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乌喜欢她的眼睛,湖水一样的湛蓝,就像夏夜天边升起的第一颗星,玄乌也喜欢她的头发,棕红色带著微微的小卷,柔的像小猫的毛。
这是他的女儿,他唯一的女儿,卡米拉。
本来在梓辛和当康之後,他就不再想将其他人变成血族了,但是看著病入膏肓的小女孩儿像只小猫一样窝在他怀里打颤,他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让她永远待在他身边。
那时候他还很年轻,刚刚成为血族,在东方待厌倦了,渡过重洋到了遥远的西方大陆,那时候的西方人类还没有文明。
血气方刚的他完成了女儿的初拥,也做了一生最错误的决定,这个错误让他後悔到现在,现在每每想起都还是痛彻心扉。
女儿还是17岁的样子,女儿注定永远都是17岁的样子,17岁的女孩美丽的不用任何修饰,路边采的野花也能让她的头发像最高贵的天鹅绒。
这样的美丽是每个女人梦寐以求的,是有的女人宁愿与魔鬼做交易也要得到的,宁愿每天忍受鲜血的腥臭也要保持的。
但他的女儿还是每天都对著镜子,用特有的带著撒娇的口气对他说,雀斑是永远也去不掉的啦,不管用什麽涂在上面也永远去不掉的啦。
他的卡米拉,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可爱的姑娘。
只是,那麽美丽纯真的脸,为什麽要露出这麽悲伤的表情?
那不是属於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表情,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永远不识愁滋味,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坐在挂满蔷薇花的秋千上欢笑,她这个年纪的孩子……
他忘了,卡米拉虽然永远是17岁的长相,却已经3000多岁了
他总是以为他们还是孩子,无论是梓辛、当康还是卡米拉。
但是他们不是的,他们早已经不是了。
我亲爱的卡米拉,你为什麽要哭呢?你不知道你的眼泪有多麽珍贵吗?
玄乌伸手想擦掉女儿脸上的泪水,却穿过了女儿的身体。是了,这是在梦里,发生这一切的时候,他并没有在女儿身边。
他渐渐能看到雾中的景物了,他的卡米拉被绑在一棵高耸的几乎入云的柱子上,绳子紧紧的绑著她,将肉勒了进去。卡米拉瘦极了,能绑出这样的效果,一定绑的很紧,卡米拉一定痛极了。
不是的,血族是不会有痛觉的,成为血族的那刻起,就已经没有了所有感觉。
但是为什麽,卡米拉的表情这样的痛苦?
现实中的玄乌是知道的,但是梦里的玄乌却不知道。
为什麽?是什麽让我可爱的女儿这麽伤心,如果知道,我一定会……
“啪!”一声,打断了玄乌的思路,声音是从後面传过来的,玄乌转过头,雾气渐渐消退。
一个男人蜷缩在空旷的地上,怀里抱著什麽东西,男人的身体像个弓一样,将怀中的东西紧紧护住。
黑暗中的皮鞭一下下抽打在男人的身上,每一次鞭子抽离,就带上一道长长的血痕,後来,那血痕里还夹杂著零碎的肉的纤维。
每一下,都打在卡米拉的心里,每一下都抽下一块卡米拉心上的肉。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卡米拉在嘶喊,早就看不到那个美丽的可爱姑娘了,她美丽的蓝眼睛变成大海,有数不清的蓝色海水流下,她棕红色的头发也没有了的往日的色泽。
“马尔斯,马尔斯,救救我们!”
卡米拉在叫自己了,马尔斯是那时他刚到西方大陆给自己起的名字,可是玄乌怎麽也抓不到黑暗中的鞭子。
“马尔斯,马尔斯,父亲,救救我们!”
卡米拉叫他父亲了,卡米拉是个倔强的孩子,从不肯叫他父亲,总是大逆不道的叫著他的名字,无论他怎麽威逼利诱都不肯张嘴叫他父亲。
他的女儿在叫他,让他救她,但是他却什麽也做不了。
忽然,地上的男人身体开始产生可怕的变化,他的嘴慢慢向前突出,手指长出长长的锋利的指甲,身上开始冒出刚硬的长毛。
这是一个狼人。
玄乌看到男人怀中的东西,那是一个包在纯白色亚麻布里的孩子,孩子有著男人的漆黑的头发和卡米拉的湛蓝的眼珠。
狼人把孩子放在身後的地上,站起身,两眼鲜红,看著黑暗中,全身的肌肉蓄势待发,马上就要扑进去了。
然而,黑暗中一道寒光闪出,狼人向前窜出,却在途中变成两半。
“不!”卡米拉尖叫著。
黑暗中走出一个男人,穿著黑色的长袍,上面绣著金色的龙纹。俊秀的脸上就像罩了层万年不化的冰霜。
男人慢慢走到卡米拉身边,途中路过孩子,他居高临下,如俯视蝼蚁般看了一眼地上的孩子,孩子忽然离开了父亲的怀抱,蓦然的寒冷让他大哭起来。
男人摸著卡米拉苍白的脸颊。
“你竟然会爱上狼人这种低等的物种!还生下了这个野种。”
忽然,麻木的卡米拉转头咬住了男人的手腕,撕下一块肉,鲜血从男人手腕中流出。
卡米拉吞下那块肉,嘴唇上沾著鲜血开始疯狂的大笑。
“今天,你们都要死!”
男人,走到孩子跟前,抬起手中的长剑,剑尖指著孩子的额头,孩子父亲的鲜血一滴滴滴在孩子额头上。
“当康,不要这样!我求你不要这样!”卡米拉苦苦的哀求著。
但是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顺著屋顶的天窗照了进来,照在卡米拉身上,卡米拉发出凄惨的叫声。
她雪白如阿尔卑斯山终年不化的积雪一样剔透的肌肤瞬间变得乌黑,不一会儿,他最美丽的天使,他的女儿就化成尘埃飘散在风里了。
雪白的亚麻长裙落在地上。
男人看了一眼飘散在空气中的灰尘,抬起手,猛地将锋利的宝剑插下。
玄乌猛地睁开眼睛,梦哑然而断。
这是卡米拉最後的记忆,故事的最後,他来了。
挡下当康手中的宝剑。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孩子们都变了。
疯狂的他杀了当康,那个他亲手养大的族中的孩子。
杀死他的时候,他甚至还记得当康儿时到麦子地里找他的情景。记得当康初拥时恐惧又惊喜的表情。
那天,他失去了两个亲人。
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任性的要“沈睡”千年,就没有卡米拉爱上狼族的王,就没有当康为了权利杀掉妹妹,也没有血族和狼族持续百年年的战争。
他把那个幸存下来的孩子养大,一刻也不肯离开,一刻也不敢多睡。
怕他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变成他不认识的人。
那孩子是未来狼族和血族的希望,他是两族的王。
拥有狼族强壮的身体和血族无尽的生命。
孩子的力量越来越大,他越来越知道为什麽当康要杀死他,有时候他也会怕那孩子不经意间露出的力量。
曙光路十三号(4)
第四章t父子
亚伯带著女孩儿穿过长满紫藤花的长廊,打开大宅的门。
忽然,一只小小的蝙蝠飞快的窜进大门,一转眼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亚伯带著女孩儿走到餐厅,每天这个时侯是玄乌进餐的时间。
正要打开餐厅的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中气十足的叫声。
“老爹,你真没良心,我可是时时刻刻在想著你啊!”
开了门,亚伯就看到一个男孩子盘腿坐在餐桌上,正对著玄乌,玄乌温柔的对著他笑著。
男孩看到进来的两个人,跳下餐桌,轻灵的像一片羽毛。
亚伯看著眼前只到他胸的男孩,他脸色也是苍白的几乎透明,眼睛是漂亮的淡琥珀色的,是血族无疑,但他与其他血族并不一样,血族总是衣著考究,举止文雅,但这个人,穿了一件印著米老鼠logo的大帽衫,一条破了很多洞的牛仔裤,和一双穿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帆布球鞋。
男孩歪著脑袋使劲的看著亚伯,好像要在他脸上找到什麽似的。
“你就是亚伯吧。”
亚伯并没有回答他,越过他看著玄乌。
“是的,他是亚伯。”玄乌回答,“亚伯,这是梓辛。”
梓辛,大名鼎鼎,如雷贯耳。
他是最早跟在玄乌身边的,不但是他的“长子”还是玄乌的亲生儿子。
只是,没想到,族中年纪仅次於玄乌的长老竟会是这个样子。
男孩还没有长开,稚气未脱。但眉眼间还是可以看到玄乌的影子,再长大些,如果可以长大些,就可以看出他还是很像他的父亲。
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这麽肆无忌惮的称呼玄乌为老爹吧。
“你该叫我舅舅的,来,叫一声来给我听听。”男孩稚气的脸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
“梓辛,你不要逗他了。”
梓辛听了父亲的话,皱著眉头转过身来。
“就是总是跟在你身边他才会长成这麽阴郁的。”
梓辛的声音介於将变未变之间,稍微提高一点音调就会显得有些尖锐,亚伯很久没有听到这麽尖锐的声音了,皱著眉头。
“你看,你总是不和他说话,搞得他跟个闷葫芦似的。”
梓辛一蹦一跳回到玄乌旁身边,坐在玄乌腿上,双手攀上玄乌的脖子,就像所有孩子那样拥抱著父亲。
亚伯将女孩儿引到旁边,玄乌正眼含笑意看著他。
“这是你第一次带女孩子回来。”
亚伯还没有回答,梓辛就一副小人得志的笑脸。
“老爹,你不懂,亚伯恋爱了,你的小狼仔发情了。”最後三个字,一个字一个字的从梓辛嘴中蹦出来,梓辛还将最後的字拖长。
“人类爱上白菜吗?”亚伯冷声说完,执起女孩儿的手交到玄乌手中。
玄乌将女孩的手牵到梓辛眼前,“吃吗?”
“我吃饱了。”梓辛摇摇头,样子像极了挑食的孩子。
玄乌俯下身,将女孩儿雪白的手腕拿到嘴边,伸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咬上女孩儿的手腕。
手腕上的动脉很细小,也容易止血,比颈动脉更安全,吸食後还能保留著食物的生命。玄乌已经很多年没有杀死过人类了。
亚伯喜欢看玄乌吃饭,总是那麽优雅,不像其他血族吃起东西来像野兽一样,恨不得吸干食物身上所有的鲜血。
亚伯站在旁边,看著玄乌低垂的睫毛像把小扇子一样投下淡青色的阴影,恬静的画面却充满色情的气分。
女孩儿渐渐有了感觉,但没有回复意识,呻吟出声。
玄乌放开女孩儿的胳膊,麽指在女孩儿手腕上两个还在冒血的牙洞上一抚,血洞消失了,又恢复雪白柔软的样子。
亚伯喜欢玄乌刚进食之後的样子,嘴唇因为鲜血的滋养呈现一种散发著粉红色风信子一样柔和的光,而不是以前那样苍白的颜色。
亚伯领著女孩儿离开,消除她的记忆送她回家。
玄乌腿上的梓辛跳了下来,走到窗边,掀开印著大朵蓝色大波斯菊的窗帘,看著亚伯和女孩儿一前一後的离开大宅。
“他和他父亲真像,那个世界上最强壮、最英俊的狼族之王。”
“我觉得他更像卡米拉一点。”
“他只有湖蓝色的眼睛像kami。”梓辛闭上眼睛,努力地回忆著记忆中妹妹的样子,却怎麽也想不起来,只记得她有一双多愁善感的蓝眼睛和总喜欢撅起的,连夏夜最美丽玫瑰也自惭形秽的嘴唇。
那些我们身边最亲密的人,往往是我们最喜欢忽略的人,以前三兄妹总是朝夕相处,梓辛从没有认真观察和记忆妹妹的长相,直到妹妹死去他才发现自己从没有好好注意过妹妹的长相,只是那个年代没有留存的工具,他永远也不会记得妹妹的样子了。
“梓……梓……梓……”妹妹开始学说东方话的时候,总是叫不出他的名字,就像小鸡啄米一样,只能发出梓的音,但她还是认真的叫著“梓……”
一转眼,妹妹的孩子都已经这麽大了。
“明天就是月圆之夜了。”梓辛看父亲没有回答他的话,就又说道,“亚伯500岁後的第一个月圆之夜。”
“已经这麽久了啊。”
“你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吗?”
……
看著父亲沈默的低下头,梓辛将掀起的窗帘放下,回到父亲身边,站在他椅子的背後。
“你要告诉他,还是让他的族人告诉他?”
……
“去告诉他吧,就说全部都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选在那段时间沈睡,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我的错,你在沈睡之前,我已经感觉到了当康的改变,如果我那个时候告诉你,如果你没有沈睡,如果我能以Methuselah*的身份站出来,如果……”
“如果有那麽多如果,世界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不知道当康真的会做的那麽绝,你只是没想到他真的会为了权利不顾千年来朝夕相处的兄妹情谊。”
玄乌还记得,梓辛将他唤醒时的情景,当康为了困住梓辛,将他关在日光之城,谁知梓辛与炀烛做了交易,化作一只蝙蝠飞出。
当梓辛用年幼的纤细的手臂将他沈睡的石棺抽出,打开棺盖的时候,他雪白的肌肤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色泽,变成淡灰色,散发著糊味。
“快去,日光广场,救救kami。”说完就昏了过去。
梓辛喜欢站在父亲椅子後面,这样他就可以抱著父亲的肩膀,像所有成年的男孩子一样,看父亲不用再抬著头。
梓辛从後面抱住玄乌的肩膀,将头埋在玄乌脖子上,贴在和自己一样没有温度的肌肤上,但是梓辛就是喜欢这样,他喜欢父亲身上淡淡的味道,喜欢亲吻父亲脖子上细致的肌肤,已过了千年,他还是喜欢这样把父亲圈抱住,即使他们早已经没有了感觉。
自从初拥之後,他们就已经没有了感觉,但他总还记得初次拥抱的快感,那种血液交融的快感,何况他们拥有同样的血脉。
“这次要待到什麽时候?”
“待到亚伯的事情解决。”
梓辛亲吻上玄乌的脖子侧边的肌肤,“让我帮你。”
让我帮你吧,父亲,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痛苦了这麽多年。那件事情发生後,他不敢面对玄乌,不敢面对妹妹留下的幼子,甚至连其他族人都不敢面对,他放逐了自己,留了封信就躲进人类的世界。
玄乌闭上眼睛,细细感受幼子的亲吻,这个孩子是自己亏欠最多的,当孩子哭著对他说“阿爹,我想长大,为什麽我没办法长大。”当孩子拿著锋利的匕首不停地划手腕,哭著说“为什麽他们都死掉了,只剩下我还活著,我要死,阿爹,我想要死。”的时候,他恨不得飞到天上跟那个人说,无论要他怎麽样,至少给他的孩子一个正常的人生。
“阿爹。”听著孩子的声音,玄乌睁开眼睛,很多年没有听到梓辛这样怯生生的叫自己阿爹了,自从他重新回到人类世界,他开始喜欢跟著人类那样称呼自己,父亲、父亲大人、家爹、老爹、老豆。
“阿爹,其实当时你是想救我才将我变成血族的吧。”
“我不记得了。”
“阿爹,不是你丧失了神智咬了我吧,如果我没有变成血族,是不是在我12岁的时候就要死去了。”
“阿爹,你是不是想要我恨你,阿爹,你为什麽要让我恨你?”
“我不记得了。”
“阿爹,我在人类的世界看了很多事情,都想明白了。过去我那叫中二病,现在我也想开了,用人类的话说,生活就像强奸,如果无力反抗就躺下来好好享受吧。既然我就是这样的命了,不如开开心心的接受吧。”
梓辛绕过玄乌,像只小猫一样又窝到玄乌的怀里,抱著他的腰。
“反正能永远陪著你的,就只有我了,如果我不在,你就像人类那些孤寡老人一样,可怜兮兮的天天对著窗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