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我还是认为爱情绝对不是生命的全部,尤其对于男人来说。五年前的你把爱情看得太重,你自认为你爱小喆、小喆也爱你就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但你回头想想,如果那场意外是必然发生的事,如果当时你没有出国,小喆还是忘了你了,宋海还是出现了,你却还是原来的你……想想看,到是你准备拿什么跟人家宋海比去,用什么去抢小喆?”
他已经很久都没这样长篇大论过了,孩子的事仿佛让他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身旁这个就是当时冲动自我却又深深爱着自己的的杨小鱼,他也曾经对他“耳提面命”过。
“现在的你确实站到了世界的顶端,你已经完成了我们的约定,没人再会阻止你跟小喆在一起了,何不立刻放手去追?而且你有的是时间和本钱,得回他的心不是没可能的。”
江宋抬手,从衣服的脖领里抽出那条从不离身的吉字挂坠,紧紧握在手心。他把头转向夕智文,看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十分淡漠,蹙着眉道:“夕叔叔,刚才的话,你跟杨叔叔说过吗?”
江宋的身体重重地靠在椅背上,他闭着眼睛,有些无力地说,“你刚才说了很多‘如果’,我也会说啊!如果当年我没有离开,我不会让吉吉连救命都喊不了!还有,如果我没去瑞士,那么吉吉醒来之后第一个看到的人绝对是我!如果,如果,如果!谁不会说!”
江宋越发变得激动起来,“照这样的话,我甚至还可以说,如果我没有认识过宋海,这一切的一切肯定是不同了,我和吉吉肯定会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是不是这样啊?可是,这世界根本没有如果!”
不顾形象地冲着夕智文大吼,江宋已经失去了刚才的淡然与冷静。其实,这么多年来,他心里始终怨恨着四位家长对他的控制,以至在瑞士的时候,他会故意消去关于“江宋”的一切资料,用上Sung Chiang这个名字。
“你说的对,不想欺骗自己的话就别说‘如果’,因为发生了的事情不能改变,我和小鱼都亲身体会过了。不过……你知道什么叫后悔吗?”
夕智文的目光因江宋的话充满了探究之色,觉得这小子跟年轻时的小鱼一模一样,都是个极度重感情的人,偏激的让人吃不消。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后悔,是指对自己做过的事情特别伤心和难忘,难忘得甚至一生都会挥之不去。江宋啊,你有做过什么事嘛,没有吧?所以说,你充其量只是觉得遗憾而已,因为你无法阻止事情的发生。不过,当你有了新的成就时,那种遗憾是可以让你忘记的!”
江宋的思绪渐渐飘回了一个小时前,见着赵喆的那刻。今天以前,他想过很多很多重逢的戏码,不过全都错了。其实,江宋一直有他的自信,甚至在瑞士与宋海对峙时,他都那的么相信着自己,相信着赵喆,相信着他们的爱情,他还收着吉吉的信,他们的承诺。
现在想起来,也许宋海临走前那几乎察觉不到的莫名眼神已经暗示了什么,只是江宋高估了自己罢了。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我是‘江’啊,你叫的那个‘江’!]
[不是,你不是!我不认识你!]
赵喆的每一句话都像细碎的冰扎进心脏一样剐伤了他,虽是细细碎碎的疼,却足以将他凌迟致死,不得超生。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江宋还没有输得一败涂地,正如夕智文所说,他有的是时间,而名字就是他的本钱,时刻提醒着自己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不管你怎样决定,我们都不会再阻止你了。但是你要知道,安娜夫妻是真心疼你的,你肯定能感受得到。小喆是他们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儿子,你爱小喆,那么也要爱他的父母。别让我再看到你的不敬,在他们面前,你没有摆臭脸的资格。”
见江宋一直沉默着,夕智文用强硬的口吻说完这番话后,也打算先静下来给他一个安静的空间思考,只是适时地被一阵手机铃声给打断了。
“夕智文,你他妈的居然给我开车!”声音之大,吼得江宋的耳朵嗡嗡直响,不得不收回思绪,也没敢吭声。夕智文早就习惯那人的大嗓门,都免疫了,他现在只想解释。
“小鱼,我……”
“我,我,我个头啊!你他妈的嫌自己活太久了是不是!你要把我吓死了你就给我收尸去,他妈的,你这混蛋,要不是我怕你……”
手机那头还在喋喋不休地骂着,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听着两个加上去快到一百岁的老头吵架,江宋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不知道以后他和吉吉会不会这样,还是直接打起架来比较有可能吧。
不过,江宋还是有一点点后怕,因为他刚刚才想起来夕智文的视力只有3.8,他怎么就糊里糊涂地上车了呢,要是真出啥事的话……
好不容易安抚好暴躁的老伴,夕智文重重地吐了口气,把手机放回衣服口袋里。回头瞧见江宋正“深意地”盯着自己,嘴角还露出一丝隐约的笑意,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拍对方的胳膊,终于像个慈父般温和地对儿子笑道:“明天早些过去跟小喆谈谈,嗯?”
江宋点点头,不过,他准备现在就过去了。
第十七章 挣扎
Sogen Queen Hotel举办的开幕晚宴几乎把A市所有的名人和豪门聚在了一起,每一个受邀的人或企业都有着暗自的窃喜与自豪,如同得到国际认可的身份一样,沾沾自喜。
而当一度谣传将缺席宴会的SQ总经理Sung Chiang突然出现在会场时,立刻吸引了所有宾客的目光和注意,登时引起极大的骚动。
看到江宋,Martin感动得快要哭了,八十几通电话啊,中途他还关机来着,现在总算把人给喊了回来。虽然是晚了点,但总比不到的好吧,这宴会之所以弄了四个小时还没结束,完全是因为这位风云人物见面还没现身啊。
处于晚宴中心焦点的江宋此时正跟一位经常出现在财富杂志封面的巨商交谈着,那种举手投足间的领袖气质与风范实在不得不让在场的人为之折服。然而,到场不过三十分钟的他在跟几位知名企业的负责人打过招呼后便匆匆离开了,徒留一大群没能挤到有利位置的政要商人和名媛淑女,各人都难掩失望之色。
……
再次来到赵家已将近凌晨一点。
“想必他们都睡熟了。”江宋心想,他愣愣地站在赵家门外,没有敲门也没按门铃,只是懊恼自己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毕竟是被赵喆的拳头打伤的,那威力让江宋浑身酸痛得厉害,刚才在宴会里已经是硬撑下去的了。但他哪里还有休息的心情呢,只一心想着快点见到赵喆,快点跟他好好谈谈,便又踩尽了油门飚了半小时的车赶到这里,此时的他简直要累挂了。
不过照现在这情况来看,江宋怕是要等上几个小时才能见着他想见的人了吧。
然而……才想到要在楼梯坐一晚上,赵家的门却毫无预兆地打开了,像是特意去迎接他一般。
安娜紧紧搂住终于“到家”的儿子,含泪说了声“欢迎回来”,只当作之前所有不愉快的事情从未发生,赵爸爸则是用力地拍拍儿子的肩膀,眼眶也湿了一圈。
这一刻,江宋才真真正正地觉得自己是个有家可归的人了,活了二十二年,他刚刚才知道,原来“家”一直在他的身边。他的“爸爸”、“妈妈”会像天下所有的父母亲一样默默地坐在客厅里等着自己的儿子回家,无论多晚,他们都会特地为他开门。
江宋下意识地把安娜反抱得更紧一些,好像搂紧一点他就能感受得到多一点的温情。他感激上天给了自己第二次的机会,让自己重新体会到以前已经拥有却不懂珍惜的家庭的温暖和父母亲的亲情。面对这样的赵家夫妻,他怎能不感动呢?
江宋发誓,从今以后他一定会好好报答和孝顺他们,不让他们再为自己的事情担心。
赵爸爸慈爱的摸摸江宋的脑袋,才发现儿子竟然在不知不觉间长得比自己还要高了。他伸手指指里屋,微笑着对他颔了颔首:“快去小乖那吧,把他哄回来。我啊,还是希望由你当我的儿媳妇呢!去吧。”
……
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江宋略略探步来到了赵喆的床前。借着窗外月亮的微微亮光,他仔细端详起这个熟睡着的人,心里越发难受。
赵喆安静地躺在床上,露出安详的神情,和几个小时前的他大不相同。均匀的呼吸声一起一伏,似乎睡得十分沉稳。江宋站在床边,慢慢地蹲下身去,就这样痴痴地看着他,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滑过了他的脸。
“你瘦了许多啊。”
抬手在赵喆的额前抚了抚,就好像要为他理好睡乱的头发一般,江宋的指尖顺着他脸颊的轮廓慢慢滑了下去,动作轻缓而流畅,直到摸上那瘦削不少的下巴,心,疼了起来,不由地轻轻叹了口气。江宋此刻的表情,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眷恋和深情,还有过分浓重的不舍与疼惜。
禁不住要低下头去,深深地锁住赵喆的唇,江宋最终亦放纵自己沉沦。一千八百多个日夜,他们已然分开了很久很久,久得他必须得在这人的身上重新落下自己的烙印,打上自己的记号。
突然觉得唇边竟有些许细微的回应,江宋诧异地放开,才发现不过是这人睡梦中的无意识扭动,他自嘲地笑笑,十分苦涩。
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帮赵喆整整被角,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竟然瞟到了那张收在床底下的折叠轮椅,就是这样的一瞥,江宋霎时间惊住了。
轮椅?怎么会有轮椅?这……
双手不自觉地捂住脑门,江宋拼命回想着晚上的情景:吉吉在不断地攻击自己,用手打,用嘴咬……却一直没过用脚去踹他,也没有离开过这张床!
想到这里,江宋的心口倏然揪得死紧,紧得让他的脸色发白,瞬间褪去所有的血色。颤抖着手掀开盖在赵喆下身的被子,他想要知道他的脚到底怎么回事。然而,在看到两条空荡荡的裤管时……江宋整个人懵了,只觉得周边所有的事物都在一瞬间崩塌碎裂,轰隆隆地坍塌下来。
没有了……他的腿没有了……两条腿都从膝盖处截断,因为火灾,他被截肢了?!
此情此景,江宋真是恨透了自己,也恨死自己的后知后觉!浑身的血液在急速倒流,腿脚也冰冷到麻木无知,他感觉不到心跳加速了,感觉不到手指颤抖了,甚至连是否还在呼吸都已经无法肯定,他很想眨眨眼睛来确认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可就连眨眼的力气都被抽得一干二净。
“不,为什么会这样……”
江宋不敢相信地摇着头,喉间发出嘶哑的哽咽声。他拼命忍着,抽搐着,甚至将右手握拳,塞在嘴里用力咬住,就是不让自己痛哭出声,但心依旧痛得无法自拔。
“你这是在可怜我吗?”
不知何时,赵喆的眼睛竟然睁开了,正冷冷地注视着他,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冰冷地说道。
“吉吉,我……”看到他突然醒来,江宋有些慌乱地喊着他的名字。
赵喆用手自个儿撑起身来,瞪着江宋,十分气愤地抬起左手,指着房门愤怒地道:“出去,不然我砸死你!”而他的右手,已经抓住了身边床头柜上放着的瓷杯,做出好象真的会丢出去的样子。
江宋浑然不理那个瓷杯会不会砸烂他的脑袋,他只知道他们现在都处于极度不冷静的状态。忍不住伸手想将赵喆揽进怀里,偏偏他抗拒得厉害,根本不让自己碰。江宋抓不住他,心里一急,直接用力地将他往前一拉,紧紧锁住。
这样的举动彻底激怒了赵喆,令他真把手上的瓷子狠狠丢飞出去,不过却是故意砸在了地上。费力推开江宋之后,他又立刻抓住他一只手臂,张大嘴,便是一口使命地咬了下去。
左手手臂上传来谓之疼痛的感觉,在赵喆越来越大的力气里,变得愈发清晰起来,江宋皱着眉,紧抿住唇,一直忍耐着。
直到真把手臂咬出血来,赵喆才把他的口松开,抬头怒视眼前的人:“你干嘛不躲!可怜我啊?!”再用力地甩开那只带血的手臂,他喘着粗气,大声吼道。
江宋从未见过这样狂躁的吉吉,甚至觉得他是在自暴自弃,说什么“可怜”?以前的他无论怎样生气都不会冲到这种地步,到底是什么让他变成这个样子的啊。
是因为失去了双腿吗?
江宋往这方面想,在赵喆如此疯狂的暴力行为中,他已经非常明显地感受到吉吉内心的极度的不安与恐惧,难道说……
一瞬间,某个恍然大悟的结论触动了江宋所有的大脑神经线,随之而来的是一大堆涌上心头的心疼和纠结,让他活活生出无数的悔恨和自责。
“吉吉,我明白了。你痛,我也痛,你受苦,我会跟着你受苦,你流了多少血,我就陪你流上多少血……”
一番莫名的话后,江宋弯下腰,随手拾起地上一块较大的瓷杯碎片,轻轻抵上左腕,停了停,又向下移了一点,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霎那间,右手迅速划过。
“不要!”
赵喆失声叫道,猛地向前,伸出手要抢那块碎片,想去强行阻止江宋的自残行为,却忘了自己的下身无法移动,这样用力一扑使得他顿时失去了重心。身体一倾斜,就朝着床下栽了过去,滚下了床,幸好江宋急忙将他稳住了。
望了望被他弄到撒满一地的瓷杯碎片,再看看江宋那只正挽着自己的带血的左臂,他知道自己还是没来得及……
其实,江宋的伤口并不是很深,只是浅浅的划了一刀,绝对不会失血而死。不过,锋利的碎片还是让他的左腕出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鲜红血痕,血也顺着伤口一滴一滴落到了地上。
赵喆眼泪不知是什么时候落下的,或者是随着刚才激烈的动作,那串晶莹的水珠就这样飞溅了出去。而一直以来的努力伪装也已经在江宋举起碎片刺进手腕的霎那起全部崩盘,这令他更加的空虚和害怕了,就像是在黑夜大海中游荡的船一样,既找不到岸也沉不下去,只能在狂风波浪中苦苦挣扎,茫茫然的不知所措。
江宋心疼地看着赵喆,单手将他搂进怀里,想开口告诉他其实自己的伤并不要紧。但江宋又想不明白,吉吉不是要自己也尝尝疼痛的滋味吗?为什么会比原先还要失控?想着想着,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最具可能性的念头。
“吉吉,你知道我是谁的,是不是……你没有忘记我的,是不是……”
第十八章 相知
两具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彼此喘息起伏的胸膛抵着对方,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厚重的呼吸声。
赵喆双手死死地压住江宋那只还在渗血的左腕,脸色很是苍白,似乎仍在为刚刚所发生的事情后怕。神情越发恍惚的他只颓然坐倒在地上,眼神空洞得像是一场连日光也无法将其消散的浓雾,而眼里的泪水也早已经流尽了。他把头靠在江宋的肩上,始终不发一言。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像是发觉手心下那被割伤的地方已经止住了血,赵喆的目光也随之渐渐清明了上来,他把手松开,而后有些木然地看着江宋解下西服领带,象征性包扎了一下这个算不上严重的伤口。
抬头望了望情人这般呆滞的模样,江宋不由得轻叹一声。他的猜测果然不错,吉吉是记得他的,并没有忘记。
“别坐地上,太寒了。”
江宋屈身上前一手搂过赵喆的腰身,想将他横抱上床,却在另一只手碰触不到对方下身应有的肢体时心下猛然一惊,唯有慌张地以抱婴儿的姿势将他放到床去,紧接着是一阵莫名的酸楚涌上头来。
“想不想睡?”他故作镇定地俯身问道。
赵喆只是微微地摇摇头。江宋了然,拿了个枕头当靠背,让他尽量舒适的斜倚着床栏,边拉过被子替他盖好,边轻声道:“那咱俩说说话好了……要不我先说吧。”
他主动走到床边坐下,随意地顺了顺床单,默默地看着面前的人,心里依然难以平静:“回来后就想跟你说两句话……第一句是‘我回来了’,第二句是‘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