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酒释当年----行行渐远

作者:  录入:10-09


  1.
  风起,云涌。
  海上碧涛怒吼,天地一片苍茫。
  一个青衣女子骑於龙背之上,手执权杖,默然看著天水相隔的那一线。她这样凝望已经很久。
  这时,身後忽然传来浪花起伏之音,海风的呼啸当中,隐隐传来一声叹息。
  青衣女子眉头微蹙,也不转身,道:“行行,著尔在神殿看守,却来这海上!”言语之间寒气逼人。
  海气如雾,渐渐凝聚,现出一男子轮廓。也穿了件青色的长衣,凌波而立,看上去秀逸出尘。“他早走得没影了。”他说这句时唇边带著一抹谑笑。
  女子闻言一愣,旋即面色微红,正想说些什麽,他那边又飘来一句喟叹:“雨师,你何苦……”
  她不禁转眼看去。行行的神色已是端庄凝重,见她转头便看住她,颇有深意地说道:“我,一直在这里。”
  风声汹涌,涛色沈暗,仿佛是来自天地深处的沈重喘息。
  “行行,你僭越了。”青衣女子转头平静地道。
  前方是微白的一线天际。行行顺著她的视线眯眼看了会,便垂下头,笑容很淡,“好的,行行告退。”
  女子没有说话,犹自看著远方,任那身後白浪如线,直入海底,渐行渐微。
  2.
  朱雀神殿内,气氛凝重。
  两名红衣男子脸上身上一种颜色,正在与一名青衫男子对峙著。
  “叫朱雀出来。”青衫男子悠然而立,上下打量著大殿。殿内高柱深幔,气势颇伟,层帏重叠间看不清深处的景象。他乜斜了那两人一眼,笑道,“不然,我就拆了这神殿。”
  那两人的脸色顿时已深过了衣色,大声叱骂。
  正相持间,蓦地一道劲风激射而来,冲起殿幔。青衫男子微微一愣,凛然看向风起处。不由展颜一副欢畅之状:“来了,便出来,好端端地,做什麽装神弄鬼。”
  “青龙便是这样管教下属的麽?”有声音响在空中,殿内回声嗡然,不尽威严肃穆。却未见人影。
  青衫人手抚胸前,略一俯身,低笑道:“哦?阁下的管束力也未见如何高明啊。”说著,伸手极为潇洒地划向那两位怒目相对的红衣男子。
  风幔一抖,倏然静住。大殿上的高座处红影微晃,已端坐了一人。朱雀的五官甚是年轻而俊美,却不很相符地带了股老成之气。仿如春花,偏要去求来挂枝秋霜。
  他坐在那里,轻哼了一声,挥手退下那两个执礼的红衣人,道:“说吧,什麽事。”
  青衫人此时已进来自行寻了个位子,坐得舒服。他随手捻了捻身边垂落的纱幔,语气轻松:“青龙念著你,你过去见见她。”
  朱雀看了他半晌,回得干脆:“不去。”
  青衫人“呵呵”地笑著,站起身来掸掸外衣,歪头嘻脸,“不去可以,陪我一晚。”
  朱雀愕然,手指紧紧扣住扶手,红著脸貌似在努力克制著怒火。他盯著眼前做出洒脱之状的青衫,吐一口气往後靠在高座上,轻声说了句:“可以。”
  青衫倏地抬眼看过来,一脸以为自己听差了的表情。
  朱雀见他如此,不觉垂头笑了声,而後抬起头认真说道:“行行你这傻子,我喜欢的是你。”
  这一句越发地振聋发聩,青衫人如遭雷击,脸也红了,只低骂一句:“疯子。”便拂袖疾步往殿外走去。
  朱雀没有阻拦,只看著他有些脚步不稳的背影,神情舒展,已如春风吹冻,不复霜颜。
  正恍惚间,忽见青衫又转了回来:“你得给青龙一个交代。”
  朱雀轻笑,道:“不必,难道要我去告诉她,我喜欢的是你?”
  “你!──”青衫眼中怒意勃发。
  朱雀看见,忽然有些黯然,“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说的全是实话。”
  青衫不禁一呆。愣了半晌,心头蓦地晃过青龙隔海遥望的情状,一阵痉挛般的疼痛卷来。他转过身,冷冷说道:“朱雀你堂堂男子,何必行此下策,欺瞒一个苦苦念著你的女人。”
  “呵呵,”高座上的朱雀笑得苦涩,“你终究是不肯信。”说罢暗叹一口气,起身走近来,停在青衫身後,“我知道你喜欢她,好吧,我这就去见她,当说的终要说明白了。”
  青衫闻言动容,却哼了声,再不答话,衣襟微动间已是如风般远远掠去。
  3.
  远空苍茫,恢弘的宫殿群,绵延如龙,隐於云气之中,望去神秘而浩淼。
  青衫停住脚步,默然望著那座最高的青龙神殿,心底不觉升起一股惆怅。
  “行行,你去了哪里,怎麽这麽久不回殿?”青衣女子正独自闲步,瞥到青衫匆匆而过,脸上的神情似也不同往常,不觉出声叫住。
  青衫一顿,正欲回话,却见青龙忽然将惊喜的目光投向他身後。他回头定睛一看,原来是朱雀。这家夥倒说到做到,真的来了……这麽快。
  “你……”青衣女子一语未尽,转眼看到还在旁边立著的青衫,不由神情略略羞赧,“行行,你先下去。”
  青衫躬身正要退下,却听朱雀拦道:“不必了。”
  青衫猛地偏过脸要杀人一样地狠狠盯著朱雀。青龙也有些疑惑地看过来。
  朱雀看见青衫的眼色,有些迟疑,终於看著青龙,道:“好吧。”
  时间分外难熬。青衫并没走远,他心里有一些焦躁,在殿外不安地徘徊等待。
  忽然一道红影於眼前闪过,朱雀已站立在他的面前。
  “如何?”青衫急问。
  “了了。”朱雀轻描淡写地说道,继而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飘然离去。
  青衫轻吁一口气,悄步走至门边。里面并无动静。犹疑片刻後他举步跨了进去。
  花树丛中,一抹纤影孤立。
  “雨师……”青衫走近来低声唤道。
  青龙不答。
  他沈默侍立半晌,方要张口说些什麽,却听她轻叹一声:“出去罢。”
  胸前忽然感觉一阵窒息般的压抑,青衫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她面前。
  青衣女子却没等他开口,便垂了双睫,匆匆走开。
  手腕突然一紧,她已被青衫拉住。
  “大胆!”青龙回眸一声怒叱。
  “青龙,这天下不止朱雀一个男人!”青衫也大声回道,手上毫不放松,反而握得更紧。平日里邪谑之态已全不见。
  “你──!”青龙羞臊之极,急切间又一时找不到辞句来分说,只瞪著他使力地摔手,想要脱去他的掌握,拉扯间却再也抑不住两行泪水滑下。
  青衫见状怔住了,不由松了手,眸中渐渐溢出丝丝柔情,轻声道:“你……这是何苦……”
  他抬手欲拭去青龙脸上的泪,却被她挡开。青龙极快地转身背对著他,道:“副使大人,请自重。”已是语气清冷。
  青衫的手停在半空,片刻後方收回。他把那手放自家眼前看了会,唇边逐渐旋出嘲讽的笑意,长吸了口气,“是,行行又僭越了。”
  说罢,轻施一礼,黯然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青龙听他脚步声渐远,忽然悲从中来,扶住一株花树,大滴的泪水纷坠而下。正自悲切著,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青衫的长吟。
  “碧水东流孰可回,繁花落尽究成埃。纵使相逢曾未识,中宵空自久徘徊。”语声苍茫悲凉。
  青龙一颤,回身望去,楼宇重重,烟色迷蒙,早已不见青衫身影。
  “纵使相逢曾未识,中宵空自久徘徊。”她暗自念著这两句,行行用情竟然已是如此之深,这两句中的伤怀实实教人难禁。
  不由思前想後,独自迷惘。忽而虑及自身,朱雀的模样浮上心头,“……我心中早已另有所爱,青龙深意,朱雀惭愧,今生已是无缘……”
  萧风拂过,花树微颤,落下几瓣飞红。一时再难止泪。相思一场,到头来,却是为谁不寐立中宵……

  4~6

  4.
  微风拨动竹帘,吹入一室清雅。
  青龙殿副使住处──行宫。
  锦榻上随意侧躺一人,一袭青衫懒懒地披在身上。
  一连几日,他思虑繁多,反复难眠,心里竟像打翻了五味铺子,不知是何种滋味。
  “副使大人,朱雀神使四次来访了。”青衣小童恭身站於帘外,道。
  “仍说我不在。”青衫蹙眉吩咐道。朱雀心意不绝,只怕这次再难拦住。他心中一动,暗忖片刻,便将身子翻进里面,合眼假寐。
  稍顷,果然便听得有人在外间呵呵笑著往里来:“行行为何拒人於千里之外?”话音未落,挂在门上的竹帘子被人拂动,哗啦啦的响,一个俊秀的红衣男子已含笑立在锦榻旁。见他不动,朱雀唇角微扬,径自往榻上坐了下去,尚温柔地为他拉了拉被角。
  青衫慵懒地转过身子,扬眉一笑,道:“倒不怕我说你非礼?”
  朱雀眼中隐有一丝宠溺,笑道:“你会麽?”
  青衫眉一皱冷哼了下,拍开朱雀有意无意放在自己腰间的手。
  朱雀眸内笑意加深,微咳著又将臂轻轻环住了他的腰,低声道:“你不必担忧,青龙不会有事。还是……关心一下你自己吧……”
  青衫扯出一丝冷笑,忽而将身一翻,压在朱雀身上,笑道:“既是如此,那日你在神殿中的话,还算不算?”
  朱雀料不到他竟有此举,一时脸涨得通红,声音也不禁失了气势,“……算便如何?”
  青衫神色愈发轻佻,将手指抵住朱雀的下巴,轻轻一托,柔声道:“你说呢?”
  空气中霎时竟充满了不明不白的情愫,使人窒息。
  朱雀咬了咬牙,勉强道:“莫胡闹了,放我起来罢。”
  青衫见他那脸红耳赤的模样,心中解恨,更别生出一个报复的念头,“哦?不急。”
  说罢竟低头将唇覆於朱雀的唇上,调笑般轻点缠绵。
  朱雀蓦地僵住了身子。
  半晌,他低叹一声,将手捧住了那人的脖项,主动地迎了上去。
  “行行……”
  激吻之下,绵绵软语,如蜜般在耳边融化。
  青衫微惊,抬目一看,正被如水眸光牢牢锁住。
  青龙?
  青衫不禁恍惚,面前之人的影像渐渐晕开,似乎便是他牵念了千年的那个清冷女子。
  目光迷离。
  舌尖相触的一刹那,朱雀觉得自己猛地陷入了一个漩涡,再也纠缠不脱。
  夜色下一座著了火似的宫殿如歌般缓缓升起,高风猎猎。
  那曾是他一生中饱含热情的所在。他看到它仿若神祗,正於大火中伸展摇曳。
  生命的灵歌萦回不绝,夜空苍蓝,豔丽的青红紧紧缠绕。飞旋中,已不知将卷去何方。
  行宫之中层幔高垂,喘息声滞重如沸,时间仿佛已然停驻。缠绵中的二人,渐於欲望中迷途,沈沦……
  忽然,青衫将怀中那人使劲一推,满面惊惶地倚在榻边大口喘气。两人身上都是衣衫凌乱。
  朱雀惊愕地望向青衫,目色依旧处在沈迷当中。
  “滚!”青衫蓦然歇斯底里地大声吼道。
  朱雀张口欲言,却将话吞了回去,默默披衣起身,化做一只浑身裹了烈火的鸟儿,围著行宫绕了两圈,便展翅投入苍穹,渐飞渐远……
  宫内,青衫一拳砸在床榻边沿。
  5.
  黄昏的彩云在远方如丝如片,勾勒出苍穹的无限高阔。夕阳返照中朱雀宫仿如最瑰丽的火焰,燃出一派壮丽气象。
  朱雀站在绯红的玉阶之上对著遥远的东方出神,背後的光线将他的身形镀上了一道温暖而感伤的色泽。
  “神使大人,青龙殿神使与副使来访。”
  朱雀霍然转身:“快快有请。”
  行行依旧是一袭青衫,手里捧著十几卷绢帛随著青龙一起肃然穿过道道宫门。
  青龙行至朱雀面前,抚肩躬身为礼:“奉天帝之命,送上这三百年来下世的四方风雨详录。”
  行行上前两步将手中卷帛交给朱雀。
  “承命。两位辛苦了。”朱雀见行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心里便有些怅然失落。转目看向青龙,青龙正收回放在他身上的凝视。
  看著朱雀风神如玉,青龙神色间依然有些怀伤。
  大殿中侍者的身影穿梭有序,精致的茶点摆在几上。而行行执意立於青龙身後不肯入座。
  没有一丝声响,除了高案上朱雀翻动卷帛的声音。
  青龙默然而坐,没有去动几上的茶点。行行在她身後瞧不见她的神情,却仿佛能清晰感受她的情绪。青龙纤细的身影如今越发地清减了。他知道即便是青龙一眼都没去瞧朱雀,她全副的注意力却只在那个可恶的红衣男人身上。
  朱雀微咳了声,有些迟疑地向青龙问道:“今日这些茶点做得不合口味?记得以前你很喜欢。”
  青龙垂眼轻声说了句:“你多虑了。”说著伸手拿起一小块切得四四方方的玉色糕点。
  行行见她如此,又是心疼又是恼怒,便恶狠狠地瞪向朱雀,说什麽以前?这不是招青龙伤心麽?
  朱雀碰到行行喷火的目光,愣了一下,他想辩解一番却看了青龙一眼终於什麽都没说,继续低头去看案上的卷帛。
  行行恨恨地收回目光,看著青龙在那里慢慢地吃著,忍不住低声劝道:“雨师,不想吃又何必勉强自己。”
  青龙微微侧过脸,全身充满了极威严的谴责之气。行行心底一酸不再说话。
  不多时,两人告辞,朱雀送出殿门之外。
  青龙看著朱雀:“大人若有不明白之处,可以来问青龙,但有知之,无不尽言。”
  朱雀拱手谢过,站在那里看著两人渐渐走远。
  天色已然一片青冥,然而朱雀宫前仍是灿光如昼。
  这里日後是无法常来的了,青龙一路走著有些神伤。很快来到宫外,正欲飞身远去,忽然身後传来朱雀的呼声,“青龙留步!”
  青龙一震,心里泛起难明的似惊喜般的期待,青云翻涌,她转过身来,仪态曼妙,素袂飞扬,一双妙目盈盈润润地往朱雀看过来。
  朱雀却说:“神使大人日务繁忙,朱雀未便劳顿,不知可否将副使大人留下,若有疑问也好及时相询,以不误今後调顺世间阴阳之诸多事宜。”
  青龙眼中分明满是失望,朱雀不敢再看,只垂眼等待著。
  “大人需要几日?”
  朱雀抬头不胜惊喜:“约十来日便可。”
  青龙微微颔首:“行行你去吧。尽心辅佐朱雀神使。”
  行行心中大骂朱雀,“雨师,明日东海布雨之事我还要……”
  话未完被打断,“不必担心,你且安心在此。”青龙说罢再不多言,向朱雀别过後即很快消失在空中。
  6.
  “来人,替青龙副使大人准备一套卧具,置於我的寝宫,今夜便与副使大人一起秉烛论事。”朱雀意气风发,侍者喏喏施为,转瞬一切已经布置就绪。
  青衫冷笑,歪倒榻上神情懒怠:“论事论到寝宫,也算奇谈。”
  朱雀未料竟然成功将他留下,心底喜不自胜,哪里还去计较他话中的讥讽。此时的朱雀眼中青衫的种种皆为可爱,便笑著坐到青衫身旁:“两个大男人勤勉於业,何奇之有?”
  “走开,好好安坐你自家榻上。”青衫不耐烦地推开朱雀。
  朱雀站起身来嘴角含笑:“这便是副使大人的尽心辅佐?我明日倒要去问问青龙,便说副使大人是如何如何地态度强硬不予合作。”
  青衫猛地翻身坐起,一副咬牙切齿之状,手指点著朱雀:“你,你还敢招惹雨师!竟有你这样狠心的人,雨师这几日如何过来的你可知道?”
  朱雀想起青龙消瘦的模样,心里有些失悔,一时默然。青衫见他如此,哼了一声重又躺倒,翻身背向朱雀:“你快点看,有事就问,无事别来烦我。略耽几日我便回去。”
  不一会儿,身後悠悠响起朱雀的语声:“说到狠心,行行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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