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造成困扰了吗？……对不起。”
陈昌从来不愿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脆弱来，可此时，他再也戴不起那张面具。
“王瑞，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我是真心的。千错万错，喜欢一个人没有错。”陈昌的声音有点颤抖，可还是压抑著，声音带了嘶哑。
“如果没有尝试，你怎麽知道自己不可以。你有感觉的对不对？你明白的对不对？尽管你不想看到我，可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一点对吗？”
王瑞微微张开嘴巴，却不知要说什麽好。
陈昌在外人面前表现的总是太过完美。好成绩加上冷淡的性格，如果不是他的性相，陈昌绝对是全校女生 的理想对象。此时，陈昌却像变了个人似的，流露出一丝绝望和挣扎。
“你知道吗，我们真的很孤单。想要找到一个人是多麽困难。就算你不答应，也请不要这样直接拒绝我好吗？就算……就算只能做个朋友也好……”
陈昌局促地搓了搓双手，不知该怎麽放才好，最後还是把右手伸出来。
王瑞看著他的右手，中指上有写字磨出来的茧子，一双典型的乖学生的手。
轻叹一声，王瑞握住了他的手。
高四生- -第七章
考试完後的时间一直弥漫著诡异的气息。
焦虑、不安、期待、恐惧、喜悦、沈重、放松混杂在一起，形成了高三学生的全部喜怒哀乐。
经历过一次高考的王瑞反而淡定许多。最後一门结束後就跟同学约好去操场打球，发泄一下情绪。
个子不算高的王瑞胜在身法灵活，在场上也是一员健将。酣畅淋漓的一场比赛下来後，被考试郁闷起来的那口气也终於消散。王瑞把外套脱下来，只穿著T恤，汗水把背上的衣裳都湿透了，额头和鼻尖也挂著汗滴。
虽然天气还冷，王瑞却没觉得冷。与同学勾著肩去超市买冷冻的纯净水，把瓶里的冰块捏得咯吱作响，一口下去口感相当的好。
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一夥人说说笑笑著去食堂吃饭。年轻人在进行了剧烈的脑力运动加体力运动後饥肠辘辘是肯定的，那一瓶冰水充其量也只能补充一点流失的水分，真要满足胃，还是要热腾腾的饭菜。
各地学校食堂的饭菜一样难吃，正好验证了那句天下乌鸦一般黑。王瑞在这所学校呆了将近四年，从最开始觉得还好，到後来的厌恶吃不下，再到现在的麻木到是猪食也能面不改色地吞下去，忍耐段数提高不少。试想，忙忙碌碌四个小时的学习後，狂奔到食堂跟几千人抢吃的，等终於买上的时候，早就不计较吃的是什麽了，反正能下肚就ok。王瑞阿Q精神爆发地自我催眠著，挑起自己那份土豆丝里一块黑色丝状物，淡定地甩在一边，继续吃饭。
子曰，食不语。这条定律在男生身上不怎麽应验。饭桌上反而成了最能交流感情的地方，他们也不管时候吃相如何如何，嘴巴里塞得满满的还在讨论昨晚的球赛和国际大事。王瑞不太喜欢说话，可是他很喜欢听哥们们侃大山，许多妙语就出在此刻。
可是吃著吃著，周围忽然静了下来。
王瑞埋头把一口土豆丝塞进嘴巴里，模模糊糊地问：“怎麽都哑巴了？”也没人搭理他。抬头时，才发现陈昌端著饭盒拿著筷子站在他的桌子对面。
陈昌微微笑著，说：“实在没空了，可以坐到这里吗？”
好死不死的，为什麽偏偏他对面有空位，他又怎麽会找到他对面的空位！
王瑞刚刚好起来的心情立刻低落了一下，不过拒绝的话自然说不出口，只好点点头，然後继续埋头与土豆丝奋战，捏著筷子的手有点不自然地动来动去。
陈昌料到他也是这个反应，也不觉得尴尬，就把饭盒放在桌上开始吃饭。
与王瑞同桌的哥们都知道陈昌此人，王瑞与陈昌之间那点小纠葛虽然还没真真假假，不过他们也知道的七七八八。於是，或者同情，或者幸灾乐祸的神情就在各位脸上轮番上演，煞是好看。
王瑞虽然没有抬头，可是他上方那些火辣辣的视线还有面前陈昌吃饭的声响，让他尴尬起来，耳根也不自觉发红。
飞快拔完最後一口，王瑞抽出一张纸巾抹抹嘴角，清清嗓子对他的弟兄们说：“那个，我有点事，先走了。”说完就端起饭盒拔腿就走，那情形倒像是落荒而逃的。
陈昌心情大好，吃饭的动作也越发从容优雅，可是速度却一点也不慢，转眼也清理干净饭盒，向众人微微点头，也离开了饭桌。
剩下一桌人面面相觑。
“这个人怎麽盯上王瑞了？”
“啧啧，真没看出来，王瑞还这麽吸引男的。”
“他们不会真的有什麽吧？”
“不好说。就算真有什麽，咱们还能怎麽办？把这俩人浸猪笼？”
“靠，王瑞是咱弟兄！”
“知道是咱弟兄就别乱说。闲事少管知道不？”
……众说纷纭。
那天虽然王瑞与陈昌友好地握手，可王瑞心里的小算盘却不是朝著正常方向打的。
当初透露了自己的QQ号，原本想在网上耍耍陈昌赢回面子的，可越聊越觉得陈昌此人相当正常，性向除外。陈昌的思维很细腻，想东西经常别出心裁，独具一格，是个绝佳的聊天对象。这样下去，王瑞反而不忍心折腾他了，只跟他扯些无关紧要的，对身份问题闭口不谈。
陈昌是知道他的，不过陈昌也从来不问题外话。一段时间以来，王瑞的熄灯时间都耗费在与路人的闲扯，乐此不疲。
可是，当陈昌突然跟他摊牌时，他还是立刻回绝了。
不知道为何拒绝得那麽干脆，也许那就是潜意识在作怪。可是当陈昌问他要不要做朋友时，他又犹豫了。
伸手握住陈昌的手的那一刻，王瑞立刻开始後悔。
可惜，世界上没有後悔药这一说，王瑞生怕陈昌上了心，更伤了心，考试期间多次碰到他也避而不见，在网上挂的时间也少了，上线就看到路人的头像亮著而自己隐身。
今天这样默默对视，让王瑞有点不安。
心里像多了点什麽，又少了点什麽。
王瑞胡思乱想著，眼前的路也不顾去看，只是朝著宿舍方向冲，终於爬上宿舍楼时，一掏口袋才发现没带钥匙。
懊恼地暗骂一句，王瑞靠著墙壁等待宿舍其他人快点吃完回来开门。转身睁眼时，却发现陈昌默不做声地站在他面前，眼里盈盈的都是笑意。
“你属鬼的？走起来没动静？！”王瑞心情明显很差，说话也呛的很。
陈昌笑了笑，伸手揉了揉王瑞的头发。
这样亲昵的动作让王瑞傻了眼，无意识地往後退了一步。
“见鬼！”脑筋一转，还是把要脱口而出的国骂生生压了下去。
虽然陈昌有点阴魂不散的感觉，不过他除了强吻的那一次，并没有很过分的行为。王瑞不讨厌他，只是出於一种没有恶意的鸵鸟心态躲著而已。要让他真骂，他还会思量一下陈昌的自尊心会不会受损。
陈昌不死心地逼近一步，把手牢牢地放在了王瑞肩膀上。这一次，王瑞没有再後退──背後就是墙壁了，只是身体僵硬一下，继而就一直僵硬著。
陈昌叹口气，直视王瑞，说：“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什麽躲著我？”
王瑞撇撇嘴，心里无声默念，不躲著你能行吗？嘴巴上却支支唔唔道：“考试挺紧张的，大家都挺忙的……”眼睛不自觉地瞧著另一边，闪开那两道灼人的视线。
陈昌松开手，更重地叹息。苦笑一声说：“其实，你根本不能接受我的对不对？就算是做朋友，也是难以接受的对不对？”
王瑞扭过头，陈昌又露出了那种委屈的神色，而这样的神色，不知为何，偏偏能拨动王瑞心底那跟脆弱的弦。
王瑞心里微微一动，然後就开始动摇。可是理智又顽强地把他固定下来。
陈昌见王瑞不说话，把手揣进裤兜，直起身子。
王瑞不敢抬头，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可是他明白，今天如果过不去这一关，就算完了。以後见了陈昌，也只能落荒而逃，王瑞鼓足勇气，抬起头想要说什麽的时候，陈昌忽然摘下了他的眼镜。
王瑞的双眼500度，离开眼镜基本看不清，这样突然地被摘下眼镜，王瑞慌张起来，眼前模糊一片的感觉让人有种无从掌握世界，容易被外物掌握的恐怖感，王瑞靠著模糊的视线想要跟陈昌抢过眼镜，可是却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陈昌紧紧压制著王瑞的四肢，下巴搁在他的发顶，拥抱著他，就像要把他捏碎一样。
王瑞只觉眼前一片黑，然後就被压到了衣服上，脸贴著陈昌的T恤，外套上的扣子蹭得他的皮肤有点疼，鼻间尽是陈昌的味道，耳朵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
王瑞想要挣扎，可是陈昌的力气大出他好多，他在他胸前扭来扭去，却还是被制得动弹不得，气喘吁吁。
王瑞气急，想也不想，张口就往能看到的皮肤上要，这一口把吃奶的劲都用尽了，牙齿咬紧皮肤的紧致感，还有随之而来的铁锈一般的腥甜味道，让陈昌也痛的低声呻吟一下，可是制著王瑞的手力度一点儿也没松，王瑞被他攥得手腕生疼，恼怒极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在陈昌身上乱咬，陈昌纹丝不动地承受著，也没有放弃的意思。
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就想困兽，做著绝望的挣扎。
直到，听到钥匙掉在地板上的金属的刺耳的声音……
高四生- -第八章
宿舍老大显然没有想到一回宿舍就能碰到限制级场面，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场面的场面实在很容易让青春期的纯情少男们往N18方面联想。
记起王瑞没有带钥匙而匆匆赶回来的负责宿舍长大人，手指头一松，钥匙就砸在了地板上。
这一声响，惊醒了还在挣扎的两人。
王瑞与陈昌同时停下了动作，听见舍长有些颤抖的声音传来。
“你……你们……你们两个在干嘛？！”然後王瑞就被一只大手拉离了陈昌的怀抱，然後就听到拳头狠狠砸到肉上的声音和陈昌压抑著的痛苦的呻吟。
抬头看时，陈昌捂著肚子蹲在那里，而舍长正要冲过去再补上一下。
舍长为人相当憨厚质朴，看到宿舍的兄弟受欺负了，拳头是一点水也不放的，刚才那一下肯定不轻，如果再来一次陈昌指定受伤。王瑞想也不想就过去拉住了舍长，然後摇头示意不要继续了。
舍长急了，吼道：“你知道刚才他要对你干什麽！这麽个变态你还关心他！难道你也是！”话一出口，三个人都愣住了。
变态这个词，听在陈昌和王瑞耳中，刺耳的很。
人们对於同性恋的形容，都喜欢用这个词。这个词在戏谑时说说，还没什麽，但是在这种场合这种情景下出现，就带上了十分羞辱。
陈昌自从性向被公开後，一直被当作异类。他小心翼翼地生活著，不去招惹人，可自然有人来招惹他，於是骂骂咧咧，骂他变态的明里暗里听了不少。一开始他还会在意，可是听得多了，就麻木了。爱说不说，我没听到！
在“追求”王瑞的时候，他一直尽量克制著自己，王瑞是明事理的人，虽然对他躲躲闪闪，可是从来不曾口出污蔑之词，两人还是很尊重对方的。
而此刻，从一个外人口中骂出这个词，还是当著王瑞的面，陈昌一下子就丧失了理智。
他冷冷看了一眼舍长，说：“对，我是变态，又能怎麽样？”
王瑞如同被大棒锤到了头脑，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飘荡著陈昌发红的双眼和他的那句“我是变态”……
舍长原本就是个憨厚老实的人，一时冲动大了陈昌，又骂了人，也是自觉理亏，在那里站著诺诺著不知怎麽回答，黝黑的脸变得通红。
一时间，走廊里只有三个人粗重的喘息声。空气像胶结在一起，凝滞在胸腔肺腑中，怎样也无法痛痛快快地舒一口气。
此时，吃饭的人都开始陆陆续续回宿舍。住在六楼的人普遍不喜欢爬上爬下，人流不算多，可是也有人回来拿点东西什麽的，刚刚好就能看到这一场好戏。
两个衣衫凌乱还带血痕的，一个满脸通红加恼怒的，怎麽看怎麽像打群架的。而陈昌在学校也算个名人了，跟他搅和在一块，想当然的就跟那方面有关系。过路人带著鄙夷的目光刺透了三个人的眼睛。
傻子也知道那帮人在龌龊地想什麽。
王瑞气急，反而镇定下来。捡起钥匙开了宿舍门，示意两人也进去。
舍长狠狠瞪了一眼陈昌，转身进了宿舍，陈昌红著的眼睛黯淡了一下，低头看到胸口上被王瑞咬出来的血印子，他下口可真够狠的。陈昌苦笑一下，理了理弄皱的衣服，扭头就走。
王瑞原本想让陈昌进他的宿舍处理一下伤口，没想到他居然就这麽走了，肚子里憋的委屈和恼怒一股脑的全都发泄在了无辜的门上。
他狠狠地踹了门一脚，上面的玻璃应声而碎，从门框上掉下许多细碎的玻璃渣。锋利的碎片下落时有些掉到了王瑞的手上脸上，顿时几道划痕带著血迹就渗了出来。
舍长从没见过脾气素来温和的王瑞发这麽大的火，不知怎麽去劝他。直到玻璃破碎後才想起拿药给他。可王瑞却把自己关在了卫生间里，打开了水龙头。
舍长推门不开，又听不到里面什麽动静，不免暗暗著急。等他把地上的玻璃收拾干净後，王瑞才一身水汽地从里面出来。面色很平淡，脸上的细小伤口被泡得发白。
舍长连忙把双氧水和白药拿出来给他，王瑞也不说什麽，草草处理了伤口，换下被水沾湿的衣服，一言不发地背起书包去上自习。
“王瑞……”舍长欲言又止。
王瑞带点疲倦地看了舍长一眼，淡淡说：“老大，没事，误会一场。”想了想，又加一句“如果有人问起，还麻烦你帮帮忙。”
舍长憨憨地笑了笑，说：“那是自然，自家兄弟嘛……不过那小子……”
“老大！”王瑞打断他的话，“总之没事就是了。到此为止。”
王瑞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自己都知道很难看的笑脸。他脸上的伤口虽然细小，可过了水後有点红肿。换上了长袖T恤，手腕上的青紫痕迹被遮住了，可还是生疼。
不知心里是什麽滋味，王瑞被傍晚的凉风吹得清醒了些，却怎麽也找不到一些东西。
有一块一直被填满的地方生生的挖空了，有一个一直被忽略的东西忽然重要起来。可是这样的重要根本不是他希望的。
任何一样东西，跟随久了，都会产生习惯以至依赖。
从高四开学那天起，王瑞的生活就被硬挤进一样东西。虽然王瑞一直刻意去忽略陈昌探究的目光，甚至是躲避著，可时间长了，这样的目光忽然不存在了，这样的关注忽然消失了，王瑞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人都是贪心的，王瑞自嘲著，什麽都想要，想要抓住属於自己的一切。
那天之後到现在的一周时间，陈昌从王瑞的视线中消失了。如果之前是王瑞刻意躲避他，那现在，则是陈昌在刻意躲避王瑞。他做得很好，符合一个严谨学生的作风，除了不得不碰到的集体活动，王瑞是看不到陈昌高瘦的身影的。现在，连跑操时间，也没有他火辣辣的眼睛关注。
王瑞一方面庆幸著久违的轻松，悄悄地呼口气，另一方面，却觉得有点空落落的。
现在，王瑞已经习惯晚上QQ上线的时候隐身，大多数时候，“路人”的头像也是黑色的，只有周末才会亮一整夜，那是陈昌去通宵了。从前，两人常常一聊大半夜，忘记时间，如今，王瑞拿著手机，踌躇著不知该怎麽做，後来实在憋得没招了，在他通宵的时候发了个“HI”。
路人过了很久才发过一条“HI”。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母，居然让缩在被窝里的王瑞高兴了好一阵。王瑞迅速回了一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