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袂----越离

作者:  录入:07-23

然而他越是如此,紫阡就越是想要违背他的意思,他喜欢看他着急的样子,喜欢看他一脸的气急败坏,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稍微对别人表现出比他更多一点的关心,他就会开始生气,每次都是这样,以至于紫阡总是一有机会就忍不住想要惹他生气。那次也是一样,他牵着紫横一直往外跑,不住地回头,期待着看到他一如既往的愠怒。然而这一回,他却没有跟上。他颓然跪倒在地,双手艰难地支撑着身体,自己也不明白为何突然会变得如此虚弱。
“紫陌……”远远地望见倒在地上的他,紫阡的心仿佛也停跳了一拍,他一路飞奔向他,却被他一脸的苍白和憔悴吓得不知所措,“紫陌!”
他不回答,只是看着他,那种眼神不是气恼,不是埋怨,而是让人难以言说的哀婉。
“紫陌,你别生气,我是和你闹着玩的,来,”他将紫横拖到面前,对他说道,“以后你就跟着紫陌,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替我逗他开心,知道吗?”
男孩看着两人,沉默地点了点头。
“紫阡……”他终于开口说道,却显得那样力不从心,“我还是……抓不住你。”
这句话有如利刃般扎在他的心头,让他痛得难以承受。
“无论是你,还是他们,所有的人,所有这一切都不属于我。不管我怎样努力地想要抓住,到最后还是一无所有。”
“不是的,”紫阡紧紧地抱着他,“你还有我啊!”
“紫阡,”他惨淡地笑着,“你才是离我最远的那一个啊。”
心中的刺痛快要让他窒息,紫阡只能这样将他抱在怀中,无言以对。
“已经不想再这样下去,不想再跟在你的身后却永远也抓不住你,不想再这样患得患失。”他无力地说道,“紫阡,如果当上神官的话,就能得到很多吧?那些东西是可以留住的,不像人心总是善变,只有到那时这里的一切才会真正属于我。已经得到的东西就不能够再失去,所以不会再依赖别人的施舍这样靠不住的东西,我要用自己的力量去获得想要的一切,到那时候,我就不会再失去了。”
十四岁的他却对自己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他口中所言的施舍难道是在说自己吗?紫阡开始感到怀疑,把他留在身边,赐予他所拥有的一切,这会不会是一个错误?你给他的纵容,地位与呵护,在他看来不正是一种施舍吗?而你又真的能够保证,今天他所拥有的这一切来日还会属于他吗?当然,你可以保证,你的心意是真实的,可是这无法填补他内心的那份缺失,他想要的只是一种归属,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命运,而那种东西你是无法施与的。
“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让你得到。”那是他的回答,有过后悔吗?当然,从那时起,后悔占据了他几乎全部的人生,然而他不会食言,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从记忆中抽身而出,只觉恍然如隔世,四周一片沉寂,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二人。病中的他不再是那个少年,然而那张脸却没有太大的改变,在他的眼里,他永远都是个孩子,需要他的保护,需要他来宠爱,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他就只想这样一直守护着他,没有原因,没有来由。是啊,他的爱那样莫名,所以才会让他这样不安,这样疲惫。是自己的错吧?他这样想着,却不甘愿承认这是一个错误。
“紫阡……”他睁开眼,就仿佛幼时从梦中醒来,“真的是你……”冰冷的手轻触在他脸上,仿佛想要确认在他眼前的是真实而非梦幻。
“紫陌,”他握着他的手,“我在这里。”
他看着他,笑得恬淡:“紫阡,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你回来了,梦见我们又回到了小时候,梦见你说再也不会离开我……”
他深情地注视着他,回答道:“紫陌,我不会再离开了。”
他仍然笑,却又摇着头:“不会的,你还是会离开,很快。不过没关系,至少现在你在这里,这就够了……”
夜很静,他的每一丝吐息、每一声娇喘都清晰在耳,他说他还是会离开,是因为又做了让他失望的事吗?还是因为即便他回来一切也无法再改变?他不敢去想,这一刻只想把一切都忘掉。如果一切能重来该有多好?可是,我猜你一定会说,即使一切重新来过,结局也不会改变。
御书房内,刑部尚书、侍郎,御史中丞以及大理寺卿,正就神祭一事上奏案情。
“启禀皇上,”楼晋文上前启奏,“下毒之人已经捉拿归案,正是祭典中的神职者。”
君主微微蹙眉,问道:“动因是何?”
“回皇上,”座下之人继续道,“无怨无仇,人犯乃是受人指使。”
“哦?”他面露好奇,“是何人所为?”
楼晋文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两位大臣,犹豫地答道:“太常寺卿薛用。”
皇上目光犀利地直视着眼前的臣下,待他继续说下去。
“据人犯供认,薛用曾派家臣指使其损毁神器并对神官下毒,其所用器械与毒药俱是由此人所供,日前已将此家臣捉拿,所认供词与人犯并无二致。太常寺卿原本将人犯收买,令其编造事由,谎称与神官结仇,以此为犯案之动机,迫使其一力承担罪责。但人犯一直畏惧因破坏神祭而招致神明的惩罚,所以在审讯之时漏洞百出,唯恐加深罪过,因而道出了实情。”
不动声色地听完陈述,皇上正坐于殿上,默不作声。
“启禀皇上,”说话的是侍郎大人,“太常寺卿素来与神官不合,因其主掌宗庙礼仪之事,与神官之职多有重叠,所以曾多次进言要求废除神官一职,以免造成冗官之象。而又因神官大人在民间声望颇高,所以凡大型神祀、工程之事均交由神官处理,太常寺卿自然不满于职权被分,再加上二人常有口舌之争,因此怀恨在心,伺机陷害也不无可能。”
“而且,”大理寺卿上前言道,“在神祭上发生这等异事,必然被看作是不祥之兆,神官在民间的威望也会遭到动摇。”
“下官也时常听得太常寺卿大人言语之中对神官一职颇有微词,”御史中丞道,“况且现在民间一直流传着太常寺卿恶意破坏祭典、谋害神官的言论,若非严惩,恐怕难以平民愤。”
殿上的君王微闭上眼,深思片刻,而后严正说道:“传朕的令,废去薛用太常寺卿一职,即刻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群臣退去,我从门外移步入内,正遇上尚书大人的目光,他浅笑着向我行了个点头之礼,从我身边匆匆而过。
“皇上,”我走上前去说道,“神官大人的事看来是已经解决了?”
“嗯,”他点头道,将我召唤到身边,“你似乎对此很关心?”
“怎么?”我反问,“子凤不可以关心吗?”
他一手拥住我的肩,笑道:“可以,当然可以。”
“对了,”我抬头注视着他,“神官大人病重如此,皇上怎么不前去看望?”
他回望我,并不回避我的眼神:“朕去看他,他也不会好得快一些。”
我皱起眉看向别处:“原来皇上是这样无情的人呢。”
“朕就是这样无情,”他转过我的脸,凝视着我的双眼,“唯独对你不一样。”
“哦?”我笑道,“子凤真是受宠若惊。”
他不说话,只忽然沉下脸来,专注地看着我,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却直看得我心神恍惚,不能自已。
好奇怪,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亲吻我,为什么,还是会有那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皇上,”我靠在他的怀中,忽而想起方才所议之事,“你打算怎样处置那位太常寺卿大人呢?”
他抚弄着我的发丝,在嘴角浮起浅浅的一笑:“他不是嫌官职冗叠吗?朕就遂了他的愿。”
三日后,薛用被判抄家充军,太常寺与北宫之职合并,隶属于神官旗下,这便意味着,神官一职已经超越神权并且开始干政,这不再仅仅是一个虚位,而是一个获得了实权的世俗之职。
仅仅凭借一个家臣与神职者的一面之词,就定了堂堂三品大员的罪,该说是儿戏呢,还是严酷?但不管怎么说,这回是你赢了,神官大人。
在北宫的寝殿内,楼晋文正与神官对坐桌前,相与商谈。
“大人这一招苦肉计虽是奏效,不过也实在是太过冒险。”楼晋文说道,面露忧色。
“人生有如博弈,敢赌才可能会赢,”神官一脸淡然地答道,“这次可是多亏了尚书大人呢。”
“大人言重了,”他回答,“只不过是收买两个下人,做些供词的文章,何足挂齿?当初若不是有大人提拔,在下也不会青云直上,官至尚书。”
“晋文,”他握住他的手,“你我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客套?”
他笑,起身拥住他,轻吻在他唇上。
“时候不早了,”他放下抚在他脸上的手,“我该走了。”
“嗯。”他点头,目送他离去。
慵懒地起身,紫陌开始感到有些厌倦,他不需要那个人的感情,也不会将自己的感情给他,他只不过是实现愿望的工具而已,仅仅如此。
推开内殿的门,出现在眼前的却是独坐于外厅之中的紫阡,他神色冷峻地站起身,看着他向自己走近。
他停在他的面前,直视向他,淡淡地问道:“你都听见了?”
严峻的神色未变,紫阡目视着他,语气沉重:“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不屑地一笑,反问道:“怎么?你还会在乎吗?”
“不要忘了你今天所得到的一切是谁给予你的,这一切,连同你的生命,全部都属于我,”他强横地说道,“我有说过你可以拿它去赌吗?”
“是啊,这一切都是你给的,”紫陌面不改色,“作为一个布施者,你很慷慨。但是,真正的慷慨不是应该不求回报的吗?还是说,你也和那些人一样,凡事都要收取代价呢?”
“我不是布施者,也不是那些人,”紫阡声色俱厉,“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以后你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会再管你!”
紫陌站在原地,看着他拂袖而去。
再一次把他赶走了,他想道,然而,若不是你离我而去,若不是你不愿帮我,我又怎么会去寻求他人的帮助?为什么现在你却要来责怪我?
※ ※ ※
“紫阡少爷。”在廊上,侍者叫住了行色匆匆的紫阡。
“紫横。”他停下脚步,回望着他。
“又在生大人的气吗?”他问道,“你不在的时候,大人的处境一直都很艰难,如果他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一定也是迫不得已。”
紫阡摇摇头:“是我的错。”
“少爷,”紫横忧虑地说道,“不要再离开大人了,不要不来看他,好吗?”
他看着他,却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草草地丢下一句:“好好照顾他。”
紫横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心里很清楚,对他的挽留并不是为了那位任性的大人,而是为了自己,为了让他能够常来这里,为了能够经常见到他。
“紫横。”身后的声音如此熟悉。
他转过身,轮椅中的身影依然娇弱,脸上温柔的笑意也一如以往。
“殿下。”他有些惊讶,因为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再见过这张脸。
※ ※ ※
“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紫陌带着嘲弄般的语气对来人说道。
“已经痊愈了吗?”太子关切地问道。
“真是的,”他笑,“你怎么还会有闲情来关心别人呢?”
“我最多的不就是闲情吗?”他淡定地回答,“刚才看到紫阡气呼呼地出去了,是又吵架了吗?”
紫陌抬眼看向远处:“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紫阡只是太在乎你了,”太子抬头望着他,“他会生气并不是因为你撒谎,也不是因为你玩弄手段,而是因为你太不爱惜自己。紫陌,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你所追逐的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这样?”紫陌的语气带着埋怨,“你,紫阡,为什么你们总是在考虑那些不切实际的事,为什么只想着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出生高贵的你们,当然无法理解权势的重要,所以你们才会想要那些额外的东西。”
“出生高贵?”他重复道,“你的出生难道不够高贵吗?”
意识到自己的失语,紫陌只好说道:“我曾经离开过越家,又不是家中长男,自然不会受到同紫阡一样的待遇。”
“紫陌,”太子正色说道,“不要太贪心,你已经得到的够多,你得到了权力,得到了景仰,也得到了很多人的爱,就连那个人的也是。”
紫陌的神情变得有些黯淡:“可惜,我错失了呢。”
“谁叫他是比任何人都要高傲与尊贵的存在呢?紫陌,他不是你所能拥有的,”太子神色凝淡,“最初你没有选择他,以后就别再梦想能够得到他,因为他远远要比你更加任性,更加骄傲。”
“我会重新得到他的,”紫陌答得自信,“一定会。”
“过去或许还有可能,可是现在,他已经另有所爱,你不会再有机会了。”
“另有所爱?”紫陌一阵讪笑,“即便他人在身旁,他的目光也只会注视着我,那个人,只不过是一个替代品。”
“话不要说得这么绝,”太子凝视着他,“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所错失的并不是那个人,而是紫阡,但你们总是不肯向对方妥协。不要再错失他,只有他才能给你带来幸福。”
“幸福?那种东西真的会有吗?”他漠然答道,“紫儒,你果然一点也没有变。我曾经离开了你,而今你却来这里劝慰我,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善良?”他俯下身,轻抚着他的脸颊,“所以我才对你没有办法,过去是,现在也是。如果当初你肯听我的话,也不会落得今天这步田地。”
“紫陌,我是知道的,你离开我是为了免去我的嫌疑,为了让他不再猜疑我,就算不是如此我也不会怪你,因为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他平静地答道,“可是,你还有余地的,早点抽身出来,或许还来得及。”
“不,”他靠在他的肩上,深埋着侧脸,“来不及了,已经……太迟了。”

第十一章 乱尘(1)

替代品?我只是一个替代品而已吗?
被派去监视太子的侍者将二人在北宫的谈话一五一十地重述给我,然而此时此刻,我的脑海里却只剩下这三个字。
紫儒口中所说的“那个人”,无疑是指皇上,这终于让我明白到公主话中的含义。原来是这样,原来真的不过是他的谎言,燕子凤,你真傻,居然会相信他的甜言蜜语,居然会去相信全天下最无忠诚、最无专意可言的一国之君。
可是,我究竟在气愤些什么?我不也一直在欺骗他吗?还是说,已经不再是那样,还是说……不,清醒过来,燕子凤!不可以爱上他,不可以对他动情,如果先爱上他的话,你就输了!你会输得一败涂地!
只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任由这个几乎让我卸下所有防备的人凌驾于我之上,我不甘心就这样输给那个神官。殷紫离,你要为这一切付出代价,你要为骗取我的心意而付出代价,我要你倾尽全力地宠爱我,我要你的眼中只注视着我一人,我要你彻底将那个人遗忘,然后我会将这份宠爱连同你的江山一起慢慢耗尽,直到你一无所有,直到你死的那一刻。所以,在那之前,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我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你,因为你的性命只能由我来取。
在内心不断地重复着这些话,却只能让心绪愈发的混乱。他在哪里?为什么还没有来?和谁在一起?满脑子全是这样的疑问。真可笑,我居然因为一个自己要谋害的人而心烦意乱、大失方寸,这副模样,你要怎样赢他?
“皇上呢?”我急躁地问道,“为什么还不来?他在哪里?”
“回大人,”小四答道,“听说是去了北宫。”
一瞬间只觉得整颗心都坠落到谷底,无力回旋。他果然还是去了,他果然还是忘不了他,只是因为当初他没有选择他,所以他才会骄傲地疏远他,而我却成了他的影子,只为填补这份空白吗?
心很乱,我烦闷地坐于案前,独饮御酒。他一定不会来了,不只今晚,以后也是,从开始的不安,到了现在的郁结,只愿这满心的纷乱能如这一夜星辉随天明而烟消云散。
※ ※ ※
夜晚的北宫并不寂寥,皇上端坐在病榻前,脸上的关怀显而易见。

推书 20234-07-24 :Hi,哥哥(穿越+3P》: .....