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
杜珈延带着奇怪的心情想起项尘的脸,是很温和的轮廓,没有任何攻击性。杜珈延决定什么也不去想,因为他没有搞清楚过温柔这个词的真正意思。
05
项濡走后项尘分别打了电话给两个工作地点请了一天假。还好没有发烧,从这点上来说算是幸运,昏昏沉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杜珈延没有说清楚几点,为了不让他等待,项尘很早就到了车站。因为寒冷皮肤变得疼痛,他约莫知道今天和昨天遇到的事情应该是一样的,他仅是觉得有点微薄的悲伤而已,也不愿意去多想。
二月是非常寒冷的时候,带走整个身体温度的风让他想起去年父亲去世时候的场景,哭泣也没有用处的事情,情愿坚强一点去面对。二月的寒冷在记忆中留下很深的印象,又是一个二月,离开家才一年,已经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在为自己的人生悲哀的同时,更大的感觉是强烈的自我否定。
项尘体会过很多次因为寒冷带来的牙齿发抖,这次延续地格外厉害,为了防止这种可怕的颤抖,他用力咬牙,连咬合骨也痛了起来。一个小时过去之后,手指已经失去了直觉。
直到听到杜珈延的声音,他也没有立刻反映过来。
“先去吃饭吧。”
他看了杜珈延的脸,因为周围的灯光太刺眼,项尘的视线有点模糊。
“我可以牵你的手吗?”杜珈延问道。
项尘没有反映过来,条件反射地点了头,本应该觉得高兴的心情,也在心脏剧烈的跳动中变得无法识别。
温热的触感缓解了手指的僵硬,他努力记住这二月难得的暖意。
在附近的停车场上了杜珈延的车,便开始了单一的颠簸。
这两天没有好好休息,睡意随着时间加剧起来。从闭上眼睛到睡着,不过是一下子的事情。
“喂。”扶上脸的手温度很高,偏过头去想避开。但那人并没有放过他,还是不断碰着他,最后脸颊被湿润的触感侵袭。
在看清杜珈延的那一刻清醒过来,咬着胸前凸起的牙齿开始用力,他自暴自弃地又闭上眼睛。他平时很少□,对□这种事情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所以以前也没有尝试过。现在对于□的全部印象不过是撕裂一般的巨大痛楚,渐渐地身体开始发冷,奇怪的寒冷和无力感,咽喉火烧火燎。
“我感冒,如果做的话也许会传染。”平静地说道,没有做出回应也没有推开杜珈延。
杜珈延并没有停止他的举动,舔着腰际的舌头让项尘觉得很痒。
热度上升到项尘没有办法掌控的时候,杜珈延的动作停止了。
“你跟那个人真像。”他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起了身。项尘愣了一下,懒得睁开眼睛,也没什么勇气睁开眼睛。
项尘并没有觉得他和蓝蔚玟有任何相像的地方,这个比较的确抬高了自己。
快要发烧的不适开始出现,他没有时间关心被捉弄之后的悲怆的心情。
热的恶心的身体,和想要呕吐的压迫感。
他靠在座位上看着车前的灯火通明,一瞬间有在做梦的感觉。
杜珈延把车停在麦尔松的前面空地上,项尘确认了一眼地方,心中被捏住一样胡乱跳动了几下。
麦尔松是项家的产业。
在模糊的意识里面尚存第一次和杜珈延见面的情景,那时项家的派对请了很多人,11岁的项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不知所措地被孩子要求玩游戏的时候,还是杜珈延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门口的侍者竟然一年也没有换,看着以前的少爷和杜珈延一起来,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不好意思,先生,这里不穿正装是不允许进。”带着职业的笑容的侍者对项尘说道。
“如果我一定要带他进去呢?”听到杜珈延这样的回答,项尘起了一身冷汗。
“按规定是不许进入的,请您不要让我为难。”侍者说道,小心地上下打量着项尘。
想要苦笑但没有无力牵动嘴角,这样的捉弄像是在已经无法动弹的动物身上再踩一脚,接着再饶有兴趣观察动物临死之前的挣扎反应。
“让他进去吧。”项尘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
熟悉的语气和声调,项玄尹。是同父异母的弟弟,现在项家的大少爷,和项尘还有些相似的棱角,但再也没有人认为他是他的弟弟。
似乎今天被捉弄地过头了。项尘尽量稳住脚步,他没有办法掩饰心中刺痛的感觉。
06
虽然没有被迫害强迫症,但是项尘的确注意到旁边很多人时不时往他这里看一眼。他低下头避开那些眼光。
发烧的症状愈发明显,胃痉挛起来,火烧一般的感觉难以忍受,项尘极力平和着呼吸,难受并没有减轻。
叛逆的心情猛然涌了出来。他拿起红酒直接倒进嘴里,苦涩的味道在口腔绵延开来之后,猛地到达胃部。一下子纠缠到了胃部粘膜上的冰冷酒精开始加剧胃的痉挛。
‘好难受。’他想,尽力抑制想要呕吐的心情。
不断抽搐的胃越来越痛,最后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还有恶心的呕吐感。
而胃痉挛在发烧的怂恿下加剧起来,抽痛无法停止,他只有大口吸气。
手指的颤抖传递到手臂,没有办法控制身体的他几乎想要哭出来。猛然左手被人极其温柔地握住。
“你可以走吗?不舒服的话那我们就先回去吧。”
项尘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杜珈延疑惑地看着他的脸,紧接着笑起来。
那个笑容异常美好。
在车上又睡了一觉,到达宾馆之后差点摊在地上。杜珈延伸手扶住他,“你等一下”。他转身去烧水,接着坐到项尘身边,用手摸了他的耳朵后面,“有点低烧。”
极力平稳心脏的跳动,他并不害怕无法忍受的创痛,只是恐惧温柔之后的嘲弄。以为会幸福地时候再被刺上一刀,坚强如斯的人,也受不了这样的折腾。但这一年受到的嘲弄就像是一刀一刀刻出的痕,平时不觉得,回过神才发现大大小小的各处伤口,所谓的坚强无法到达的地方,都是遮不住的血肉模糊。
“这里的钥匙卡我给你,你以后要是先来了就自己直接上来了,今天等了很久吧。”杜珈延把钥匙卡递给项尘。
“你呢?”
“我先到的话会问总台帮我开门的。”
杜珈延倒了热水过来,竟然右手还拿着药,“这是感冒药和消炎药。如果晚上严重的话我再帮你去卖退烧药吧。”
“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因为有很容易感冒的朋友,也许一年只能用上两三次,但是派上一次用场也好。”
接着两人都没有说话。
关了灯之后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感到脸颊上被吻了,身体也被抱住,反复的吻落在脸颊上,温柔地过分了。
不断地被吻着,就快要忘记什么是痛苦的时候,他听到杜珈延叫了另一个人的名字,他没有听清楚,只是觉得再不用力忍住的话泪水就要流下来了,这么强烈的流泪感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试过了。
在悲伤中尚存的自尊促使他推开杜珈延,但杜珈延并没有离开,项尘用力推了他肩膀,渐渐地,两人的纠缠已经接近于扭打。
“为什么是别人就行是我就不行?”项尘听到了这样的问句。
最后还是被殴打了,咬住嘴唇抵抗着痛感的袭击。要是求饶,就太卑微了。身体不断被翻来覆去的要着,下身还是流了血,痛得倒吸了凉气。
他对杜珈延来说只是动物而已,还达不上宠物的级别,心情好的时候摸两下,心情差就踹上几脚。而杜珈延对于他来说确是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就像儿时达不成的梦想一般,知道达不到就只有远远的看着别的孩子捧在手里,低头看才知道自己的手里什么也没有。
心痛的力气已经没有了,渐渐地连痛觉也麻木了,只剩下部分知觉。
被摇晃的身体想要呕吐,项尘明显感到胃收缩扩张的动作。嘴唇出了血,口腔中的血腥蔓延开来。
血液和□都无足轻重,仅仅是人体水分的两种。
‘还好有70%的水分。’恍惚中他这样想。也许当年的自己也是这么无法理解别人的感受,被唤作少爷,过着不需要努力的生活。
忍耐着麻木中尚存的痛感,并不是不会痛,而是习惯忍耐。痛的时候就大口的吸气,连眼泪也不去流。他并没有资格用眼泪取得别人的同情,嘲笑地看他出洋相的人太多,没有人会在意他的眼泪。
拥有的只是弟弟项濡而已,那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支柱。
痛觉越来越麻木,被摇晃的身体已经感受不到什么了。连呼吸也渐渐平稳。
他闭上开眼睛想,‘刚刚要是不抵抗就好了。’
‘当时怎么就会想要抵抗呢?’明明已经忘记什么是自尊。
想要抵抗的心情是“喜欢”才对。
原来是这样可悲的心情。他已经感受不到痛了,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在失去知觉之前,项尘能感到的只有心脏的钝痛。
有些痛觉没有那么容易消失。
07
“不好意思,我们有人事调整,所以不能再留下你了。”为了上午的工作,项尘没等杜珈延醒来就直接赶到了书店,刚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店长便这样说。
他接过了剩下的一点工资,没有去询问为什么,转身离开,在背后那些议论他的声音中,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嘲笑的口吻让他想起了被家里赶出来的时候。
继续在发烧,看起来没有缓解趋势。
他回到家,坐下来,翻了药出来吃,接着便坐在床边闭了眼镜想睡。家里的空气潮湿得不可思议,租来的公寓位于一楼,常年照不到阳光,胃部的痉挛开始加剧,他才想起还没有吃早饭。想去做早饭,但竟然直愣愣地看着窗外,什么也没有去干。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声在身边尖锐的响起。
他起身接了电话。
“哥哥。”那种低沉的声音让人有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以他对项濡的了解,这么说话的话一定有事发生。
“我已经找到了可以资助我读书的人,生活费和学费,你就不用给我了。”项濡缓缓地说,”我以后也不回家住了。”
慌张地问,“为什么?”
“我周末也会住在学校,现在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去面对你。请不要以为做那样的事就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项濡顿了一顿,“我想我应该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无法认同你的做法。为什么还要用那种下作的方式来赚钱。这样可耻的行为并不能达到什么效果,以为这样就可以过上以前的日子,请你放弃这样羞耻的想法。”
项尘舔舔嘴唇,发烧得有点厉害,水分有些要被蒸干的样子。他无力去说些什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项濡而已。现在他反过来责怪他的不是。
这一年的生活都是在努力支撑,现在是真的撑不下去了。做男娼不是为了回到过去一般的生活,也不是不知道要怎么支撑下去。
他用尽了全部的气力去生存,但是生活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早上要去书店兼职,晚上还要去酒吧做招待,休息的时候到处去做散工。手上被书的切口划出的口子,被酒醉的客人殴打也不敢还手的经历,自尊和尖锐被磨灭地一点不剩。自己受的罪没人知道,不是看笑话一样的态度,就是无关痛痒的安慰,以为项濡能够稍微了解自己,但现在连他也想离开自己的身边。
“我并不觉得我的做法羞耻,那只是你的看法。”他没有想到会这样回答,只是想到这一年遇到的所有事情,他本能地辩解着。
“难道你认为你那种令所有人不耻的行为很高尚?把身体卖给男人,真是可笑啊,为了钱你就像女人一样躺在男人的身下?”
“我不认为我有错。那是我自己的事情,还没有轮到你来教训我的地步。”
“闹得满城风雨你还以为是自己的事情?为了一点钱你就变成这样?我是没有资格管你,你要怎么样随便你去。”
“既然这样你还打电话给我干什么?”
项濡一时语塞。
“你没有资格管我的事情。”
“很好,那你也不要管我了,我不需要你这样的哥哥。”
感到眼泪快要落下,项尘极力忍住自己的泪水:“你不需要我这个哥哥?那我也当没有你这个弟弟好了。你不过是我的负担而已。”呼吸变得困难,身体里的水分被热度蒸发地彻底。
他听到了项濡流泪的声音,“负担?没有我你会活得更好吧。那你如你所愿,当作你没有我这个弟弟吧。”
被项濡挂断的电话旁只剩下忙音,心脏仿佛被掏空般的疼痛,他无法正视自己现在的处境,苦笑着,颤抖的笑声穿透了鼓膜,在脑海中形成杂乱无章的画面。不断跳动的太阳穴肆无忌惮的膨胀,好像马上就会涨裂开来。
生活真是个喧闹的闹剧,只是最后会走回悲剧的老路上。
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出了门,在阳光中想象世界的真实模样。被项濡抛弃的话,就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了。这时突然觉得寂寞,或者项濡和他分开才是正确的选择,也许拖累他的正是他这个哥哥。项尘在路上漫无目的的走,有点分不清楚方向。
路过报刊亭,随意看了一眼。
他愣在那里全身颤抖。
报纸上头版印着一张占了一整页的偷拍的照片——麦尔松的门口,穿着T恤的自己和看不到脸的西装男人。
还好杜珈延的脸看不见。他只能这样自我安慰着。报纸上大大的标题书写着他被一个不知名的男人保养的故事,遣词造句都是无比嘲弄的味道。
原来项濡就是这样知道了他的事情,而在同一时刻,他也沦落为整个城市的笑柄。
报纸上自己的样子丑陋到让人厌恶。还好杜珈延没有成为这个城市的笑话。笑话他一个人当就足够。麦尔松的门口,闹剧又演绎到了白天。
成为茶余饭后的话题对于项尘来说已经是第二次了,习惯就好,这样灰暗的二十年也是习惯就好。习惯实在是太可怕的东西。
冷到骨子里的寒意充斥全身。痛到无法再痛的胸腔和痉挛的胃,他不知道要怎么宣泄痛苦的感情。如果不是一直顶撞继母,也许还没有那么快被赶出来,他一直都是这样不称职的哥哥。而现在,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弟弟,项尘终于明白为什么项濡当时会那么冲动,也许他还是想原谅自己的,只是自己的冲动没有给他任何机会。现在他大概也沦为全校的笑柄了吧。
‘我很可悲,连累着弟弟也很可悲。’他突然这么想。
他想到了这个城市的人,包括不再人世的父亲和母亲,所有仇恨项濡和他的人,所有可能关心他的人。而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人生悲哀得过了头。
‘好想流泪。’项尘闭了眼睛。
他想找个地方躲进去,可不知为什么又觉得无法逃避,无法离开这个给了他很多希望却一个又一个踩碎的城市。S城,就像它给人们的一贯印象那样,残酷地剥夺活不下去的人的生命,却给那些活得潇洒的人越来越潇洒的理由。
‘我就要消耗殆尽了。’他捂着脸,体温却蒸干了眼泪。沙哑的嗓子发不出声音。
他在报摊前跪了下去。
08
摔了跤再爬起来继续走。也不知道想要去哪里,只一味地往前走。天色渐渐昏黄,项尘奔跑起来。这只是第三天,和杜珈延的交易还有四天没有完成。
更多的,他是想去见那个男人。就算是像□一样的□也好,就算再被殴打也好。他只是想见他而已。
坐在房间的地上,热感和无力感充斥着身体,杜珈延一直没有出现。
‘等到九点他应该就会来了。’涣散的意识中残留的希望,项尘自我安慰着。
用手指摩擦着粗糙的地毯,窗外的灯光绚烂无比,只凭着欣赏的心情看过去的确是一副美景,他紧盯着纵深的灯光,嗓子中有微甜的痛,闭上眼睛,刚刚映入眼睛的灯光变成了飞影一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