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冉听得他这样说顿时明白她的来意,沈下脸来,也不再言语,只低下头看手里的茶杯。欧阳婉容也是会看脸色的,知道他不开心了,便不再提了,提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逗著叶冉多说一些话,叶冉一直都是静静地听著,再未多说一句话。
欧阳婉容只又呆了一会儿,见叶冉也有些乏了,便起身告辞离开。她刚离开不久,欧阳弘毅就走了进来,看见叶冉像是睡著了,也不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坐著看他,拿出一根烟,想了想又收了起来。吩咐响儿拿了毛毯盖在他的身上,又抽身离开了。
叶冉感觉到脚步声走远了,缓缓睁开眼睛,呆看了一会儿欧阳弘毅的背影,又一次闭上了眼睛,他答应了他会放手,他在等,等他放手。
欧阳夫人接到电话赶紧和欧阳婉月坐了车,一路赶回城北老宅。欧阳夫人心里著急,问道:“临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麽你父亲突然要发这样大的脾气?”
“好像是老四和父亲提起了那个戏子的事,父亲动了怒,刚刚听电话时,那边也没讲太多,只是说了还动了家法,要咱们快点回去。”欧阳婉月拉著母亲的手,欧阳夫人的手心已是冰凉,听到她说到家法时,心中更是焦急,两个人都是一个拗脾气,都不肯服软,这次怕是毅儿要受苦了。
车子开进院子里,欧阳婉月扶著欧阳夫人走进门,欧阳夫人也顾不得许多,远远地就开口道:“有什麽话好好说,做什麽要这样兴师动众的。”扑到门前,拧开了门把手,却见一只钧窑瓷瓶打碎在脚前,止了步子向前望去,眼见著欧阳弘毅直挺挺地跪著,嘴唇下抿,倔强的表情。欧阳慊手里握著藤棍,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阴郁,显然是气到了极点。
抬起头,看著欧阳慊,眼泪在眼睛里打转,缓缓道:“老四有什麽不对的,你告诉我,我说教他也就罢了,哪里到了动家法的地步。”
欧阳慊依然在气头上,哼声道:“就是平时我一要教训他,你每次都护著,现在好了,闹出这样的事情,我宁愿打死他也不要他给欧阳家丢脸。”
欧阳夫人劝道:“不就是一个戏子吗,改天找人打发了便是,至於生这麽大的气麽?”
“不就是一个戏子?”欧阳慊紧紧握著手里的藤条,又低头看著欧阳弘毅,喝声道:“临港失陷就是因为那个戏子,这样轻浮的性子,亏我这麽信任你,把军权交给你全权处理,居然为了那麽一个下九流失了军事重地,你对得起欧阳家的祖辈,对得起浴血奋战的将士吗?”
“临港失了?”欧阳夫人心中一惊,但是眼下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缓声道:“失了也不能全然都怪了毅儿去,手下人办事不利,查办一批也就是了……”边说著边走上前,欲拉著欧阳弘毅起身,眼下看到欧阳弘毅被血浸透了衣衫的後背,心下疼得不得了,抬起头,看著欧阳慊,厉声道:“你竟是下这样的狠手,他可是你的儿子啊,老大为了这江山差点失了性命,难道你还要亲手打死老四麽?”
“打死他最好,免得他给我丢人。”
欧阳夫人心疼得要命,却见欧阳慊还是不罢休,索性心一横,站起身,隔在欧阳慊与欧阳弘毅的中间,决然道:“那你就先打死我。”
欧阳弘毅刚才挨了那一顿家法一直都是强忍著,没力气再说一句话,欧阳夫人这句话说得太重,见得这两人这样僵持著,抬起手拉了她的手。
欧阳慊嘴角抽动,极力地克制住即将爆发的脾气,呼吸沈重,过了一会儿,扔了手里的藤条,颤声道:“好,好,你们都这麽护著他,我倒要看看,能护出什麽好来,都给我滚出去。”
听到这样的话,众人七手八脚地搀了欧阳弘毅回了二楼,欧阳夫人吩咐著叫医生,欧阳弘毅大睁著眼睛,紧抿著唇,欧阳夫人坐在床边一直哭,给他擦著冷汗,过了一会儿,欧阳弘毅却微微开口道:“母亲,我知道,你疼我……”
欧阳夫人听到欧阳弘毅说了这样的一句话,心中更是一恸,泪水更是止不住地流,赶紧开口道:“傻孩子,这说的是什麽话,你父亲也是疼你的。”
欧阳弘毅并不理会欧阳夫人的话,继续说:“我也知道,你们不待见冉儿,你们容不下他,我不用你们容他,我放他走,我会放他走,只是,现在还不行,他的身体受了重伤,若是现在放他走他会死。临港失了,是我的过错,你们不要怪他,他什麽都不懂,临港我会去争回来,父亲因为临港而迁怒冉儿,你们不要动他,我明日便启程,争回临港。只是……若是我回来之前冉儿受到任何伤害,你们也永远见不到我了。”一席话说完已是全身湿透。
欧阳夫人哭著给他擦汗,说:“毅儿,别再说话了……你这孩子怎麽这样痴,我这是造了什麽孽啊……你父亲也真是心狠,把你打成这样……”
“母亲,毅儿伤了你们的心,可是我却伤冉儿更深,不要再为难他了,一直都是我不放手,我抓著他不放,他不爱我,一直都是我抓著他,强留他在我身边,自临港回来,我定会放他离开,只是你们不要再去动他。”说著还挣扎著要起来,吩咐著齐少居备车,所有人都哭成了一团。
欧阳夫人赶紧压下他,道:“你躺著罢,不要再折腾了,身子骨再好,受了这样严重的伤也去了半条命了,我答应你便是……答应你便是。”
得了这样的承诺,欧阳弘毅总算是安静了,医生来处理伤口,後背已经是血肉模糊了,欧阳夫人不忍再看,便出了房间,下了楼。
伤口处理好以後,欧阳弘毅叫了欧阳婉容坐在自己的床边,趴在床上冲著她笑了笑,凄然道:“婉容,冉儿那边,四哥唯一能够信任的只有你,你帮四哥一个忙,好不好?”
欧阳婉容本来是吓坏了,现时又听他这样说,哭著开口道:”四哥──我答应你。”
欧阳弘毅轻轻笑了笑,说:“四哥平时没白疼你,这样我去临港也安心了。冉儿他为了我已经什麽都舍弃了,我好不容易保住了他的性命,无论他是爱我还是恨我,我都不在乎了,只要他活著就好了,母亲虽然给了我承诺,但是我还是要保他周全,不能再让他受苦,待我自临港回来,我便会送他出国,再不要他受苦了……”话说得一声轻於一声,喃喃自语著。
欧阳婉容坐在叶冉的对面,手里拿著一本书,却是一页都没翻动过,倒是叶冉换了一本又一本。叶冉抬起头看到欧阳婉容若有所思的神情,伸了手在她的面前划过。欧阳婉容回过神,也没再说话,低著头依旧是看那一页,四哥已经走了快一个月了,收到的线报是僵持的战局,大哥不放心,也带著军队去了临港。四哥回来,叶冉哥便要离开了,兀自地喟叹一声。
叶冉见她这样,拿了杯子给她倒了一杯茶,端到她面前,顺带写了纸条给她:‘我这里闷得很,出去玩玩吧。’
欧阳婉容知道他是误会了,赶紧摇头,解释道:“不是的,叶冉哥误会了,我不是觉得闷。”她心下著急,反倒显得语无伦次了起来,和叶冉这样坐在一起是她莫大的荣幸,只是她是知道的,叶冉的心是似雪山上潺潺流下的泉水一样清冽,那样的心,属不得自己。
叶冉一直把她当自己的小妹妹一样看待,见她这样著急,也不禁被她逗笑,又推了推茶杯,不再言语,低下头继续看书。
欧阳婉容喝了一口茶,小心翼翼地问道:“叶冉哥,你真的不能原谅四哥麽?”那日四哥的悲然要她心痛,她从未见过四哥那样的表情,满斥著坚决,凄然,不舍却又无奈,而那封信更是要她觉得心疼。
叶冉抬起头看著欧阳婉容,又默然地低下头,原谅,他本就没生他的气,何来原谅一说,他与弘毅这样的一路便注定是错,错误的开头,错误的结尾,怪只怪自己太过於执著,以为爱了就要抵死缠绵,厮守在一起,却不懂得‘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意境,现在他懂了,所以他不再执著,释然放手。
欧阳婉容见他默然,也不再开口说话了,一时间房间内静极,只有窗外的蝉叫声,叫的人心神慌乱。欧阳婉容坐在这里只是觉得内心焦躁,推说还约了朋友,离了豫林。她渐渐不知道要怎样去面对叶冉,确切地说是不知道要怎麽去面对他们的感情,坐在车里才算是平复下来,摸著手袋里四哥临走时留下的书信,却不在……
叶冉展开信纸,只有一行字,却是千斤重锤砸到他的心里,手颤抖著,再拿不住那信纸,看著日期,竟是走了一个月,我不要你似临终托孤一般的把我托付给别人,我不要,这样的话,你是要寻死麽,寻死麽。
快步跑下楼,他要出城,他要去找弘毅回来,响儿拦著他,他甩开,他必须去,必须去。到了城门口,却是全线戒严,他出不得城,看著街道两边的戒严兵,他从未如此焦虑过。一行行军车开进城,叶冉认得车牌,打头的是欧阳弘毅的车,他回来了,还好,他回来了。待车子驶近,却看清车上全部挂著白绫,他喉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来,刚要奔上前,就被戒严士兵用枪拦在道路两旁,只听得身边的一个老汉微微叹息,“唉,怕是又要不太平了……”
“也未必,欧阳四少遇刺牺牲,不是还有大少呢麽,大少去临港接了四少的遗体不就说明大少重新掌权了麽,欧阳家还是有领头的。”另一个老汉分析著。
“你们别乱说话,小心被大兵抓去。”一个老妇人悄声说道。
他们看到叶冉转过头皱著眉听著,也觉得不妥,拥挤著离开了。叶冉呆愣在那里,弘毅遇刺……牺牲。他双膝发软,跌坐在路边,看著一排排车驶过,全部都是挂著白绫,心,沈入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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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子 第二十章 彼岸花开如初时(完结章)
第二十章 彼岸花开如初时
瓢泼的大雨,雨中单薄的身影。
叶冉只那麽站著,站在通往城北老宅的专用公路上哨岗的最外围,眼神直直地望著宅邸的方向,明明什麽都望不到,可是他就是如同能看到一般,直直地望著,全然不顾大雨打在身上的疼痛,不,确切地说他要这种疼痛,只有这种疼痛才能证明自己还是活著的,还是有知觉的。左肩的疼痛早已是麻木,麻木到他想再次找回这样的痛感,他要自己疼,可是为什麽,为什麽,左胸口却是疼得无以复加,任何疼痛都抵消不掉那个疼痛,如深入骨髓般,无论怎样它都伴著自己。
各处哨岗挂著的白绫刺痛著他的眼睛,他不要看见,他不想看见。
他死了。
谁说的,谁说的。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他明明没死,我感觉的到他,他那温热的手,温暖的胸膛,宽厚的嘴唇,深似潭水的眼神,我都感觉得到。那麽他们挂白绫做什麽,我要扯下来,扯下来,全部都扯下来。可是还未靠近半分就有守卫挡住自己,第一次明白,无论有没有他在,这间宅邸都是不容自己的,只因自己是男儿身,只因自己是身份低贱的戏子。可是,求求你们,能不能让我看看他,只一眼,只看一眼,看到他我就安心了,就是死了也无怨了。
大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地面起了一层水雾,天与地之间的界限也分的不是那麽清晰……单薄的身体却似有著无穷的力量,屹立在雨中,似山一般丝毫不动。大雨冲刷著他,他依旧不动,仿佛生了根,雨水划过面颊,似眼中流出的无数泪水,可是多麽可笑,自收到消息到现在已有两天,自己一滴泪都未流,天却是一直下著这瓢泼似的大雨。我只想看看他,哪怕是一眼,我只想看看他,无论他是生是死。
响儿撑著伞,顾不得自己,替叶冉挡著雨,只是狂风暴雨下那伞显得那样无力,如湍流中的一叶扁舟,任凭著礁石的羁绊,急流的冲击。“公子,回去吧他们不会让见的,这样下去,你会生病的。”生病?为什麽不是死了呢?死了不是就能陪著他了麽,永生永世地在他身边了麽?在那个世界,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爱的毫无负担毫无责任了呢?为什麽?为什麽你去了另一个世界而我却好好地活著,为什麽?上天竟是要我们死别呢?为什麽?为什麽……
远远地看到有汽车驶过来,大雨模糊了汽车的轮廓,那车上有他,有他,他想迈动脚步去阻挡,他想开口求他们,求他们让自己看看他,可是他已无力再动一下,眼睁睁地看著殡车自面前驶过,白色的菊花在漆黑的汽车上显得那麽刺眼,如同岗哨上飘扬著的白绫一般,白得不真实,白得他只想亲身扯下来,只是他真的是在无半分力气,只觉得身轻如燕,在脊背上真的长了一对翅膀,随著那殡车一路飞,他要陪著他,告诉他,他想他,他念他,他怕他寂寞,他恨他,还有就是……他爱他。
睁开眼睛,是自己的家,一切是如此地熟悉,却又是陌生到极点,只因无他在身边。看到坐在床边的哥哥眼圈通红,他知道,哥哥一直是疼自己的。撇过头,他不想让哥哥为自己伤心,也不想让哥哥看到自己伤心。此时他不想见任何人,不想说任何话,他想他,他只想他,他只想见他。
“你这又是何苦……”叶轩一声叹息,声音颤抖,眼中尽是心疼与不舍,“算哥哥求你,忘了他吧。”第一次,哥哥这样低声下气;第一次,哥哥这样软言软语;第一次,哥哥这样悲伤无助;第一次,哥哥这样开口求他。
可是忘了他?叫我如何忘得,已是骨肉相连的爱,自己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学会如何与他相依为命,而今却是生生的把他从心底挖走,要如何忘,怎样才能忘了他,谁来教教他,谁又能教教他。
两只眼睛空洞无神,似两口干枯的井,无任何生气。此时他已与行尸走肉无异,灵魂已被他带走。雨终於是停了,被雨水冲刷的天空湛蓝湛蓝,蓝到几近透明,大阳光照进屋子里,一切是这样的温暖,唯有那颗心,冰到刺骨。何时会再下呢,他与自己有过约定的,要一起到马场的凉亭里并肩听雨。对,他和自己有约定的,他一定会去,他答应过自己的事情从未食言过。
掀开被子,下床,虚弱到极点的他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叶轩一惊,赶忙起身按住他,他知道哥哥的担心,消瘦的脸庞扯起一抹笑容,却是干涩而生硬,让人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他早已忘了如何笑,却也不记得了如何哭。他的世界里毫无感情可言了,他的感情都被他带走了。轻轻开口道:“哥,我想出去走走。”他全然忘记了自己早已失了声音。披了一件长衫,脚步坚定地走了出去,仿佛找到了人生的目标,他要朝著那个目标前进。虽然担心,却无力制止,他从来都不知道小时候一直最乖顺的弟弟而今是如此地倔强。
回了豫林,那里的侍从都是认得他的,毕竟城北那边是一片愁云惨雾,还来不及处理这边的宅邸,故而这里一切都没有变,一切如同平时一样,出去,回来,只是他知道今天他不会和平时一样站在花园的合欢树下的那张吊椅上等著自己,冲自己微笑。叫响儿拿了特别通行证,又叫了一辆三轮车来到马场。
独自坐在亭子里,午後斜阳及山下那一池碧湖,微风吹动著耳鬓的发丝,痒痒的,仿佛是他在和自己说著话。一直这麽坐著,望著,等著,直到繁星布满苍穹。“我错了,我知道真的错了,你真的是生我的气了麽,你真的是不原谅我了麽,真的是不顾我了麽,我错了……弘毅……我真的错了……只要你不离开我……要我……怎麽样都行……都行……”,弯下腰,靠著凉亭的石椅上,全无声音,却是可以听得到悲伤惨淡的情绪,看著天边,你食言了,这一次你食言了,你我曾相约一同听雨,而今无你,无雨,唯有孤单的我,和一颗破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