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上)----绿水袖

作者:  录入:07-26

但我後来想想,我一个修水泵的钳工,别人还要计划好了才跟我做爱,这也太抬举自己了。在所有的计划中,大概只有和我做爱这一节,算是一个意外吧?我只能认为,这种事情就像氯气泄露,氯气泄露是必然的,但具体毒死了哪一个人,则完全是由偶然因素来支配的。
那天晚饭後,我们洗完澡一起躺在床上。冬末春初的季节,天还有点冷,我们一人一个暖被窝躺著。清澈的白月光从窗外流泻进来,使人忘了月光下就是一座肮脏的工业城市。
盛涛似乎特别兴奋,不一会儿又说集资的事。
我不爱听这个,我最烦别人说我不懂的东西。我说有哪个老百姓敢把血汗钱交给陌生人?盛涛说不要紧,我可以把回报率提高,是银行利息的好几倍。我说那也不行,银行比你的小啤酒作坊大多了呢。盛涛咬咬牙说,那就算一倍两倍三倍的利息,我还真不信没人愿意。
我烦了,侧过身与盛涛相对而卧,用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试了一下。我说还好,只是有点喝高了,不是烂醉。过了一会儿我又说,万一你亏了呢万一你挣的没有想象中那麽多,你还想被人拍一次呀。操,锅炉房的王八蛋,这次我们班没下成馆子,迟早得收拾他们。
盛涛安静了一下,然後亲了我。我挣开他。我说睡觉,流氓之间打个架算什麽?
盛涛从他的被窝里钻出来,钻进我的被窝,有些冰冷的手继续用力地捧著我的脸亲我。他的身体也有点冷。
我想他是不是这些时太忙、性苦闷了?我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用力别开脸,说回去。
盛涛微微噘起了嘴,有些委屈地说我们又不是第一次。
我说好啊,那你就把欠我的那一次还给我吧。
盛涛知道我的意思。盛涛说我头上还包著纱布呢。
有关盛涛的温情,我也只在这种时候才能品尝到。有关他的残忍,我当时只是从兔子身上隐隐约约地体会到。当时我心软了。医生说已经没事了,到底伤在头上。他还是个病人。
我没有说话,但松驰下来的身体四肢说明了我心底深处的妥协。
盛涛把被窝拉上来,又开始亲我。我们侧面对卧。他把我的手拉起来,让我的手环在他纤韧的腰上。然後他抱住我结实的背。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使劲抱紧了他,然後也开始亲他。我不能吃亏呀。
明明是两个大男人,但在那不长的时间内,我们看上去就像一般相爱中的男女一样相互拥抱著、亲吻著,一种发烧般的热烈气氛在黑乎乎的被窝里蔓延。我的金条怦然勃起。
黑暗里,我紧紧咬住自己的嘴,极力克制著自己即将逸出口的呻吟。我几乎用尽全身力气般,攥住那具触感良好的青春肉体猛啃猛亲,像野生动物宣誓领地一样,把自己的口水涂满对方的全身,使两具同样坚硬的金条像交战中的双方般相互摩擦著。
潮水般涌来的快感里,清晰的金属般的滋滋声在被窝里直响,还能闻到我们俩的体味。盛涛的体味是淡的,还夹杂著几丝冰冷。而我虽然还没被发配到糖精车间上三班,体味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上几丝糖精的甜,也许还有几丝甲醛的刺鼻。
我早知道了,化学品的味道很难清除,所以我每天都洗澡洗头。有时候在厂里的公共澡堂洗,有时候回家洗。
但,这跟第一次在野外的情景不一样。
农药新村是八十年代初造的房子,都是用预制板拼起来的,虽然不够私密,但晕种房子很牢靠,特别防震,刚搬进去的时候都乐坏了。
我可以证明,在那些年份里,中国人特别怕地震,大概是被震出心理障碍了。以前我带姿色阿姨上家里寻欢作乐,刚送姿色阿姨下到楼道里,一个老头说哎呀,谁家唱了大半夜的卡拉OK啊。我再不是东西,这时候脸也不由红了红。
在这种房子里做爱,如果当时没有喝醉酒,就会觉得有心理障碍,怕隔壁邻居扒在墙壁上听卡位OK。尤其还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卡拉OK,那就更得保密了。
我只好不叫床。当我觉察到盛涛也想叫时,我赶紧送上自己的嘴,把我们的惊叫都堵在了隔壁邻居的墙壁之外。
盛涛再也控制不住。他猛然推开我,掀开被窝。白月光,突然射在我的脸上,在半敞开的被窝下,我光著身子,愕然地看他。盛涛就笑笑,说你这样子很有美感,我去拿雪花膏。
我就那样半敞著被子。盛涛的一句话使我再也感觉不到寒冷,我浑身都是躁热的。
等盛涛快手快脚地拿回了窗台上的雪花膏,我就扑上去,把他压倒在床上,然後一把又拉下了被子。
毕竟是男人,占有是男人的本能。我当时满心火热、精虫上脑地最想做的事就是进入并拥有盛涛,而不是被进入。但盛涛当时不知是冷的,还是被我压的,有些气喘地叫老牛逼。
声音不高,但我一下子想到了身下这具年青光滑的身体还是病人,而我上次身强力壮,最後都被做得病了半个月;在那半个月里,盛涛据说搭上了降落伞,後来又是白小蓝……我慢慢松了手。
我平躺在床上,让盛涛覆盖我。盛涛抬高我的腿。我抬高的腿把被子拱得鼓起,而我们两个大男人却躲在这大被子里连头也没有露出来。我想从外面看这场景应该比较怪异吧,有点像电视里演的鬼片。
盛涛用手指把雪花膏抹在我的屁眼上。他抹得很细致,抹完了外面,又继续挖出好几坨雪花膏送进较深的地方。盛涛的手指也很细,指甲剪得很干净。捅进去时虽然有些异样的感受,但并不难受。
我渐渐有了感觉。我问他好了吗?黑暗里,盛涛似乎轻轻地笑了一下,说好了。他慢慢进入了我。
和第一次不同,也许是雪花膏的润滑效果不错,也许是病过一次我已经适应了这种非主流的做爱方式。虽然还是有钝痛,但在疼的同时,我也体味到了丝缕的快感。我不急,我知道,这快感只会随著做爱的节奏越来越盛。
盛涛开始的时候动得很慢,但金条天生比一般人更加的长大些,很轻的动作也像是要抵入我的肠道深处似的。我受不了这种钝刀子杀人的感觉,自己先主动动了起来。一动,痛感自然也明显起来。我咬牙忍著,一心只想抓牢那丝缕的快感。
盛涛明白了我的意思,动作随即变得狂野起来,而且越来越快。黑暗里,他像一匹狼在我身上大频率地起伏。我再也无法东想西想,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一下下酥麻的快感,从身後的某个点顺著脊椎,电流般直传至小脑。
我说要命,轻一点。然後用手把盛涛拉过来,把他的头抱在胸口。
盛涛说既然要命,你就不用把我脑袋抱得那麽紧,我他妈都喘不过气来啦。
我笑,原来你也说脏话呀。
後来我们又回到最初的姿势。盛涛又抽插了许久,直到射精的瞬间,他用力喊了一声。我也忘了防备隔壁听卡拉OK了,因为我也叫了,我也射了。我仰起身体,紧闭双眼,笔直地伸出一只手,被子的外面,我的十根手指都像树枝一样紧绷著。
那天,事毕之後,我们拥著被窝,靠在墙壁上抽烟。床沿紧贴的那一堵墙上,用图钉钉著一块布。盛涛平时身上不带烟,所以他抽的也是我的红塔山,烟缸放在被子拱起的一个点上。那一个点下,是我屈起的膝盖。
这感觉不错啦,像是情侣了,两个人并排靠在墙上抽烟实在有点像监狱里的难友。
他说:“我想好了,集资的事我必须著手做了。”
我说:“万一失败呢?那时候,全代城的人都想拍死你,而且他们不会再手下留情。”
他说:“不搏一搏怎麽知道呢?我有信心能成功。只是我还要读书,看来得找个合适的人帮忙。你觉得我姐姐怎麽样?”
我说:“虎王太凶了,还不如我来呢?”
他听了这话,有些意外地笑了笑,再也忍不住,把我膝盖上的烟缸挪开,就这麽赤身裸体地代替了那只烟缸。然後坏坏地对我一笑,说:“再来一次。”
结果那天,我们一共做了四次。抛开第一次的不算,他说的再来一次其实是再来了三次。
如果再加上上次在郊外小树林他做完我之後,也说过我以後还想和你做爱,结果在後来的一两年时间里,我们都没有再做过爱,直到今天。
我想男人在床上说过的话,可信度都不高。我也是男人,那我在床上答应过的事也完全可以反悔,比如,帮他集资。我不懂那个,总觉著有点悬。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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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我最终没有反悔。
那一年,小噘嘴在代城注册成立了一所公司,全名白牡丹食品有限公司,然後不知上哪儿印了很多宣传资料、分红方案、新公司的资质证明……来,交给我。他说这事要成了话,我就送我百分之十的干股,发财一起发。然後他就飞回A城上大学去了。
那一年,钳工班的群卵师傅和锅炉房的师傅们在厂里打群架,五个人的脑袋被开了瓢,直接上了医院。第二天厂里追察,结果发现这起在厂里影响很坏的事件是由我带头挑起来的。厂里决定把我发配到糖精厂间上三班。
这时候,MB小张又有问题了。他说我以前说过甲醛,甲醛的危害他可以理解,但糖精是可以吃的,这有什麽危害?说发配,太夸张了吧。
我说你想啊!一群大男人浑身甜味不成了地道的奶油小生,万一和女孩子接吻,对方肯定以为我们天赋异禀,像小说里的香香公主。而且这种甜是极度的甜。甜到什麽程度?那时候我吃咸鸭蛋,所有的咸鸭蛋都是甜的;朋友聚会让我帮忙下厨弄个下酒菜来,只要不是在糖精厂上班的外面的朋友们就“啊”地叫了起来,说老牛逼你往菜里放了糖呀,怎麽那麽甜?
别的车间里的工人只要一看见糖精工人到处转悠,就骂妈逼,回去回去,把糖精洒得到处都是?害人呢!
隔行如隔山,如果说我在钳工班能睥睨群卵,一方面是因为打过我师傅车间主任,更大的原因却是技术过硬。有时候,生产工人之间就是这样的,他们不认别的,就认你的技术牛不牛逼。
而到了糖精车间,情况正好倒过来。第一天,我去糖精车间报到,穿著那身蓝不蓝绿不绿的工作服。
我跑到车间里,车间管理员说我被安排在前道工序。
好歹在糖精厂十年了,以前就听说糖精车间的前道工序是最初的原料投放,後道工序是出成品。我问车间管理员前道好还是後道好。
他很智慧地告诉我,前道很累很脏,但是你不会变成一个甜人;後道比较轻松,但你会浑身发甜。你喜欢哪一种。
我想了想,说还是前道吧。
车间管理员说,你是还没结婚吧?那确实是前道比较好,累一点,但还能找到女朋友。
我心里想,我真地能找到女朋友吗?!
然後我再跑到工段上。工段长姜龅牙跟我认识。他以前是司机班的,属於老曹的徒子徒孙之一,以前就看我不顺眼。
姜龅牙蹲在一张铁凳子上,也没带我参观车间。对我说:“老逼样,去扛二十袋亚钠。”
亚钠是亚硝酸钠,但我很讨厌他的腔调,就问他:“什麽是亚钠。”
姜龅牙说还老牛逼呢,这都不知道!你自己猜吧。
我说神气个鸟啊。我已经找小噘嘴入股了,一年就抵你们十几年的工资。等我挣够了,我就回家、享清福!
姜龅牙有点楞。我没理他,径直找别的工人去了。就算以前没进过糖精车间,但混个脸熟的人我还是认识不少。不用工段长,别人一样会告诉我这个新来的该做什麽。
如果说糖精厂的工人们普遍都有怨气,那麽,糖精车间的人就是其中怨气最大的一群。
以前听说要下岗,下岗的恐慌取代了怨气。可现在下岗的事没动静了,反而听说糖精车间要扩产啦,缺人,明年至少要调几百个人去上三班。糖精车间的工人一方面是幸灾乐祸,希望更多的人跟自己一起倒楣,一方面却又有了和平年代的人心苦不足。他们仍旧是怨气最大的那一群。
如果要集资,那麽就从他们身上开始吧!我没什麽良心地想,反正姜龅牙不是什麽好鸟。
那天,姜龅牙摸不清我的深浅,没再为难我。
造糖精很简单,唯一需要的是体力和耐力。
二十公斤一袋的亚钠,我一次扛两包,扛够二十袋。拆包,全部倒进锅子一样的反应釜里。然後我再坐在一堆原料袋上,等两个锺头,等著那二十包亚硝酸钠反应成别的东西,中途偶尔把脑袋伸到反应釜里去检查。
在这方面我不比老工人。看著那些浆糊样的原料起反应,热气腾腾的,也检查不出个鬼。
那时候,我一方面越来越像一个上三班的工人,一睡醒就去上班,一下班就想睡觉,永远睡不够似的。但我不敢睡、没时间睡。所有的空余时间都被我用来边接二连三地打著呵欠,边拉上我的狐朋狗友、熟识的姿色阿姨、钳工班及糖精车间的新老同事,朝他们狂吹那个我入股了小噘嘴公司的子虚乌有的发财计划。
他们都不放心,说有闲钱买这个还不如买股票呢。
我跟他们嘻皮笑脸地说那十块也行呀。是不是哥们?是哥们就快点拿钱来!
就这样,靠我的痞子脸,第一个月的时候我集到了两千多块钱。我的工资那时候才七百块多钱,两千块钱在我看来就不少了。
我给远在A城的盛涛打长途电话报喜。他在电话里说,才两千块呀。不错不错。希望我放暑假回来,最少有二十万了,二百万更好。
放下电话,我心里有些沈重,有些不想干了。
但事实却是被盛涛说中了,第二个月,果然集到了二十万。但那已经不是越来越日夜颠倒、神志不清的我凭努力干出的真实成绩了,只能说是运气。
第二个月,姜龅牙很清醒地跑到车间管理员面前,很小声地说我辞职啦。
车间管理员说没听说过呀,你是被开除了吧?
姜龅牙说我真地辞职啦,我发财啦。
车间管理员很不解,姜龅牙就说,你是我兄弟,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女人买股票发财啦,现在我也发财啦。
那时候,我正巧听见他们说的,就躲在反应釜後面偷听。环顾糖精车间,黑乎乎的全是反应釜,还有肠子一样蜿蜒虬结的管道,冷冰冰的阀门和法兰,糖精工人也蒙著一层黑灰。我躲在那里,并不怕他们发现。
那时候我听说很多人买股票发财的,姜龅牙的女人是做服装生意的,手面上有点小钱,买了股票,小钱就会变成大钱。
车间管理员问他,发了多少财呀。
姜龅牙伸出五根手指说五十万。
车间管理员吓了一大跳,我也吓了一跳。五十万!那确实不用再来上班了。
姜龅牙拍著车间管理员肩膀说,兄弟,再见,以後混不下去就来找我。
我想,操,这家夥也不说请兄弟吃顿饭,就这麽跑了。作为工段长,姜龅牙或许是觉得比他略高半级的车间管理员才是唯一值得尊敬的朋友,辞职的事居然只跟车间管理员一个人说。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我猛地出来,用双手拢在嘴巴上,对著全车间喊:“姜龅发财了呀,发了五十万。他辞职居然不请咱们吃饭,太操蛋了!”
姜龅牙吓了一大跳,大叫:“老牛逼,你偷听别人说话。”
本来在各个反应釜前枯等探头的工人们回过神来,有个络腮胡子的秃顶大汉跳出来,挥舞著碗口大的拳头骂:“姜龅牙,操你妈,发财就跑!看老子教训你!”
这秃顶大汉真可爱,要不是他身上也散发著甜味,我简直想拥抱他。
那天糖精车间一片大乱,我也再一次以挑动工人闹事的罪名被请进了保卫室。我无所谓。他们既不能开除我,最重的惩罚是发配糖精厂间。我已经在糖精厂间了,还怕什麽?这叫光脚不怕穿鞋的。
後来我回到糖精车间,受到了凯旋英雄般的欢迎。尤其是那个绰号大酒缸的秃顶大汉,他也接受过我的集资宣传。他拍著我的肩膀说还是我老牛逼够意思,不像姜龅牙一个人吃独食!他手里只有一千多块钱,全交给我了。
我不得不说,九十年代的老百姓大部分都爱随大流。
倒退十多年,我所生活的代城,满大街都是唱卡拉OK的,不仅家里有卡拉OK,连饭馆、茶馆、澡堂里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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