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狐听得心惊肉跳,已经预感到即将发生的事:“后来呢?”
“后来那几年很像今天,花聆不信,翻遍武林寻找爱人,行事越来越偏激。当年传话的人,阻挠过他的人受到了他疯狂的报复,害了许多无辜性命。旧友沈大侠看不下去了出面阻止,竟然被误杀在他剑下。从此以后,花聆便再无顾忌,彻底论入魔道,大肆屠杀同胞,整个江湖都被鲜血染红。那是一场整个武林应该铭记的浩劫,如同一百三十多年前由东瀛武士大藏手纲引起的那场浩劫一样。”
“那他最后找到你师祖婆婆了吗?”灵狐听得入了神,糊里糊涂地问道。
萧近英真想在他脑袋上敲一下:“你刚才已经见过我师祖婆婆了,你说呢?不知什么原因,那场搅乱整个武林的腥风血雨到达最□的时候,罪魁祸首的花聆突然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过了几十年,有人曾说在五台山深处见过他闭目修行,容颜如旧,可惜没人敢去考证,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他走了以后我师祖婆婆终于成功地逃出来,可惜爱人已经不在,她在毒木门闭门枯坐了三天,一句话也没给我师父留,悄悄离开,据说是寻找长生不老药去了。”
灵狐叹了一口气,替这对因世事最终散落天涯的爱侣。即便莫非杀真是那个花聆,就现在看来,他们仍得不到好结局。
想到莫非杀,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糟了,我忘了还有一个人!”
他刚转身,正有一个身影迎面而来:“大护法可是找我?”
“灵蝎……”
那人笑道:“我不叫灵蝎,贞敏,我是乔宇凌。”月下他英俊的侧脸散发着从未有过的勇敢坚定的光,无比迷人。
这是他第一次敢这样叫灵狐的名字,灵狐迷糊了,恍恍惚惚地跟着道:“宇凌……”
乔宇凌低头笑了一声,没人看清他的双眼已经湿润,再抬起,又是坚定泰山崩于前而不退的笑:“那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教主将任务传给你前已经有人向我传递了消息,说起来我还比你知道得早呢。”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贞敏,不要说。一年前在南竹林见到你的时候,你对我笑,我就知道我乔宇凌的人生已经彻底结束了,而另一个为你而活的人从此诞生。心甘情愿入你的圈套,抛弃一切追随你上山,哪怕你自第一天以后再没有正眼看过我,陪着你伴着你,看着你的平静和哀伤,然后为你而死,让你更好地活下去,足矣。
“我想问你,这一年来,我日日陪在你身边,你却始终不肯看我一眼,这是为何?”
灵狐惊讶地抬头看他,银眸在月下如流水生辉。很久以来,除非万不得已,他从不敢与人长久对视,恐惹来麻烦。例外的只有萧莫两个人,一个不用怕,另一个早在他还没魔眼以前就已经中了心魔。
“第一次见面你中了我的魔眼,命运随之改变。我怎么还敢直视你?”
真傻。外人都道我是被你的幻术所迷,其实我只是被你所迷。你的幻术只能使人失掉心魄三五个时辰,你却可以是一生。
他笑道:“动手吧。”
站在灵狐身后的萧近英看得最清楚,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坦然和深情,叫他也要问一问自己,可否像他一样为了眼前这个人坦然赴死?可以的,为了爱人而死去,脸上会带着笑。
灵狐拔出黑羽针的手抖得利害,闭了闭眼,终于将针悉数抛落山下,激起一片金石之声:“你走吧,就当我欠着你的!”
“那两个一个放了一个逃了,要是再没有我,教主定要罚你的。”他说着忽然上前,前倾着身子凝视近在咫尺灵狐的脸,温柔地道:“那就让你永远欠我吧。”
“不要!!”一个凄厉的女声传来,萧近英只盯着空中一闪而来的白衣女子,没注意自己的青龙宝剑已被人被人抢出。
寒光荧荧,血溅空月。
“乔郎!乔郎!你不能扔下我不管!快点醒来啊,你醒来我们回南海去好不好?乔郎!”撕心裂肺的哭声震碎月夜,仇恨的双眼斥着红光射向灵狐,“狐妖!你害我乔郎,我要你偿命!”
她伸向双刀的手忽然被握住:“不要……云遥,我对不起你……下辈子再还……不要伤……他……”握住女子皓腕的手终于屋里垂落。
“啊!!”女子绝望的哭声撕裂了夜空。
傅云遥抱着乔宇凌的尸体怆然而去,从此消失在他们世界里。本来是一对美好的恋人,如果不是遇到他……
灵狐闭上了眼睛,身后的人轻轻握住他的肩。
第 27 章
半夜自恶梦中徒然惊醒,却见那红衣恶魔正坐在自己床前笑吟吟地看着他,一时之间,他不知是梦是醒,身在何处,又将漂往哪里?
望着那张摄人心魄的美丽脸庞,灵狐从来没这么害怕过,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蓝月疯狂的笑声和话语一遍遍在他耳畔炸响,滚雷一般。他将舌头狠狠咬出了血,才说出一句:“轮到我了吗?”
莫非杀见他肝胆俱裂的样子,只是盈盈笑着点头:“是啊。”
灵狐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把匕首:“这一次不要用毒了,用这个。”再无回旋的余地,反而好。
莫非杀接过匕首,抚摸着刀鞘上精致的花纹,无比温柔地对灵狐道:“那我动手了。”抽出匕首,刀刃反射着他温柔的笑,寒光对准床上人的脖颈。
灵狐点点头,闭上眼睛。想要笑的,眼角却滑落了一颗泪。
就是这颗眼泪凝固住了锋利的刀尖,莫非杀伸出的手只是替他拭去眼泪,轻声问道:“害怕吗?”
灵狐点点头,仍是闭着眼睛,全身颤抖不止如一头濒临死亡的小动物。
莫非杀笑了:“害怕就要听话。”
灵狐刚想睁眼忽然感到胸口剧痛,已经被莫非杀封住三处大穴。莫非杀将他扶坐起来,在他的顶门,天灵,后颈各拍一掌,至他吐出一口黑血,便从怀中掏出瓷瓶倒了十粒细小的黑色药丸给他服下,又将他放平,替他盖好被子。
灵狐此时已大汗淋漓,如同脱水的鱼,丹田之气无法凝结,浑身骨头像散了架,惊异地望向莫非杀。
莫非杀见了他的反应,挥挥双袖,像完成一件大事一般,道:“你的魔功既已被我卸除,对我也无用了。大护法灵狐听令!你几次三番违背本教主命令,私自放走猎物,破坏任务,本教主决定废除你大护法之衔,逐出毒教,从此以后不得再插手毒教事务!”
他俯下身,抚顺灵狐散落在外面的白发,语气轻柔:“贞敏,我已经解了你体内积压的毒,你再不用修炼魔功护体,这些异化的特征也会一一退去,从此以后你便可以做回魏贞敏,去过平淡的日子了。你高兴吗?”他忽然笑了,如月光一般淡薄朦胧。
魏贞敏想开口,穴道仍被封着,任他怎么努力也发不出声,眼泪便扑索索地往外掉,看着他笑着起身,面朝着自己一步步向后退,一直退到门边,转身,红衣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魏贞敏看着那门攸然阖上,忽然想起见他的第一天。
沉重的铁门开启,梅花般的幽幽暗香驱散了炼药房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蜷缩在墙角的他自膝盖间抬起头,朦朦胧胧地看见一个红影如同自地狱里显现,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一手拿着记录的簿子,笔含在嘴里,带着懒散得意的笑容打量着堆积如山的死尸,偶尔记上几笔。他的笑就如同五月艳阳一般,艳丽夺目,生生晃得魏贞敏不敢睁开眼睛,只能抬手去挡。那人因此看见了他,脸上一惊,笑容忽然就沉淀下去,迈步向他走来。那暗香越来越浓,他感到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只看见那红影逐渐放大,终于挡住了他整个视线。
他作为魏贞敏的命运便是自那天起被彻底改变。
“别难过。”另一个影子挡在他身前,犹豫着,不知该站还是该坐,“他只是去办他自己的事。”
他伸手解开魏贞敏的穴道,魏贞敏坐起来,用双手擦干脸颊,深吸一口气,道:“我赢了。他没有杀我。”
萧近英不知该如何答话,许久才道:“难得他还对你有情意,也不枉那么久以来你一直忠心对他。”
魏贞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接下来我们怎么办?”他望向萧近英,潮湿的双眼在灯下如星光闪烁,“刚才你听到莫非杀的话,我已经不再是毒教中人。如果我现在说要和你一起回柳条镇,你回吗?”
萧近英用力点头:“我回!”他又道:“可是你不会走。”
魏贞敏笑了:“知我者萧大侠也!明天便是十五,我们一起前往东台观礼。我有预感,莫非杀的事一定与那位阿依公主有莫大关联!”
这一月的十五,寒冷的帝都因为一件喜事热浪滔天。还未到吉时,东台附近便挤满了人群,从异国王子到升斗小民,游历商人,外族侠士,各地俊杰济济一堂。
羊皮鼓一击,十八座巨大的的号角吹响,两列气派的皇家卫对银甲金刀开入场中,格开兴奋的人群,公主的御辇终于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驾临东台。
“孙二哥,你说这公主真那么好看吗?”林景玉好奇地伸长脖子。
“我才不管她好不好看。”孙飞扬无视周围绝倒的众人,只温柔地注视着前面站在萧近英身旁的白衣人。“其他人怎样又与我何干?”
“萧近英,”魏贞敏扯了扯旁边人的衣袖,下颌微抬,指指台上,“你看公主身后的侍女。”
萧近英根据他的指向凝神观望,那公主御辇之后果然跟着两排白衣侍女,左四右三总共七人,各个天香国色世间仅见。底下众人已起了一片啧啧之声,侍女都这样,公主莫非是瑶池边的仙女不成?
萧近英却发现了别的:“我看见凌星姑娘了……你果然没错……好像还有我的师祖婆婆……她怎么会在哪里?怪不得那天能遁形于皇宫重地,难道她也是……天啊,那是……”萧近英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后面的林景玉疑惑地看看身边众人:“咦,静仪师太哪儿去了?”他环视四周,忽然拉拉孙宁远的衣袖,神色严肃:“孙大哥,你有没有发现来了许多中土人?我不是认识很多,但好像很多都是武林中人。那个是霹雳手郑东,响雷堂雷拒,凌家的凌易……啊,魏公子的哥哥也来了!”
孙宁远随着他看了一眼,叫道:“糟了!”忙挤上前去,附在萧近英身旁他耳边说了几句,后者的脸也突然沉下来。
一旁的魏贞敏听不到他说什么,却带着了然的笑。好戏,才刚刚开场。
此时金锣敲起,吉时已到,两位侍女带着全场人的心跳声上前撩开御辇上重重纱帘,这一刹那,所有人都忘了呼吸。
七位侍女的美貌让在场的人都发自内心赞叹,而阿依公主出现时,场上却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那公主一袭黑纱,盈盈起身出辇,仿若一朵浮云,落在红毯上,也落在所有人的心里。她虽蒙着面,光彩却已盖过身后七位天人一般侍女。她凤目掠过双眼发直的众人,眼里有了笑意,自袖中伸出白玉一般的手指去掲面纱,底下众人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面纱揭开,容光四射,她的美丽并没有辜负任何一个人期望,然而底下很快有人嚷了起来:“这公主好面熟,似乎哪里见过?”
“可不正是花月山庄的花月容吗?我见过她!”已经有人认了出来。
旁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你说是谁?”
“正是那莫非杀为寻她掀翻了武林中每一寸土地的花月容!!”
全场哗然,才知道几乎大半个中原武林,稍微叫得上名号的都已聚集到这里,参加这场盛大的典礼。
盛典的中心,美丽的阿依公主却是处变不惊的,微笑着等待,如同一朵没入水中的芙蓉。
她等的终于来了,一个红影从天而降,落在台上,站在她面前。
“你还是找来了,小莫。”
底下众人忽然同时屏住呼吸,各种视线汇集在红衣人身上。
不再有掩饰的笑容,莫非杀看着眼前的女子,几乎要咽哽:“我找了你好久……真的好久……月容。”
女子掩嘴而笑:“小莫,你糊涂了,我是阿依,我不叫月容。”
莫非杀摇头:“我不管你是谁,我只想问你,那时候为什么要抛下我?为什么要与凌飞私奔?”整个武林血流成河,只是为了这个问题。
女子笑意更甚:“你在说什么啊?凌飞?凌飞是谁?”她点着下颌,思索的样子,“哦,你说的是那个男人!我怎么会与这种人私奔?我不过是回家办点事,他却要缠着我,我只好把他杀了。”她注视着红衣人,笑容如春花般灿烂温柔,“我要办的事还与你有关呢,小莫,你想听吗?”
第 28 章
他们说话的时候,台下已是一阵哄然。
“台上那可是恶贯满盈的大魔头莫非杀?!”
“来得正好!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我正要找他算算这笔雪账!”
“还有我双刀门一百二十八条人命,我才五岁的师侄……莫非杀,我今日要你偿命来!”
“莫非杀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不杀他有违武林正义公道!”
“杀了他!杀了他……”
一片群情激奋中,萧近英拉过魏贞敏护在怀里,以免牵连,虽然他全身裹得严严实实戴着兜帽就是毒教中人也未必认得出。
底下的吵闹声惹得阿依公主秀眉微蹙,朝后挥挥手,走出一位白衣女子,站于台中做了一个手势,立刻冲进来大量士兵腰挎弯刀手持大弩,张弓上弦,将台下人团团围住,
“谁第一个出声,就第一个死!”女子的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地贯穿每一个人的耳膜,尤其在一些人耳里分外熟悉。
“真的是她。”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叹气,萧近英回身看孙飞扬,后者连忙摆手:“我只是惊讶!不知道她的身份!”一旁的孙宁远看了他一眼,他低下头去。
到底没有说。怎么知道当初他一点嫉妒不甘,却酿成了今天的临头大难。
魏贞敏见林景玉慌张地四顾,拉过他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后者惊讶地抬头:“我行吗?”
魏贞敏肯定地点点头:“你骨骼精奇,是这块料,按我说的去做。出去以后八百里快马入关找石重天,告诉他这里的情况,要他大兵压境救出这些武林侠士。去吧,你行的。”
林景玉再三回头张望,挤出人群。
萧近英笑着看怀里的人:“你又在打什么主意?还要救这里所有人出去?”
魏贞敏淡淡地道:“我只是教了他一个扶桑障眼法,足以蒙混这些兵士。只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我怕阿依公主的计划会比我们快。”他看看台上,忽然扯了扯萧近英,“我们上台去。”
“不行!”萧近英断然地道,搂紧了他,“你不比以前,一上去成了活靶子,不被万箭穿心也会被这些人的目光活活射死!要救大家再想想别的办法!”
魏贞敏急道:“来不及了,必须想办法拖住阿依!”他定定地看着萧近英:“我不是为了他们,我没这么大仁大义!我只为你,还有……”他看着台上的红衣人。
莫非杀倒退了一步,指着眼前的少女:“你……”
阿依莞尔笑道:“你奇怪是自己的属下原是我的人,还是前世的爱人居然与你为敌?”
“不!花聆!不!”少女凄惨地叫道,双目含满泪水。
阿依走到莫非杀身旁,似扶似挽:“我这个一举铲平中原武林的计划已经筹备了十年,一直没有进展,直到遇上你的蓝月。”她看着莫非杀,带着研究的调皮,这是曾几何时莫非杀深深迷恋的神情,“我救过她,她告诉了我一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还有这世上最奇怪的一种怪物。这种怪物不会死,只要轮回后修行满六十年便能再生,更奇怪的是,这种怪物每一世都只做同样的两件事,一件是寻找真爱,爱可以让他推迟轮回的时间,另一件是毁灭,那是他的天性。简直如同真主创造的神话一般!小莫,你说有趣不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