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若未闻,“躲什么躲,又不是没看光。”
这人耍起无赖来,比我也有过之无不及!
好不容易穿好了衣服,我打理好头发,走近案几,从袖中的暗袋掏出一叠信,和一块半月形令牌。他面露不解,我道:“如果你愿意,就都拿走。这些是我和二皇子来往的书信,我相信有用得着的地方。这块是我治下暗人的令牌,凭着它你可以驱使燕国内暗人的势力。”
慕容羽阴沉了脸,一语不发,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你真以为我会撤兵?”
我长长出气,“那是你的选择,这是我的选择,并不冲突。”
他一时没回过神,怔怔看我,似乎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话。
我淡淡说,“对你来说,皇位最重要。”
不等他在说话,我从地上捡起大氅,一把披上,拉起了衣服领子,遮住身形,深深看他一眼,转身步向帐门。
“昕。”
脚步硬生生停住,我并不回头,声音淡淡,“殿下还有什么话要说?”
身后脚步沉重,似乎是他大步走来,下一个瞬间,我重新落回那个熟悉的怀抱。
他搂住我的腰,探身过来,嘴唇贴上我的脸颊,“你为何要如此?”
我微微回首,感到他灼热的嘴唇,却又什么都没说。
“你……真是一贯的肆意妄为,只负责搅乱局面,不负责收场,利用完了我弟弟,又甩手不顾,让我这个哥哥回去收拾。”
“那还不是称了你的意?”
“既然如此,你何必给我通敌密函,我费点时间精力,对大瑞不是更有利无害。你何必助我?”
我淡淡一笑,“那是我欠你的,纵然如此,我依旧还不完。”
他浑身一震,双手搂紧几分,“你连人都是我的,还说什么欠不欠?”
我笑,觉得瞬间有眼泪涌上,硬生生忍了回去,不说不动,只愿就这么在他的怀里,地老天荒。
良久,良久,只有一起一伏的呼吸。
我拍拍他的手,覆上手背,“真的要走了。”
“回去干什么。”
“我要去洗个澡,如果有时间再睡一小会,然后就该被叫醒了。今天才……刚开始。”
他将我转向他,我没有挣扎,他垂下头,嘴唇覆了下来,颤抖着侵入我双唇,那么冷,那么柔,没有□,只是一种相互的抚慰,绝望、炽热而缠绵……
熟悉得让人眷恋,眷恋得让人沉沦。
狠心挣脱,我后退几步,泪水滑落,沿着脸庞滑入唇间。
他前走,双手依旧是那副搂抱的姿势,眼神深深。
我掉头转身,再不敢看他的面容,抹去了眼泪,一步步走向帐门。待到撩起,我站住,并没有回头,“殿下如果见到萧郡主,请替朕向她带句话。”
不等他回答,我平静的说,“请转告她,她的那支箫在朕这里,如果有机会,朕会给她送上一支新的。还有,朕很谢谢她。”
帐外依旧是沉沉的夜色,死士和侍卫们在远处待命,校尉走上来,替我掀了帐门,我大步而出,翻身上马。
校尉放下帐门,也翻身而上,整支队伍又像初来一般,悄无声息的从偏门而出。
身体隐隐作痛,心上的伤口更甚,我用风帽掩住了面容,任凭泪水肆意横流。
脚步声回响在悠长漆黑的密道里,身体又疼又酸,我脚步虚浮,猛地一个踉跄,扶住了墙壁才不至于摔倒。
身后的死士立即要来搀扶,我摇摇头,自顾自的低声喘气。
这个混账,下手从来不知道轻重,打架也就罢了,就连做也一样。眼前一阵眩晕,我觉得自己就连站着也快睡着了,世上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比睡觉更舒服,没有什么东西能比枕头更柔软。
不行,身上黏黏乎乎的,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得好好的洗澡,还要处理那些显而易见的痕迹,打架留下的伤痕,还有那些啃咬之后的青紫……嘴角的伤口,瞬间开始隐隐作痛。
走出密道,一眼看到刘安就在面前窝着,耷拉着头。他似乎被脚步声惊醒,爬了起来,“陛下,您回来了。”
我疲惫的点头,身上的酸疼愈发让人难受,他躬身跟在我身后,出了清风阁,只听他道:“陛下,傍晚的时候,战事似乎开始平息。您吩咐封闭宫禁,恒将军来了几次都被挡了回去,怕是……”
我恍若未闻,说:“你先去准备,朕要沐浴。”
雾气氤氲,徐徐升到了半空,模糊了眼前精致的陈设。
浸泡在热水中,背靠着冰冷的白玉石,身体才缓缓的放松了不少。紧绷的身体陡然放松,酸痛疲惫被热水一激,越发的清晰起来,刚刚伴随着每走一步泛上的难以启齿的剧痛,仿佛消散于无形,但麻木的下身,也在热水的作用下有了感觉。像是针刺一般,密密麻麻袭来,不是很剧烈,但是每动一下,就让人忍不住的颤抖。
微微泼着清水,清洗着自己,低头看到胸前,肩头都是密密麻麻的吻痕,或青或紫,在肌肤上更显得突兀显眼。不由自主的摸摸脖子,我苦笑了一下,就算不看镜子,也大概想到这里有多少,估计也是一片暗红,像是被狗啃过似的。
泡的真的乏了,我闭了眼睛,真想在热气中睡过去。
“陛下,您衣物已经准备好了。”不知泡了有多久,耳边响起女子胆怯的嗓音,我从混沌中睁眼,看到纱帘外几个女子手捧衣物,头垂得很低,远远站在池边。
虽然知道她们不会胡乱看,但还是把身体往水中沉了沉,让池水浸没身体。她们放下了衣物,行礼离开。
又泡了一会儿,才起身,拉起一件松松垮垮的浴袍,套在身上。行至镜前,才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很久不曾细细的看自己一眼。
眉目还是自己的眉目,但是有一点,确实不同了。
一样的漆黑眼眸,蒙上了一层浓郁的雾气,再也不复往日的清澈。
走近了,细看之下,才发现自己脸上似乎有着淤青,嘴角破掉,嘴唇还有血痂,似乎是打架留下的痕迹……再摸摸脖子,赫然一圈暗红,整个脖颈密密麻麻都是,就算是再高的领子,似乎也遮不住。
完了,这样出去,绝对会……
我顿时气的浑身发抖,这个混账!!
“混账,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他。”我恶狠狠开口,却听到门口“扑通”的一声,心下诧异,回头看却是刘安跪在那里,肩头颤抖。
迅速把表情调整到不怒自威,我道:“怎么了?”
“恒将军闯进宫中,说起要见陛下,谁都拦不住。”
傍晚走之前,我以身体不适为由,封闭了宫禁,不许人随意进出探视,恒子渝亦然。这么长时间,他自然会心生疑惑,但这样莽撞的硬闯……
脚步声直冲过来,我心下一惊,连浴袍也来不及脱下,一把捡起外衫披上,刘安过来手忙脚乱帮我穿,刚刚拉起领子,试图遮住颈上的痕迹,殿门就被推开。
恒子渝站在门外,脸色铁青,犀利目光直冲我而来,他背后的内侍苦着脸弯腰躲在门后。我咳了一声,装做不经意的抬头,“将军?”
他大步跨入,微微俯身,“臣身着甲胄,不便见礼,望陛下见谅。”
我被他炯炯目光盯地微微窘迫,这个并非是心虚,只是人之常情,总是有些不自在。
“将军请起吧。”
他依言起身,站在我面前,目光灼灼,“陛下身体感觉还好?”我点头,扬手制止他的发问,道:“睡了许久,还行,你把战况报上来。”
他缄默负手,半晌缓缓开口,将战况简略到来。入夜之后,燕军的进攻异常猛烈,一度侵占安上门附近,但瑞军凭借城墙和居高临下的优势,硬是死死的顶住,现在即将黎明,只剩零星进攻。
我听着听着,到最后松了口气,“这就好。”
我侧过身去拿茶杯,一边喝一边转头,对上他的眸子,却不禁一愣。
他的目光停在我脖颈上,眼中充满愕然,房中灯火昏暗,除了那丝愕然,我看不清其它。
恒子渝缓缓抬头,看着我的脸,锋利掩去,只余丝丝沉郁。我顿时又是一惊,随即恍悟——刚才拿茶杯时抓着衣襟的手不自觉松开,脸上的伤痕,脖颈的吻迹,定已通通暴露在他眼前。
我顿时开始心虚,就算大殿再怎么昏暗,靠的如此近,他怎么可能看不清;他这个年纪的男子,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痕迹。
那种感觉像是偷情被抓的窘迫。
垂头一看,更是大窘,刚才匆忙,根本没有来得及的系上腰带。里边湿湿的浴袍彻底显露,还贴在身上。丝绸的浴袍浸水即湿,粘在身上,犹如透明……
胸中怦怦急跳,我捏着茶杯,眼睛不知往哪里看才好,他挺拔的身体像一堵墙,就站在我面前,不说不动,就那样看着我。
垂下眼睛,看到他臂上草草包扎,似乎是受了伤。
“……将军受伤了?”我尽量让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发觉心跳的更快,耳边嗡嗡作响。他似乎应了一声,似乎又没有应。
肩头陡然一凉,发现半边衣领已褪下肩头。
我大惊,缩身急退,却发现肩头被压得死紧,如被生铁锁住,错愕之下,茶杯被他劈手夺过,重重摔在地上。我被那声脆响一惊,猛然回过神来,仓惶掩住衣襟。他冷冷看我,眼中似有锋芒掠过,扣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抚上的我脖颈,指尖冰凉。
“陛下能否告诉臣,您这里怎么了?”
我心中急跳,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再度俯身过来,声音陡然提高,双手一分,扯开另外一边的衣领。
“陛下如果不说,那就请恕臣冒犯之罪!”
恼羞成怒之下,冲他高声吼:“关你什么事?!”
他的动作停住了,冷冷看我,唇角紧抿如薄刃,我倒抽一口气,抬眸直视他,“朕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
恒子渝怔住,定定望着我,目中神色莫测。他什么也没说,没有再动,捏着我手腕的手微微发抖。
我咬牙甩开,疾步后退,他的指尖划过我的颈间,带起不尽的寒意。
他一双眼亮得灼人,久久凝望我,竟有些许黯然。
我不想再看他,扯回衣领,“天马上就亮了,将军若要和朕谈正事,请在殿外静候片刻。”
良久沉默,他的声音低低传来,“陛下,您似乎从傍晚开始就……可是外出了?”
我一怔,手上动作顿时停住。
他深深迫视我,语音低了下去,“您……何苦要如此?”
他眼里火焰开始颤动,就在我以为他的怒火要喷薄而出时,他却伸臂一揽,忽然把我按进怀里。手再度被他捉住,按在胸前,那一身冰凉铁甲让我触手生寒。
他身上铁锈般的血腥味,带着凛冽的寒意,可他的语调,却温柔到揪心。
“你这是何苦……难道你不信我吗?”
我怔怔望着他,脑中一片混乱,不知他为何突出此言。
他突然抬起我的脸,未及我回神,他的唇已覆了下来……颤抖着侵入我的嘴唇,带着夜的寒气,还有淡淡的血腥。
他乌黑的眼底,一片幽暗,隐隐有着火焰再燃烧。
我顿时醒悟过来,挣扎着推开他,喘着气后退数步。
他面露不解,我浑身发抖,指着殿门,连声音也颤抖起来,“出去,出去!”
恒子渝一愣,定定看我许久,终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一下子瘫坐在榻上,喉中发紧。
殿外的天色却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晨光透进,驱散了殿里的黑暗。
第三十八章 国殇
天明的时候不顾阻拦,去了安上门查看情况。
城上尸堆如山,燕军和瑞军的尸体默默的躺在地上,肩肘相依,却像是并肩死战的战友。青石的城垛上喷溅上大堆大堆的鲜血,依旧粘稠,不经意蹭到,滚热的血粘在手上,感觉全身都是粘粘的。
天色放亮,远处的朝阳隐在云层中,像是不忍看这遍地涂尸的惨象。
裹高了衣领,穿了盔甲,遮住昨夜一切疯狂痕迹,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任劳任怨忧国忧民怅然而叹的皇帝。
身边的人搬动着尸体,尸体尽是盔甲残破,脸被鲜血尘埃弄得看不出面容。一些尸体歪在城垛外,血沿着城墙流淌下去,垂直涂抹出一片慑人的红黑色,它们大片大片的沾染上青灰色的城壁,狰狞不已。
狼烟滚滚,铁蹄杂乱,黑色的潮水在收缩,一波一波远离,身后是不计其数的尸骸。黑色的旗帜依旧飘扬,像是纯黑的波涛。
我立在城上,心里百味杂陈。
每一次的厮杀流血,不论谁家胜负,总是在战场上抛下了如山的尸骨。
我不能明白,为何历代大燕的国君,总是喜欢一生奋武,然后亲手点燃针对别国的战火。
而我亦不能懂得,昨夜我对慕容羽交代了我最后的底牌,究竟是对是错。
就像我说的。
那是我的选择,而他的选择,我依旧无法揣测。
他依旧可以选择不退兵,而现在,我似乎已经无力去抵挡下一次猛烈的进攻。
我已经不是在组织一次抵抗,而是在经行一场没有后路的豪赌。
而赌注,是慕容羽现今的真实处境,也是他对我的情感。
眯起眼睛,我不禁叹息,看到远处浮云幽幽变幻,在地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我转身,看到恒子渝大步而来,身后带着几名戎装将领。
一时相对无言。
我转身,平淡开口,“昨夜死了多少人?”
“回陛下,”他的声音同样平静,“安上门伤亡最重,约是三千人左右,其余各门千余人。共万余人。”
“燕军呢?”
“连带城下的尸骸,只多不少。”
我点头,凝望不远处的黑色潮水。
他皱眉看我,一挥手,身后将领便退了下去。
“陛下早上应该歇息才是。”他没有走近,语音依旧淡淡,我微微一笑,不想多说什么。
昨夜,今早,都是我的私事,他没有权利来管,也没有权利发问。
我要他明白这一点。
不管那把椅子我是否愿意给他,即便要给,在那之前,他依旧是我的臣子,我依旧是他的君主。
不能以下犯上,这是君臣纲常。
“燕军暂时退去,谁也不保下一次会何时进攻,还望将军号令全军,加强戒备,不可麻痹大意。”说话间,我不曾回头看他。
他沉默许久,沉声答道:“遵旨。”
眼角看到他似乎抬了头,眼光在我脸上不住游移,我仍旧微笑,“将军看什么,朕的脸没有洗干净了么?”
身边无言。
朝阳犹豫了许久,终于从云层中升出,照彻广袤大地。
我转身欲走,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陛下。”
我站定,并不回头,“将军还有何事?”
他低声道,“现在燕军暂时退去,不知雍京那里,陛下想要作何打算?”
我笑了一声,“朕自有打算,将军只要加强京城戒备就好。”
他上前,声音极近,似乎就站在我身后,“燕军真会撤军?”
我淡笑,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朕不是燕军统帅。”
我走下城头,身侧将士皆是静静退至一旁,列队挺胸,目不斜视。走着走着,看到远处几名军士扛着藤编的担架从走过,再远处,是已经堆起来的尸堆,旁边军士正在泼洒油脂,而熊熊燃烧的火把,就在旁边。
我问身边的千夫长,“所有的尸体,都是被焚烧么?”
他微微流露出悲戚的神色,“回陛下,是的,按照惯例,战死者的尸体皆被焚烧,尸灰收集之后倒掉。”
“可朕听说,有些尸体来不及烧掉。”
“是。”他俯身,“伤亡太多,现在军营里一半都是伤兵,活着的人都照料不过来,死的更顾不上,虽然有药品和医官,但是很多人还没来得及轮上大夫给看看,就闭眼了。”
他说着指了指另一边的人群,“那里的士兵年纪都还小,前夜刚死,直拖到现在才……”
我嘴唇紧紧绷着,半晌之后才低声喝道,“没有及时焚烧尸体,违反军令,负责此事的人都要受军棍十记。先让他们把现在的烧了,然后再去领罚。”
刚走几步,他的声音带着悲怆传来,“陛下,那些的都是南方来的士兵,南地的风俗本不是火葬,死者的同乡心里不忍就这么烧掉,于是……”
顿时驻足,半晌之后,我低声道,“朕听说,南地的风俗,若是葬在异地,下葬的时候脚朝着家乡的方向,这样死者一坐起就能看到归家的路。所以……你去叮嘱一句,烧的时候,记得脚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