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峥上前接住了被结界弹飞的沈挽,并死死的拉住他不许他再去撞击结界。“已经来不及了,你这样下去就算毁了自己也救不了他。”这是陆峥第一次对沈挽用了严厉的语气。“你要是不想他继续痛苦下去,就让他按自己的心愿去做。”
“可是……”沈挽知道陆峥说的是对的,就算他把师兄救回来又如何,他的师兄早在背负起这一切责任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自己的命运。“我不想要这样的结果……师兄,你答应过要跟我一起回去的……”沈挽痛苦的抱住了头,声音悲戚而绝望。
陆峥低低的叹息了一声,将沈挽搂进了怀里。然後他抬起头看向结界中的近玄,却发现近玄竟也在看著他们,蓝色的眼眸中带著温和的暖意。
时光流逝,瞬间三十载。
舒明献站在潇湘阁的门前,用手指轻轻抚摸著门上斑驳的漆痕,而一把布满了铜锈的大锁则紧紧的将这大门锁了起来。自从近玄走了之後,他便命人将潇湘阁永久的锁了起来,因为他不希望再有别的什麽人来这里居住。
“三十年了,你终究没有再回来,我也该死心了。”他自言自语的说著,用手轻轻的推了一下紧闭的大门,长久没有转动过的门轴立刻发出了“吱嘎”一声怪响,惊得栖息在荒凉院内的野鸟纷纷飞走了。
虽然三十年前近玄确实是在他眼前消失的,但是在他的心里,他总是觉得近玄并没有离开。也许近玄是回了惑界吧,或者是被沈挽缠著去了诡界……有的时候他总会这麽想,而且这麽一想就想了三十年。
“大人,主上还等著您去用午膳呢。”亲信的暗卫走了过来,向他禀报道。
五年前他退位後,将仁主之位交给了自己的徒弟,也放下了令他心力憔悴的权利欲望。舒明献对自己的这名徒弟很放心,因为徒弟天性正直又很懂得体恤民众,上任五年来将法界治理的井井有条,使渐於颓废之势的法界再次兴盛了起来。
“你让他不用等我了,我想出去走走。”舒明献语气温和的对暗卫说,少年时的傲慢轻狂早已随著时间的流逝而洗磨殆尽,剩下的只有如夕阳一般的温和淡然。
“大人要去哪里?属下护卫您前去。”忠心耿耿的暗卫急忙道。
“不用,不是很远的地方,你去给仁主传信吧。”舒明献摆了摆手,转身沿著潇湘阁前荒废的小路出了坤天宫的宫门。
水一天郡的街市一如三十年前般热闹非凡。舒明献在路上缓缓的走著,看著许多在三十年前便已经存在,如今则变成了老字号的店铺,不由得有些唏嘘。想来当初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还是与沈挽一起,那时的自己实在是太……舒明献如此想著,不由得笑著摇了摇头,可惜如今街市不变,只是一起逛街的人却再也见不到了。
“哎呦!”舒明献正在感叹著,忽然感觉到一个东西撞在了自己的身上,低头一看却见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孩子正坐在地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你要不要紧,有没有摔痛了?”舒明献见是小孩子,忙蹲下了身子将摔倒的小孩子扶了起来,并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土。仔细一看,这小孩子眼睛大大的样子很是可爱,不过头发却是红色的,而且是如血一般豔丽的红色。
这孩子不是人族……舒明献心道,虽然现在四界和平,各界都会有不同的种族存在,不过在水一天郡看到异族还是很难得的,何况还是个小孩子。
“对不起……”小孩子见舒明献不但没有生气,还问他痛不痛,便不好意思起来,连忙道歉道。“是我不对,我先撞到的你。”
这孩子真懂事。舒明献笑著,摸了摸小孩子的头,不过一抬起手却有一样翠绿的玩意从袖口中掉了出来。那红发的小孩子见舒明献掉了东西,便替他捡了起来,但是在交还回去的时候却惊奇的叫了一声。
“你怎麽也有这个笛子呢?”小孩子将手中的东西举起来,并好奇的问道。
“嗯?”舒明献见那小孩子拿著的正是当年他从近玄那里要来的竹笛儿,不由得神色黯然,这些年他一直将这竹笛儿带在身边,想起近玄的时候便会拿出来看看,不想刚才竟然从袖子里掉了出来。不过这小孩子为什麽要这麽问?舒明献不由得又仔细的看了看面前的小孩子,并越看越觉得这小孩有点眼熟……
“小离,你怎麽跑这里来了?一会儿爹爹要是找不到你,又该著急了。”这个时候,又有一个小孩子跑了过来,并语气严肃的教训起了红头发的小孩子。
舒明献一看这个小孩子,竟然与红发的小孩子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头发的颜色是黑色的,而且面上的神色也比较冷酷,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大人。
“哥哥,你看,爹爹的笛子。”被叫做小离的孩子根本没有理会兄长的教训,反倒兴奋的将舒明献的竹笛儿举给哥哥看。
“怎麽可能,爹爹的笛子不是放在父亲那里了麽?”被叫做哥哥的小孩子回答道,不过看到弟弟手中的竹笛儿的时候,还是禁不住“咦?”了一声道:“不过这个和爹爹做的还真像。”
“小然!小离!该回去了哦。”舒明献正想问问这两个小孩的父亲是谁,却听到远处传来了呼唤的声音。
“爹爹叫我们呢,”叫做小离的孩子连忙把手中的竹笛儿还给舒明献,拉起自己的哥哥就往回跑。一边跑,还一边叫著:“爹爹,我们在这里!”
舒明献见两个小孩子跑走了,不觉有些愣怔,因为刚才那一声呼唤听起来竟然有些熟悉,似乎很久都不曾听到过了。是谁呢?他想著,只觉得某些被沈淀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又清晰了起来。
52-1(正文完结)
“啊,几十年没喝了,这沈香酒的味道还是这麽好。”沈挽提著一小坛子沈香酒从庆宏楼里走出来,才发现在门口玩耍的两个孩子不见了。“唉,这两个顽皮的小家夥又去哪了?”
“刚才看到似乎跑去了那边。”跟在他身後提著一包食物的寂寒烟面色平静的向街道的一侧指了指。
“又乱跑,等回去一定得叫陆峥好好教训他们。”沈挽撇了撇嘴,冲著寂寒烟指的方向叫了一声,然後就看到一黑一红两个小孩拉著手向这边跑了过来。
“明明是自己跑去喝酒,把小孩子丢在一旁。”寂寒烟在沈挽的身後说著事实,不过却被沈挽刻意忽略掉了。
“爹爹,抱!”弟弟小离一见到沈挽,立刻扑了上去。而哥哥小然却插著小腰站在沈挽面前叫道:“爹爹你又偷喝酒,看我回去告诉父亲。”
沈挽本来还想摆出当爹的架势来批评两个小孩子乱跑的行为,结果被小然这麽一说,这架势立刻就散了架,变为讨好道:“小然不要这麽认真嘛,爹爹不过是怀念一下过去嘛……啊,只要你们不跟父亲告状,爹爹一会给你们买糖吃。”
“糖好,要糖。”小离立刻表示支持,小然见弟弟这麽快就被收买了,也只好作罢,转身走到寂寒烟的身边,说道:“寒烟叔叔,我帮你拿东西。”
寂寒烟淡淡一笑,伸手摸了摸小然的头,将手上最小的一个包交给小然。
“好了,我们去买糖,然後回家。”沈挽抱起小离,笑呵呵的说道。不过才一转身,便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舒明献,立刻便是一怔。
舒明献见沈挽一怔,自己也是一怔,其实从两个小孩子跑过来之後,他便跟了过来,但是他没想到真的会遇到沈挽。三十年过去了,沈挽与他记忆中的一样,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不过眼神中的直白单纯却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充满了幸福的温柔笑意。
这些年他过的很好吧……舒明献这麽想著,心中却有些难过。
“仁主大人,好久不见了。”舒明献没想到沈挽还能认出他,面上立刻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不过沈挽却没有在意,只是淡淡的笑著。
“沈挽,他……”身为半妖的寂寒烟从外表上也没有什麽变化,显然他体内属於妖的部分要比属於人的部分多的多。见沈挽喊对面的那个人为仁主,寂寒烟的神色变得有些谨慎起来,虽然现在四界和平了,但是他们在法界还是有些不太方便,何况又遇到了令人讨厌的家夥。
“不要紧,寒烟,你带孩子们去买糖,我有些话要跟他说。”沈挽倒显得十分自若,将怀中的小离交给寂寒烟後,对著舒明献又是一笑,指了指身後的酒楼道:“想必你也有话要问我吧,不如去里面聊聊。”
舒明献点了点头,他确实有些话想跟沈挽说。不过走进酒楼的时候,他却转头去看寂寒烟领著的两个小孩子,眼中有些羡慕之色。“那两个孩子是你的?”他禁不住问道。
“是啊。”沈挽应了一句,转身上楼,并吩咐店中的夥计找了一个僻静的雅间。
待到店家将酒菜备齐,沈挽提了一小坛子酒坐到了窗户边上,这是他习惯性的位置。舒明献站在桌旁看著他,一时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想起三十几年前他们还一起逛花楼,喝花酒,如今虽不再是敌对的状态,却也陌生如路人了。想到这里,他不禁露出了苦笑,如果没有那麽多的恩怨纠葛,他们是不是还会这样,或者根本就不会有相识的交集。
沈挽拍开酒坛上的封印,喝了一大口,然後才看向面色复杂却仍是一言不发的舒明献。三十年的岁月果然是不饶人,虽然对於身为妖族的他来说这并不算什麽,但是对於身为人族的舒明献来说,恐怕这一生已经没有第二个三十年了。
“你想问什麽就问吧。”沈挽的语气十分的温和,竟有些当年近玄的影子。
想到近玄,舒明献的心中微微作痛。不过,他还是想知道结果,尽管近玄当年是在他眼前消失的,但是他还是想有一个人来告诉他答案,而沈挽则是最适合的人选。“近玄他……”犹豫再三,他还是开口了。
“师兄三十年前就死了。”沈挽仅是看了舒明献的表情,便知道他想问的事情只有这个。
舒明献的脸色有些发白,他发觉自己在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竟然没有变得更痛苦,也许他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只是他一直都不敢面对而已。
沈挽将视线从舒明献的脸上移到了窗外,声音中的温柔一丝一丝的替换成了淡漠。“三十年前,师兄从你我面前消失,用自己的元神发动了召唤幻王的引魂咒……复活幻王是他最後的愿望。”
沈挽淡漠的声音响在舒明献的脑海里,仿若与记忆中三十年前近玄对他说的那句话重合了起来。“从此以後法界和惑界的恩怨一笔勾销,再无瓜葛。”舒明献微微的合上眼睛,只觉得一阵头晕,脑海里只剩下那一日近玄在他面前缓缓消失的画面,那时的近玄竟然是笑著的。
“你又何必如此。”沈挽上前扶了舒明献一把,语气中带著淡淡的无奈。当年的事主要是舒明献的师傅和惑界师尊引起的,结果却要他们这些後辈们来承担结果,虽然近玄留在法界是迫不得已,但是他也知道在舒明献的心里近玄很重要,更何况他们还有了……沈挽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问道:“你可知道……自己曾有过一个孩子?”
“孩子?”舒明献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我的孩子?怎麽可能。”
“若是一般的人确实不可能,但是师兄说你曾经给他用过可以暂时混淆种族的药,所以才……”提起这个,沈挽的脸色又有些难看,他还记得近玄对他说起这个的时候,表情有多麽的痛苦,以至於後来他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克服了对这种药的心理阴影。
“药?”舒明献又是惊讶,但是此刻他的神智却变得异常的清明,他一下子想到了以前曾经有一位药师问过他药的事,难道那人说的药是那个时候……那个时候,近玄刚来法界不久,初见近玄便深深的爱慕上他的舒明献对他心动不已,但是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一天师傅叫了他去,给了他一瓶药,说是有了这个近玄便也会对他动心……舒明献用手顶住了额头,过去的记忆层层剥离开来,竟然清晰的让人心痛颤动。
“师兄是幻王的知情者,但是这个知情者不只是代表师兄将成为幻王转生的执行者,更因为他也会成为幻王的父亲。”沈挽缓缓的将当初在诡界时,近玄告诉他的事情讲了出来。“幻王会以师兄之子的身份转生。我师尊为了夺取惑界的权利将师兄卖给了法界,而你师傅则想要以转生之後的幻王来控制惑界,所以让我师兄有了你的孩子……但是,半妖的孩子是无法承受幻王的力量的。”
“那孩子他……”舒明献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师兄没有办法阻止幻王转生在那个孩子的身上……”沈挽咬了咬牙,还是将後面的话说了出来。
舒明献只觉得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只在这不到半刻的短短时间内,他不但失去了近玄,还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而且是在他得知他的存在的同时。他痛苦的抓著胸口的衣服,大声的喘息著,但是绝望却还是缓缓的淹没了他。痛苦,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折磨著他,但是却痛的他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怪谁,这一切又能够怪谁?他用力的捶打著地面,想要嘶声大叫,但是声音却也在此刻背叛了他。
沈挽站在那里看著痛苦不堪的舒明献,脸上也掠过了一丝悲凉。“师兄……”他缓缓的走出了房间,低低的说著,“我知道有些事也许不怪他,但是我却不能看著你背负那麽多痛苦,而他却完全不知情……这样不公平。”
两日後。
舒明献骑著马越过了位於法惑两界的两界桥来到了崆鸣山的山下,远远的他便看到红发白衣的沈挽站在那里等著他。那日沈挽离开之时,舒明献追上了他,求他带自己去看看那孩子的坟墓,於是沈挽约了两日之後。
沈挽见舒明献的马跑近了,才微微的点了点头。仅仅两日不见,向来保养得当的舒明献竟然看起来衰老了许多,甚至连骑在马上都显得有些辛苦。沈挽见他如此,示意他不要下马,只要跟著自己走就好,但是舒明献还是坚持下马与沈挽同行。
“从这里走比较近,不用再上山了。”沈挽指著面前的一条小路,走了几步,却转过头去看山上。
舒明献也随著他的目光向山上望去,却见在不远处的山道上,站著一大两小的三个人影。舒明献只瞧了那人一眼,便将视线转了过来,虽然因为离得很远看不太清楚,但是舒明献也猜到了那人是谁。那种与生俱来的孤傲,在这四界之中也只有一人而已。之後的路上,两个人都保持著沈默,直到来到了幻王森林之外。
“这里原本是不许外族进入的,不过幻王已经将这里的结界去除了。”沈挽说完这一句,便当先走进了森林。森林早在冰冻结界下成了一片冰霜覆盖的世界,此时冰冻结界已经被撤去了,只剩下了一些早已失去了生机的枯干残枝,死气沈沈的戳在地面上。
“幻王?”舒明献一提起这个名字,便觉得心中被压下的痛苦又翻涌了上来。
“嗯,我师兄用引魂术复活了幻王……”沈挽低低的回答道,但是只说了半句,便不再说下去。又走了一会,他向著前方一指,说道:“就在前面了。”
舒明献向著沈挽指的方向看去,那是枯树间的一片平地,平地上有一座很矮很小的土包,如果不是那土包之前被人立了一块细长的石头,恐怕谁也不会注意到那是一座坟。然而,更让他吃惊的是,在那坟的旁边竟然站著一个身著蓝衣的人,那人虽然是背对著他,但是那人的身形以及那一头天蓝色的长发却是他极为熟悉的。
“近玄!”舒明献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心里的感受竟然一时无法形容,他好不容易逼著自己承认了近玄的死,而此刻近玄却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蓝色的人听到他的叫喊便转过身来,与近玄一般无二的容颜上流露出困惑的表情,与近玄完全相同的声音却说著令舒明献心凉的话语。“近玄?那是谁?你又是谁?”
“近玄,你……你不认识我了?”舒明献感觉刚刚热起来的血液瞬间又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