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潋来到若锦身后,搂住她,低声在她耳边说;“之前你一直跟着澈儿,我以为,是你执着。”
“还好现在的澈儿,不如以前那般刁蛮任性,也不像以前,被仇恨迷了心智。”若锦欣慰地笑着。莫潋在身后听了,叹口气道:“但也不如以前,身边随时有个人保护着他。”若锦听了他这句话,不禁勾起一些前尘往事,沉默良久,转身对莫潋说:“虽然那个人离开了,但现在的澈儿,会找到他的良人的。”
莫潋苦笑着,正要说话,若锦听到一阵脚步声,转过头去望向窗外,看见院中立在花草间的男子,不禁莞尔一笑,回头对莫潋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气死我了!苏姐姐——”莫澈拿着那根银叵罗,怒气冲冲地往若锦房间跑。刚跑进屋,看见屋内桌旁坐着的那个人,顿时愣住,片刻过后,又赶紧退出来,转身往外跑,边跑边说:“对不起,走错门了。”
那人无奈地笑了笑,冲上前去拽住莫澈,笑着说:“子清,你没走错。”
莫澈转过身,面对景廷柯,撇着嘴说:“你来干什么?”
“来找你。”
“找我干嘛?”
“跟我走。”
莫澈听了,拉开景廷柯的手,冷笑着说:“跟你走?除非这天上的太阳消失了!”
莫澈手指苍天,信誓旦旦地大声说完,话音刚落,天色便立刻阴沉下来。莫澈顿时愣住,直觉得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果然,抬头望天时,那轮刚刚还朗照晴空的太阳,正像中秋被人咬掉的月饼一般,逐渐变成月牙状。还没反应过来时,景廷柯已经一把抱住莫澈,将他带进了屋里。
莫澈整个人呆住,看着屋内逐渐变暗,直至完全漆黑一片。街上开始骚动起来,街坊邻里像遇到魔鬼一般,纷纷跑出来,敲锣打鼓地喊叫着驱魔。莫澈僵着身子愣坐着,一副丢了魂的模样。景廷柯轻笑一声,紧紧握住莫澈的手。
没过多久,天空再次明亮起来。莫澈起身想往外走,景廷柯拉住他:“不能出去看,会坏了眼睛的。”
莫澈站在窗前,看着逐渐明晰的院中景物,颤着嗓子,喃喃说道:“几百年一遇的日全食,让我给撞见了?”
景廷柯听了,站在身后,笑而不言。
等天色重新完全亮透,景廷柯走到莫澈身旁,搂住莫澈,在他耳边低声说:“金乌覆日……子清,这是天意。”
莫澈挣开他,退出几步,问道:“你跑出来,皇宫现在岂不一团混乱?”
景廷柯嘴角含笑,指了指天,对莫澈说:“天之换日,是想告示众生,国将易主。”
“易主?”莫澈瞪大了双眼,惊讶异常。
“去年冬日,临走之前我已立下诏书,将皇位传于冀州宁王,景廷渊。”
“为什么?”莫澈更加吃惊。
景廷柯走到莫澈身边,牵起他肩上一缕发丝,认真地说:“自从遇到你之后,三弟就比我更适合当一国之君。”莫澈听了,偏过头去避开景廷柯的眼神,沉默不语。
景廷柯见莫澈不说话,将他的脸转过来,面对自己,说道:“其实我来,是有一个问题想要虚心求教。”
莫澈用眼神示意他说,景廷柯笑着,问他:“子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莫澈听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住喉咙。瞪着景廷柯看了片刻,莫澈推开他,笑着说:“你师承辛弃疾?”景廷柯偏过头看着他。
清了清嗓子,莫澈念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你们俩自作多情的伟大情怀还真是如出一辙啊。”说完不再理他,走进内屋。
景廷柯跟进去,见他忙里忙外地收拾着东西,含笑说道:“子清愿意和我走了?”
莫澈收好东西,走出门,来到院子中央,站住,回身看了看景廷柯,再一次手指苍天,带着决绝的神情说:“既然太阳已经决定抛弃我,我只好收拾行当随嫦娥姐姐奔月去!”
说完走进若锦房间,“嘭”地一声将门关上。
景廷柯在院中悠闲地踱着,逗弄了一会儿花草。一盏茶的功夫,莫澈开门出来,斜了景廷柯一眼,抬脚朝院门走去。
景廷柯紧随其后,问他:“你想去哪儿?”
莫澈停下脚步,回身,脸上露出踌躇满志的笑:“江湖……”
“现在江湖人心险恶,深不可测,子清你……”
“我是要去扬州,江湖书院!”莫澈跺脚说完,不再理他。
扬州城依旧繁华,扬州城的江湖书院依旧生意兴隆。莫澈见过江老板,穿过院子走到后堂,拐进屋拖了一个大箱子出来,对景廷柯说:“现在你来了,东西还你。”
景廷柯打开一看,是以前送他的那些古物。笑着看了看莫澈,景廷柯问他:“你没卖?”
“我倒是想卖,也得有人敢买啊!”莫澈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委屈和惋惜。景廷柯放下手中的东西,凑到莫澈跟前,眨眼说:“不如跟我一起拿去卖?”
“卖给谁?”莫澈的抗敌意志显然有些不坚定了。
景廷柯见敌军已经显出求和之意,心内一笑,凑近莫澈耳边,轻声说:“卖回皇宫。”
莫澈歪着脑袋思忖片刻,偏过头对景廷柯说:“五五开!”
景廷柯点头,眼里慢是笑意。
在江老板殷情地将二人送出门后,莫澈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景廷柯问他怎么了,他回过头,神色凝重地说:“你自己出来了,太子呢!”
景廷柯说你终于想到翊儿了,莫澈说他可是你儿子!景廷柯高深莫测地笑着,对莫澈说:“谁说他是我儿子?”
莫澈愣住,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嘴里开始喃喃自语,景廷柯好奇地问他又在想什么,莫澈抬起双眼,问道:“苏大哥是你的人,金大哥是王爷的人,听了我大哥的命令去绑架我,那个会写字的小弟,看来不像是他们手下,那他又是谁?”
景廷柯叹了口气,拍拍莫澈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子清你从未涉足江湖,并不知道江湖中流传的那句‘白面书生夺命魂’。”
“白面书生……”莫澈嘴里念着,回过头去,突然想到刚来扬州被人抢去荷包的事,不觉心内一颤。抬头,望着“江湖书院”那四个大字,莫澈心里无限凄凉:江湖,果然深不可测……
走在街上,莫澈好奇地买了很多东西,好不容易走累了,终于愿意随着景廷柯来到客栈。
莫澈进门一见床,立刻歪了上去。景廷柯收拾妥当后,走到床边,摇着昏昏欲睡的莫澈,小声说:“子清,之前从皮特那里学的那句话,还没来得及对你说,你就逃了。”
莫澈昏昏沉沉地,迷糊着问了一句:“什么话?”
景廷柯笑着,凑到莫澈耳边,低声说出一句流利的英语:
“I love you.”
番外2
东阳殿,太子景玄翊披上一件银色狐裘,来到院中。院角有一棵梅树,名为返魂梅,据说死而复荣,与自己同岁。来到梅树下,雪花飞扬,落英轻飞,景玄翊拈了树枝上的一点积雪,看着它在自己掌中融化。
回身,对不远处的人说:“父皇,你以前说过会把莫澈带回宫的。”
那人听了,走到景玄翊身旁,苦笑着说:“你知道小澈的性子,强迫他做什么事只会适得其反。”
“那……我以后都不能见到他了?”景玄翊皱紧了眉。
“小澈只是在宫里被困得烦了,出去走走,还会回来的。”
“可是,他和二叔在一起。”
“只是暂时。”那人说完,叹了口气,拉过景玄翊微有些冰冷的手,将他带进殿内。
景玄翊捂着暖炉,看对面的人轻轻翻着案头的书,良久,回过头来,问他:“你最近看书,可曾看到‘天涯海角’一词?”
景玄翊偏着头想了想,说道:“以前看过一句,‘天涯藐藐,地角悠悠’。”
那人淡淡笑着,走到窗前,看着院中那一株梅树,轻轻说了句话,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谁耳边低语:“那你是否知道,所谓的天涯海角,其实是人在天涯,心在海角……”
院中白絮飘飞,落在梅树间,染湿了梅花瓣,染醉了每一个冬日。
莫澈左手叩桌,右手转笔,看着面前的宣纸眉头紧皱。想了许久,转过身去,带着怒火看向暖炉旁的人,见他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终于将满腔愤怒吼了出来:“凭什么规定我想要出门就必须写一首诗!”
“我也是为了那些喜欢看你武侠书的朋友着想,你多练练笔,他们就能少看一些佶屈聱牙的语句了。”景廷柯说着,脸上露出标准的笑。
莫澈瞪着他看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没趣,又转过身开始苦思冥想。一刻钟后居然憋出了一首打油诗,递到景廷柯面前。景廷柯一看,笑出声来:
朝为说书郎,暮登天子堂。
一生为名累,不如为钱忙。
景廷柯看着莫澈,但笑不语。莫澈被他看得一阵心虚,走过去夺过宣纸,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说:“大不列颠国浪漫派诗人华兹华斯说了,诗是强烈感情的自然流露。我写的这首诗正是我内心强烈感情的迸发,你不能扼杀我的感情!”
“浪漫派诗人?子清,你时常说出一些令人费解的话。”
“那是因为我本来不属于这个世界!”莫澈觉得刚才景廷柯的笑实在是侮辱了自己横溢的才华,现在还在气头上。
景廷柯见莫澈鼓着腮帮,嘴撅得老高,便走过去揽过他,说:“你不属于这个世界没关系,只要你属于我就够了。”
“呕——”莫澈推开景廷柯,抚着胸口夸张地干呕。景廷柯见了,无奈地笑笑,问他:“你在你那个世界时,是干什么的?”
“学生。”
“学什么?”
莫澈斜他一眼,随口说出:“共产主义。”
“那是什么?”
“就是一门研究如何能够‘天下大同’的学问。”
“喔?那你可有什么心得?”莫澈看景廷柯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走过去搭着他的肩,悲痛地说:“心得就是,让别人的钱成为我的钱,我的钱还是我的钱,果然是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一条漫长而崎岖的道路……”
说完一声长叹,作仰天凝望状。
景廷柯摇头笑着,继续问:“那为何你又能懂得一些古文?”
莫澈听后,愣了片刻,小声说:“以前家里有一个人,是大学语文教师。”
“你的自青哥哥?”
“你怎么知道?”
“梦里不知叫了多少遍。子清,你曾说苏姑娘是你心坎上的人,那么他呢?”
“你刚才那句话不就是答案?”莫澈继续瞪他。
景廷柯继续笑:“那么我呢?”
莫澈撇撇嘴,看了看他,觉得这纯粹是明知故问:“你不就在我身边?”说完走到门边,打开门,回身咧嘴笑道:“诗我写了,出去逛一会儿。”
景廷柯点点头,看着莫澈关上门,叹了口气走到桌旁,拿起毛笔,将那首诗的“钱”字改成了“情”字。
街上,莫澈乐此不疲地寻找着各种商机。走到一家客栈门前,突然想到景廷柯带他去的那家“五星级宾馆”,心中开始盘算着要不自己也开一家。
正流着哈喇子狂数脑海中的金元宝时,客栈里的一个人吸引了莫澈的目光。莫澈看着那人转身离去的背影,猛然愣住,身子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那人就要从自己视线中消失时,莫澈心中一沉,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愤力往前冲。
伙计将莫澈拦住,笑着问道:“这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莫澈推开他,只顾往里冲,结果又被两个伙计挡住。等莫澈冲到内院时,那人早已不见踪影。呆呆站在那儿,身旁伙计的话一字未听清,莫澈只顾喃喃低语:“看来我眼花了……怎么会是自青哥哥?”说完苦笑着离开。
走到街上,莫澈早已没了刚才的兴致,于是转身往回走。路过一家酒楼时,楼上有人轻轻推开了窗户。
“主公,他还认得你?”一名女子倚在窗旁,看着楼下的莫澈,向另一人问话,那历来说话时语气中的清高孤傲,这时早已不见。
里面那名男子坐在桌旁,看着手中的荷包,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露出难得的微笑,那女子看了,不觉面颊飞红,低下头去。
那人笑着,将琥珀色的眼瞳掩于睫毛之下,这一闭眼,仿佛落尽万千繁华,方才眼中一闪而逝的冷酷,也在此刻遁无形迹。神情烂如明霞,嘴里说出的话却似九天寒冰:“怎会不认得,三年前在我身下承欢的事,想必他是刻骨铭心。”
莫澈回到客栈,见景廷柯正拿着一封书信,便笑着跳过去,抢过信,打开来看。景廷柯在一旁见他边看边笑,便问他:“有什么好事?”
“天大的好事——苏姐姐前不久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莫澈说着上前抓住景廷柯的胳膊,激动万分。
“什么叫给你生的?”景廷柯摸摸莫澈的头,笑着看他,眼里满是宠溺。
“嘿嘿,苏姐姐让我给宝宝想名字呢。”莫澈不理景廷柯,自顾自地高兴着,走到桌旁,开始磨墨,边磨边还不住地念叨着。墨磨好后,莫澈润上毛笔,提笔便写。景廷柯有些惊讶,走上前去看他写了什么,只见宣纸上横着两个大字——
怀归。
景廷柯撇了撇嘴,露出不悦的神色:“你一直想着回去?回哪儿?回蜀川,还是,你原来的世界?”
莫澈不回答,只是笑着说:“想了好久的名字,终于可以启用了,哈哈——”
景廷柯无奈地偏过头,望向窗外。看着外面的银色天地,突然想到什么,于是心中豁然开朗,接下窗外飘进的一片雪花,景廷柯笑着说:“这两个字,配上他的姓,便是好名……”
竟宁元年冬,莫澈寄回一封家书,为若锦的孩子起名莫怀归。
同年,懿德皇后诞下一女,天子见其笑时,左脸带一浅浅酒窝,怜其可爱,特赐封其为竟宁公主,起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