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前仁主大人若真是近玄害死的,那麽他必然也会谋害主上的,请主上马上下令缉拿此人。”纪韬的脸上虽也有些色变,却又马上恢复了平日里的深沈冷静,并不适时宜的劝谏了一句。
近玄会害我……舒明献咬紧了牙,强忍住眼中的酸意,此刻他只觉自己站在一片浑噩的迷雾之中,而所有伸向他的手都带著阴谋与恶意。
“主上?”纪韬见舒明献沈默不语,便小心的唤了一声,道:“主上,其实属下还有其他的顾虑,不过仅是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舒明献越发觉得心力憔悴,连回应的声音都虚弱了许多。只因在这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里,他所认识的一切都翻转了过来,什麽信任,什麽依赖,到头来都只不过是背叛披著的一层外衣。一旦剥开了,什麽都没有了。
“不知主上还记得否,前仁主大人在世的时候,曾说过若是法界想要成为四界之首,万不可轻易动用武力,因为其中诡界和惑界均非人族,妖异难定;而空界虽是以人族修行为主,但是善於法术,又兼长寿,所以只可联合不可强占。”纪韬先是长篇大论了一番,然後才说出了他的看法。“但是自从前仁主大人过世之後,法界虽联合了空界,却立刻与最强的诡界为敌,结果两败俱伤;後来主上将朝政代与影君,影君又再一次与空界联合,第二次攻打诡界,结果诡界被毁,我方军队损失惨重,而空界几乎全军覆没。”
“什麽?第二次?我怎麽不知道?”舒明献心中顿时一惊,他不理朝政这段时间竟然发生了这麽大的事,而近玄却没有告诉他,怪不得他亲政之後总觉得有什麽地方不对。
“想必是影君有意隐瞒主上吧……”纪韬自袖中摸出了一叠奏折送到了舒明献的面前,用异样的语气道。“其实属下说这些的意思是,现如今四界中只有惑界至始至终没有受到半点战火的侵袭……这功劳恐怕与影君脱不了干系吧。”
舒明献瞧了纪韬送上来的奏折一眼,连翻开的勇气都没有了。此刻他只觉得心中痛得厉害,什麽都不想再多想,便挥了挥手示意纪韬等人先退下。
“属下还有一事……”那药师在临退下的时候又低低的说了一声,并偷偷的看了纪韬一眼。“主上可给影君用过那药?”
“什麽药?”舒明献根本没心思听他说什麽,便随口一问。
“就是前仁主大人给您的……”药师不死心的又提醒了一句。
舒明献脑子里乱乱的都是近玄的事,哪记得他师傅给过他什麽,唯一有印象的仍是最近这人给他药的事,便没好气的说道:“不记得了,大概丢掉了。”
药师见舒明献这麽不耐烦,也不敢再说什麽,便退下了。纪韬走的慢了几步,刚到门前,便有一名暗卫急匆匆的送来了一封信。
“主上,是诡界的来信。”纪韬接过信只看了一眼那信封的纹饰,便对舒明献道。
“呈来我看。”舒明献暗自压下了心中的痛苦,神色漠然的接过纪韬呈上来的信件,一看那封皮上的字迹不由得心中一怔。那信封上写著“法界仁主大人亲启”,虽然只是简单的八个字,但是那字迹舒明献是绝对不会看错的,这信是沈挽写来的。
一想到沈挽,舒明献的心情又有些复杂。他一直都觉得若不是那诡界的陆峥在中间搅局,沈挽便不会与他决裂,这个个性坚强又单纯的小狐狸总是喜欢与他作对,如果沈挽当初能像近玄那麽温柔……想到这里,舒明献的心情又差了几分:近玄的温柔又如何,也许至始至终近玄的心里就没有他。
沈挽的信上写的很简单,就一句话“师兄在我这里”。
舒明献看著这句话倒没有什麽太大的反应,也许是今天他知道的真相,受到的刺激太多了,表情已经麻木了。他将信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放在他师傅那封厚厚的信封旁边,然後便一动不动的盯著那桌子上的两封信,一言不发。
站在下首的纪韬见舒明献看了那信之後竟然没了下文,不由得有些奇怪,但是舒明献那没有表情的脸又清楚的告诉他,暂时还是闭嘴的好。
“纪韬,”沈默良久,舒明献忽然开口喊了纪韬的名字,那声音竟是异常的冷漠,不见半分情绪夹杂在其中。“你替我回信给诡界,就说我要人,无论任何代价!”
50-2
沈挽蹲在冥王府後院的厢房门前,看著侍卫们将饭食怎麽完整的端进去就怎麽完整的端出来,心里不禁有点焦虑。这都两天了,他师兄竟然连一点东西都不吃,只是整天面无表情的坐在屋子里谁都不理。
“以前也没见他这麽大脾气啊,”沈挽郁闷道,回头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凉亭中喝茶的两人,心中暗自无奈,起身向那凉亭走了过去。
“你看,我觉得沈挽蹲在门前很像一只小狗啊。”长鸢笑嘻嘻的摇著小扇,故意调侃道。“而且还是一条被主人抛弃了的小狗。”
陆峥斜了好友一眼,不动声色的对著长鸢身边的茶杯轻轻一弹,於是多半杯的茶水便毫不客气的落到了长鸢的衣襟上,湿了一大片。“长鸢,怎麽这麽不小心,好在不是热水……”见好友扯著湿淋淋的衣襟瞪向自己,陆峥才开口表示了一下自己对好友的关心。
“长鸢,你这是怎麽了?”沈挽显然没有听到之前长鸢调侃他的话语,所以见长鸢湿了衣服还有些担心。“要不要去换一件?”
“免了,我还是先走吧,省的有人看我在这里碍眼。”长鸢白了陆峥一眼,将扇子在衣襟上一挡,转而对著沈挽笑道:“我回去看看寒烟的情况,你有什麽事再来找我吧。”
沈挽点头,目送长鸢离开,然後才坐到了陆峥的身边,略带担忧的道:“哎,我发现我真的是怕了我师兄,他怎麽就这麽想不开。”
陆峥面无表情的喝了口茶,然後瞥了沈挽一眼,略带不满道:“你倒是想对他好了,完全忘了他怎麽对待你了不是?真是自找苦吃。”他还记得长鸢刚才调侃的话,沈挽自从近玄醒来就一直守在那屋子的门外,还真是……想到这里,他垂下目光,压抑住眼中的一丝狠意。
沈挽一听陆峥的话立刻气馁的趴在了桌子上,良久才将脸转过来看著陆峥,并用手指扯著陆峥的衣袖,委屈道:“我要是真能放下不管他,就不会要你手下留情了,我是真的不想他出事的,虽然他做了许多让我恨他的事,但是他也是无奈啊……”
陆峥见沈挽这个表情,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有点过分,便放下茶杯转而握住沈挽的手指,说道:“我知道他过去对你很好,你若是想帮他便帮吧。”
“唉,”沈挽叹了口气,从自己的位置移到了陆峥的怀里,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帮他啊,他已经吃了太多的苦了。”
“办法倒不是没有。”陆峥忽然一脸认真的道。
“唉?”沈挽愣了愣,忽然用力抱紧了陆峥,叫道:“不行,你的人是我的,就算是我自私,也不许你……”後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嘴就被陆峥堵了起来。
两人纠缠了好一会,陆峥才放开了小狐狸的嘴唇,在他耳边道:“你别乱想,难道你以为我是那种为了成全别人就会放弃自己生命的傻瓜麽?”
“呼……”小狐狸红著脸喘了口气,然後用手指著陆峥,一本正经道:“对了,你是邪恶大魔王!”於是,屁股上又挨了一巴掌。
近玄自从清醒过来之後,就一直坐在屋子的角落里不言不语,无论是送食物的还是送用具的人从他身旁来来往往,就连沈挽来看他的时候,他都没有将目光转动一分。但是沈挽离开时候的失望他是知道的,虽然他没有用眼睛去看他,但是他可以感觉的到。只是他不敢去看沈挽,因为一看到沈挽,便会让他想起过去的事情,而那种妄想现在对他来说只能是深深的绝望。
天道不公……近玄觉得他好像很久都没有想到这个词了,似乎从转生失败那一刻,他眼睁睁的看著幻王的魂魄四散分离时,就突然明白了什麽叫做天意。只是他不甘心,不甘心曾经拥有的一切美好事物烟消云散,更不甘心受制受辱的苟延残喘,因此就算不惜背负上骂名他也要将天意逆转过来。但是,天意终归是天意,纵使他几番阴谋算计,不惜背负累累血债,甚至牺牲了重要的人的信任……他终究还是没有胜过天意。
沈挽对他说:师兄,我知道你的苦衷,我不怪你,但是你不要再继续下去了,这只会让你更痛苦……
他没想过在他屡次做出对不起沈挽的事後,沈挽还能够不怪他,何况沈挽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在求他不要继续下去。但是他没有回答沈挽的话,他不知道该怎麽回答,他只是在想……继续下去会痛苦,那麽放弃的话就不会了麽?也许,从一开始便顺从天命,跟著幻王一起去了,是不是会比现在更好一些,至少不会那麽辛苦,也不会让沈挽跟著他一起痛苦。
近玄如此想著,不由得笑了起来,声音轻轻的,带著几分嘲弄。自己真是太幼稚了,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再後悔又有什麽用?缓缓的握紧了手指,刻画在手心中的引魂咒发出微弱的光芒,似乎在提醒著他,这一切远还没有结束。
“师兄!”沈挽刚一进门,就发现近玄在笑,还以为他师兄想开了,便开心的叫了一声。
谁知近玄却立刻收起了笑容,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移开了。
沈挽见近玄对他视而不见,以为是他师兄还在恨他,便觉得有些尴尬,一时竟不知该再说些什麽。跟在沈挽身後进门的陆峥见小狐狸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便安慰般的伸出手在对方的头上揉了揉。
“你先出去,我有些话跟他说。”陆峥对沈挽说道。
“嗯。”沈挽点了点头,又看了近玄一眼,才垂著头离开了。
“你不该让他难过,这世上也只有他不但不记恨你对他的欺骗,还如此的担心你。”待沈挽离去之後,陆峥才冷冷的开了口。
近玄没有回答,只是缓慢握紧的手指泄露了他的心事。
陆峥不动声色的瞄著近玄,并扑捉到那双看似漠然的蓝色眼眸中闪过的一丝淡淡的愧疚。於是他又道:“法界已经同意用佰单来交换你,不过……要不要做一个交易?”
近玄依然没有回答,他并不想回法界,更不在乎交换的人是谁。但是陆峥忽然说出了交易这个词……思虑了一番,他扭头看向陆峥,眼神中有著询问的意味。
“诡界虽然是魔族为主,但是鬼族也是诡界中人,何况鬼族之王还曾经统治过诡界近万年。虽然冥王的元神你拿不到,但是……”陆峥自然不会让他失望,话只挑明了一半,近玄的眼睛便亮了起来。不过陆峥还是接著说了下去:“此交易於你我都有好处,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沈挽正蹲在门外郁闷著,忽然见陆峥出来了,便连忙跑了过去。“陆峥,怎麽样了?”
“我只能点到为止,之後就看他自己怎麽做了。”陆峥回答道,然後将沈挽拉在自己的怀里,用手指蹭了蹭沈挽的脸蛋,笑道:“你别担心了,这事也不是你能管得了的。我看你还是去休息一会吧,看你这一副黑眼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晚上累到你了呢。”
“哪有,”沈挽有些不好意思,说来这几天他光注意他师兄的事了,真倒是冷落了陆峥。於是立刻讨好一般的拉住陆峥的手往卧房的方向走,一边走还边道:“我一个人睡也无聊,你来陪我。”
“那你岂不是更没办法睡了?”陆峥在他身後笑了一声,邪气十足。
於是小狐狸脸一红,差一点撞在了柱子上。
之後的几日,近玄的情况正常了很多,虽然仍是不怎麽说话,但是却不会再对一切视而不见。沈挽跟他说话,他就是安静的听著,沈挽要他陪著吃饭,他就陪著,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很像是回到了离开惑界之前的那段日子。
“喂,我觉得你这几天有点欲求不满,脸色还真是难看啊。”长鸢摇著小扇逛进了陆峥的书房,并毫不见外的找了张椅子坐上,再自己给自己倒上一杯茶。
陆峥正在看关於修复法界黄泉道的文书,目光转都没转便直接道:“八卦请去後花园,不要影响我处理公事。”
“啧啧,你这人真是越来越无趣了,我来找你自然是有正经事。”长鸢白了陆峥一眼,见对方根本没抬头看他,只得无奈道:“寒烟身上的妖火属性我找出来了,不过很可惜的是那东西的施术者恐怕是找不到了。”
“嗯?”陆峥这一次终於抬头看了长鸢一眼,然後又低头看文书,说道:“是幻王吧?”
“你知道了?”长鸢惊讶道,随後又跳起来用小扇指著陆峥,恼火的叫道:“知道你不说,非要我费那麽大力气挨个去查。”
“我也是猜的,”陆峥回答的极其无辜,“我只是觉得那幻王殿里面不会随便谁都可以进的,那麽设下妖火防御的只可能是幻王和知情者。不过近玄的能力我试过了,他妖力不错却不是攻击为主的类型,所以只可能是幻王了。”
“算了,我也不跟你计较了。”长鸢瞪了陆峥一眼,摇著扇子转到陆峥的书桌旁,道:“那这件事怎麽办?还要不要告诉沈挽?”
陆峥想了想,回答道:“暂时先不告诉他,等他师兄的事情结束之後再说。”
两界交人的地方就在法诡之战的战场附近,由於法界的黄泉道是重新修复的,陆峥又特意让魅姬在其主阵之上多加了一道护符,以增强黄泉道的稳定性。随著时间的临近,沈挽又不想拿近玄去换人了,虽然他最开始想换人是因为近玄毕竟是法界的影君,一直留在诡界会让法界落下话柄,而且换人的话还可以将诡界的心头大患借机除掉。但是与近玄相处了几日,尤其是近玄开始给他讲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之後,他就完全不想让近玄再踏上法界的土地了。
“陆峥,要不我们毁约吧,我想送我师兄回惑界。现在我师尊没了,也没人逼著他必须留在法界,他若回了惑界还可以将惑界重新建立起来。”沈挽跟陆峥商议道,完全不考虑跟法界之间的交易,反正他历来都觉得最没信用的就是法界,偶尔放他们一次鸽子也算是对他们的教训。
“这个事情恐怕现在你与你师兄去说,他也不会同意。”陆峥一边回答,一边用笔在各部上交的文书上做著注释。
“唉,希望这一次能顺利,我都跟师兄说好了,如果他回惑界的话,我也跟他一起回去。”沈挽趴在陆峥的书桌上,单手拖著下巴笑嘻嘻的道。然後他发现陆峥停下了笔,正一言不发的看著他。“看我做什麽?”小狐狸眼珠转了转,“嘿嘿”一声奸笑,故作轻薄状去摸陆峥的脸。“美人,你都是爷的人了,爷去哪当然要带著你了。”
陆峥用笔拍开了小狐狸的毛爪子,低下头继续看桌子上的文书,并说道:“去找你师兄玩去,别在这里不正经的打扰我公事。”
沈挽无奈的耸了耸肩,转身往外走。陆峥向来都很配合他的乐趣,这一次却一反常态,难不成是真的生气了?小狐狸挠了挠下巴,踏出书房的一只脚又缩了回来,并动作利落的关门落锁。“陆峥,我觉得有些事情我们有必要好好的谈一谈,”他转身面对已经停下笔并用略带询问的目光望著他的陆峥,咧开嘴嘿嘿笑著,然後猛的扑了上去。
51-1
近玄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默默的看著窗外出神。手心中引魂咒的光芒比之前几日略微暗淡了一些。长鸢知道那是因为施咒的时间拖的太久了的缘故,即使他用咒法将献祭的元神禁锢了起来,以阻止那些元神的消散,但元神的力量还是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流失著。他低下头将手心展开来看,引魂的咒文便随著他的动作逐渐展现出来,莹莹一片微光浮在咒文上犹显出左下角的暗淡。
咒文的效用已经开始褪去了,恐怕时日无多……近玄将手再一次握紧,遮住了咒文的光芒,然後他转头再一次看向窗外,眼中难掩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