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云水苍茫

作者:  录入:09-03

  “我有一次打篮球跌伤了膝盖。”不知为什么,他会提起这件事。
  “嗯,然后呢?”
  “……没什么了。”
  那时才刚刚认识安舜,两个人的个头都还没抽长,当时安舜毫不犹豫的背着他回家,到现在,那肩背的温度似乎都还盈在手心。
  人总是这样,被关怀的时候很容易得意忘形,以为只有自己是最特别的,是最被珍惜的。当然,偶尔也会居安思危,但都是在另一个分享关怀的人尚未出现之时。
  他垂下眼盯着自己在草稿本上随手勾出的凌乱线条,有些想笑,可胸口却闷闷的,很苦涩——幸好,幸好自己早就有这一层觉悟了。
  头顶忽然被课本敲了一记,抬头看去,纪天珩正撑着下巴眯眼看他,绷紧的嘴角在下一刻变得柔和,又是平时有些坏坏的笑容:“我买了个新的游戏软件,要不要玩?”
  “这还用问。”他愣了一下,微微弯起唇角,接受了这种不露痕迹的安慰。
  惯例差不多八点到家,一开门如往常一样迎面就撞上安舜耀眼的笑容。喻明蔚瞥了一眼后迅速低下头换鞋,说:“好香,今天又研究了什么好菜啊?”
  单亲家庭出身的小孩都很早就学会了照顾自己,安舜大概是其中的翘楚,早早就持家有道。
  虽然细心温柔,但并不会让人觉得婆妈。
  晚餐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解决了,喻明蔚洗完澡出来后看到安舜正在客厅讲电话,由于背着他,所以看不到表情。
  “……没关系,应该的……不会,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嗯……你也是……那,再见……”
  光听口气就知道绝对不会是跟男生讲电话。
  走进房间,关上门。月光透过窗户,照得一室于幽蓝中映出一片双白。扭开桌边的台灯,月色顿时隐匿,桌面光亮,正稍嫌凌乱的摊着几本课本和试卷。
  喻明蔚坐做桌边,眼前全是白天在学校看到情景,那个紧张的少年和他背上那个柔弱的少女……他想起以前做过的一个梦。梦里有清澈的水淹没了他从前住的那幢房子,他被清凉而又细滑的水裹住了,很大的房子里家具都漂浮了起来,他就在那里游来游去,耳边是细细的水声,像浅浅的呼吸。整幢房子只有他一个人,很孤单的像一条鱼,游来游去。
  这一次,还是会被抛下吧。重新变得孤单。
  父母离婚后,妈妈带着他搬了几次家,找了新的工作后就一心扑在工作上。而亲戚们由于不知他们的住处,时间久了也渐渐没了来往。于是他除了上学总是一个人呆在家,第一次知道孤独是感冒时去医院踮着脚挂号、交费,在“小朋友好厉害,自己一个人来看病”的夸奖中打针;第一次知道寂寞是……忘记了……
  他的世界是灰色调的,在安舜出现以前。
  谁都没有那么坚强,在不安的时候,谁都想缠住某个人。他不敢缠住安舜,安舜是阳光,他缠不住。他只是很喜欢很喜欢这道阳光,喜欢到只敢远远看着。
  “想太多,必然伤太多。”
  他对自己说道。
  然后,把自己放在了功课上。纪天珩戏称他为“变态答题狂”,因为他曾用一个上午做完了新买的一套数学练习题。在做题上,他很会找捷径,题目一读完,他就立刻能想出最快计算结果的公式,一般要是用五六个步骤解题,他往往用两三个步骤就行了。
  中考那段时间他假装焦虑紧张要安舜陪他温习,给他补课。安舜不疑有他,一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在学习上是个好比“武林至尊”的存在。
  他能把《古文观止》里的所有文章都背下来,也能背出牛津词典里的所有单词。不过,这种事只被纪天珩发现,对方一脸很受不了的表情:“你还真会装……”
  “这是善藏锋者成大器。”当时他笑着这样说。
  谁也不会知道他是为了不跟安舜多做接触,为了阻止自己乱想,才把自己关在房里拼命做题,看书。
  完成了功课,他忽然想起下午在纪天珩床头摸回来的书,那本让他觉得出现在纪天珩那里很不可思议的《欧洲建筑学》。他翻开这本厚厚的书,忘了窗外的寒风冷月,忘了隔壁房的安舜,忘了让他感到揪心的一些莫名的情绪。
  于是一夜无梦,很好。

  四

  校庆在星期六举行,仿佛一夜之间朴素的校园被施了魔法变得十分华美,甚至在偌大的操场上还铺了红地毯。天公也作美,褪尽了灰蒙,抬头仰望是一片湛蓝如海。
  但凡节目表演之前都有冗长的领导讲话,待大家都昏昏欲睡了,才终于拉响礼炮——表演正式开始。
  话剧节目排在中间,纪天珩本想拉着喻明蔚离席去转一圈再回来的,无奈班主任看得很严,只好窝在座位上,感叹香港的校庆要自由有趣得多。
  他看了看喻明蔚穿的校服,提出了自己的意见:“等会你就穿这样上台?”
  “不然还要穿燕尾服?”喻明蔚笑道,挪了挪位子仰头靠在纪天珩肩上,纯黑瞳孔中映出蓝湛湛的天。
  纪天珩转头微一低眼看到的就是他又长又直的睫毛在轻轻颤动,润泽的眼眸像轻覆了一层雾气,而年轻光滑的皮肤在阳光下如白瓷般有着流动的光彩。就这样看着居然有种爱不释手的感觉,直到那双湿润的眼睛眨了眨,黑眸中映上他的脸孔时,他才应了句不着边际的话:“香港的学校一般都会有礼服的。”
  “嗯,电视上看过。”
  “该不会你上台弹琴,观众只能看到一个一角吧。”
  “唔……如果是在这个位置,大概会连衣角也看不到吧。”
  “……这就是你揽上身的好事?弹好了无赏,弹坏了受罚。”
  “哪有这么严重。”
  “哼哼。”
  话剧彩排的时候,因为不能把钢琴搬到彩排现场,所以用了CD暂代。而当时就有人提出撤消现场钢琴演奏。他站在旁边不觉得有什么,倒是学生会里的几个人异常尴尬,觉得这样做很对不起他。
  其实,“炮灰”这种角色他当过,也不在乎再当一次。
  安舜坚决不肯,很是维护他这个弟弟的样子,当然,他知道安舜是真心维护他的。只是,安舜这种试图将他拉进学生会团体的做法,多少让他有点受伤。
  最后还是评委老师说现场钢琴演奏可能会有更为精彩的效果,于是他仍有份出演。
  很快,轮到话剧表演了。
  按计划,他从旁边走到钢琴旁,也许有人能看到他,也许没有。他也懒得理解他这根“鸡肋”的意义所在,专心弹自己的琴。
  他弹琴的位置可以看到整个舞台,以及帷幕后的准备人员。甚至可以光明正大盯着主角之一的安舜看,直至谢幕。
  谢幕的时候是安舜走过来拉他的,此时观众才知道是他在那角落现场演奏,有了这一层认知后掌声也愈加热烈。主持人邀请校领导上台与话剧演员合影,他趁机躲进后台,擅自离场了。
  一出后台就看到纪天珩在那等着,一脸笃定他会从后台开溜的表情。
  “今天是忠叔守后门,八成能溜出去。”
  “那么,纪先锋请开路吧。”
  临走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此刻他已隐隐有些预感,以后也许会离安舜越来越远。在安舜的舞台上,他兴许永远是被怜悯的孤独小角色。
  回到家时,刚好准备开饭。
  爸妈昨晚已经回来了,看了看桌上的菜式,是妈妈下厨做的。安舜端着汤从厨房出来看到他后轻皱了一下眉头,一看就知道不太高兴。
  继父放下报纸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小蔚,去洗手过来吃饭。”
  昨晚他们回来的时候近十一点了,他没有跟安舜一样特地到玄关接他们。早上出门,他们还没起床。隔了一个星期见面,每个人都没有变化。
  饭桌上,继父是一贯的“食不语”,妈妈偶尔问了安舜几句。
  这几年,他和妈妈之间的疏离愈加明显。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母子关系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吃完饭后,妈妈喜欢收拾房间。他自觉的在安舜洗碗的时候去洗澡,刚从浴室出来,妈妈就站在他房里对他说:“你今天去哪里了?安舜中午就回来了,你倒是忙,晚上才到家。”
  又开始了,妈妈收拾到他房间的时候就会开始数落他。他在床边坐下,很诚实的回答:“去同学家了。”
  “同学?你有什么同学?一天到晚一声不吭,只知道看书看书看书,你怎么就这么孤僻,怎么就不学学安舜?看这么多书也不见得比别人优秀,你怎么会生成这样……”妈妈越说越激动。
  他擦干了头发,不打算回应她,她的无常他已经习惯了,谁让他长得像亲生爸爸。他没有能力去阻止妈妈对他泻忿。
  突然想起一本日语图画书,叫《乌鸦太郎》,乌鸦太郎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他很寂寞,于是他一个人在旷野里奔跑,追着一群乌鸦,奋力把自己的声音融汇到它们中间。他的寂寞在同类中找不到出口。
  他就像是乌鸦太郎,所以妈妈理解不了他的感情。
  又是安舜出面解决他们母子的尴尬局面。安舜父子的感情比起他们母子明显要融洽得多,所以个性也才比较好吧。
  妈妈出去后,安舜在他身边坐下:“合影的时候为什么要走掉?”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拍照。”他解释道,果然是在生他的气呢。
  “可是你也不能一声不吭就走掉啊,我在台上一直找你。”安舜微一蹙眉,过了一会才又说道,“小蔚,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他“扑哧”一声笑了:“你怎么会这样想。好了,是我不对,我不应该擅自离开。”他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所以很有诚意的敷衍安舜。
  安舜静静的看着他,然后拿起放在床边的毛巾又给他擦了一下头发:“小蔚,我觉得你应该开朗点,你在班上只跟一个同学来往毕竟也不是太好。我又不能总看着你,多交点朋友总是好的。”
  看来连安舜也认为他阴沉孤僻,他笑着说:“你担心太多了。纪天珩是我的好朋友,当然走得近。班上其他同学平时都在一起玩了,放学厚在粘在一起也没多大意思,对不对?”
  “……是这样吗。”安舜说,“可我希望你能跟在我身边。”
  他感到自己的心突突跳得很快,却又要假装平淡的说:“是吗,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你是我弟弟啊,我当然放心不下你。”
  “……”
  “对了,爸说我们的电脑过两天就可以送过来了。”安舜忽然想起这件事。
  他心不在焉的应了声,脸上是乖乖的笑容。他并非有意在安舜面前假装什么,只是安舜总发现不了他原本的面目,更发现不了他的心意。这让他在感到庆幸的同时一阵阵心酸。

  五

  电脑送到家后,喻明蔚和安舜的房间也拉上了网线。不过,喻明蔚并不满意这种家庭电脑,纪天珩的电脑已经把他惯坏了。于是他也毫不客气的“借用”纪天珩所有的正版软件,把自己的电脑强化强化再强化。不到一个月,当他化身成黑客去攻击纪天珩的电脑后,纪天珩才终于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这小子不是一般的恐怖!
  “生化2我已经拿到手了,你要不要拿去玩?”纪天珩朝喻明蔚扔了个小纸团,确定对方脱离睁眼睡眠状态后说道。
  喻明蔚抬起头看向他,揉了揉眼睛:“不用了,我去你那玩就好。我家里人比较传统,认为玩物丧志。”最近妈妈的语言攻击能力上升不少,还是收敛些比较好。虽然她对付自己擅长无事生非,但没有确切把柄总是有利的。
  “哦?那你家的电脑用来干什么的?你玩程序倒没差,你那位哥哥呢?上网查资料?”纪天珩好笑的扬起眉毛。
  “他啊,大概忙着跟那女生网聊吧。”喻明蔚支着下巴,随手翻了翻课本,虽然这节是班主任的课,却完全没有要认真听课的自觉。
  他从初三无聊的暑假开始自学高中三年的课程,当时安舜被他生母接去澳洲了。而他呆在家里,差点闷死,妈妈的神经质让他离家三十分钟就自动赶回去。妈妈离婚后就不再允许他带同学回家,也不准留电话号码给同学……因为爸爸,所以妈妈一直抗拒着某些事。那次离婚一定让妈妈觉得连尊严都没有了,所以才会远离所有熟悉的人。这几年,他连外公外婆都没见过。
  窗外的云飘过来飘过去,接近五月天了,天空的颜色从湛蓝渐次变得透明。
  喻明蔚收回视线瞥见纪天珩桌上的画稿,顺手抄了过来,只见碳墨线条干净凛冽,是一幅建筑平面图,看着觉得眼熟,不禁问道:“这是,学校?”
  “对。”纪天珩答道,“喂,举那么高,小心被班主任的眼神杀死。”
  他连忙还了回去,目光恋恋不舍:“不错啊你,画得这么好。”看到纪天珩手中只有笔后忍不住吃了一惊,“那么笔直的线条你是徒手画的?”
  “基本功而已。”纪天珩难得没有自恋一番。
  喻明蔚盯着他笑了笑:“未来的纪大建筑设计师。”
  他早就知道纪天珩这家伙不简单,行为看似不羁,事实上比任何人都要有计划性,他很清楚的定好未来应该如何,下一步应该怎样走。
  这样的朋友是不可多得的,他这方面的积极性很容易感染到身边的人。连喻明蔚都觉得自己对未来稍微比较有责任心了。
  “对了,我五一回香港,昨天晚上才通知的。”纪天珩似笑非笑看向他,“恕大哥我不能罩你了。”
  “……人倒霉起来喝水也会塞牙缝。”喻明蔚多少有些沮丧,这意味着五一长假他必须加入安舜那个“精英团队”去某小岛玩三天两夜了。
  “五月小岛”是很有名的度假岛,车程不过两小时,到达码头换乘游船不用半个小时就能到达了。
  连喻明蔚在内,这个小小旅游团一共有12人,6男6女,配对刚好,所以气氛也很是暧昧。那位叫吴海青的女生自然也在场。让他感到庆幸的是至少除了安舜,还有一个同班同学李棉棉是认识的。其余的几位,是各类竞赛中拿特等奖的领军人物,颇有几分眼高于人的感觉。
  都是锋芒毕露的人,谈天说地都很有学识的样子。相比他们,安静坐在一边的喻明蔚倒真像个小角色,参加竞赛基本是殿军人物。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欣赏风景的心情。
  到达五月小岛的时候已是正午,游客不多,摊当却也摆满了道,海风在人群中穿梭,放眼望去好不热闹。
  很有领队风范的学生会秘书长舒媛在大家正欲坐上游览车奔往度假屋之时,下达了大采购的命令。
  于是人手一份清单,各自组队采购。
  李棉棉很自动的跟在了他身边,两个人刚讨论该去哪边买清单上的食材时,安舜和吴海青也加入了他们。
  不得不佩服舒媛的心思缜密,12人份三天两夜所需的食物真的是不小的数量。本来是可以定包三餐的民宿的,但精英团队的大脑也许特别与众不同,偏要如此折腾,还美名其曰“享受生活”。
  结果会下厨的只有安舜和喻明蔚,女生中也只有舒媛和李棉棉在家偶尔会进厨房打下手。吴海青和其他三个女生腼腆羞涩在旁亭亭玉立,是典型的让人伺候的大小姐。
  舒媛的嘴角明显看得出在极力克制抽搐:“这是本次旅行中的最高惊喜么?!”
  喻明蔚看向安舜,对方的表情亦是无奈居多。
  最后舒媛一声令下,谁谁负责拣菜,谁谁负责刨土豆丝……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气氛又热闹起来,双层精致的木造度假屋里笑声不绝。
  在厨房里负责做“刀工”的喻明蔚瞄了眼在油锅前忙碌的安舜,感觉有点复杂,这究竟是什么状况啊?
  吴海青一脸好奇的在安舜身边做观众,时不时问些让人很无语的问题。但大概人长得柔弱清丽,所以让人讨厌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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