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弘毅了然一笑,“我们大明星安玲小姐若是小人物,那这全邺阳城还有哪个能上我心?”眉角上扬,眼中尽是玩味的笑意。本就没有真的生气,一听这话早就是心里乐开了花,赶忙笑著接道:“哎呦,可不敢当。”顺势挎上欧阳弘毅的胳膊,脸上的笑意更浓。
“天色还早,我先请安小姐吃饭,当是给安小姐赔礼,若不然安小姐这首映礼的大门恐怕我都是进不去的。”
“既是四少请客,那我可要大吃一顿啦。”
吃过饭,两人便坐车到邺阳电影院,因为是安玲新戏的首映场,安玲的影迷早就坐得个满场,周围熙熙攘攘的都是人,偶尔碰上个师部同僚,倒也是寒暄几句。刚准备进场,便听得有人喊自己,“四哥──”循声望去,看到欧阳婉容带著两三个同学跑了过来。欧阳弘毅也不动,就那麽看著她跑过来,到面前了,开口道:“女孩子家的,不好好走路,母亲看到了,又要挨一顿好骂。”欧阳婉容微微低下头,吐了吐舌头,虽然平时和欧阳弘毅没大没小,但是在外面还是很敬畏这个四哥的。不过平时也是和欧阳弘毅调皮惯了的,转过话锋,给欧阳弘毅一一介绍了同学,欧阳弘毅礼貌地冲她们笑笑,算是打招呼,却没打算介绍身边的安玲,而欧阳婉容也没打算要问,依旧是调皮地笑著。欧阳弘毅本就是无心责备,便又温和地开口道:“吃饭了麽?”欧阳婉容听出语气中的温和,当即又笑开了,“还没有,正要和同学去景福路吃那的豆花。”
看著这暑气未消的天气,欧阳弘毅微微皱眉,“这里离景福路要三条街,暑气还未消,我让司机送你们过去吧。”
“正有此意。”说著就拉著同学上了车,等同学都上了车,她回过头来,朝欧阳弘毅挥了挥手,“四哥,谢谢啦。”欧阳弘毅只笑著看她兴致冲冲地离开,也拉著安玲进了电影院。却没看到邺阳电影院旁边的小馄饨馆门前出神的叶冉。
“叶冉哥,怎麽啦?”已经进去的沈沁阳见叶冉愣在那里,又折回来,刚要顺著叶冉的目光望去,就见叶冉回过神来,“没什麽,我们进去吧。”沈沁阳也没多想,应了一声,便伸手拉著叶冉的手往里走,叶冉却觉得烫手一般,猛地收了回来。沈沁阳呆呆地看著叶冉,叶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眼中略带歉意,沈沁阳微微笑笑,没说什麽,便转身走向里间。叶冉抿了抿唇,跟著进去了。
这家店的店面不算大,环境也只能算是卫生,然而生意却是红火,客人一直是络绎不绝,叶冉和沈沁阳两人默默吃著碗里的馄饨,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以前两人在一起也多是沈沁阳说,叶冉极少言谈,现在沈沁阳的默不作声,使得两个人都变得沈默,隔离在这嘈杂的环境之外。
再次走出来已经是华灯初上,这里本不是闹市中心,只是因为有了邺阳电影院而在周围多了许多各样商铺,虽比不上闹市中心的繁华,却也是人流如织,喧哗非常。两人并肩走著,电影刚刚散场,整个街道熙熙攘攘,不是有情侣自两人身边走过。叶冉刻意放慢脚步,看见一旁的沈沁阳小心翼翼地与自己保持著合适的距离,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歉疚。
还未出生便因两家交好而被指腹为婚,儿时并不懂得这是怎样的一种牵绊,只知道这个大眼睛,粉嫩粉嫩的小妹妹可爱出奇,整日哥哥前後地围著自己转。怎奈繁华落尽便只剩无尽的凄凉,家道中落,身家却从未显过一丝一毫的鄙夷与厌弃,从未看轻自己的戏子身份,只这一份恩情,就知他叶冉倾尽一生去宠溺沈沁阳。只是登台之後,一切的变数都非自己所能决定,他,措手不及。他不知道那晚过後,自己要怎样去面对沈沁阳,可是无论怎样面对,自己终究对於她还是歉疚的,那日,还是不应该对她发火。只这麽想著,微微低下头,轻声开口:“沁阳,那日……我……”说到一半看到沈沁阳专注地看著自己,声音不禁又压低了些,语气中却多了几分坚定,“对不起。”
沈沁阳到底是没想到叶冉开口会是道歉,她不是不气的,那日想到自己的关心却是换来叶冉的一顿脾气,心中多是委屈的,但过後冷静想来,平日总是淡静的叶冉若非发生什麽事是不会这般动怒的,登台後的压力,她理解,只是,她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她想与他分担,但是,他也是了解叶冉的脾性的,儿时的家庭突变使叶冉习惯了自己抗下所有的事情,从来都是自己默默地承担一切。他不愿说,便不会透露只字。而她在一旁,除了心疼,也是别无他法,自己唯一做到的,就是用心去理解,不再添乱。心境的豁然,使得沈沁阳整个人又一次变得豁达起来,眉眼好看地弯起来,“叶冉哥,哪天的事?”叶冉先是惊讶,而後了然一笑,原本紧绷的情绪也随之不见,微翘嘴角,“要不要吃冰?”
沈沁阳摇头,“真拿我当猪一样养呀!”转而又偷笑了一下,“先记著,以後再吃。”
看著又一次调皮起来的沈沁阳,叶冉宠溺的笑著。送了沈沁阳回家再回到家时已近深夜,暑气渐退,院子里盆栽的蒙上一层月辉。半梦半醒中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迷糊著起身本想点灯,却发现屋内一片通明,看向窗外才猛然发现远处的天际,红光四起,匆忙披了外衣跑去开门,看到一脸焦急的赵衔,还未等开口,就被赵衔拉著上了三轮车,只听得赵衔说了一句话,却是震天动地的一句,“南园失火了!”
南园失火了!
叶冉瞪大双眼,一时间愣在那里,脑海里充斥著的都是那句话:南园失火了!南园与自己家要隔大半个城区,冲天的火光在昭示著无法修复性的毁灭。
只到达火场的外围,已是扑面的热浪,立於人群之中,叶冉默默地注视著,黑色的瞳孔里闪烁著跳跃的火苗,整个南园在叶冉的眼中变得渺小了,可是,只有叶冉自己知道,南园在自己的心里有多重的分量。
在火光中叶冉看到了师傅,教戏时严厉苛责的表情,出徒时傲然宠溺的表情,临终嘱托自己重振南园是憧憬迷离的表情。一切的一切皆在脑海中重现,南园是师傅毕生的心血,是师傅一生的灵魂寄托,而如今,却是付诸一炬。
人潮散去,众人皆是叹息,昔日无比辉煌的南园,今日却是落得这样的结局,叶冉依旧痴痴地站著,赵衔拉了拉叶冉,“小冉,我们回去吧。”叶冉偏过头,看著赵衔,眼神中充斥著茫然,“师哥,南园没了。”赵衔心中一惊,为叶冉一开始的波澜不惊,为叶冉现在的茫然自失,他突生了一种恐惧在心里,南园没了,小冉,也会离自己越来越远。压下心中的惶恐,抓住叶冉的肩膀,逼著他与自己直视,“小冉,还是有办法的,我们会有办法的。”
我们是会有办法,只是这样的办法叫我们都很无奈。
“小师弟。”听到这样称呼,叶冉抬起头,看著南园老板白炎,一脸的讶然,曾几何时,他开始不叫自己小师弟的;曾几何时,他与自己不再似儿时那般亲近的;而今日,他叫自己小师弟,叶冉眼神中波光闪动,被引入内厅,端坐在一边,等著白炎的决定。
“小师弟,南园……恐怕是要败了。”白炎低下头,声音哽咽。叶冉也是心中一阵酸涩,眼圈泛红,虽然知道南园的处境,但是总还是抱著白炎也许有办法的希望,今日听他这样说,自是知道,这希望也没了。
“南园是父亲毕生的心血,今日落得这般,是我不孝,可是……你知道,这些年来南园的状况,进账少出账多,已是强撑,这一场大火,生生地焚尽了南园所有,恐怕这祖宅也要被抵押出去……”强忍著悲痛,说到这儿已是泣不成声。
叶冉紧咬著下唇,“炎哥,总还是有办法的。”他是真的不知道要说什麽来安慰,南园的状况都是大家始料不及的,现在的自己都是尚难自保,要怎麽去安慰别人呢?
“我并不怕日後的穷困,只是南园是父亲毕生心血,到我这便落得祖宅不保,日後要我怎麽去面对父亲。”提到师傅,叶冉更加难过,想到师傅的意气风发,一身傲气,要是得知今日恐怕泉下难安。“想不出其他的法子了麽?”
“即使有办法,那样的办法我也断然不会去做的。”白炎目光炯炯,眼神坚定。
有办法?什麽办法?现在能保住祖宅不是最重要的吗?心急的询问:“什麽办法?”白炎微微摇头,“那办法对你太不公平。”
“对我?”叶冉微蹙眉头,自己能救南园?能保住师傅的一生基业?白炎拿出一张薄纸,缓缓展开,叶冉看到白纸上赫然醒目的“远聆阁”三个大字,心下了然,抬起头,注视著白炎,等待著白炎的解释。“远聆阁今早送来的合约,可是,我怎麽能做出这样的事,南园是父亲交予我打理的,纵使当日他临终有托付,终究还是与你无关,我怎麽能……”
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听不到任何声响,窗外的知了无休止地叫著,叫的人心慌。两个人只这麽坐著,看著桌子上的那一纸合约,“转让合约?”叶冉喃喃自语,“能重建南园?”
“恩。”
“我同意。”字字铿锵有力,“炎哥,我同意。”师傅於自己有再造之恩,今日既然办法在於自己,那麽他定是要倾尽所有去保护师傅的心血。
戏子 第四章 落花狼藉酒阑珊
第四章 落花狼藉酒阑珊
“梓博,这麽急著是要去哪儿?”黎恩裕刚从财政部开完会回来,看到张梓博匆忙著要上车,便叫住他,问个究竟。
“四少叫,不知道呢,南园失火,我这边正忙得焦头烂额呢。”张梓博正是负责这一块,邺阳城内两大戏院之一失火,本就是他要处理善後问题,早晨还没睡醒便被电话催醒,刚明白个大概,又被欧阳弘毅一通电话叫到师部,不过听语气似乎是和南园有关。
“什麽要紧的事儿竟要你大清早就赶去?”黎恩裕也是一脸的迷雾。
“不太清楚,估计是南园失火的事,我连卷宗都带著呢。”张梓博甩了甩手上的卷宗,一副自己也不明白的神情。他确实不太明白,南园失火是自己份内应该处理的事,和四少根本不搭边,整天忙著南北军事对立已经是焦头烂额了,怎麽还会有空来管这档子事。撇撇嘴,和黎恩裕打个手势,便坐车赶到师部。
杯盏中的茶早已凉透,欧阳弘毅拿著手中的钢笔,有一下没一下地点著桌子上的卷宗,桌案上的军务堆积成山,只是现在他无暇顾及,看著早上张梓博带过来的卷宗,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叶冉的影子,那个在花市上的淡若微风的他,那个在豫林官邸里羞涩薄怒的他,本以为他在自己的内心里与别人无异,而今日得知南园失火,他才知道什麽叫做心神不宁。还在想著,齐少居敲了门,走了进来,微微欠身,“四少。”欧阳弘毅不做声,等著齐少居的下文。
“叶公子说晚上有要事……”齐少居微微一顿,不再往下说。欧阳弘毅微微扬了扬下巴,脸部线条变得僵硬,“不肯来?”
“呃……四少,叶公子毕竟是男人,若是这事被先生知道,恐怕……”齐少居自然是知道此刻欧阳弘毅定是生气了,叶冉与以往见过的在欧阳弘毅身边的各类风月场上的人全然不同,身上透著那麽一股子脱俗的气质,也难怪四少这麽上心,只是若是真的闹大了,他还真是怕四少吃亏。
“你先出去。”语气已经是降到最低点了,齐少居知道再劝已是无益,退了出去,正好碰上还未回去的张梓博。
“怎麽回事儿?”事情闹到这步田地,张梓博也是明白个大概了,只是四少未吩咐下来到底要怎样处理,自己也是不敢贸然回去,只好等在这儿等消息,看到齐少居出来,赶忙走上去小声询问。齐少居微微摇头,拉了齐少居到师部的偏园里的长廊,小声道:“四少正气著呢,这叶公子也确实是与常人不同,晚上还是约安玲安小姐出来吧,闹著闹著也就忘了这茬子了。”张梓博听到这,心里也是微微有了思量,要了车子回去。
“叶老板,少掌柜有请。”远聆阁的小厮很有礼貌地做了一揖。叶冉微微颔首,跟著他上了三轮车。远远便看见远聆阁,足有三层楼高,正门的金字招牌“远聆阁”赫然醒目,远聆阁的少掌柜站在门前等著叶冉,待叶冉下车,礼貌一笑,只是那礼貌中看不出任何的情感,仿佛就是一只花瓶摆在那里,漂亮却毫无灵魂与情感。叶冉也从不在意这些,也礼貌一笑,随著少掌柜进了大厅。
远聆阁历史虽不及南园久远,但是声势与财力却要远远超过南园,现时还未到开戏的时辰,整个远聆阁显得空荡荡的,有几个小厮在整理桌椅,摆果盘,每个人都敛气屏息地做著各自的活计。整个一楼大厅全部光洁照人,二楼的雅间坐席更是奢华非常。被带至专属更衣室,叶冉看到早有一名青衣在上妆,那人见少掌柜与叶冉进来,站起身,云淡风轻,礼数周全也并不显急於见礼。
少掌柜依旧是那笑容,“薛老板,这是我远聆阁的新人,叶冉叶老板,以後还仰仗薛老板多加提点。”薛老板依旧淡然而立,“少掌柜过奖了。”少掌柜还要再说些什麽,有小厮来找,便随著小厮离开了。见少掌柜离开,薛老板转身坐下,继续化妆,本想上前打招呼,此刻却觉得不妥,转身坐在了自己的妆镜前,晚上是在远聆阁的第一次登台,叶冉描妆描的异常仔细。
叶冉的戏场排到最後作为压轴,叶冉只觉得手心都是汗渍,稳了稳情绪,自後台随著鼓点一点一点的挪步上台,早已是驾轻就熟,每一次的亮相都如自己预期的一样,博得无数的掌声,叶冉依旧微笑行礼,退至後台。少掌柜早已等在後台,依旧是那毫无感情的笑容,眼神中多了几丝调笑,语气依然客气。“叶老板的戏著实精彩,能与叶老板合作,是我远聆阁的福气。”
叶冉与他一路走到更衣室,毫无温度的寒暄著,只想著领了赏钱赶去医院。刚走到更衣室门口,还未迈进就被少掌柜拦住,“叶老板,你看这帖子,您是接哪张?”
叶冉顿住身形,侧头看他,一脸的不解,“帖子?”
少掌柜自身後的小厮手中接过托盘,端到叶冉面前,“忘记告诉叶老板了,远聆阁历年来的规矩。”
“少掌柜似乎忘记了,我与远聆阁的合约属南园转让,并非是直接与远聆阁签署的合约,所以我依旧按照在南园的规矩唱戏,在南园,我从不接帖。”
少掌柜挑起一边嘴角,笑容中带了一些阴冷之色,“叶老板说笑了,在这远聆阁,从未有过不接帖一说,至於你口中的转让合约,也只是与我远聆阁签约的模式之一,今日叶老板便是我远聆阁的人,在我远聆阁做事就要守我远聆阁的规矩,叶老板是聪明人,我想,不会做这糊涂事吧。”
“那是你的规矩,与我无干。”转身进了更衣室,留下满脸阴狠的少掌柜和众小厮及看热闹的其他唱戏的各家老板在门外。重重地关上门,靠在门上,听著门外小厮要冲进来而被少掌柜拦住。直起身,慢步走到装镜前卸妆,这才注意到另一个装镜前也在卸妆的薛老板。薛老板为人冷淡,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卸妆,并不做声,叶冉本就心里乱急,也开始卸妆。
“不要以为你真的能够抵抗什麽。”薛老板不变姿势,依旧看著镜子中的自己,仔细的卸著妆,仿佛这天下大事都与他无关的云淡风轻,“你当真以为只是这般单纯唱戏铸就的远聆阁如今这样的势头?在这个圈子里,只有弱肉强食的道理,合约的转让金,足够买十个南园的,一个十足的商人会选择哪个?”
卸妆的手停在半空中,看著镜中的自己,满面的油彩似乎是在嘲笑自己一样,在权势面前自己算什麽,一个小丑,一个玩物,一个人人唾弃的低贱戏子,纵使自己不承认又能怎麽样,还不是被别人操纵著,自以为自己是珍惜的那份感情,到头来,得到的是什麽?利益的趋势,权势的玩弄。
“随意挑个帖子看看,哪个是你能得罪的了的?”卸好了妆,和语气一样云淡风轻的面容,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打开门,扫过站在门外的人,缓缓地离开。其他人就势走了进来,叶冉闭上眼睛,冷冷开口,“把帖子放下,你们先出去,我卸好妆便出来。”所有人都是一惊,随即小厮看少掌柜的眼色,把帖子放在桌子上,退出了更衣室,留下了绝望而茫然的叶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