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明白了?”
“嗯。”
“回去填了,不用特意再跑一趟,下月月报一起就行了。”
“嗯。”
“难得你话这么少,心里有事儿?”
“嗯。”
“得,那还不赶紧走?”
“赵哥……”
“还有事儿?”赵明理着桌上的资料,没再抬头。
“……没事儿,我先回去了。”
实际上我哪儿都没去,就在大门口等着,现在是他上班时间,怎么都会对他有影响,所以我决定等到他下班。
从来都不知道等人能等的这么痛苦,这么不安,这么想拔腿就走。
理智告诉我,挑明就等于结束,赵明不是什么新新人类,他是一个结过婚有儿子在国家事业单位安安稳稳上班的公务员,从哪条看也不存在对我点头的可能。
可,万一呢?就算不为这万一,只为我自己要个痛快好了。之前以为想通的那些,在对上赵明的时候,都废了。放不下,继续维持现状也不错这种想法根本行不通,真不是心疼疼就挺得过去的。舍与得只能占一样,就像崔岩说的,成或不成,断与不断,都得我说出口,然后等赵明的一声判决。
脑袋里说混乱也清明,说清明却又觉得一团浆糊似的头疼,总算熬到了五点,看着大门关了,看着陆陆续续有人出来,看着我要等的那人走到大门口。
赶紧发动车子,在路口他要转弯的地方拦住。
赵明显然是被吓了一跳,我赶紧放下车窗玻璃:“赵哥,是我。”
“你这又抽的什么疯?我以为有人光天化日就敢打劫呢!”
“我有话跟你说。”
“那就说啊,你别告诉我你是特意跑回来说的。”
“不是,我压根儿就没走……”
赵明听我这么说,眉头皱到一起,“很重要?”
“很重要!”我不自觉的用力点了一下头,“你上车,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
赵明上了车,“就在这儿说不行?虽然今天亮亮在奶奶家,但我等会儿还是得去接他。”
我怎么就忘了小家伙……可,没得退了,“赵哥,你先做几次深呼吸我再说。”我真怕他听了一口气堵住。
“你小子有话快说,别弄的这么神神秘秘的,难不成你真憋着贿赂我?那你可……”
“赵哥!比这严重的多!”他怎么就还记着这茬儿呢?我心脏都快不跳了他不知道啊?估计他是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我面向上带出来,赵明收住玩笑的意思,“那你就直说,如果是我能帮你的事儿,我会尽力,只要不违法。”
“除了你没别人能帮我,至于违不违法……”
赵明一把抓住我手腕,“你不会真计划什么法律不允许的事情呢吧?”
要不算了吧,看他真心替我着急,却急在那么正直的地方,我给自己判个无期绝对不冤枉了。
可:“你倒是说话啊!”
“我喜欢上你了!”他问的急了,条件反射一样脱口而出。
手腕上的力量瞬间松了,我知道,他听明白了,我也知道他会怎么回答了,或者根本不用回答。
016
沉默,还是沉默,可总得有人打破,看赵明铁青着脸实在不需要再逼他开口了,所以我来:“赵哥,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对不起了。”
我给他拉开车门,他下车,从此我们也就没关系了。
赵明看着我愣了一会儿,脸色虽然很难看,却没什么表情,至少看不出喜怒,终于:“你……自己也当什么都没说过吧。”说完下了车。
看着赵明的背影,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是想让我好过一点?
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的脸,居然是在笑,只不过比哭还难看。
行了,以后可以断了念想,回去也好跟崔岩和嫂子有个交代。
可……头一回心里有个人,却是这样的结果,大概我也就是个一个人一辈子的命。
给崔岩发了短信,让他甭再别扭着,我已然被人否了,就算昙花一现,以后该干嘛干嘛。
崔岩没回,直接拨了电话过来,“你在哪儿呢?晚上我找你去。”
“别,别,真让嫂子误会就麻烦了。”干嘛呀,我这点儿破事儿前前后后让他跟着不痛快。
“装什么没事儿人?你现在什么德行我会不知道?”
无可反驳,却是真不想让崔岩看见我现在的样子,或者说不想让任何人看。没人看以后就没人提,我就能自己骗自己,什么都没发生过,大不了不再来税务局,大不了自我催眠。可如果有人劝我,那这事儿就坐实了。
“崔岩,你要当我是哥们儿就让我这两天一个人清静清静成么?”
“……随便你!但是有什么事儿想着给我打电话。”
“成。”
开车回家,到楼下想了想又转回车里,回家能干吗?不如出去喝两杯。
以前跟三五个哥们儿一块儿啃着肉串儿,喝着啤酒,山南海北的胡说八道,那是享受,自己一个人在家开瓶红酒放部文艺片慢慢品着也算滋润,可一个人跟游魂似的跑到以前从没来过的酒吧,听着恼人的狂躁摇滚,看着闪得人头晕的灯光,再搭配上或贴在一起扭的或粘在一起腻的或聚成一群淫声浪语的,真是折磨,却又自虐的不愿意离开。
想着就这么混到天亮也不错,许就以毒攻毒的好了呢,可人家店家很遵纪守法,不通宵,凌晨两点打样关门。
要不在车里凑合凑合?挺冷的。打电话给崔岩?太不是东西了。打车吧,站路边吹了半个钟头的风愣是一辆车没有。我真佩服自己是怎么跑到这鬼地方的。
让风一吹倒是清醒了不少,缓缓神觉得开回家没什么问题,毕竟大半夜的路上也没什么人。
于是,作为典型的反面教材的酒后驾车事故案例发生了……
一边寻着路标一边往家开的过程中,眼皮越来越沉,为了提神加快速度,然后一晃神,车已经飞上隔离带,翻了个身躺在了隔离带上。晕过去之前,我脑子里冒出的最后一个想法是:真不应该不系安全带。
017
睁开眼的时候还躺在自己车里,看来也没晕过去多长时间,都没被路人发现。想打电话报警,却找不到手机了,估计是从兜儿里甩了出来。试着挪动身体,还行,腿没事儿,右手没事儿,左手,貌似不乐观,挺疼,而且不听使唤。从后视镜框里仅存的一小片镜片上看见自己脸上都是血,再往前看前挡风玻璃都碎了。我尝试自己爬出去,但腿被什么卡住,可如果不出去,保持现在半倒挂的样子,估计也挺不了多长时间。当务之急还是找手机吧。
在伸手能及的范围内一通摸,总算天不亡我。第一个电话报警,第二个电话叫救护车,第三个电话按了号码却终归没按下通话键。
等被救护车拉到医院,被警察叔叔教育并开了罚单扣了分之后,我拨了崔岩的电话,这个时候,无论如何我不想一个人躺在医院里。
崔岩赶到的时候那脸黑的跟包公似的,我以为他得先劈头盖脸骂我一顿,没想到递过一保温桶,“你嫂子让我给你带的粥。”
瞬间鼻子就酸了,吸溜半天才平缓下来。可我左手打着石膏,只靠右手除了抱着保温桶什么都做不了。崔岩看着我什么都没说,拧开盖子盛出一碗,一勺一勺喂我。
喝粥间隙,“崔岩,我要是能在嫂子之前喜欢上你就好了。”
崔岩听我这么说,恨不得给我一巴掌,但看我脑袋上那一圈一圈的纱布终究作罢,“你这是动了真格的了?”见我吃的差不多了,崔岩放下碗,进入正题。
“我想是吧。”
“那你现在彻底死心了?”
“不然呢?”我也想死缠烂打,可情况不允许啊。
“所以你就学人买醉,还他妈敢酒后驾车了?”崔岩呈现出一种火山爆发的态势,“你要真有个好歹怎么办?你这是毁你自己知道么?!”
“我也没想弄成这样……当时我就是想快点儿回家。”
“不会打车?”
“没车。”
“不会给我打电话?”
“大半夜的我凭什么折腾你。”
“你!”崔岩腾的从凳子上站起来,“我要不是看你受伤了我肯定抽你一顿你信么?”
“你抽吧!”我脖子一梗,崔岩要是能打我一顿我倒还痛快点儿。
后来崔岩被我气的没脾气了,就坐在凳子上瞪我,我缩进被子里,渐渐的竟然睡着了。
第二天醒了发现崔岩不在,以为他被我气回家了,没一会才知道他是给我办手续去了,医生说我脑袋没事儿,伤口都是我外伤,回家养着就行,按时换药,然后等着拆线拆石膏就行了。
就这么着,我成了在家休假的伤病号,而才被我放假几天的刘婷又被请回来,我真不知道过两天伤好了拿什么脸见她。
崔岩是每天早上过来给我送吃的,然后晚上来检查,他怕我一人在家没人管着就伤春悲秋想东想西,其实我能想什么?最多就是发发呆,愣愣神儿,然后忘了午饭,接着忘了晚饭,而已。
结果被崔岩抓了现行,他居然创造性的想到用摄像头监督我吃饭,我是该佩服还是该哭?
018
崔岩跟我说,如果实在放不下就再试一次,他当年追嫂子也不是那么一帆风顺的,我知道他是看我天天跟家吃了睡、睡了吃居然还能掉好几斤肉,怕我真缓不过来。
可还是那句话,情况不同啊!
十天,去拆了头上的线,回家对着镜子觉得镜子里的人都陌生了,头发短了,因为伤口缝合要剃掉一块,所以索性都剃成青皮。上高中之后再没留过这发型了。不用上班也没那么勤刮胡子,所以下巴上胡渣还是很明显。至于崔岩和嫂子一致说我瘦了这一点到没看出来,我觉得顶多就是不水灵了,脸色发暗。
十天的功夫,除了去医院就没出过门,再这么下去,我都能上山当和尚去了。手不利落,腿脚没毛病不是,翻出一顶棒球帽戴上,我出门放风去。
在小区里晃悠了一圈觉得不过瘾,拦了辆出租,本想让司机随便开,但看人家一脸戒备的样子,我还是报个地名吧。去公司?一定会被围着问这问那,去……“到XX税务所。”
天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个地方,天知道我到那儿去能干什么,可既然说出来了,去吧,哪怕能偷偷看一眼呢。
门口下车,我把帽子压到不能再低,保安差点儿要伸手拦我。
在大厅门口隔着玻璃,他在,好像没什么不一样,至少从我这个距离看过去,跟以前一样。现在是月底,没人排队,所以我看的清楚,他埋头不知道在整理什么。
掏出手机,按了快门,天杀的闪光灯忘了关,这一闪引得不少人的注意,赵明也抬起头。我七魂散了六魄,有多快跑多快,跑出至少三千米才敢停下,感觉气都喘不上来了。
这时,手机响,我一激灵。会是他发现我了么?掏手机的手在抖。
深吸一口气才敢看屏幕,看完气就泄了,是崔岩:“喂?”
“喂什么喂?你跑哪儿去了?”
“我出来透透气。”
“你在哪儿呢,我接你去。”
“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挺远的。”
“远?你到底跑哪儿去了?”
“我真没跑哪儿,我这就打车回去还不行么?您老消消气。”
“……好,你回来再说。”
坐在往家走的车上,盯着手机屏幕,赵明的号码就在崔岩下面,刚才他到底看没看见我呢?鬼使神差的按下呼叫,但勇气只够支持我听两声“嘟”,挂断,关机。
一进小区大门,就见崔岩在车边站着抽烟,赶紧跑过去,“今天怎么这么早?”
看看我,崔岩掐了烟,“你是不是去税务局了?”
“……!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但看看你那张脸!”
我这脸就那么藏不住事儿么……
“看见了?”
“嗯。”
“死心了?”
“……”按说那天就应该死心了,可为什么这么不情愿点头呢。
“当我没问,走吧,你嫂子让我来接你的,她要给你改善伙食。”崔岩拉着我上了他的车。
我坐到后排座,把帽子拉低到完全盖住脸,就眼下这一刻,特别想哭,但就算是崔岩也不希望被看到。
019
从崔岩那回来,我做了个决定,忘!
第一个行动是开手机删号码。
第二个行动是写辞职信,回老家宅段时间,省得在这儿工作干不了还给人添麻烦。
可这第二条的结果却不由我,崔岩一听就炸了窝,“石磊,你要还是个男人就别躲!”
“那你让我怎么办?”
“不是我,是你能不能过你自己这关!”
“早晚能过,一个人过或者哪天脑子一热回老家结婚去,不都是一辈子么,能怎么地?”
“行,你要这么想你就走,我绝不再拦你!”
话说到这份儿上,我自然是走不了,那就继续颓着吧。也不出门,天天就在家里从这屋到那屋,饿了叫外卖,一天一顿足矣,倒也安稳,有点儿隐于市的意思。
从那次谈话之后,崔岩也不管我了,一礼拜没露面,我也乐得轻松。
又是周末,我一边看着刚下的不知所云的电影,一边吞云吐雾,最近发现烟是好东西,看着烟雾缭绕,感觉肺里充斥着尼古丁,能把脑子放空。
叮~叮~
有人按门铃,准是崔岩,除了他也没人大周末的上我这儿来。
开了门我傻了。
条件反射的想把门关上,因为太不真实,偏偏有只手把着门框。
我偷偷掐了一下自己大腿,才敢确定这不是幻视,站在门外的真的是赵明。可我想不通,他为什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
我就这么愣着,有一会儿,赵明放下手里的两个大塑料袋,“看你没什么事儿了,我走……”
“别走!”看他要走,我一把把人扯进屋。
赵明被我扯的一踉跄,而我只知道得抓着他不能放手。
“你先把手松开吧,我不走。”
我把手缩回来,我碰他他还是会本能的排斥吧?
“赵……呃,”不敢叫那个哥字,“你怎么……”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你们领导昨天去报税告诉我的。想了一天,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还是应该来看看你。”
“其实不用,真的,我活该。”开门那一霎那燃起的希望又一点一点灭了,赵明不过是出于道义才来的吧,或者是崔岩说了什么?
不管是什么,我都乱了,脑子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屋子里陷入沉默,这次我不想打破。
“亮亮听说你受伤了,担心的不得了,这是他让我带来的。”赵明拿出一个小熊毛玩具,“这是他最喜欢的小熊。”
赵明把小熊塞给我,我却觉得有一根叫理智的神经咔的一声断了,“赵明,你不用这样,你不用提亮亮,我知道你是有儿子的正常男人!从始至终有病的只有我一个!你不用这么话里有话的提醒我,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冷静点儿,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能是什么意思?”
“亮亮真的很担心。”
“那又怎么样?你会让我再见他么?可能么?”
“为什么不可能?”
“你!”我被噎住,他,赵明,到底想要干嘛?“你这样太残忍了,还不如痛痛快快一刀让我断了所有念想。”
020
“我要是说我不想让你断了所有念想呢。”赵明的声音不大,可足够让我脑子里嗡嗡作响的了。
“你知道你这话对我来说代表什么意思么?”我站起来攥着他手腕,但我自己的手却一直在抖。
赵明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只能告诉你,我不想你就此不在我面前出现,但能不能回应你我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