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言颐一岁生日的时候穆家给他办了一场生日会,地点就设在家里,请的也是一些比较熟悉的朋友,高绫黎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这个消息,一大早就把穆和高送到了穆家去。
在今年冬天过年的时候,穆和高被关在了穆家大门前整整一天一夜,还是被前来拜年的友人发现,被发现时,小和高已经昏了过去,脸和嘴都成了白色,浑身上下和雪一样冰凉,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活著。
一开始著实是把这一家子都吓坏了,虽然穆和高是私生子,可到底也是穆家的血脉,若是他死在了穆家的大门口的消息被传出去,後果简直不敢想象!想到这个,穆家老爷就心脏都抽搐起来,赶紧拿了药来吃。
小和高被送到了穆家下属的医院去接受了急救,本来是好好的大年初一,却是一大家子都在医院里面,各个皱著眉头,坐立不安。闻讯赶来的高绫黎一见穆家的人都在这里,立即倒在地上开始哭天喊地,她到底是演员,这麽嚎啕大哭起来简直让人觉得天都要塌了,脸上的妆都糊掉,一张脸看起来惨不忍睹,站在一旁的穆源看著她的样子,在心底直犯嘀咕:“我当初是怎麽会和这样的女人上床的?!”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一旁的穆老爷从头至尾都没给二儿子一个好脸色,而跟著赶来的陈悉,看见丈夫一直盯著高绫黎看,以为他又旧情难忘,气得手一甩就走了。穆源里外不是人,处境非常尴尬,只得抬头盯著手术室的的门看,心想:“就是因为你这个臭小孩我才这麽倒霉的,你干脆死了算了拉倒!”
他对这个不常见面的儿子完全没有感情,只有这个孩子一出现,周围就没有人给自己好脸看,本来在家里就属於是垫底的人物了,现在更是落到了无底洞里,在父亲心中也许连一只蚂蚁都不如了。这个小孩偏偏长得又和自己有八分相像,看见他的脸就仿佛看见自己小的时候,DNA的神奇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但这并没有让他对和高有亲切感,反而觉得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
和高很小的时候被高绫黎丢在穆家,有一次小婴儿又在纸尿裤上拉屎了,偏偏老夫人不在,佣人又不敢冒冒失失地去向二小姐要尿裤奶粉什麽的,只得去找穆源。穆源那时刚刚有女儿,对小小孩还是挺有兴趣的,决定和佣人一起去看看那个也算是自己骨肉的小男孩。没想到一进房间,臭气熏天,穆源赶紧给了佣人一笔钱让他们自己去买,自己捏著鼻子退出,好死不死地就正好碰见穆老爷和穆老夫人正和自己的老婆从外面回来,在庭院里一边说话一边走路,一下子就看见了正从下房里出来的自己。穆老爷皱眉头问道:“你去哪里做什麽?”穆源赶紧赔笑:“没做什麽没做什麽。”陈悉眼尖,冷笑一声说道:“是去看你的儿子了吧?”穆源没办法,只好承认:“他们说他没有纸尿裤,我就来看看。”
陈悉的语气更加尖锐:“平日也不见你对桃如(穆源的女儿)有多关心,怎麽现在想起来做好爸爸了?”穆源刚想顶回去,突然看见自己的父亲也瞪著自己,皱著眉头,穆源不敢再多说什麽,只能低下头呐呐。从这以後,总觉得在陈悉面前抬不起头来,有时候要去关心一下女儿,却看见陈悉那仿佛洞悉一切嘲讽的眼光,走到婴儿房门口,又转弯。
夫妻、父子之间的感情越来越差,本来就在父亲面前不讨好的自己,现在身份越发的卑微。穆源认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不受欢迎的孩子,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有他的孩子。
所以穆源在看见医院的担架上生死不明的穆和高时,心底竟然有一丝庆幸。
污染源 006-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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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众人都各怀心思,可急救室的门还是突然打开了,每个人都站了起来,企盼似的看著医生,医生安慰他们:“孩子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医生的神情有些犹豫,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穆老爷急问:“怎麽了?”医生回答:“只是左脚的神经坏死,恐怕保不住了。”
穆老爷反而松了口气,对他来说,只有人是活著的就行了,其他什麽都无所谓。穆老爷嘱咐了一下院长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又警告了一下不得把这件事泄漏出去,便离开了。
正好之前负责这事的律师来了,把高绫黎拉出去谈话,等她回来知道这个消息後,穆家的人都走光了。她见穆和高也被照顾的很好,便也离开了。最近她才搭上了一个马来西亚的老财主,老财主投资了几部电视剧,也安排了她的角色,所以忙的很。而且人都走了,也没有在这里演戏的必要了。
穆老爷坐在车子里,心情依旧非常地差,在中午吃饭时胃又开始犯毛病,疼的什麽也吃不下去,他干脆放下筷子,大骂那女人的孩子如何如何的晦气。大家都知道他骂的是谁。为什麽,於是也都静默不语,但是在心底,很多人都第一次对於穆老爷对这个私生子的态度产生附议。
本来是好好一个年,对穆家来说也算是颇为重要的一个年,就这样毁了。
三岁的穆和高在这个新年里的第一天,失去了一只脚。
刚刚装上义肢的穆和高走路还无法适应,不停地摔跟头,高绫黎把他扔在了穆家门口就急匆匆地走了,穆和高在从路边到大门的这段短短的距离里不断爬起来又摔下去,终於到了大门口。这次是很容易就进去了,门卫换了新的,工作前特地被叮嘱过要注意这个小孩。
穆家大宅今天非常的热闹,到处张灯结彩,在後院的草坪上摆上了豪华宫殿状的奶油蛋糕和各种看上去又好看有好吃的小点心,来给穆家的小小贵公子穆言颐庆生。刚刚会坐在学步车里到处乱跑的穆言颐非常兴奋,在草地上欢快地撒著胖乎乎地两只小肉腿四处晃,把跟在一边的保姆给累坏了。
穆和高站在院子旁边的冬青树丛中,远远地看著那快乐的小弟弟,他手里拎著高绫黎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一辆遥控小汽车。穆和高自己也很喜欢,可妈妈在让他来之前警告过他不许把这个礼物给弄坏掉,所以他紧紧抱著装汽车的盒子,摔倒时都把盒子贴在胸前扶著,不让它碰地。
他看见很多人来,都把礼物放在院子中间的一个桌子上,於是他也费力地走过去,把东西放上去,然後离开。正好这幕被穆老爷看见了,穆老爷喊来佣人,让他把穆和高放上去的那个盒子,给扔掉。
生日会开始了,虽然这是小小少爷的生日会,可主角当然还是穆老爷子。他抱著穆言颐上前去讲话,穆言颐对著话筒大声地叫喊唱歌,发现自己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大很响,高兴的小脸通红,像是熟透了的小苹果,还“咯吱咯吱”地咧嘴笑,露出了白白小小的牙,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祖孙二人其乐融融,下面的宾客也发出了会心的微笑,穆和高蹲在院子边上,和大家一起笑,他觉得那小小的弟弟真的非常的好玩,如果可以,他多麽希望能拉著小弟弟的手,两个人一起在草地上跑啊玩啊。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以後,也许是不能再跑了。而那小弟弟身边的老爷爷,是非常讨厌自己的,虽然他很小,可小孩的心灵却是能非常敏锐与清晰地却感受到大人的喜恶,并本能性地对自己进行保护。
可是他还那麽的小,在心灵上缩塑造的保护层还那麽的薄,像是透明的肥皂泡泡,蹲在里面,依旧能看到外面五彩缤纷的世界和碧蓝的天空,所以他还有向往,还有期盼。
看见那仿佛是用彩色的水彩笔画出的那个明媚的世界,还是忍不住想要去伸手,哪怕只是小小的摸一摸也是好的。
穆家的女孩都很文静,这也和家教有关系,在这种人多的场合里,几个做姐姐的都打扮的像是洋娃娃一样坐在椅子上,低头安静地吃自己面前的食物,抬起头来也是淡淡的微笑。看见小弟弟,伸手摸一摸弟弟柔软的头发和红扑扑的小脸,却不和他玩。
去找爷爷,爷爷正在和别人谈话,小言颐知道,这个时候爷爷就绝对不会抱自己的。看看妈妈,他的妈妈自从生了小孩後,身体就一直不好,现在坐在靠背椅上,脸上已经露出了疲倦的神色来。爸爸很忙,一直看不见人影,小言颐和爸爸的感情不是很深。
保姆肚子饿,去偷偷吃点东西,穆言颐坐在学步车里,在大人的腿间穿来穿去,撞倒了一大排椅子,完全是个破坏力强的小炸弹。
跑的累了,他也觉得无聊起来,突然看见边角处的草丛中,一个小哥哥蹲在那里,笑眯眯地向自己招了招手,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小哥哥。小男孩和小男孩之间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小言颐身边只有一个很小的还是小婴儿的小弟弟,不会走不会说,根本没法和自己玩到一起去。
现在突然看到一个小男孩,真的好亲切啊!小言颐欢呼著就向那个小哥哥扑过去。跑的一下子太猛了,两个人都被撞翻了,穆和高本来是蹲在那里的,现在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眼前一片金星。突然听见小小孩细细地哭声,他赶紧撑著地爬起来,看见穆言颐的学步车翻了,小孩子整个人都摔了出来,头蹭到了地面,皮破了流血了。
他手忙脚乱地把小言颐抱到了怀里,从口袋中掏出手帕,按在了言颐的伤口上,轻轻拍著言颐的背,小声地说:“不哭不哭,不疼了不疼了。哭了就不是男子汉了。”这句话是家里的保姆在他被妈妈打过後哄他用的,现在他又把这话拿来哄小弟弟。
说来也奇怪,小言颐被这麽拍拍哄哄,眼泪很快就止住了,黏在小哥哥的身上,口水嗒嗒的傻笑。
和高也很高兴,这麽一个可爱的小弟弟乖巧地被自己抱著,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刚刚还像是天边的浮云一样遥远的东西,转眼间已经在了手边,三岁的小孩还不会表达那种喜悦,只能看著小弟弟,也傻乎乎地笑。
小弟弟头发上身上都是淡淡的婴儿的香味,和高把头埋在了小弟弟的身上,深深地嗅了嗅,露出陶醉的表情,言颐也开心地拉著他的手晃来晃去,又摸和高的脸,和高做鬼脸给他看,言颐被逗得前仰後合,又一屁股坐到了草地上,拉著和高的衣角不松手。
和高本想站起来陪小弟弟到处跑,可又想起自己的脚根本连走路都走不好,他看了看小弟弟可爱的小脸蛋,柔声问言颐:“想不想骑大马?”
言颐眼睛一下子亮了,高兴地伸开手臂:“我要我要!”他知道骑大马,以前爸爸带他玩过这个。和高趴在了地上,言颐扭著小屁股,坐到了和高的後背上面,和高的身体摇晃了两下,这个小弟弟比他想象的要重的多了,半天也没爬起来。小言颐坐在上面不耐烦,用脚踢和高的肚子,说:“大马大马~架架……”
和高咬紧嘴唇,用尽全身的力气,撑起了身体来,“大马”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走”了几步,手掌心被草地上的小石子划到,隐隐作痛,可听见背上小弟弟兴奋地尖叫,又什麽都忘记了,觉得再疼也开心。
言颐有些累了,趴在了和高的背上,抱住了和高的脖子,在和高的脸上“啵啵”亲了两口,小声的地说:“最喜欢哥哥了!”这句话是他的口头禅,保姆喂他吃饭,他就说最喜欢阿姨了;爷爷抱他玩耍,他就说最喜欢爷爷了,甚至家里的随便那个佣人给他一块糖或是帮他拾起玩具,他都会说最喜欢叔叔什麽的。
可听在和高的耳朵里,不亚於是一声巨雷,轰隆一下在心里炸开了,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这个,也从来没有人这样轻轻地亲过他。他扭头看小弟弟,小弟弟朝他笑,嘴唇像是玫瑰的花瓣一样,粉嫩粉嫩的,带著一股难以言喻的香气,让小小的穆和高简直要沈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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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孩子玩累了,都躺在草地上,小言颐还到处滚来滚去,和高侧过头,看著小弟弟的头发上粘上了青草叶,便伸手把草叶拿下来。
小言颐又黏呼呼地粘到了和高的身上,圆圆的脑袋靠在和高的胸口处,过了一会儿,传来了均匀地呼吸声,和高低头一看,小弟弟已经睡著了。他把小弟弟的腰搂著,闭上眼睛,也进入了梦乡。
等他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满是星星的天空。身下的草地有了凉意,小和高只觉得有什麽不对劲的地方,伸手摸摸胸口,才发现小弟弟已经不在了。
他坐起来,穆家後园的草地上已经没人了,四周亮起了灯,是乳白色的灯,四周静谧的仿佛依旧在梦中,耳朵还听到了小虫子的叫声。转头,身後的穆家大宅里面的灯火通明,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像是个安静的巨人。透著一丝由光明而来的温暖,可却是冰冷的心。
最痴迷於光的不过就是蛾子,傻乎乎地冲上去,任自己被烧焦。
小和高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向那光明的巨人走去。刚到门口就突然整个人腾空而起,原来是一个熟悉的叔叔。那个叔叔抱著和高,有些责怪地口气说道:“你跑到哪里去玩了?我找了很久没有找到你。”他就是专门负责和高的律师,看样子是要来接和高离开了。和高也知道,他问律师:“叔叔,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小弟弟?”律师皱了皱眉头:“什麽小弟弟。”和高比了比手势:“个子比我矮,穿著蓝颜色衣服的小弟弟。”
律师一下子明白了他说的是穆家的小公子,於是,他抱著和高,一边向外面走去一边说:“以後不要和那个小弟弟玩。”
和高觉得奇怪:“为什麽?那个小弟弟很可爱的。”他一脸诧异地盯著律师看。律师看了看和高大大的眼睛里都快有水气浮出,心中也有一些不忍。这个孩一出生,第一个去看他的就是自己,自己也专门负责了这个孩子有三年了,看著这个孩子一点一点长大的,这个孩子的命运并不好,但他小小年纪就聪明,懂事。他是非常喜欢小和高的。可他也清楚地明白穆家对和高的态度,像是避害虫般难看的态度,虽然引起这样的情绪的人是小和高的母亲,可穆家并没有愿意放下姿态来好好了解这个孩子的人出现,小和高在他们的眼里就与他的母亲一样,被轻视及厌恶,即使是失去一只脚的代价,都没有让他们多看几眼小和高。和高住院的期间,来来往往出入医院的人甚至只有自己这个被雇佣却与和高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人。今日去穆家,当他问道和高在哪里的时候,从佣人到主人,脸上都出现了鄙夷的神情,当时他不明白,现在想想,也许是和高和穆言颐在一起玩,被他们发现了吧。
於是他把和高放进了车子里,帮和高系好安全带,然後扳著脸严肃地说:“没有为什麽,以後不许接近那个小弟弟,不要和他说话,也不要和他玩!”
和高低下了头,律师叔叔是难得的对他比较好的大人,他也一直很喜欢这个叔叔。可叔叔突然这麽凶,说了这样的话,小小的和高,完全不能理解。
律师把车开出了穆家大门,他透过後视镜,看见坐在後排的小和高低著头,一串小小晶莹的水珠顺著脸颊,静静滑落下来。
再一次去穆宅,已经过了差不多整整大半年了。
这大半年里面发生了很多的事情,首先是穆和高上幼儿园了。借助了穆家的力量,和高上的是还算贵族的一个私立幼儿园,幼儿园是小孩儿走出父母的羽翼,与社会接触的第一步,从几乎是二十四个小孩黏在亲人身边到几乎一整天呆在陌生的环境里,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过程。
和高第一次去幼儿园是律师送他去的,律师开车带他到了学校,那天正是第一天开课,幼儿园门口哭声一片,到处都是小孩子死死拽住前来送他们的爸爸妈妈的衣角,用自己最可怜的样子来获取爸爸妈妈的同情,年轻的父母们有的看见小孩哭的那麽惨,自己也心酸起来,脆弱点的甚至抱著小孩一起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什麽生离死别的现场。
和高背著小书包下了车,律师拉著他的手往里面走,把他送到了教室门口,站在门口的老师突然看见一个表情平静脸上也很清爽的小孩,还有些讶异,多朝和高看了几眼。
其实对和高来说,上幼儿园是一件令他非常兴奋的事情。平常他在家,也就是一个人,保姆忙著家务事,也没有多少时间来管他,母亲高绫黎,基本是不见人影的。和高上学的这事还是律师打电话提醒她她才注意到,但是也没有太关注,反而很不耐烦地对律师说你自己看著办吧,你是穆家雇的人,他是穆家的小孩,该怎麽著怎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