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北影买了个南瓜灯,小时候每年元宵节他和吴二都会玩到深夜才回去,次次是吴二挨打,自己点着灯在院子里玩,伴着吴二的哭声,拼凑成快乐的童年。
临走时文北影听说吴二病已好转,没有大碍,落在心中那不大不小的石头总算放下,他要是死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伪装,现在的所作所为不都是白纸一张?毫无用处。所以谁都可以死,他吴二不行。
文北影向父母告别,只是没想到这一走就十年没有回来。
第二十一章
凭文北影的机智聪明,他在京城混得如鱼得水,短短三年内连升几级,至他二十二岁,已经是吏部侍郎了,官阶三品。
余昕天生适合做生意,这不,才几年功夫,丝绸店已经从一间小小的铺子,发展成两间楼,还开了染坊,凭着文北影的引荐,现在很多达官贵人的衣服都是在他那订做。
余昕请文北影去喝花酒,文北影推辞,“喝酒可以,花酒嘛,还是免了吧。”
余昕端起茶,喝一口,“大少,你这几年成熟很多,为人处事也更加稳重了,我是该向你学习。”
文北影撑开折扇笑,“哪里哪里,我这好脾气也是被官场逼出来的,新的宅院还住的舒服?”
“哪里比的上你这侍郎府,皇上器重你,说不定过两年又升你做尚书。”余昕笑笑道。
文北影做抱拳弯腰状,“承蒙吉言,承蒙吉言。”
余昕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急急问,“这几年在京城都没见你和女人有什么来往,花楼都没去过,你不是……得了什么病吧?”
文北影抬手就在余昕脑袋上敲了一下,“你才得了病!我好得很,不牢惦念,你还是想想怎么让家里几位爱妾和平共处吧。”
余昕摇摇头,“这女人啊,真是烦,现在我倒羡慕你,自由自在。”
“羡慕我什么,还没娶亲?”
“文伯父和伯母都来信催你好多次了,让你眼光别太高,有好姑娘就赶紧上门提亲。”
“男人当以事业为重,我现在还只是个侍郎,娶亲……还太早了。”
余昕斜着眼,“你这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知道你是大官!”
文北影赶紧赔罪,“误会,误会,你这一年赚几千两金子的大商人我可得罪不起。”
两人说说笑笑,仿若从前,只是各自心里都明白,已经不是少年了,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
吴二在监狱安分守己的过了三年多,每日除了看书便是在地上写写画画,偶尔被拖出去做劳役,生活虽艰苦,倒也平平淡淡。
吴二以为他会一辈子这么下去,生老病死在牢房,直到有一天某个人出现。
那天他还睡得迷迷糊糊,便被人拖了出去,太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问衙役,“小哥,你们这是要带我上哪儿啊?”
衙役面无表情道,“今日有人击鼓,老爷命我们带你上公堂。”
吴二更加疑惑,“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衙役摇头。
上了衙门,门外已经围了三三两两的老百姓,公堂上有个中年人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说着什么。
吴二被扔到地上,他撇过头去看旁边这个人,浓黑的眉毛,黝黑的肤色,精壮矮小的身材,很是陌生。
文老爷在案几上把惊木一拍,厉声道,“许成虎!你所说是否属实?”
那人急忙磕头,“不敢欺瞒老爷。”外面围了的人有些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吴二回头看一眼,他们便停住了,看他的眼神,不是指责,甚至说是带了几分同情。吴二奇怪,又仰头张望文老爷,文老爷直接避开他的目光。
“本官念你肯承认错误,饶你一命,即日起收押大牢……”文老爷面色凝重的宣判。
“谢老爷开恩,不杀之罪,谢老爷开恩,不杀之罪。”又是一阵磕头,许成虎突然抱住吴二的腿,“吴二少,我对不起你,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的一般计较。”
吴二挣不开,只得问,“你是谁?”
“几年前,我在街巷里乞讨,您看我可怜,赏了我口饭吃,还给了我几锭银子,让我找个事做。”那人一边说一边哭,“我……我对不住少爷您,我本有心找事,却嫌累怕脏最后都被人辞了,我气不过,想要向你借些钱。那晚是年三十,我趁着人多狗杂,偷偷溜进了您府上,本来想弄到银子就跑路的,但看你和几个姑娘在玩游戏,我就偷偷躲在暗处,后来……后来……”
吴二听到这里,震惊不止一点点,身体止不住颤抖。
许成虎继续道,“后来我见姑娘水灵便起了色心,趁她们藏起来的功夫,掳了其中一个去了没有人的地方。本来我只是想尝过滋味就开溜的,谁知那姑娘又叫又喊,我一急,摸了把菜刀就……就……少爷,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死去的妹妹,对不住你一家,今天你要杀要剐,我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吴二听不下去,一拳揍在许成虎脑袋上,当即鼻血飞溅。几个衙役上来拉人,有些怯怯地道,“二少,你息怒,事都已经过去了,老爷已经判了罪……”
许成虎还不依不饶的念念有词,“我见搞出了人命,吓得就想逃,听见你在找人,赶紧趁着天黑溜了出去……只是我万万没想到杀人犯会变成少爷您啊,我罪该万死。我逃到北方,前几月才听说少爷您坐了牢,我……我良心不安,我恨没有早点来自首,我……我不配当人!”
众人唏嘘,吴二怒吼一声,“滚!!!!!!!!!”
吓得围观群众尖叫着哄散,“啧啧,这人真不是东西,白白让那吴二少做了这么多年牢,哎呦,搞得家破人亡,我看啊,就该判死罪!”
一个附和,“就是就是,我说像吴二少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下流龌龊的事,真是错怪他了。”
“你们啊就算了吧,现在开始放马后炮,当初可没见谁出来替他说话。”另一个摆着手绢不屑道。
大家一愣,都闭了嘴。
吴二当日在衙门气得晕过去,醒来时,发现躺在文北影房间里。
文夫人守在吴二身边,见吴二醒了,抹了抹眼泪,命下人去端汤药。
吴二转了转眼珠子,“夫人……我怎么会在这儿?”
文夫人摸摸吴二的额头,“二少,我和你文伯对不起你,让你白白受了这么多年的冤屈,以后你就是我的儿子……”文夫人说着说着又开始掉眼泪。
文老爷从外面进来,咳嗽一声,“二少,我不是个好官,你可以恨我们,但别跟自己过不去啊。那些事都过去了,以后你就安心住在府上……”
吴二虚弱的撑起上身,“文老爷,文夫人,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们。要不是你们,我早就死了,何况在牢里,你们对我都不薄,我心里有数。”即使不是这次,还会有下次,文北影让我死,我不死也得死。
文老爷上前,也忍不住拭了拭眼角,“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让人心疼。”
这等冤案,本该消息传得很快,方圆十里人尽皆知,吴二蒙冤的罪名得以洗脱。
奈何衙门封锁了消息,说有辱官门声誉,这件事大家心里明白就行了,不要到处宣传。
文老爷向吴二赔礼道歉,“二少,你文伯我是个俗人,这件事如果不藏着掖着,这鹤州城肯定要再起轩然大波的……”
吴二身体有所好转,正端坐案几前弹琴,他拨了拨琴弦,才站起身道,“文伯,我明白。如今名声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爹已经去了山东,我也不指望他们原谅我,呵呵。”
文老爷拍拍吴二的肩膀,“那你以后有何打算?要不要回吴府看看?”
吴二欠身道,“我正准备跟文伯说这件事,我决定还是搬回去住。”
文老爷一愣,“为什么?你还在怪我们?”
吴二摇头,“文伯你想多了。那里毕竟是我家,我不想就此荒废了,顺便还可以重新开店,古董我虽不精通,从小耳濡目染,倒也略懂一二。”
文老爷不住点头,“好好好,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和你文姨说,我们一定会帮你。反正离的近,以后吃饭什么的,就到这边来吃,啊?”
吴二应是。
如此这般,吴二虽说是被释放了,有了自由之身,大部分人却都还以为是因为文府徇私。那文老爷一家从前就跟吴家交好,文大少和吴二少又是好兄弟,如今这事被淡忘得差不多了,就随便找个借口把人给弄出来了呗,坊间流传的是这样的传言。
仅有的几个知道的,收了封口费,有时忍不住替吴二辩驳几句,还惹得别人一致鄙视,吃力不讨好的事,做几遍也无心再提了。
吴二自己倒是看的开,每每听到这样那样的流言蜚语倒很没有往心里去。因为有文老爷在背后撑腰,吴二开古董店的门路宽不少,从前给吴家供货的人也愿意再供。
吴二自己一个人又当老板又当伙计,文夫人看吴二忙不过来,想要支使几个人过去,都被吴二拒绝了。吴二白天在店里忙生意,晚上回家无聊便练练字,画画画,日子像小溪流水一般平静的过着。
直到有一天,京城有人来通报,文大少要成亲了。
第二十二章
那日,吴二像往常一样忙完店里的生意去文府吃晚饭,月色当空,吴二因今日生意不错,还有人买了他的字画,心情大好,想着呆会儿可以多在文家坐一坐,帮文姨揉揉肩膀捶捶背。
正在吃饭,忽听有人来报,“老爷,夫人,京城来信了!”
吴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京城?京城有谁?
文老爷和文夫人激动的站起身,急忙接过信笺,双手颤抖着拆开,文夫人在旁边一个劲问,“是不是儿子来的信?说了什么?今年回不回来过年?”
文老爷看完脸上大喜,“哈哈哈,这小子,你我准备准备过几日就上京吧。”
文夫人更加疑惑,“你这老头子,话说清楚了,我们上京干什么?”
“你宝贝儿子要成亲了,你说你去还是不去?”
话音刚落,吴二手里的筷子便掉落在地,两位老人才想起忽视了吴二,重新坐下道,“是大少来信说要成亲了,你也同我们一起去吧,啊?”
吴二捡起筷子,勉强挤出一丝笑,“恭喜文伯文姨,店里生意忙,我就不去了。”
文夫人低声斥责,“你这孩子,大少成亲你都不去,是不是还在怪他那时候没替你说话?”
吴二连忙否认,“文姨你说哪的话,真是店铺刚开张,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文夫人想了半晌,点头道,“好,我和你文姨也不为难你了,我们也不把你当外人,这里你随便来,想吃什么吩咐厨房做。”
吴二应允,“文伯文姨在京城玩的开心点。”
一顿饭下来,文老爷文夫人根本没吃什么,一直兴高采烈讨论着上京该注意的各项事件,三四年没见着儿子了,这回终于等来了好消息,是不是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抱孙子了?
吴二吃完饭,未作久留,浑浑噩噩回了吴府。
整个吴府只有吴二一人,悄无声息的气氛压得吴二喘不过气,他跑回房里,取了挂在墙上的剑,在院子里振臂飞舞,练了足有一个时辰方才作罢。
身上额头上皆是汗,吴二弯腰大口呼吸,气息平稳之后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背靠着树。
小时候在这里练剑,文北影得空就会来捣乱,吴二累了便和他一起坐到这棵树下逮虫子,捉蛐蛐。
吴二闭上眼睛,回忆里他们还都只是六七岁的顽童,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需想,只是恍若白驹过隙的时间,那小子居然要成亲了。
是啊,他们都已经是二十二岁的大男人,别家公子少爷说不定早已当了好几年爹,文北影一直不肯成亲,吴二虽然知道肯定不会和自己有关,但多少还有些奢望,现在看来,他不过是没有遇上心仪的女子,遇上了,不成亲还等什么?从小到大,不过是他吴二自作多情,哈,他是不是也该去找个女人娶妻生子呢?
吴二摇摇头,把这个想法蹂躏掉,算了,别害了人家女孩子,自己还是安安分分守着铺子,孤独终老吧。
第二日,吴二便收起心里那不切实际的念想,装作没事人一样,该吃饭吃饭该看铺子看铺子,甚至比往日更有精神头。
文府丫鬟见了都忍不住问:“二少爷,什么事这么高兴?”
吴二回以他惯有的笑,耀得人睁不开眼,“非得有好事才高兴?”
丫鬟知道吴二的性格,待仆人都向来礼数周到,便大着胆子继续问:“不会是因为大少爷快成亲了吧?”
吴二一愣,笑得更加灿烂,“不行吗?”
丫鬟喃喃,“二少爷,你们关系真好。”
吴二佯装没听见,去了厅堂吃早饭。
饭桌上,文老爷和文夫人给吴二交代了一些小事,比如让他好好吃饭,别饿着累着了,他们今日便会上京,也不知要去多久,没个准信,家里大小事务就交给吴二管理。
吴二本想推辞,见文老爷文夫人言语真切、眼神真挚,也不想扫了他们的兴,全都一一应允。
吴二在大门口送文老爷和文夫人上了马车,回头便像往常一样去了铺子,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不太痛也不太痒,唯一想的是:呵,我终于可以放下他了。
再说文北影,他在京城这几年确实不近女色,搞得与他交好的几个朋友,都开玩笑问他是不是柳下惠?
文北影一般又清高又正直地回答:“你以为我同你们一样?色字头上一把刀,小心惹火烧身呐。”
皇上赏识文北影,这是官场里众人皆知的事。
文北影是个又聪明又懂得把握尺度的人,官场混到他这样,所有人对他没有一句怨言,背后没有一句坏话的可没几个。
三天两头,朱詹机会招他去宫里,不是同他下棋狩猎,便是欣赏歌舞喝酒谈天,惹得皇上几个爱妾都说那文侍郎是不是施了什么法,让皇上都围得他团团转。
作为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文北影从来不显得自己高人一等,和下官上级喝酒聊天,均不提起在宫里的事,别人想诟病也诟不到。
那年文北影刚满二十,皇上照例宣他上殿,禀报完公事,朱詹机又若无其事问他,“可有心仪的女子?”
文北影心下奇怪,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皇帝怎么回事,对他的个人问题这么关心?莫不是对自己有所企图?当然他这么想,纯粹是自我解嘲,当即回答:“回皇上,微臣一心忙于公事,并无其他……”
朱詹机一听他这么说,当即眉飞色舞,“那你也二十了,就没有想过,先成家后立业?”
文北影更迷惑,这成不成家,他爹娘都还没催呢,这皇上怎么跟个媒婆似的,不会是要说媒吧?愣在那,也不知道该回什么。
朱詹机见文北影不说话,又继续,“朕有几个妹妹,全都貌美如花,朕看你英俊聪颖、作风正派,想纳你做朕的妹婿,你看如何?”
文北影被这个消息炸得脑袋一片空白,跪到地上,缓了半天才缓过神,“皇上……臣身份低贱……”
“你可是状元出身,何况英雄不问出处。”
“臣……公主身份高贵,国色天香,怕是……看不上微臣。”
朱詹机哈哈大笑,“你啊你,原来是在担心这个,这也好办,你先跟她们相处相处,谁看上了你,我就把你许给谁,你看怎么样?”
我呸!这狗皇帝,当我是什么人,许配?我可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这话只能在心里说,不好发作,最后只能黑着脸道,“微臣遵旨。”
这朱詹机一共四个妹妹,皆是十五六的年纪。后来文北影才知道,不是皇上八卦,是那几个妹妹打听到有这么个名声赫赫、才情过人的吏部侍郎,想要认识认识。
文北影第一次见这几个公主,是在御花园的池塘边,他尾随在皇上身后,心里不紧张反而有些厌恶,管他长的美丑,他文北影没兴趣“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