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天
作者:面影
文案
沉闷青年白岳在大学里遇到好人郑思一后,生活好不容易朝着多彩的方向发展,但是所有人的生活,都被突然出现的通天大楼改变了。当海浪吞没了城市,幸存者们在那栋谜样大楼里惊恐地等待救援时,恶的种子急速生根发芽……
(本文分两部分,上篇其实并不暗黑,甚至有点励志。下篇开始才进入正题。)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主角:白悦,郑思一
第 1 章
九月中旬,南国尚处于酷暑之中。白悦提着简单的行李在学校大门前下了车,顶着烈日往宿舍走去。
虽然再回到这鸟地方真是不爽,但是至少不用再每天被迫听母亲的唠叨。
“都过了一年了,你也郁闷够了吧!就不能打起精神来好好生活啊,你还想不想把日子过下去了?!”在家里,母亲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几句。面对母亲的责问,白悦只是无言地做着自己的事,当作没听见。所谓“做自己的事”,也不外乎是吃饭睡觉上网看片打游戏罢了。白悦也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过着到底意义何在,他能做的就是选择性地遗忘过去,同时也屏蔽未来,浑浑噩噩地过眼下的每一天。
推开宿舍的门,白悦愣住了:为什么自己的床上坐着一个不认识的人呢?
“那……是我的位吧?”白悦满腹疑虑地开口问。
“你的位?”床上那人也愣了,他上下打量了白悦一会儿,忽然一拍大腿道:“同学,你是不是忘了?上学期末学校就说升大二的同学都要搬宿舍啊,你是不是走回老宿舍了?”
白悦张口结舌。糟糕,上学期期末的时候学校确实出了通知,而且还让他们自行选择室友来着……放了个长假,他居然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惨了!我不记得我新宿舍在哪一间房了……”白悦暗自嘟囔道。
那人好像看出了他的窘境,好心提醒道:“啊,楼梯口那里贴着分宿舍的名单呢,你要是不记得房号,可以去查——”
白悦机械地向他道了声谢,就拖着行李转身出了门。
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找到了自己,热得满身是汗的白悦又下楼找宿管拿了门钥匙,直奔新宿舍。当时学校说可以自己选室友时很多人都很高兴,纷纷拉好朋友和自己住。白悦觉得无所谓,反正他也没什么朋友。后来还是同系的两个同学因为还差一个人才能申请三人间,才拉了他来凑数。
白悦的家就在省内,因此去学校不用花多长时间,临开学前一天才返校。和他同房的两个外省的同学早就回来了,见他开门进来,礼貌地和他打了声招呼。
“你们都准备好西装了么?”其中一个身材微胖的叫王子诚的人兴致勃勃地问。
“啊,我妈为这事特意买了套西装给我带来呢,不过我穿着总觉得很不习惯呐,怪怪的……”另一个叫庄品严的附和道,又转向白悦:“白悦你呢?”
“西装?为什么要买西装?”白悦一头雾水地看着二人。
另两人同时顿了一下。
“你没看学校邮箱吗?”
“邮箱……我一个月前看了一次……”白悦回忆道。
另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叹口气。
“系主任上周发来通知说,20号有个晚宴,知名导演陈凯旋要来做嘉宾,因为我们系跟这个行业关系最密切嘛,所以要求全系都要出席,而且——要穿正装!”
白悦听了室友兼同学的解说,皱了皱眉,小声问:“可不可以不去啊?”
“要签到的——主任那个人多看重出勤,你也不是不知道,况且我们系人那么少,谁来谁没来一眼就能看出来了……”王子诚摆摆手。
白悦无言地整理起行李来。
“还有五天,你抓紧时间买套西装吧,借一套来也行嘛。”庄品严在一旁说。
“对了,你们有没有听说,这届大一里有一个人据说是高了重点线50分,清华北大落榜了掉进我们学校的……”王子诚换了话题。
“有有有!我也听说了!”庄品严忙不迭地点头,“听说是个女生吧,你说这人的运气也太背了,比重点线高50分呐!如果不报清华北大,普通的一本学校都任她挑啊,结果到头来却只能屈居咱们这小破地方……”
“嘿,所以说,优秀的人未必就比我们混得好。你看人家考那么高分,最后还得跟我们这些勉强过了二本线的人一起混,那分再高也是白考了……”
“就是就是……”
白悦猛然停住了手头的动作,转身问那两人:“你们知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
室友被白悦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忙表示自己也是听别人说的,不知道那女生具体是何方神圣。
“你难得会对别人感兴趣啊,”王子诚好奇地对白悦说,“难不成你喜欢成绩特好的女生?”
“……不是。我只是随口问一下而已。”白悦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默默转身,把凉席和毛巾被扔到上铺的床上。
我一定要找到那个人。白悦在心里说。
夜里很安静。睡在上铺的白悦只听到微弱的空调电流声响。那个比重点线高了50分的女生就像一根导火索,把他下意识不去回想的过往都引燃了。头脑再度被浓重的失落感袭击,毫无睡意。
去年夏天雨水特别多。不过天气的闷热丝毫不因下雨而减弱。是个黏嗒嗒的、难过的夏天。白悦不记得高考时的题目,却清楚地记得考试那三天下着多么大的雨。辛苦了三年,结果最后那三天过得飞快,一下子什么都结束了。这一切都让人觉得很不真实。考完后有种双脚离地的感觉,直到放榜那天,才落回地上。有人安全着陆,有人摔得很惨。
白悦还记得当时自己的班主任是如何在家长会后跟母亲把自己夸得像朵花儿一样,自己又是多么骄傲多么顽固地不听任何人的劝告、在志愿表上只填了一个“北京大学”。以前常听人说,哎呀某某家的孩子真是可怜啊,就差一分就上清华了。结果“差一分”的事居然也这么巧地发生在自己身上。其实白悦最在意的不是这“差一分”,而是他清楚,就算多给他一分,他照样进不了北大,因为报那种名校的人多,而学校在这个省录取名额甚少,如果不高出学校录取线很多分,是进不了的。换句话说,就算过了重点线,不过人家学校要求的录取线,照样没用。照这样算,他离北大差了不止一两分,而至少有十分以上。这个事实深深地打击了他多年来建立的自信和骄傲。自己的价值就被这个结果狠狠地践踏得一文不值。
分数出来后,白悦觉得之前那个自信满满的自己真的很可笑。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了,没想到会迎来这样一个悲剧结局。看来是自己太天真。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白悦没有像其他落榜的同学一样大哭大闹,不过他也没能淡然面对这个现实。他拒绝跟母亲交流,也拒绝接听任何人打来安慰他的电话。每天就是蒙头睡,睡醒了就吃,吃完了继续回房间躺着。一本补录时无论母亲怎么劝他,他都不肯补报一个学校。直到二本招生快结束时,急得没有办法的母亲只好自己上网帮他补报了志愿。
“你报了我也不会去上学的。”白悦面无表情地对母亲说。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现在就两条路给你选,要么乖乖去那个学校,要么复读、明年再考!”母亲气得眼圈发红,朝他怒吼道。
白悦没有回答。他不想复读。高三那种生活,一辈子有一次就够了。他也不想去那个之前从来没有听过名字的破学校,和比他低了几十分甚至一百多分的人在一起。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自己好像一夜之间就如经济危机时的货币一样,狠狠地贬了值。本来早已画好的人生蓝图,都随着高考的失败而付诸东流了。现在自己还能干什么,他真的不知道。也下意识地不愿去想。现在这种做法就像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但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怎样来面对这一切。以前从未试过这样的惨败。没有对待这种挫折的经验。
去年夏天好像异常漫长。白悦拒绝交流拒绝思考,他不能让脑子里塞进任何事情。不能去想,一想就会难过,一难过就会没完没了。他尽量不让自己陷入对命运的感叹或是咒骂之中。这种东西没有商榷的余地,败了就是败了。就算找尽借口安慰自己或痛骂上天不公,最后还是要自己咽下苦果。不过,负面情绪就像塞满行李箱的杂物,不管再怎么用力想把箱子合上,总是有一些塞不进去。就算白悦告诉自己不能悲伤不难抱怨,却还是有什么别的情绪堵在心口,异常不痛快。
白悦最后还是抵不过母亲的眼泪,答应去上学。
学校就在邻市,离家谈不上远,但母亲还是执意要陪白悦一起去学校报道。一个夏天下来,白悦已经完全习惯了沉默。一路上他都没说过一句话,任母亲絮絮叨叨地叮嘱他要小心饮食、注意天气变化、跟同学好好相处。
在办完复杂的入学手续后,母亲又帮白悦整理了宿舍,才说要走。白悦无言地陪母亲走到校门外的车站,听完她翻来覆去的叮嘱,目送她上了车。他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
学校虽不成气候,校门却建得很华丽。果然这年头一切都要靠门面。白悦一个人穿过校门,找个树阴处站了一会儿,眼泪毫无预警地流了下来。为什么自己努力了那么多年,到头来确是这样一个结果。为什么自己要来到这种狗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和那些比自己低了百十分的二本生一起过没水准的生活?
此刻的心绪并非悲伤,而是不甘心。深切的不甘。
白悦的大一过得无比颓废。逃课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也不和同学来往,总是一个人窝在宿舍里上网打游戏,吃饭都直接叫外卖,懒得出门。同学和室友都觉得他是怪人一只,便也不去招惹他,结果他跟同学的关系更加淡薄。生源越差的学校管得越严,这是个不成文又很奇怪的规律。白悦所在的学校有着严苛繁琐的记分制度,每一科成绩不仅看期末考试,平时作业和考勤也要计入总分。于是即使白悦各科期末考就算不复习也能顺利及格,平时不交作业不去上课,最后成绩自然好不到哪去。白悦对这些已全然不在乎。他不认为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学校里能混出什么名堂来。社会是现实的,清华北大毕业的人,和三流院校出来的,受到的对待自然不会相同。
在自我放逐中,大一就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其实习惯是一种很不好的东西。一旦习惯了眼下的生活,曾经的理想曾经的志气就会随风而去。在大一快要结束的时候,白悦甚至觉得这样的生活过得还挺惬意的。回到家后他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让母亲没少唠叨。
正当这样的生活快变成一种习惯时,那个高出重点线50分的女生却横空出现在白悦的生活里,再度唤醒了已被自己催眠的郁闷情绪。
无论如何都要见到那个人。问她现在的心情如何。就算会刺激到她也无所谓。在这种地方找到同类,说不定能给自己一潭死水般的生活带来一丝转机。
白悦执拗地想着,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第 2 章
尽管心里千百个不愿意,白悦还是向大三的人借了套西装,和同学一起参加那个晚宴。他换上西装后王子诚和庄品严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因为白悦长得既高又瘦,头发又留得挺长,戴着副死板的黑框眼镜,一脸无神的样子,穿起西装来显得特别猥琐。白夜对着镜子照照,自己也苦笑了一下。
三人来到学校的礼堂,白悦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男生还好,到会的女生个个都浓妆艳抹,礼服下大片地露着肉。大导演陈凯旋貌似还未到场,只看见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系主任和其他一些应该是嘉宾的人聊得正欢。
除了白悦他们影视编导专业的人必需出席,还有很多其他系的学生慕名而来。宴会的座位是随机分配的,每个人进门时都得到一个编号,只要找到相应的那个座位就可以了。白悦一脸茫然地找到自己的座位,轻轻拉开椅子坐下。坐定后,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的位置可以说是非常不好。长方形的礼堂被布置成宴席厅,嘉宾的讲台摆在较长边的正中央,而白悦所在的位置是长方形的一角,餐桌面对着出口的方向,座椅正好背对着讲台。从这里想看讲台要将身子大幅度侧过去,非常不方便。
反正自己对陈凯旋一点兴趣也没有,坐哪儿都是一样的。这次来,只是为了凑个出勤率、顺便吃个免费晚餐而已。白悦坐在座位上发起了呆。
晚宴的流程是先会餐,然后再由学生代表致欢迎词,之后才是嘉宾演讲。吃的是西餐,主菜上来后只听见会场里一片叮叮当当的刀叉与盘子碰撞声,怕是很多人还不太习惯使用刀叉。白悦用蹩脚的手法将牛排切成几块,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其实味道并不算好,肉也很老,有几块根本就咬不烂。他只好吃了几口后就放下了叉子。
这时他才注意到坐在自己身边的人。他右边坐着一个穿得很华贵的女生,正在跟对面的男生小声打情骂俏。倒是左边的粗壮男生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注意——这男生的盘子里竟然连配菜都吃得一点不剩,只留下最后那一大片垫牛排的生菜叶子。
难道他完全不觉得牛排咬都咬不动吗?白悦心里大惊,怀疑是自己的牙提前老化了,急忙四下瞅了瞅,看见其他人也都剩了很多,才暗暗放下心来。那么眼前这位仁兄……是饿了几天才跑过来的么?
“唔……”那男生喉咙里忽然发出模糊的声音,白悦转头看着他。
“这叶子也可以吃吧?”那男生自言自语道,一张脸却是对着白悦。白悦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含糊地点了点头:“大、大概能吃吧……”
他话音未落,只见那男生喜孜孜地叉起最后那片菜叶,动作利落地塞进了嘴里。周围传来窃窃私语声,怕是其他人也都看见了此男豪放的吃相。
白悦哑然。在这个大家都极力想展现自己的优雅的宴会上,吃得如此无所顾忌的人,大概只有这位仁兄一个人了。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正开始啃面包的男生。不是同系的。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
最后一道甜点上桌了,是做得尚算精致的小蛋糕。在场的男生为了维护自己的爷们儿形象,都选择无视这块蛋糕。只有白悦身边那个人两眼放光,三口两口就把蛋糕解决掉了。
看他吃得那么津津有味的样子,白悦觉得那蛋糕应该很好吃,便忍不住也尝了一口。等他把甜腻腻的奶油咽下肚后,赫然发现身边的男生已不见踪影。
“下面有请学生代表、本校学生会副主席郑思一同学代表全体学生致辞……”大厅里响起了校事务处长经麦克风括大了的声音。
一个浑厚而有磁性的男中音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尽管用词都是老一套的客气话,但他的语调恰到好处,让人相信他讲话是出自真心。白悦坐在角落里,懒得转身去看。反正那人是谁、说些人么,都与自己毫无干系。
可是听着听着,白悦开始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不对!他突然抬起头来,猛地转过身去——
果然是他……现在正在讲台前侃侃而谈的学生代表,就是刚才还坐在自己身边,问着“这叶子也可以吃吧?”的豪放男!没想到这么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居然还是学生会的副主席啊……白悦啧舌。不过转念一想,这男的是学生会副主席又跟自己又什么关系呢。他们互相也不认识。这么想着,白悦又恢复了平时的呆滞状态,开始神游太虚。
学生代表讲完话后校长讲话,校长讲完后才是陈凯旋演讲。在冗长而俗套的恭维话语里,白悦早已抵挡不住睡意,昏昏沉沉地打起了盹。
在他睡得口水快要流出来时,却被一双不识趣的手用力摇醒。
突然被人弄醒,白悦还以为宴会已经结束了,糊里糊涂地想站起来离席,幸好又被那双手按回了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