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外问,“老爷,三太太问您今晚什麽时候过去?她好先炖下燕窝粥给您备著。”
唐敬宜正想找借口说今晚不过去了,还没等他开口,那边的一只手,就捂住了他的嘴巴,另一只手还把他牢牢地拽进怀里。
唐逸宣开口说,“老爷最近身体总是不舒服,今晚就不过去了!麻烦你告诉三奶奶一声。”外面的佣人“是!”了一声走了。
松开了唐敬宜,唐逸宣拿了本书就坐到了外屋,跟唐敬宜打起了冷仗。
唐敬宜跟出来,又是解释,又是哄又是劝,好不容易把他的小祖宗劝上了床,一夜的“折磨”“凌辱”不说,还“逼”他自动地签署了“废除同房条约”。
这件事过去了有一段时间了,唐敬宜才敢在唐逸宣心情好的时候问了一句,“逸宣,这辈子……你都不娶媳妇吗?”
聪明的唐逸宣立刻就明白了唐敬宜的意思。
他头也不抬,答非所问地回答,“我有病,结不了婚。”
唐敬宜一听真吓著了,“你怎麽了?逸宣?你不……”他想说,你和我在一起不好好的吗?难道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他和唐逸宣在一起後知道,这个医生,在这方面比他懂得的可多得太多。
唐逸宣慢慢地放下书,慢慢抬起头,慢慢地走到唐敬宜的面前。他这一连串的慢动作,更加加深了唐敬宜心中的恐惧。
直视著唐敬宜的眼睛,唐逸宣慢慢地开口,“敬宜,我在除了你外的任何人面前都无法勃起。”
唐敬宜终於明白了唐逸宣在那件“同房事件”後,跟自己好象总是别扭著的原因了。他不是不在乎自己有女人的事实,他是恨自己比他晚到这个世上,而无法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我知道了。”唐敬宜紧紧地搂住了唐逸宣,“我发誓!从今往後,唐敬宜的心和身,都只属於唐逸宣!”
老爷时不时的有病,是人老了。可孙少爷也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麽有时白天也一整天的躺在床上起不来床啊?
大家族有大家族的好,也有大家族的人多嘴杂。
当风言风语都传到後院唐逸宣的耳中时,唐逸宣难过的想,我又得离开敬宜了。
他直接告诉管家通知家里的船,明天一早就送他回上海。理由是,医院来了急信催他即回。
吩咐完,就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他从德国回来时,除了西药和一些医疗器材外,自己随身的东西就只有一只小箱子。可在家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唐敬宜给了他那麽多那麽多,沈得……让他背都背不动。
五年前的那个早晨,他是和唐敬宜一起离开家的。那时的他,有唐敬宜的陪伴,对外面的大千世界充满了憧憬和希望。五年後,他又回到这里,和唐敬宜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唐敬宜的爱,已经象一张网将他网在了这间屋里。他甚至想再过些日子,在镇上开一家诊所,就这样一直待在唐敬宜的身边。可是,不知不觉中,他竟已经伤害到了唐敬宜。
唐家在唐敬宜的手中达到了顶峰。这是他的家业,也是他毕生奋斗的心血和追求的结晶。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存在而使唐敬宜陷於不尴不尬的境地。他要他的爱人永远能堂堂正正地坐在唐家的最顶峰。
明天早上,自己又要象五年前那样离开这间屋子,离开唐敬宜。而且,这一走,他有一种永远也回不来的预感。一想到这儿,他匐在床上就再也起不来了。
唐敬宜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在院子里就喊,“逸宣!逸宣!!”
进屋看见倒在床上的唐逸宣,立刻扑到他身上,“逸宣,逸宣,你怎麽了?”
“我没事。”
“管家说你明天要坐家里的船回上海,是医院有什麽急事吗?”
一听见回上海三个字,唐逸宣再也忍不住泪水了,他扑进唐敬宜的怀抱,放声大哭起来,
“敬宜,你还要瞒我多久啊? 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没头没脑的二句,唐敬宜立刻就明白了。
“逸宣,不哭了。乖,不哭,你听我说。我是唐家的一家之主,没有人能伤的了我。”唐敬宜说的并不十分理直气壮。
“我不要你尴尬,不要你脸面尽失,我不要别人在背地里对你指指戳戳,不要任何人能有任何机会伤到你。你能控制住这个家,可你控制不住每一个人的嘴。唐子乔明白过来後一定会大做文章。那时,你一生的心血都会落到他人的手中。敬宜~,要是看到别人因为我而伤了你,不如现在就一刀捅死我。敬宜……,让我走吧,什麽都别说,如果你开口留我,我根本连走出这屋的力气都没有。敬宜~,敬宜……,让我走,让我走吧……,呜呜……呜……”唐敬宜听得心都要碎了。
他捧起唐逸宣哭花了的脸,“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明天一早就送你走。”两行泪,顺著脸颊流了下来。眼前,仿佛又看见了五年前那条远去的船影。
晚上,两人静静地坐在被子里,谁都没有睡意。唐逸宣搂著唐敬宜的腰,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小的时候,唐敬宜喜欢睡觉前看东西,他就喜欢这样抱著他,头靠在唐敬宜的肚子上。那时,他还抱不住唐敬宜,现在,他已经能紧紧地将唐敬宜圈在怀中,可是却还是不得不放手。
“敬宜,记得你说橘子,只要一离开四川就死,他就不再是橘子。我就是你的橘子。你就是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不论我到哪儿,我的心都永远埋在你的土里。快点找到合适的继承人,到上海来找我,我会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地等著你……。敬宜~,敬宜……,敬宜……”
唐敬宜其实从白天答应送唐逸宣走的时候就已经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心脏一直在一抽一抽的疼著。但他不能让唐逸宣看出来。既然已经答应让他走,那就让他安安心心地走。他亲吻著怀里的唐逸宣,“知道了,知道了,来~,让我再好好的抱抱你。逸宣……”
那一夜,唐家大院里飘荡著令人忧伤的橘香……
第十八章 上海
唐逸宣第二次从唐家大院消失了。他带走了唐敬宜的心,也带走了唐家人对新鲜的、美好的事物的憧憬和向往。唐家好象又恢复到唐逸宣没有回来的从前。只有唐敬宜知道,什麽都回不去了。
大家都很担心他。因为自从唐逸宣走後,他基本上没有说过什麽话。他本来和下面人话就不多。可这一次唐逸宣的离去,使他变得更加沈默,人一下子也暗了下去。他好象一直在强撑著自己不让自己倒下去。可他到底没能撑得住。
唐逸宣走後的一个星期,唐逸宣在上海上预备校时的一个同乡叫王家书的从涪陵来看唐逸宣。唐敬宜告诉他,唐逸宣一个星期前才离蜀返沪。因为同是梅县附近的人,王家书的家世唐敬宜也略知一二,就聊起了他们在预备校的事。
“唐爷爷,还是您家大业大呀!那时,我们同一个预备校的毕业生,没有几个家里能供得起去德国的。逸宣他不仅去了,还学成归国,成了大外科医生。真想看看他现在出息成了什麽样。”
“怎麽?逸宣在预备校的时候很没出息吗?”唐敬宜轻松地笑著问。
“唐爷爷,您一定不知道。逸宣是我们那届年龄最小的一个,长的是最清秀的一个,成绩也是顶尖的,可就是象女孩子一样,喜欢哭!他不会白天当著大家的面哭,晚上在宿舍里偷偷哭。被别人发现了,问他是不是想媳妇了,你知道他说什麽?他说想你个狗屁媳妇我想我爷爷!哈~,哈哈~,哈~,您说……”王家书还想说,您说他有出息没出息,可话还没出嘴,就看见唐老爷!地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王家书在上海学的也是西医,幸亏他在,要不唐敬宜当时就会因心脏病而撒手人寰。唐敬宜的命是救下了,可这一倒就倒下了一个月。唐家上上下下第一次感到了唐敬宜的衰老。
唐敬宜自从唐逸宣走後,就一整夜一整夜的睡不著。精神恍惚得总觉得唐逸宣还在这屋里。
有时他会觉得是小时候的唐逸宣,进门时就会不自觉地说“爷爷回来了”。躺在床上时他又觉得是这次回来的唐逸宣,他会突然对著外屋的灯光说,“逸宣,不早了,该睡了”。说完,又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唐逸宣已近走了。他开始整夜的盯著旁边的枕头发呆。
他想让自己流泪,甚至在没人的地方逼自己放声的大哭一场,可就是不行。他的脑子一直紧紧地绷著。当听到王家书说到逸宣晚上哭时,他一下子就回到了唐逸宣走前的那个夜晚,那一声想爷爷,就象一记闷锤砸在了他的心脏上,他脑中那根紧绷的弦,一下子就断了。
这次心脏病的突发,他没有允许任何人通知上海的唐逸宣。
躺在病床上,唐敬宜想了很多,渐渐放松著自己的同时,他决定了去上海找唐逸宣。当然他不会置家族生意於不顾,但也不想给自己的一生留下太多的遗憾。唐敬宜是一个有实力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所以,在唐逸宣离开家的半年後,唐敬宜只身来到了上海。
上海有唐家很大的一笔生意,这里的分柜仅次於重庆和武汉。唐敬宜亲自出现在分柜时,把上海分柜的掌柜吓坏了。他查看了一年多来的账目,在掌柜的陪同下看了几个固定的销售大点後,拒绝了一切接风洗尘的应酬,坐黄包车来到了唐逸宣的医院。
唐逸宣这半年来的精神状态比唐敬宜也好不到哪儿去。
只不过他年轻,离开医院了二个多月,要处理的事太多太多。再加上他是外科,工作性质决定他不能有半丝的分神。白天手术接著手术,晚上有时还有夜班,他尽力地使自己忙碌著,而没有时间去想唐敬宜。
来到二楼找到外科,看到唐大医生的名字挂在墙上,唐敬宜微微地笑了。这是他半年来的第一次笑容。
他告诉护士小姐他要见唐逸宣,护士小姐说唐医生问诊时间不见客。他就用陈(沈)云(唐敬宜字沈云)的名字挂了号坐在外面等。当里面叫到陈先生的时候他走了进去,见到了他的逸宣。
唐逸宣低头写著病历问,“陈先生哪里不舒服?”唐敬宜没有回答,坐在了他的面前。
唐逸宣抬头,“陈……敬宜?敬宜??真的是你吗?敬宜???”
想确认似的,抬起了手……唐敬宜“嗯!”的一声咳嗽吓得他猛地又把手缩了回去。
“是我,逸宣……,我来看你。”
唐逸宣打发走了身边的护士,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唐敬宜停在了上海。
唐敬宜来上海前唐逸宣一直住医院的宿舍。因为是一个人,又几乎是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了医院里,所以他根本就没有租房、卖房的打算。
唐敬宜这次来上海,和下面人交代的就是,他要到上海去看看他孙子的日常生活。
唐敬宜用唐逸宣的名字,在离他医院较近的繁华地段卖了间两人住的公寓,又在新租界以唐逸宣的名字置办了一栋洋楼。唐敬宜将地契交给唐逸宣的时候,还怕他会推辞,可唐逸宣接过所有的手续,抱住他,只在他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欢迎随时回家!”
唐敬宜突然想,心脏病可能会使自己倒在任何一个地方,但只有在唐逸宣的身边,他才能真正闭上眼离开这个世界。
唐逸宣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爱的这麽自由、这麽疯狂过!
在梅县的家里,他们也在一起,可是那种环境使他们压抑。在上海的唐敬宜才完完全全是属於他的。半年来,他几乎没有休息过,所以医院准了他长假。
他们象情侣一样逛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唐逸宣甚至带唐敬宜去夜总会,教会了他跳交际舞。他们花昂贵的价钱去看了一场唐敬宜从来都没有看过的电影。唐逸宣在德国时,看著电影院里的一对对情侣,就曾想,什麽时候也能和唐敬宜这样。坐在黑黑的电影院里,抱著唐敬宜的一只胳膊,紧紧地靠著他,他觉得现在就算是立刻死了,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
两人手拉著手,慢步在星星点点的黄浦江边。十二月底的江边已经十分的寒冷。唐逸宣站在唐敬宜的面前,替他拉紧大衣的领口,两人什麽都不说,相互静静地凝视著。
“敬宜,还记得我小时和你说过的吗?我说我一个人死害怕,要和你一起死的话。”唐逸宣开口道。
“你又想瞎说什麽?”唐敬宜恼道。
“听我说完,敬宜。小时候,好些个事不明白,但那却是心中最真的东西。知道吗?每个月,你去姨太太们那儿,我总觉得心里憋得好象透不过气来。那时,我恨自己,为什麽是你的孙子而不是你的姨太太。现在我想明白了,我比你晚来到这个世界,是我无法改变的事实,但我求上苍,你走的时候,答应我,让我和你一起走。修百年同船,修千年同枕。答应我,敬宜,不要把我一个人孤独地留在这个世上,没有你的世界对我来说比坟墓还要可怕。带我走,我要做你生生世世的妻子。答应我,敬宜……,答应我!”
唐敬宜强忍住眼中的泪水道,“好!我……答应你!”
在波涛汹涌的黄浦江边,他们立下了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
两人第一天搬进公寓,唐逸宣卖来了一大堆的锅碗瓢勺。唐敬宜问他干什麽,他说他要给他做饭吃。
唐敬宜问,“我的唐大医生,你什麽时候学会做饭的?”
唐逸宣说,“我不会做。你教我。”
唐敬宜说,“你吃过我做的饭吗?”
唐逸宣想了想说,“好象没有。”
唐敬宜笑了,说,“那就对了。我也不会。”
唐逸宣惊讶道,“阿……?你这麽大个人连饭都不会做啊?”
唐敬宜不客气地说,“你难道是小孩子吗?”
唐医生尬在那儿,硬著头皮说,“好!今天就让你看看唐大医生无师自通的本领。点吧,客官……,想吃点什麽?”
唐敬宜笑著说,“菜刀可不一定比手术刀好拿噢!今天念你是第一次,就吃粥吧。”
料理小白开始煮粥。火候和水量都弄不明白,干了再加水,噗了就关火,把想在旁边观摩的唐敬宜也弄了个满身大汗。终於煮出了一锅看上去象粥的东西,两人就著外面卖回来的小菜,你一口我一口的相互喂著。
唐逸宣问,“敬宜,好不好吃?”
唐敬宜认真地回答,“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粥!”
唐逸宣说,“说谎不是好孩子噢!”
唐敬宜大笑著说,“你也知道啊!”
晚上,两人搂在一起,躺在暖暖的被窝里,看著外面天上的星星。唐逸宣撒骄地说,“爷爷……,哪里也别去,就在这里陪逸宣……”这是小时候,每次唐敬宜要出门前唐逸宣翻来覆去的一句话。
“逸宣,我也想一直呆在你身边。可是,你也知道,唐子章他聪明不够,勤奋有余,要接手家族的事还需要一段时间。子乔储心积虑,处处和他作对,如果我不在一边镇著,恐怕子章很难成事。再等等吧,好吗?”
唐逸宣沈默著。
唐敬宜破天荒的第一次没有回唐家祖屋过春节。他写信给家里说,他孙子的医院很忙,唐逸宣回不了家。而他又很多年没和他孙子一起过过春节了,所以决定留在上海陪他孙子过完了春节再回去。让唐子章替他主持一切祭祖事宜。唐家人接到信後,心里都说,老爷是越来越要孙子不要祖宗了!
过完了初七,唐敬宜非走不可了。小年在乡下也算是大日子。他必须在十五前赶回唐家。唐逸宣没有再挽留他,临行前送了一个英国产的皮夹子给他,里面夹著他们相偎在一起拍下的第一张照片。
上海公寓的小屋,没有了唐家大宅的阵阵橘香,却满满的都是两人新生活的温馨……
第十九章 危险
唐敬宜离开上海没有一个月,唐逸宣就追回了梅县。
他搭船半夜到达了重庆,连夜赶回唐宅。只惊动了门房,就静静地站在了唐敬宜的床前。把一向浅眠的唐敬宜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