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上)----绿水袖

作者:  录入:07-26

《工厂》(美攻大叔受)


简介:美攻大叔受

契子

小张和我一起坐在路边。小张说:“夏叔呀,说说你从前的故事吧!”
这一年我整整四十岁了,我很久没有坐在马路牙子上了。这姿态让我觉得自己还很年轻。我对小张说:“你去给我买一杯奶茶,我就开始讲故事。”我爱喝路边的奶茶,也爱上海的高尚社区,马路牙子相对比较干净,奶茶的味道也好。在我年轻时住过的那座城市,马路边全是从阴沟里泛出来的水,街上没有各种颜色的奶茶,只有颜色单调的豆浆,喝不喝都没别的选择。这都不是什麽令人愉快的事,但我照样在那里度过了我的童年和青年时期。说青年时期还不准确,应该还包括超龄的青年时期。
小张是一个MB。正如我曾经度过我超龄的青年时期一样,他做MB也已经超龄了。我偶尔发了工资就请他陪我逛街,但从不做爱。我们之间没有爱这个东西,怎麽能做爱呢?爱的能力,早在我超龄的青年时期就失去了并且再也找不回来。
好吧,就像你的大学时代是在图书馆和网吧里度过的一样,那是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初吧,那就是你的青春最香醇最腐败的年代。我吧,恰好香醇腐败在上个世纪的八九十年代。我想,带著果子最後的香味腐烂是一件多麽开心的事情,灿烂而凄豔。

《工厂》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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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中学的时候,我成天逃学和打架,高考成绩全年级倒数第二!我爸打了我一顿,然後送掉了不少的香烟和礼券,86年我就正式进了工厂。
我爸爸是代城农药厂的工程师,一辈子跟反应釜和管道打交道,然後生产出一种叫甲胺磷的农药。那时候的工厂就是一个小社会,从子弟幼儿园到子弟学校,最後到职工子女的就业问题,工厂全包了。所以,我们那儿的男孩子高中一毕业班就都进厂了,就算不能顶老爸或老妈的职,也能进厂找个差点的力气活做。只有实在进不去的,才到街上卖香烟或到商场做营业员。
但也许是我爸爸在暗箱操作的途中出了一点清小纰漏吧,虽然事後他从来不认,可事实是我进的不是农药厂,是糖精厂。在糖精厂,从学徒开始,最後成了一名正式钳工。
在工厂里的那些年无非是混日子,跟现在的年青人在大学里不学习混日子没啥两样。或许是因为真正青春的日子太过舒适,我的记忆都不深了,只记著我读书不行,对机器零件啥的挺有天份,而且我横得很,把我厂里的师傅也给胖揍了一顿。
我师傅当时是车间主任,我能找一个车间主任当师傅估计也是托了我爸的面子。但谁让他得罪我的?我走到车间主任办公室,抡起一个烟缸,朝车间主任脑袋上拍了三下。这三下把车间主任打成了脑震荡。後来还是我爸给车间主任送了两大箱牡丹牌香烟,事情就这麽了了。但我私下里以为,更重要的原因是那时候我的技术已经很牛逼了,人称“水泵之王”。 全钳工班七个人,全都叫卵,分别是大卵、小卵、石卵、马卵、耿卵、歪卵,但水泵出了问题真正能修的就我一个人而已。
正是那次打人事件,让我彻底在厂子里扬名立万。整个钳工班,就我一个人有资格叫“老牛逼”,睥睨群卵,不可一世。这当然不是因为我姓牛,实际上你们都看到了,我姓夏,全名夏红天,一个很有时代特色的普通名字。
至於为啥还要在“牛逼”前加个“老”字,当然不是我真有那麽老,只是那时候的工厂里讲究论资排辈,被称为“老”是一种荣幸,是我自己强烈要求加上去的,实际上除了在我们钳工班,厂子里其他人喊我的外号一般也只叫“牛逼”。
那时候,我就在工厂里快活地过著日子,最大的爱好不过是借著修水泵泡泡那的小阿姨。厂里管那些已婚已育三十五岁以上的女人叫老阿姨,三十五岁以下的已婚女人叫小阿姨,统称阿姨。这和家里做保姆的阿姨是两回事,更不是我妈妈的妹妹。当然,并不是所有已婚女性都能计入阿姨的行列,就是说,她至少得有点女人味,哪怕是残留的、装出来的,假如一个嘴上有胡子、胖得跟水桶似的女人,那不叫阿姨,叫老虎。
那时候,代城那小地方的小姑娘可没现在的姑娘开放,对婚前性行为多半是排斥的,就算偶尔有了也代表著你必须得娶她。还是小阿姨好,小阿姨虽然结婚了,但因为没生育,身段不比小姑娘差,更要紧的是她们有老公的,这就意味著我完全不用担心事後负责的问题!
我讨厌负责!
我记得的是我青春将过的日子。记忆真正清晰的那一年,我进厂十年,已经28岁了。那一天,我修水泵路过安全科,就被人从侧面斜插过来撞倒在地。我心里大怒,谁敢撞我老牛逼?我爬起来,转过头一看,乐了,一个长手长脚、高高瘦瘦的男学生,正趴在安全科後面的花坛里大吐特吐。
这两天厂里招工,学生娃想必就是其中之一。
我也是从那阵过来的,当然知道新的学徒工一来得先上安全课。安全科不知道从哪里整来的事故照片,有呈碎片状、半熟状的人体,有烧死的,有摔死的,有电死的,还有割掉一半的胳膊,剥了皮的腿,被硫酸浇得像红烧肉丸子一样的脸。那不像安全教育,更像酷刑展。不过我从小胆子壮,上安全课时也没事,但眼前这个新来的学徒工就太“倒B”了,这就不行了。
倒B是厂子里的黑话,就是很混蛋很没出息的意思,那安全科的家夥就是个变态,他的绰号就叫“倒B”。
可能是听到我的笑声,男学生转过脸来看我。他噘著嘴,长得算端正,尖尖的鼻子,淡淡的眼眉,但不知为何要噘著嘴。後来我发现他天生长成这样,这就比较可爱了。不过他虽然年纪没我大,但竟然比我还高。我故意逗他,喊:“小噘嘴,那个安全科的倒B这就把你吓住了,看来你以後进厂的外号就叫‘小倒B’了。”
男学生有些茫然,显然不知道我说的什麽,但是也知道我说不是什麽好话,就很是愤怒地噘著嘴瞪我。
我也不理他,自顾自笑著走了。不过後来许多年後我才知道,看似可爱无害的男学生等我一走,就低声嘟囔:“我叫我姐姐收拾你!妈了个逼!”
安全课确实吓走了不少人,每次上完起码走掉一大半的人。不过在工厂多年,我也知道倒B确实没错,第一轮教育就得刺激这些新学徒的神经,那些没有粗强神经的人,那些不能死心塌地在化工厂扎根的人,迟早会闹出安全事故,害死自己,或害死别人。他们会拉错电闸,放错原料,拿错饭盒。而且这种人干了错事也不会觉得羞愧,死在他们手里的人最好自认倒霉。
安全课上完了,第二天,我晃晃悠悠地比上班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钳工班的铁皮房,就发现这天下还真是小,我因为晚来了一个小时,所以新分到钳工班的小噘嘴成了我徒弟。我说我不想带。班组长大卵还振振有词地说,这儿就你老牛逼技术最好,你不带谁带?!
我注意到,听见老牛逼三个字的时候,小噘嘴似乎笑了一下。
我本来不知道他笑什麽,後来知道了第一次遇上时他躲著我骂的话,我就明白了,他是在笑他很有先见之明呢!果然是个带“逼”的。

第二章
小噘嘴的真名当然不叫小噘嘴,只是叫人外号是我们钳工班的优良传统。新来的学徒工,暂时没资格称“卵”, 小噘嘴这外号很帖切,所以无论小噘嘴怎麽抗议,这个外号就一直叫了下去。
学徒工的工作很简单,夏天洒水,冬天捡燃料。我们钳工班就是一个用铁皮钳出来的房子,大约三百平米,里面有几张厚重的工作台,台沿上装磁卡几个台虎钳,此处还有一台车床、一台刨床、一台钻孔机。东北角上是用三合板挡起来的一个休息室友,工人在里面换衣服、抽烟、打牌。
铁皮材料的房子,典型的冬凉夏暖,我们这些人就生活在这里,这大夏天的,也只有两个生了锈的电扇,把热风往人头上灌,吹得人像在撒哈拉般。这时候,就需要洒水,一桶接一桶的水倒在地面上,!的一声,两分锺就干了。
我让小噘嘴每天先挑一上午的水,下午则背著一个小竹篓在厂区里找燃料,把学徒工冬夏两季该干的活全一次全包揽了。我对小噘嘴说的理由是,天太热,像钳工班的这个铁皮房子得洒水,与此同时必须未雨绸缪,把冬天的燃料准备好,这些燃料在寒冷的季节里非常抢手,夏末秋初就得开始囤积,最後,我总结了最重要的一句:“最近没什麽活,小噘嘴,反正你闲著也是闲著。”
那麽热的天,小噘嘴背著竹篓在厂里漫无目的地晃悠,像农村里捡粪的孩子。鉴於我还是他的师傅,总得让他捡得有点目标。所以我提前告诉他,废橡胶和煤块是一等品,木柴是二等品,报纸是三等品,等而下之的是破布头碎纸片。小噘嘴你可得记好了,别厂里那些阿姨给你什麽纸都要,你也得争取捡些品级高的回来,知道了吗?
小噘嘴涨红了脸看我,那样子要多委屈也多委屈。也对,人家好歹是高中毕业的人才,我这样是有些给国家浪费人才,但谁让你撞过我的,撞了我老牛逼还不倒歉,我会让你好日子过才怪!
小噘嘴捡了一个礼拜的坟圾。星期天,小噘嘴的爸爸和姐姐带著小噘嘴上门,还带了礼物,我立刻就决定作罢。不作罢不行,原来小噘嘴也是在代城土生土长的,只是听他姐说小噘嘴小时候是送到外婆家带大的,学了一口当地的土语……後来虽然回了代城,可十几年也没纠过来。看来,我欺生的想法是行不通了。
何况小噘嘴的爸爸虽然看上去比较窝囊,但姐姐却是糖精厂的名人,叫阿秀,三十多岁一直没结婚。这个老姑娘长得很奇怪,粗脖子,窄脸蛋,乍看以为是个甲亢患者。说起来是我的师姐,不过我这个名人和她那个名人不怎麽熟,以我老牛逼的审美标准,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虎,个性也够彪悍,算是老虎中的虎王了。
只是,我没想到,虎王的弟弟居然长这麽清淡,暂时也看不出什麽像老虎的地方?难道不是一个妈生的!那时候我尽在胡思乱想,你看我那时候也快三十岁,活得已经有点腻,因此歪理越来越多。当然,现在就更多的歪理了。我压根没想到小噘嘴不愧为虎王之弟,後来果然表现出一些老虎的特质。当然,那是後话了。
从第二个星期开始,我把小噘嘴的背篓扔在了大卵的徒弟面前,说:“我的徒弟怎麽可以去捡垃圾?”径自带著小噘嘴修水泵去了。大卵的徒弟来三个月了,叫章歆懿,这名字对所有工人师傅来说太恐怖,不会读也不会写,笔划多得数不清。章歆懿大专毕业,学的是机电,在钳工班算下车间实习。他有点结巴,每次见了我总是吓得说不出话来。让机电专业毕业的章歆懿负责挑水捡燃料,而普高毕业的小噘嘴居然可以跟我去修水泵,我也知道这算是人才浪费,不过谁让我怕了阿秀那只虎王呢?!
我可以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怕老虎。
我每天带著小噘嘴修水泵,各个车间主任的阿姨都站在路边喊我:“咦!牛逼,你也开始带徒弟啦?”
我喊道:“黄花小夥子!借给你过过瘾吧!”
阿姨就脸上红扑扑的:“留给你个老东西过瘾吧!”
我再喊:“金条要大,元宝要小!我老牛逼自己就有大金条,还要个小金条干麽?”
阿姨的脸更红了:“人家比你年青,你个老东西的迟早要比人家小!”
小噘嘴开始听了这些黄色笑话,脸上就涨得通红,嘴里还嘀咕。我问他,你在嘀咕什麽。
小噘嘴就笑笑,说我正在想金条和元宝是什麽呢?还有,这些老阿姨够热情的。
我哈哈大笑,用手指他做了个比方。我把右手的中指伸到他面前说:“看,这就是金条。”我又把左手的食指和大麽指圈成环状,说:“见过元宝吗?这就是元宝。”然後就把金条伸进元宝里面,进进出出比划了一下。
小噘嘴当时拍著脑袋,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其实只能说,他对金条的了解远远大於元宝。当时他接触元宝的机会还不多。
我又很严肃地告诉他,不要歧视老阿姨,在工厂里得罪了这些阿姨,那就倒了大霉啦!我在他这个岁数时,也对二十岁的姑娘天然地抱好感,对四十多岁的老阿姨天然地有恐惧,我还能猜不出他心里的那点小不满?
小噘嘴说我知道,我们学校里以前有个总务处的阿姨,她患有严重的更年期综合症,总是脸色潮红,一张血红的嘴,她的把戏就是查卫生的进修戴一副全新的白手套,往窗框上一抹,手套上若有一点脏的,就让我们重新擦。
那你们没给她点教训! 我这时候发现小噘嘴总噘著嘴的可爱外表下,居然这麽倒B,真不像是我老牛逼的徒弟!跟章歆懿一样听话!我於是详细地和他讲解了我的小姑娘、阿姨和老虎的理论,并更进一步告诉他,两者最大的区别在於阿姨只会朝你翻白眼,斗斗嘴,捶捶粉拳,老虎则是凑到面前一口唾沫吐过来,还会大哭大叫,抓女人的头发,揪男人的睾丸,我最後总结说,认清阿姨与老虎,对你的生命财产很有好处。
小噘嘴目瞪口呆,多少有些不服气地说,以我这个年纪凭什麽会和阿姨沾上边。
我说,现在当在不沾边,可是等我在工厂里年复一年地干下去,变成一个中年钳工,身边那些小姑娘也就晋升到阿姨行列中去了。到那个时候,新来的小姑娘是绝不会跟你说话的,你唯一的娱乐就是找差不多年纪的阿姨,说一段黄色笑话,然後等著她们来捶你。
小噘嘴听完这个话,闷闷不乐,像只瘟鸡。其实年青人就是想不开,在工厂里呆著就基本能确定你将有一个枯躁的中年和混吃等退休的晚年,就比如我,那时候我还没真正步入中年,但我的心境已经提前步入了中年。一个小年青,值得为这个就这麽绝望麽?至少我还不像歪卵那样的倒楣蛋,连阿姨都没得哄,被所有的人嘲笑!
最後,我听到小噘嘴又小声地嘀咕著:你个中年钳工!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小噘嘴以意味不明的话来骂我,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他说脏话比我还流利,只想著这徒弟开始有点像我了。就很是愉快地去修水泵了。

第三章
那时候在资本主义发达国家,水泵的开关都是由计算机完成。但我们工厂以至整个代城的人在96年那会儿,连计算器与计算机的区别都不清楚,一个水泵就安排一个阿姨守著,负责水泵的开关,算是很轻松的工种。而水泵坏了,阿姨自然是不会修的,这就得我去。
我不知道小噘嘴以前读书怎麽样,但他明显没啥机械天份。而且可能安全教育课的效果还在,他做什麽都显得缩手缩脚,一副怕累怕死的腔调。
一开始的时候,每次修水泵让他拧螺丝这麽简单的事,他总是拧不开。虽说那些水泵上的螺丝都是很大的加上日晒雨淋锈蚀得厉害,而且刚从学校里出来的学生伢体质也确实单薄了些,但好歹也算十八岁已经成年的男人了,我只好自己去拧,然後一边拧一边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然後守水泵的阿姨就在旁边偷偷笑。
後来小噘嘴也发了狠,螺丝倒是拧动了,可是却断了。那更麻烦,我还得回钳工班拿气枪来直接把水泵从基座上切割开来,再去找四个农民工用扁担把硕大的水泵给挑回钳工班里,最後找一个新水泵给阿姨换上。
於是,我把小噘嘴骂得更加臭屁不如。小噘嘴虽然很气愤,可身为学徒工还不敢对师傅回嘴,除了低声嘟囔一句不算骂人的骂人话“老牛逼”──毕竟,像我当年那样敢打师傅的徒弟算是全厂独一份。我一面感叹小噘嘴是我的徒弟却不像我,一面却很享受训徒弟像训儿子般的快感。
我也知道,不少新工人都在安全教育课上留下了类似後遗症,别人怎麽说都没效果,得要他们见到真的死人,真的断手断脚,才会变得像我们这些工厂的老工人一样无畏。
於是骂完了,我气也消了,扔给小噘嘴一个旧水泵、一份图纸,让他按图纸上的拆开来再装回去。小噘嘴在钳工班的铁皮房里钉铃!啷地折腾了好几天,结果连拆开这一步都做不到。我只好相信,他是真地没什麽机械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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