐和笑容——玉儿和她的心上人到南方过冬了。往年欧阳过生日，也只是叫上德王爷、玉儿，还有梨落，大家在一起好好吃一顿饭，庆祝一下。本想今年能再多一个晓枫陪伴，但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到了现在，却只有德王爷能在身边了。
欧阳一大早就站在晓枫门外，思忖了好久，才终于扯出一个微笑，敲敲门。
“晓枫？”
……
欧阳苦笑，“我知道你在里边……你不让我进去也没关系的，我就在外边说好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请你出来大家一起吃个饭&……所以，请你一定要来。”
晓枫其实早就知道今天是欧阳的生日，只不过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而已。在床边发呆了好一会儿，才打起精神来回答：“嗯，好。我会去。”
欧阳等了很久，终于听到肯定的回答。心里顿生一股安慰，道声谢谢，便满心欢喜地去和厨子交代今天的菜单。
晓枫坐在床上愣神，自己……怎么就答应了呢？
“哎，怎么样？他答应了么？”德王爷在路中把欧阳拉到一边，捣捣他问道。
“嗯！他说他会来的。”欧阳一脸满足地点点头，“研寒，我现在真的觉得好幸福，他肯出来替我庆祝生日，呵呵。”
“真的不会有问题么？”德王爷好像还有些不放心，晓枫的同意太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