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到此中断,墨离风环顾四周,自己倒是命大被人救起。浑身无力,一动就疼得厉害,只好半倚在床头,心神游离。蓝藏不知道如何了,手下的兵将应该不会不管他。浅素向来镇定,有他在朝廷一时半会儿乱不了。还有九月邪……墨离风目光黯淡下去,他不予信任,对方却拼死救他。那场爆炸,他只来得及把自己推下来,恐怕是……心像被人刺了一刀,莫名的疼……
“你醒了?”门被人推开,声调和身形都异常熟悉,墨离风只觉得身处梦境,眼前的一切多少都带了些不真实,半晌才回过神来。来的自然是九月邪,他看向屋内不禁皱眉,“谁把窗户关了,这么暗不难受么?”说着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窗。窗外是阴天,乌云密布的江面,浪涛阵阵击打在船壁上发出声响。
光线进入,室内顿时明亮起来。九月邪斜倚在窗边看过来,笑道,“精神还不错嘛。”
没有了张扬的红衣,九月邪穿着简单干净的素色布衣,黑发如丝绸般光滑,披散至腰,倒有一股说不出的沉静的味道,清凌凌的出尘之感,与灰暗的室内不搭调。墨离风打量着九月邪,蓦地一震,九月邪的左脸上有数道伤疤,最深的便是徽舟那箭擦出的伤痕,其他细碎的是爆炸时乱飞的石块划过的证明,绝色的脸上竟有了这般疤痕,就像精美瓷器上的裂缝,残破的美丽凄凉。
顺着墨离风死死盯住自己的目光,九月邪摸了摸左脸,伤痕结疤便没有大碍了,船上没有好的药膏,因此只能简单治疗一下,促进伤口愈合,等灵力恢复后,自己修改回来就可以。其实这几道疤痕他倒是不怎么在意,记得有一世殇醉被人缠的烦了,干脆自毁容貌,结果那神态气质依然迷倒了一片男男女女,看着殇醉欲哭无泪的脸,他一边幸灾乐祸一边感叹原来有如此开放热情的时空。
这对酒殇醉最后成为一个处处留情的风流浪子有何重要影响也不得而知。
九月邪拖过把椅子坐到床边,抓起桌上一个小瓷瓶,伸手在墨离风眼前晃晃,“怎样?要自己换药,还是要我帮忙?”
墨离风仍然怔怔的,“你的脸……”
“脸?”九月邪抚上那道深痕,细细摩挲,“毁了就毁了,我又不是女子,那么爱惜容貌干什么。倒是你。”九月邪用疑惑的目光审视着墨离风,“不是讨厌长相漂亮的男人么?还不满意?”
墨离风沉默,他确实讨厌以色媚人的男人,但九月邪给人的感觉不同,他是天生不该被束缚的,永远都是嚣张而神采飞扬。俊美的容颜更是锦上添花,仿佛天生就该比旁人优秀。看到他脸上的伤痕,心里竟是深深的惋惜,还有愧疚。
九月邪见他没说话,便自顾自扯开话题,“我们在江里漂了五天,然后被人救上了船,那之后你又昏迷又发高烧,睡了四天才醒。这家商船在墨岚和楼兰间往返做生意,现在我们已经到了墨岚最西边,再往下就要跨越国境到楼兰了。所以最迟三天后必须下船。”一旦入了楼兰,要回来就不容易了。即使墨离风身体虚弱伤势沉重,他们还是要上岸。九月邪倒不介意去楼兰,顺路拜访残空,想想墨离风好歹是一国之主,到了别家的地盘上肯定大麻烦小麻烦不断,只好作罢。
看看正迅速转动脑筋思考接下来行程的墨岚王,九月邪把瓷瓶放在他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墨离风一惊,回过神来看他,九月邪笑笑,又把纱布丢给他,起身向外走,“你既然醒了就自己上药包扎吧!我去厨房帮你熬药。”
望着海面上阴沉的天色,九月邪揉了揉太阳穴,方才屋内昏暗看不清,到了外面就特别明显,脸色异常的苍白。经过五日漂流,他一上船也昏了过去,但第二天就醒了,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不知道承日的势力是否有潜入墨岚,换言之墨离风依旧处于危险之中。自己的内伤算轻的,只是右腕上那一刀太狠辣,筋脉已断,灵力恢复前无法再握剑,甚至连笔都拿不稳。这样的自己是没有办法保证墨离风安危的,但他答应过浅素,一定要把墨离风完整的送回去,九月邪承诺过的事,绝不食言。
救他们的是李家的商船,水路这一行风里来浪里去,危险度极高,所以多做的是小本生意。论船队,只有赵家的船才敢横行东海,也是世上最大的船队,与各国都保持着商贸往来,连皇帝都不敢轻易得罪他们。
随行的大夫把脉说内伤严重,九月邪也清楚墨离风需要静养,附近好像就是潋滟山?如果是这样那直接投奔碧烟好了。船上的人虽救了他们,但发现是武斗留下的伤后便立刻疏远他们,毕竟江湖中人身边多跟着麻烦,若不是当时丢他们下去会死人,怕是早被赶出来了。
三日后,九月邪雇好了马车,打听到确实离潋滟山不远,便定下目标向墨岚承日交界处的潋滟山出发。
第二十五章:潋滟山居
“你说有消息?”九聆音闻声倏地站起,直直盯着跪倒在地上的下属,湛蓝的瞳毫不掩饰惊喜之情。
下属继续用不急不缓的声音平静道,“是的,墨岚国祭祖的队伍中有一名红瞳公子,黑发红衣,容貌俊美,与主上所述分毫不差。”
九聆音控制住满腔的喜悦,恢复笑容柔声问道,“那他现在在何处?”
“回禀主上,墨岚王遭袭,那位公子赶去救驾,最后……”拖着长音,似乎犹豫不决。
“说。”九聆音笑容不改,眼神却阴沉了几分。
“当时现场有人事先埋了火药,发生爆炸,不过并未找到那位公子和墨岚王的尸体,很有可能落入了淮江。”
九聆音一愣,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很好,月儿灵力尚未复原,居然又闹出这种事来……
“回禀主上,根据墨岚右相皇甫浅素的叙述,那位公子应该是墨岚新任左相,名叫……九月邪。”最后几个字音量减弱,主上平日虽待人极好,但一旦触及到他的逆鳞,下场都是非常的凄惨,即使是被蓝瞳扫到几眼就会感觉遍体生寒,心惊胆战。听墨岚左相的名字,再看看主上的反应,多少能猜出点内幕,只是猜想之后,就更加害怕了……
九聆音恨不得杀了这场阴谋的始作俑者,连带墨岚也被迁怒,要是月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让你们通通陪葬!蓝瞳中早已没有半点温柔,闪烁不定的光芒仿佛即将成形的飓风,能偶湮灭一切的恐怖。九聆音沉着脸下令,“文叔,立刻启程,去墨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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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墨离风再次清醒时,已经到达了潋滟山。九月邪掀起帘子,按照数额付给车夫银两。从来到这个时空,出门带上银子是他第一个养成的好习惯,如今倒算解他一时之急。
“你要上去?”墨离风见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当时也没问他要去哪儿,站在潋滟山脚下却有些不知所措了。
九月邪点点头,“我有个朋友以前说过住在上面,你的身体不宜远行,需要静养,养好内伤我们再走。”
“等等。”墨离风上前两步岚住他,“你知道潋滟山有多大吗?”
九月邪眨眨眼,困惑道,“一座山……”
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这人完全没认清潋滟山的全貌,墨离风扶额,“潋滟山是墨岚与承日交界处,更是两国边境线,绵延千里,没有明确的路你怎么找?”
啥?九月邪愣住,绵延数千里?那不成山脉了么?嘴角微微抽搐,他想了想道,“可是你身上没钱,我带的银子根本不够住客栈或者租房子,只有蹭房一条路。要不……我先上去看看?”
长叹口气,墨离风认命地跟着九月邪开始爬山。九月邪担心墨离风撑不住,提议由他背,被墨离风一口拒绝。堂堂墨岚王连爬座山都要别人帮忙,太有失尊严。九月邪乐得轻松,你以为他愿意背么?他自己的内伤还没痊愈呢!
从祭祖起的霉运好像渐渐回转,当九月邪看清四周的树木环绕成的阵法时,突然觉得自己开始走运了。这阵法他十分熟悉,残空老大原创,除了云碧烟以外潋滟山上无第二人能摆,踏错一步便是毒蛇猛兽层层陷阱,但若知道路线就能轻轻松松毫发无伤过关,简直就是专门验证是否是逆行者到来。
拨开翠绿带着露水的新鲜竹叶,竹林中一座小巧精致的木屋和翠竹做的围墙赫然入眼,九月邪欣喜地跑上去敲门,然而门只是半掩,未曾上锁。进了门是一个小院子,院中一池白莲,花瓣尖上带了几抹浅绿。碧烟喜欢莲花,而且喜欢培养新品种的莲花,估计一整池子都是实验品。两旁的回廊也是翠竹制成,绿得生机盎然,透出几分清凉,夏天住起来格外舒服。虽然现在已是秋初,但深山中却似乎四季不变,永远绿意满园,或许是施了什么法术吧。
墨离风见了满院的风情有些怔忪,一片蓬勃的景象让人错觉走入春天。回廊上的银铃在风起时叮当作响,摇曳出精巧的弧度,那么清澈的声音,和着山林、白莲、翠竹,都在亲切邀请,忍不住会萌生就在这里住上一辈子也不错的想法。
看来这一世的住处,云碧烟确实是下过功夫的,无论从设计还是材料上来说,都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完全用竹子和上好的木材搭建,而且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最让九月邪感动的是,除了必要的厨房浴室客房等等,闲置的房间总共有五个,加上云碧烟自己的卧室,就很好理解了——碧烟希望他们能过来住,这是一种心甘情愿的等待。即使再怎么遗世独立,碧烟还是会寂寞的吧……说起来,负了碧烟真心的那个皇帝真是可恶……
当时云碧烟没有掉一滴眼泪,一个人躲到不知哪里呆了两个月,急得他们差点去砍了那个皇帝,管它什么狼烟四起,天下大乱。回来的时候,云碧烟异常的平静,她说她已经放开,所以不必在意。可是从那以后,碧烟就产生了厌世情绪,总是选择远离尘世喧嚣的住处。
她倒底还是伤了心。
九月邪走进云碧烟为他准备的房间,窗朝南开,正对竹林中的空地,采光极好,她甚至自己缝制了窗帘,整个房间是干净的白加上淡淡的浅蓝,却与床边摆放的红莲十分相配。
墨离风仍在门口发呆,九月邪上去拉了他一把,领他到客房,“我朋友不在,可能下山去了,你就住这里好了,对面是我的房间,有事就叫我,我听的到。还有,附近有机关重重,你没事不要乱走。”
见墨离风点头,九月邪突然想到,两人折腾了半天连晚饭都没吃,随口问道,“你会做饭么?”
“呃,不会。”墨离风略带尴尬的回答,他一个皇帝,文韬武略倒不缺,洗衣做饭是女子的义务这种思想却没改过来,何况住在宫中,生活上的问题不用他操心,就会有一堆人争着为他效劳。正想着至关紧要的晚饭问题,九月邪了然的哦了一声,本来就没对他存多少信心,摆摆手出门,“那你休息,我去做饭。”
啥……你去做饭?九月邪走的快,没看到后面墨离风瞪大的眼睛,他没听错么?九月邪会做饭?在他的印象中,红衣飞扬的美人要么驰骋战场,要么指点江山,来去如风潇洒不羁的人竟要呆在厨房切菜生火?太诡异了……转念一想九月邪原本生活在深山中,会点生存技能也没什么奇怪的。
要是被他知道九月邪连刺绣都会,估计会吃惊到下巴脱臼吧……
进了厨房九月邪很是苦恼了一番,他现在是半个残废啊,右手无力到这种程度,做饭就有了问题,切菜煮饭都得左手代劳,着实让他纠结了一会儿。云碧烟的厨房里材料有剩,但不多,明日出去打点野味回来好了。九月邪边往火里加柴火边想。至于疗伤的药,云碧烟有自己的菜地和药圃,俨然一个自给自足的世外桃源,当然其中很可能掺和了法术,不必计较。配药不是难事,但是外敷的药膏他做不出来,需要下山采购一趟,包括衣裳鞋子等等。呃,不知道碧烟的钱放在哪里,借一点她应该不会介意吧……
主人不在,九月邪却没有一点身为客人的自觉,熟门熟路地取药材找碗筷,招呼墨离风吃饭。墨离风看着桌上简单而美味的饭菜,再一次感叹自己把他留下绝对是个正确的选择,真是十全十美的好助益……先前那点偏见早已烟消云散,九月邪本不是爱记仇的人,自然也忘得超不多了,现在两人是拴在一根线上的蚂蚱,团结合作才是上上策。
九月邪原以为云碧烟顶多一两日就会回来,可是等了一个星期连个影子也没看到半个。墨离风的伤正在逐渐好转,潋滟山上与世隔绝的时光就在一片平静中缓缓滑过。
第二十六章:绞杀藤蔓
秋初的天气开始转凉,墨离风下意识裹紧了被子,晨光照在他脸上,一片祥和。潋滟山上的日子非常清闲,看看书,练练剑,无聊时写写字。墨离风做梦也没想到会过上平静如厮的生活。皇宫里住久了,习惯了警惕,时时刻刻小心保护自己,虽然他未经历过与兄弟争抢皇位的勾心斗角,却也知道身边的算计绝不会少。
而且暂时不用担心食宿,生活悠闲轻松真美好……
但墨离风知道自己并不适合这样的生活,隐居一辈子是不可能的。出身在皇家的人,总比平常人要有野心。他的志向没有大到吞并天下,因为现在的他还不够资格。他首先要做的是兴盛墨岚,守护好自己的家园
一夜无梦,只是有点冷。墨离风穿戴整齐走出房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回廊上的银铃呆滞在风中。居所中的许多东西都让他感到新奇,比如廊上银铃,只有在固定的时间段有风吹过才会响,晚上风再大也是闷声不吭。
敲了敲对面的房门,无人应声,墨离风推门进入,屋内无人,看厨房并无炊烟升起,那么九月邪应该是下山了。无论看多少次,墨离风还是会感叹,建造房屋的人该是多么心灵手巧,房间内的一切都与住进的人相契合,自成一副美景。记得他初次踏入这个房间时,九月邪正靠在床头看书,当时就震撼过,屋子完全看得出是为九月邪专门设计,他往那里一靠,整个房间的韵味就体现出来,清越出尘的感觉如潮水般铺展开去。
红衣时是飞扬洒脱的笑靥,素衣则显得安静不少,但不管哪一种,多少都给人以不似凡尘中人的感觉。或许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该明白,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客厅的桌上是冒着热气的粥,碗下压着一张纸条,九月邪留下的,无非是下山一趟,中午回来之类的话,墨离风看过便丢入火灶烧掉。在潋滟山住了十三天,伤已经好了大半。九月邪对居所内的一切都如主人般稔熟,拿着人家的药一点都不心虚。两人不再冷眼相待,过得还算融洽,九月邪有时甚至会陪他聊聊天。只是有一点很奇怪——九月邪不肯与他同桌吃饭。
最早的借口是我不饿,你先吃,到后来就说我在厨房里吃过了,比如今天早上,便是桌上摆着饭菜,人不知去哪了的情况。九月邪也不让墨离风到厨房帮忙,每回好心打算帮厨,都被他冷嘲热讽赶了出去。
他们的关系总不至于差到同桌吃饭都不肯的地步吧?
用过饭,墨离风起了四处转转的念头,山居内的地方基本都走遍了,去附近看看有没有野味可以打吧……
墨岚的皇帝大人是真的完全忘记了九月邪说“附近机关重重”,还是呆太久了实在无聊,就不得而知了……
九月邪好不容易摆脱了三姑六婆的磕叨,拎着本次的收获抹汗上山。他就来了不到半个月,附近几条街都知道有了个俊美公子住在山上,每回他买东西,总会被人拉住叙旧聊天,特别是卖煎饼的婆婆,遇到他那叫一个热情,跟看到自己亲生儿子没什么两样,加之煎饼婆婆乃街上八卦第一人,基本附近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被她抖搂了个遍。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对方不是把他当亲儿子,而是把他当女婿来看的。
背靠潋滟山,山脚下的集市是近百里地最热闹的地方,各种小贩走街串巷叫卖,路边的凉茶摊,葱油饼,都被人以亲切之感。潋滟山一带,地势偏远,也非军事要地,相对来说更加安全,近百年来免遭战火殃及,保存下了独特的民俗民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