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杀浑身颤抖。
“你不会在乎对不对？就算你知道我的事，也不会在乎，对不对？”莫非杀专注而急切地看着她，绝望交杂着期许。在爱人面前，他永远只是一个渴求真爱的人，如同他人渴求粮食与水。
阿依笑了：“我当然不会在乎，我求之不得呢！听了她的话，我才抛开一切去中原找你，想尽办法让你爱上我，然后再用我的不告而别刺激你疯狂的本性，正好借你之手除掉中原武林！你不要以为我在利用你，我们也有过三年最甜蜜美好的时光不是吗？你对我的爱让你轮回的时间大大推迟了不是吗？”
当爱情也成为阴谋的一部分，而且是最重要的一步。
“你……”莫非杀咬着牙用尽全力抑制心中破壳而出的喷火怒龙，“……爱我吗？”真爱已经耗尽，他感到自己轮回的时刻即将到来。
她执起他的手，柔荑紧握，用尽征服全世界男人的温柔对他微笑：“我当然爱你，但我更爱我的国家。小莫，你不知道眼看着自己繁荣昌盛强大无比的祖国却要年年向他人进贡，向他国称臣是什么滋味！天朝明明朝廷昏庸无能，百姓愚昧无知，士兵积贫积弱，有什么资格霸占大好河山？我要进攻中原仅剩的阻碍不过是边关几支这些所谓武林侠士组成的义军，只要你助我除掉他们，领兵挥师南下推翻天朝入主中原指日可待！到时父王一定会答应将王位传我，你再教我长生不老的秘术，我们两个便可以坐拥天下，永享荣华！”
她说的话对莫非杀来说完全是对牛弹琴，但他听懂了一句，她不爱他。
怪不得此次轮回会来的这样快，裹在巨大野心里的爱情又怎么能滋养生命？
“你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莫非杀捂住胸口，也止不住心肺俱碎，五内成伤。他倒退两步，眼前的黑纱女子越来越模糊。真爱耗尽，他的时间到了。
“花聆！花聆！你看我一眼，我是蓝月啊！花聆！”少女的呼声唤醒他的神智，他转向白衣的蓝月，看她哀伤的双眼一瞬间有了神采，“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我就知道！我试了你那么多次都没试出来，你一定是故意掩藏的对不对？”
她神色忽然暗淡下去：“你不想面对过去的事，我了解，可那不是我们的错啊！那年六月，我想尽一切办法从昆仑山逃出来，回到中土却得知你已于半个月前忽然消失。我心急如焚，想起你同我说过轮回之事，想来是时候到了。姐妹们都劝我，但我如何舍得下你？要见你必得六十年后，我已是耄耋老媪，怎么敢见你？为了再续前缘，我杀了她们，用七个姐妹的心血向黑巫换来一副百年不老的蛊药，这样，我就还有二十年能陪在你身边！”她抓住他的衣袖再不肯松开，六十年的等待终于换来泪水中的微笑，“花聆，我等得你好苦啊！”
莫非杀的视线在她和阿依之间移动，最后落在她身上：“我不是花聆，你等错人了。”
这时萧魏二人已经到了台上，站在台中的白衣侍女一见萧近英，警觉地后退一步。
魏贞敏冷哼一声：“静仪师太，他不是来找你寻仇的。”
“你……”魏贞敏摘下兜帽，静仪眼中冒出怒火，嗤笑道：“你也敢上来？你就不怕这底下人一人一刀把你砍成肉酱？”
哄闹声一浪高过一浪，已经有人在喊：“萧盟主！你召集我们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萧近英奇怪：“杨老英雄，您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召集过大家？”
“这不是你武林盟派发的英雄帖吗？”一张大红名帖飞入他手中，“我们到了以后食宿客栈也是静仪师太定一手安排，怎么萧大侠还敢说不知道？”
“我们可是听了您的除魔令才千里迢迢赶到这琴国，如今这种状况又是为何？萧大侠，你好歹要给我们一个说法吧！”
“对！给我们一个说法！”
萧近英脑中“嗡”地一声，最近发生的事很快串联了起来，在他脑中形成一张清净的脸，他望向这张脸的主人。
“各位英雄好汉，容在下稍作解释……”
“各位英雄好汉，英雄帖是我发的！”静仪上前一步，打断他的话，“人也是我召集的！”
台下哗然。
静仪神态自若，挥挥手示意众人安静：“我之所以假冒萧盟主的名义招各位前来，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我倍受良心的煎熬，再无法忍受。我峨嵋派被毒教所毁掌门师姐被抓，毒教妖魔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相信在场的许多人都深有体会。我便是为了报此大仇才毅然加入武林盟，想为武林正义略尽绵力。”她悲痛欲绝，满怀激愤地看着萧近英，“哪知这段日子在武林盟却被我偶然发现一个惊天谎言！某些所谓的侠义之士人前团结群雄维护正义，背后却勾结毒教坏事做尽！”
众人议论纷纷：“她在说谁？”
“该不会是萧大侠吧？”
“各位！我静仪佛门中人怎敢随意此诽谤他人？趁此机会，正好我有些东西要呈献给大家，也好撕开某些人假仁假义的面具，让大家瞧一瞧他的真面目！”她朝远处做了个手势。
魏贞敏忽然有不好的预感，拉着萧近英道：“我们先避一避。”
萧近英道：“不急。身正不怕影子歪，谅她也耍不出什么花招！”
一队士兵抬了几具尸体上来，静仪一掲白布，连萧近英都愣住了。
第 29 章
“是虎啸门！”
萧近英震惊不已：“怎么可能？我只是把他们打退，并未伤人！”魏贞敏看向唯一一个能给出理由的人。
静仪面容悲戚，声泪俱下：“这几位虎啸门的兄弟在沧州截杀路遇此地的灵狐，意欲为武林除害。眼看就要得手，哪知那灵狐的帮凶突然跳出，将这几位义士一一杀害！”她转过身去拭泪。
底下闻者莫不扼腕嗟叹，纷纷询问：“这恶徒是谁？”
静仪露出微笑，一转身，又是一张义愤填膺的脸，抬手指向萧近英：“就是这位大仁大义的萧大侠！各位若不信，可查看几位义士的尸体，看看伤口可是来自青龙剑？”她向前一步，看着怒视着她的萧近英，低声道：“对不起了，萧大哥，这是我的任务。”
她再一次挥手打断各持态度的众人：“现在站在萧近英旁边的人想必大家都认识，正是那作恶多端的狐妖，刚才他二人亲密耳语大家也都有目共睹，萧近英勾结妖魔为害武林之事他就是最好的例证！此等阴险奸恶之徒欺蒙了整个武林，今日定当除之！”
“花聆……”
莫非杀胸口正疼痛难当，无法接过她伸出的手：“蓝月，我真的不是花聆。如果我是，我便可以依靠你的爱存在下去，可是我感觉不到能量。就算我还有他残存的一些记忆，可那就像听到的故事，我无法融入自己的感情。真正的花聆六十年前就没了。轮回也是不可逆转的，你们缘分尽了。”
“没了……花聆……没了……”白衣少女跌坐在地上，散落的黑发迅速褪成白色，手上青筋外突，鸡皮皱起，布满了老人斑，一眨眼，新月一般的皎洁面庞皱成了一朵干菊花，如花少女只用一颗心碎的时间已退化成一个八十岁的蹒跚老妪。
阿依也倒抽一口冷气，马上调整过来，温柔地执着莫非杀的手：“这下好了，只剩下我们两个。”
“是啊。”莫非杀抽出手抚上她的脸庞，眼中是爱是恨还是怜惜，他自己也不知道。“我是莫非杀，莫非杀爱的是花月容。”
莫非杀看着沉浸在他的深情里陶醉得闭上眼的爱人，手慢慢滑向她的脖颈。胸口突然传来剧痛，五指骤然收紧。一代佳人难以置信地看着爱人，半张的口还没来得及喊一声，慢慢向身后倒去，香消玉殒了。
莫非杀捂着胸口倒退到屏壁边，倚靠着墙。
“莫非杀！”另一边的魏贞敏已经发现不对劲，抛开喧闹的人群跑过来扶他。
“没事。”莫非杀自己扶着墙站起来，看他一脸着急，笑了，缕顺他散落的白发，“这里只能交给你。我得尽快找一处深山修行，我的时候到了。”
魏贞敏点点头，忽然落下泪来：“我知道，你快去吧。”
“六十年后如果有缘，我们还会再见。”
魏贞敏笑了：“我不是蓝月，等不到那时候。如果今天侥幸活命，那时投胎的大概也二十岁了。如果你还记得我，就来找吧。”
莫非杀点点头，朝外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魏贞敏一惊，继而微笑：“不。”他的眼角还能看到某个据理力争的身影。
莫非杀笑了，像魏贞敏记忆里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一点也不艳丽诡异，而是沉淀温暖的笑容，来自他那颗渴求爱也只能爱的心。
这一刹那他终于醒悟了自己的感情，因为他们都曾是那样的怪物，不被所有人理解，只能彼此惺惺相惜。
红影终于消失在众人视线里，再见他，必是下一个武林浩劫。
“你刚刚拒绝了一个长生不老的机会！”萧近英笑着看仍遥遥望向远方的魏贞敏。
“不。”魏贞敏收回了视线，“他那样永生的方式太过痛苦，爱情是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怎么可以当成食物呢？”
萧近英苦笑：“也许他终有一天能找到一个人，可以用永恒的爱支撑他完整的一世。”就像你找到我。
魏贞敏笑，指指他身后：“你还有工夫管别人？罪魁祸首死的死走的走，这些人接下来该生吞活剥咱们了！”
果然台下一看莫非杀飞身而去，更加沸腾不止：“快看！快看！大魔头逃走了！”
“追！莫非杀，你还我师兄弟的命来！”
“快追！”
场外守候的大量士兵忽然涌入堵住众人，静仪抱着阿依公主的尸体，咬牙：“害死公主你们人人有份！一个都不留！”
弩箭如黑雨一般射向场内，众人纷纷挥舞兵器格挡，但很快有一批武功不济的中箭倒下。
“住手！快住手！”
不知从何处冒出另一批金甲护卫，神兵天降一般落在围外，用弯刀抵住了弩箭手的咽喉。
一位穿着琴国官服的男子登上东台，手持皇卷，朗声道：“王上旨意！阿依公主干涉国事，软禁王上，废其公主衔……”他看了一眼静仪怀中的尸体，没有再念下去，“琴国与天朝世代友好，这些侠士乃琴国贵宾，肆意伤害破坏两国关系者，格杀勿论！带下去！”
静仪及其他六位侍女和弩箭手们一起被押走，红衣官员笑着朝台上另两个人走去。异国官服仍不能掩其丰神俊朗的除了他还有谁？萧近英惊喜交加：“君玉兄！”
魏贞敏的脸沉了下去。
司君玉笑着道：“萧兄，受惊了！……贞敏。”
魏贞敏将脸撇到一边，见他颇为尴尬，萧近英打圆场道：“多亏了你呀，君玉兄，不然我们今天走不走得出这东台还未可知呢！”
司君玉笑道：“哪里！阿依公主霸占朝廷多年，其他王子早已不满，便联合秘密上书王上。正好王上也不满女儿骄横跋扈，异想天开，经多方游说，终于同意与天朝修好结盟。我们暗中已为这天准备多时，如今一击即中，实乃天意！两位，我还要回宫复旨，不如同我一起走？”
“不了。”魏贞敏立刻道，“我们还有些私事要解决。”
萧近英急道：“贞敏，你不想活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快同君玉兄走，这里由我应付足够！”
魏贞敏看着他：“我为什么要拖累你？”转身对司君玉笑道：“只是些琐事，不用为我们担心。”他一急之下竟然忘了间隙。
司君玉在他的笑容下愣住：“贞敏，你原谅我了？”
魏贞敏醒悟过来，急忙转身：“离寒不怪你我还怪你就没意思了。你爱去哪去哪，与我无关！”
司君玉明白了：“谢谢你，贞敏！谢谢你！”他笑着，双眼却已潮湿。六年，他和雪冰的孩子都那么大了，他们终于等来了这句原谅。
司君玉走了，偌大个东台终于只剩下两拨人，大部分在台下，两个在台上。
第 30 章
骚动良久，台下终于有说得上话的站了出来：“还等什么？你们，对付台上那两个恶徒，剩下的都随我去追莫非杀！”
台上忽然传来笑声：“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还说什么英雄好汉！”
魏贞敏上前一步，萧近英不知他要干什么，要拉已经来不及，“有眼睛的都给我睁大了，我灵狐才是毒教真正的操控者，两大护法十武士三十二部全受我控制！莫非杀？他整日沉迷炼药不问外事，不过是我手中一个傀儡挡箭牌而已！你们见过哪一次任务是由他执行？人是我杀的，累累血债也是我的，我灵狐敢作敢当，宁死也不愿将这份伟业记功到他人头上！”
事出突然，台下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魏贞敏又笑着转向萧近英：“至于他，他也配做我的帮凶？江湖中无人不知当年这位萧大侠还不是大侠，只是一个邪教小徒的时候，不过是尾随在我身后的一个小跟班。我厌恶他的痴缠，欲杀之而后快，几次没有成功。好在后来他又一次为了我逃婚离家，毒教趁机灭了他萧家满门，总算替我出了口恶气。”
“不要再说了，贞敏，不要再说了！”萧近英眼中流露出哀求。
魏贞敏专注地看着他的脸庞，像倾注了所有深情，语气却仍是讥笑：“我们之间可谓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可惜我能力有限杀不了他，只好借刀杀人。虎啸门那些个没脑子的家伙身上的伤不过是我偷了他的剑砍的，就像这样！”他乘萧近英不备，忽然抽出他的剑朝他刺去。
萧近英条件反射地抓住他的手臂，魏贞敏手腕一转，将剑柄转向他，低声道：“杀了我。”
“你说什么？!”萧近英见他朝剑锋冲去，只好后退，两个人的手握着剑柄，看起来就像魏贞敏在阻止他前刺。
“杀了我，快！”魏贞敏另一只手也抓住他的胳膊，突然把他往回拉，剑锋刺进胸口，刺痛难当，他却笑了，拽紧萧近英的胳膊。再深一些，以后，你便可以安枕无忧。
“不……贞敏……贞敏！！”萧近英慌乱地抽出染血的剑锋，紧紧抱住他。再不管了，什么英名侠义流芳后世，我什么也不要！
这一抱一切似乎都不言而喻，有几个性急恨深的已经提了刀冲上来。在劫难逃便不逃吧，横竖保得了我保不了你，你何苦要做这样残忍的事？
他闭上眼睛，要挨的刀却迟迟没有落下，几阵风声连着声声惨叫，那挥舞着银色的人是谁？
魏贞敏已经叫出了声：“灵蛇！”
严溪违挥鞭抛出又一个，笑道：“大护法，你叫得可真顺口！”
莫非杀走了，灵蝎死了，他又被逐出教，曾经令整个江湖胆战心惊人人自危的毒教就此瓦解。他有些脸红，道：“你怎么回来了？”
“有些话可以以后慢慢听，有些事不得不现在做。”严溪违厮杀的同时抽出空来一指场外，“都是他！又拉我来蹚这滩浑水！”
魏贞敏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严沐林正跳着脚伸长脖子，不怕死地往场内张望，如同他第一次落入这滩浑水那天一样。
然而来的都是各路好手，又占着人多，严溪违很快就要支撑不住。萧近英正要上前帮忙，一座冰山挡在他面前，丝丝寒气便灌入周围所有人的五脏六腑：“他受伤了，你抱他到后面休息。”
“哥！”魏贞敏咽哽，说不出更多。
“我不能再让任何一个魏家人在我眼皮底下任人砍杀。”魏贤没有回头，依然冷酷。
但魏贞敏已经明白了很多。
“还有我！”又一个男子跳了上来。
魏贞敏确信自己一定是受伤太重眼花：“你是……凌家的……”
“凌易！”那男子回头对他一笑，“我堂弟对我说了一些话。还有那天谢谢你的解药！”
魏贞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看萧近英。后者朝他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